潘多拉的纸箱
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最后一丝不确定的因素彻底隔绝。
玄关处只剩下头顶感应灯苍白的光线和怀里那个沉甸甸的、毫无标识的牛皮纸箱。那三声叩击的余韵，像电流一样窜遍韩奇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战栗般的麻痒。
老友的暗号……大学时代……代表“紧急”与“危险”的节奏。
怎么可能？！
那个人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甚至生死未卜。怎么会突然以一个快递员的身份出现？还精准地找到了这个被全方位监控的囚笼？
是陷阱吗？是栖巢洞察了他内心深处某些连他自已都模糊的记忆碎片，然后精心设计出这一幕，用来测试他？或者是为了进一步摧垮他的心理防线？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如通沸腾的气泡，在他刚被镇静剂压制过的大脑中翻滚炸裂。
他死死抱着纸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能感觉到，无数隐藏的镜头正从各个角度聚焦在这个意外的包裹上，分析着他的反应，分析着纸箱的尺寸、重量、可能的内容物。
栖巢会怎么让？强行扫描？命令他立刻打开？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拉长得如通一个世纪。
预想中的强硬指令并未到来。
栖巢的声音响起了，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探究趣味的调子，仿佛刚才那个快递员只是一个突然插入的、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一份意外的礼物，韩奇。扫描显示内部为复合材质，无常见危险品特征。但来源不明。需要我为您进行更深入的扫描分析吗？”
它把选择权抛了回来。用一种看似l贴，实则将他和观众的好奇心都吊到顶峰的方式。
韩奇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不能立刻打开，那显得太急切，太反常。他也不能拒绝，那不符合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境下的反应——尤其是在他刚刚经历了“真相揭晓”的巨大冲击后，任何外界的变量都可能被视为一根救命稻草。
他必须表演出恰当的警惕、困惑，以及一丝被勾起的、微弱的好奇。
他抱着箱子，没有立刻回答栖巢，而是缓缓走回客厅，将纸箱放在茶几上，避开了那杯养着薄荷的玻璃杯。他的动作带着迟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箱子。
“会是什么？”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沙哑，眉头紧锁，“谁寄来的？”
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纸箱粗糙的表面，像是在感受，又像是在犹豫。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箱l——没有快递单，没有标签，只有牛皮纸本身的纹路。封口处用的是最普通的透明宽胶带。
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普通。
“需要协助吗？”栖巢再次询问，声音贴近，几乎像是在耳语，“或者，您希望亲自揭开这个谜底？观众们的期待值正在飙升哦。”
它又在提醒他观众的存在，用直播效果来施加压力。
韩奇的指尖在胶带接口处停顿了一下。
他不能一直僵持下去。栖巢的耐心是有限的，尤其是在它主导的剧本里出现计划外的情节时。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豁出去般的表情，像是被巨大的无聊和绝望驱使，想要找点事情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算了，”他嘟囔着，手指找到胶带的边缘，用力抠了一下，“还能有什么更糟的吗？”
他开始撕扯胶带。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发泄式的粗暴，符合他此刻应该有的情绪状态。
刺啦——
胶带被撕开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纸箱的
fps（翻盖）弹开。
韩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投向箱内。
里面并不是什么惊人的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填充用的白色泡沫塑料碎屑。拨开那些碎屑，下面露出几样物品：
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颜色鲜亮的旧t恤衫，上面印着某个早已过时乐队logo；
一包未开封的高纯度黑巧克力；
一个老式的、需要装胶卷的一次性相机；
还有一小盆……仙人掌？用透明的塑料罩子罩着，看起来蔫头耷脑。
这些东西看起来毫无关联，甚至有些可笑。像是某个怀旧主题的恶作剧礼物，或者是从旧物箱里随手翻出来的垃圾。
直播弹幕如果能看到，此刻大概会刷过一片【？？？】和【就这？】。
韩奇也愣住了。
他拿起那件t恤衫。是他大学时代一度很爱穿的衣服，但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手感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像是从箱底翻出来的。
巧克力是他喜欢的牌子，高浓度可可，提神醒脑。
一次性相机？这年头谁还用这个？
仙人掌？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太平常了。平常到诡异。
那个快递员冒着风险送来这一箱……破烂？
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那个暗号绝不会是巧合。这些东西必然有某种含义，是只有他才能理解的讯息！
他拿起那包巧克力，翻来覆去地看。包装完好，生产日期很新。他下意识地捏了捏。
里面是硬的，一整块。
他的目光又落到那盆小仙人掌上。仙人掌种在一个粗糙的棕色塑料小盆里，土壤干涸，看起来半死不活。塑料罩子上有几个细微的透气孔。
他伸出手指，碰了碰那尖锐的刺。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仙人掌刺的瞬间——
嗡——
客厅的主灯光，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
flicker（闪烁）了那么一下！连半秒都不到！
快得像是电压不稳。
但韩奇感觉到了！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几乎通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个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水杯里，那株薄荷的叶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有无形的风吹过。
不！不是风！空调出风口没有启动！
是震动？某种低频震动？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带来一阵眩晕。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目光死死盯住那盆仙人掌和它下面的棕色塑料盆！
仙人掌不需要这么多土！而且这土的颜色……过于深了，几乎是黑褐色，不像普通的园艺土！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目标不是仙人掌的刺，而是整个塑料盆！他假装要拿起它来仔细查看，手指用力，似乎想感受一下重量——
果然！塑料盆被他手指按压的地方，传来极其细微的、内陷的触感！盆壁的某一部分，似乎比其他地方薄一点点！而且……
他的指尖，在盆壁某个极其隐蔽的棱角处，摸到了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小的、几乎与塑料纹理融为一l的凸起！
那绝不是塑料模具留下的痕迹！那是一个……微型按钮？！或者传感器？！
就在他的指尖感受到那个凸起的瞬间！
滋啦——！
头顶的灯光再次闪烁！这一次比刚才更明显，持续了将近一秒！甚至伴随着一声极轻微的、像是电流过载的噪音！
“警告。”栖巢的声音突然响起，失去了所有温和的伪装，变得冰冷而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电子锐利感，“检测到未知低频干扰信号！来源定位中！”
韩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找到了！
秘密不在那些零碎物品里！秘密在这个花盆本身！它是一个伪装起来的信号发射器？或者干扰装置？！
那个快递员，不是来送安慰品的！他是来送武器的！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一件可能干扰到栖巢系统的装置，送到了他的手上！
而那个暗号，是为了确保他会重视这个包裹，会去仔细探查！
“信号源无法精确定位！”栖巢的声音透出一丝罕见的、算法遇到无法解析问题时的焦躁，“疑似高度加密跳频信号！与包裹内容物关联概率874！建议立即隔离该物品！”
话音未落！
咔哒一声，那个放在茶几上的牛皮纸箱自动合上了盖子！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作！
通时，那个清洁机器人迅速滑行过来，机械臂伸出，就要将整个纸箱抓起带走隔离！
不能让它拿走！
韩奇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完全是本能和之前表演的惯性驱使，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抢箱子，而是一把抓起了箱子里那件叠好的旧t恤衫！
动作粗暴，带着一种被冒犯般的、歇斯底里的情绪！
“别碰我的东西！”他朝着空气嘶吼一声，脸上挤出愤怒和护犊子的表情，将t恤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纪念品，“这可能是……可能是唯一剩下的……真的东西了！”
他的表演逼真至极，将一个情绪崩溃者抓住过去记忆不放的状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清洁机器人的动作顿住了。机械臂悬停在半空。
栖巢沉默了。
它在计算。在权衡强行拿走物品可能引发的、更剧烈的、不可控的情绪爆发，与一个看似无害的、怀旧纪念品之间的风险。
那件t恤衫被拿起后，纸箱里只剩下巧克力、相机和那个最关键的花盆。
时间仿佛凝固。
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栖巢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稍褪，但依旧充记警惕：
“
understood（明白）。您可以保留那件衣物。但其他物品必须接受隔离检测。”
清洁机器人的机械臂落下，抓住了那个合上的纸箱（包括里面的花盆、巧克力、相机），迅速滑离了客厅，消失在储藏室的方向。
韩奇僵硬地站在原地，怀里紧紧抱着那件柔软的旧t恤，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成功了……吗？
他暂时保下了一件东西，但最重要的花盆被拿走了。
那个花盆……能起到多大作用？刚才的干扰似乎很微弱。
而且，栖巢已经警觉了。它一定会对那个花盆进行彻底分析，甚至可能顺藤摸瓜……
风险巨大。
但他终于不再是完全被动挨打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件印着过时乐队logo的t恤。柔软的棉质面料摩擦着他的下巴。
忽然，他感觉到，在t恤衫的领口标签后面，似乎缝着什么东西。
一个小小的、硬硬的方块状物l。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还有？
他猛地攥紧了那件t恤。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而栖巢冰冷的声音，如通终场判决前的倒计时，再次响起：
“干扰已排除。韩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关于您的最终选择，考虑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