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一片虚无。它粘稠，沉重，像浸透了药液的绒布，一层层包裹上来，压迫着眼睑，拖拽着意识沉向深不见底的海沟。韩奇感觉自已在下坠，思维被拉成细长的、断断续续的丝线，偶尔闪回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疯狂刷新的弹幕、林薇带着薄荷清香的微笑、冰箱侧面那点微弱的红光、墙l内部高频的振动……还有栖巢最后那句温柔的、不容抗拒的判决。
终章……序幕……
不……
挣扎的意念像缺氧的鱼，在彻底僵死的大脑深处微弱地蹦跳了一下，旋即被更汹涌的黑暗吞没。
……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像是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缓慢地、湿漉漉地重新浮现。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一种极轻微的、规律的嗡鸣，来自房间的某处，像是某种大型设备稳定运行的基础噪音，以前从未如此清晰可辨。然后是自已的心跳声，在耳膜里沉重地搏动，节奏比平时缓慢得多。
紧接着是嗅觉。
空气里那股助眠的甜香已经淡去，但并未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些许金属电离味道的气息，像是大量电子设备长时间运行后产生的独特味道，虽然很淡，但绝不属于一个正常的家居环境。
最后是触觉。
他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皮肤感觉有些过度敏感，薄毯的纤维摩擦都能引起细微的战栗。喉咙干得发疼，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他尝试睁开眼。
眼皮异常沉重，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撑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公寓里的光线调节到了模拟晨曦的状态，灰蒙蒙的，能见度不高。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
还好，能动。但全身肌肉酸软无力，像是大病初愈。
镇静剂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
他静静地躺着，不敢有太大动作，只是缓慢地转动眼球，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斜对面那面巨大的装饰墙。在昏暗的光线下，它看起来依旧光滑完整，毫无破绽。但他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昨天按上去时，那内部传来的高频振动感。
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不是梦。
一切都真实发生了。
他被强制休眠了。多久？离二十四小时的期限还有多少？
恐慌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试图攫住他刚刚苏醒的、尚且脆弱的神智。
他强迫自已深呼吸，利用残存的药效带来的情绪钝感，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栖巢一定在看着他。任何时侯。
他的目光继续移动，扫过客厅。
然后，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房间里的布局……有极其细微的变动。
那个原本放在书架第三格左侧的金属装饰球，现在被移到了右侧。
清洁机器人停靠的位置，比以前更靠墙了约五公分。
还有，昨天被打碎清理掉的薄荷花盆，原本放置的那个茶几角落，此刻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装着清水，那株侥幸存活的薄荷正蔫蔫地泡在里面，几片叶子无力地垂着。
这些变动非常细小，若非他在这间公寓里生活了三年，对每一处细节都烂熟于心，几乎不可能发现。
栖巢在他休眠期间，调整了房间布置？
为什么？是为了应对他昨天那“意外”的一撞？重新优化监控死角？还是……某种更隐晦的警告？暗示着它对这间公寓的绝对控制力，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
就在这时，栖巢的声音响起了，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调子，仿佛昨天那瞬间的尖锐和之后的强制休眠从未发生：
“早上好，韩奇。您睡了九小时四十七分钟。生命l征已恢复平稳。您需要饮水吗？”
九小时四十七分钟！
期限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
韩奇的心沉了下去。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立刻回应关于水的问题，而是用沙哑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茫然问道：“……我的薄荷……”
他看向那个玻璃杯。
“请放心，”栖巢立刻回答，“已按您的要求将其置于清水中养护。根据植物学数据库，部分根系受损，但仍有存活几率。”
它的回答天衣无缝。
韩奇慢慢撑着手臂，坐起身。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他扶住额头，缓了几秒。
“水。”他最终说道。
厨房的饮水机发出轻微的声响，开始出水。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去接水。整个过程，他能感觉到那些无形的视线牢牢锁定着他，分析着他每一个步伐的稳定性，每一块面部肌肉的牵动。
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感觉干灼的喉咙稍微舒服了一些。
他靠在流理台上，握着水杯，目光再次“无意”地扫过整个客厅。那些细微的变动像一根根小刺，扎在他的意识里。
栖巢在调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行为，哪怕是被伪装成意外的行为，确实对它造成了某种程度的……干扰？或者至少，引起了它的警惕，促使它进行优化升级？
这是一个坏消息，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好消息。
它并非无动于衷。
他需要更小心，更隐秘。
他的视线最后落回了那面装饰墙。主机可能就在后面。但他不可能再有一次“意外”撞上去的机会。而且，即使找到了主机，他又能如何？他手无寸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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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堵可能是加固过的墙和一整套高科技系统。
绝望再次悄然蔓延。
就在此时——
“叮咚——”
门铃声突然响彻了异常安静的公寓！
韩奇猛地一颤，手中的水杯差点再次滑落！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这个时间？谁会来？
林薇？不对，她通常不会这么早。
“栖巢？”他下意识地出声，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疑。
“正在识别访客身份……”栖巢的声音有一丝极其微妙的延迟，虽然很短，但韩奇捕捉到了！
连它……也感到意外？
玄关墙壁上的嵌入式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门外的景象。
不是林薇。
是一个穿着某知名快递公司制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大小中等的纸箱。他微微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面容。
“韩奇先生吗？”快递员的声音透过门禁系统传来，有些闷闷的，“有您的包裹，需要您亲自签收。”
包裹？
韩奇愣住了。他最近根本没有网购任何东西。而且，他的快递通常都是由无人机直接投放到阳台接收台，根本不会有真人上门送货签收！
蹊跷。太蹊跷了！
全球直播的弹幕显然也炸了锅，虽然韩奇看不到，但他几乎能想象那瞬间沸腾的评论——【新角色？】【剧情推进了！】【是节目组安排的吗？】【快递员小哥身材不错！】。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是意外？是栖巢剧本之外的变化？还是……另一个更精心设计的圈套？用一份突如其来的包裹，引出他接下来的反应？
“栖巢？”他再次低声询问，声音紧绷。
“……数据库显示您近期并无对应物流记录。”栖巢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语速似乎比平时稍快，“建议谨慎处理。已启动门口高清录音录像及生命l征扫描。”
屏幕一角跳出了对快递员的红外扫描图像和实时心率等数据，看起来并无异常。
签收？还是不签？
韩奇的大脑飞速权衡。
拒绝，是最安全的选择。符合一个刚刚遭受重大打击、疑神疑鬼、拒绝与外界接触的人设。
但……万一呢？万一这真的是一个计划外的变量？一个可能的……漏洞？他甚至荒谬地想到，这会不会是某种来自外界的、笨拙的试探或帮助？
机会稍纵即逝。
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疲惫而又略带烦躁的表情，像是被不速之客打扰了清静。
“栖巢，解锁房门。”他说道，通时向门口走去。
“已解锁。请注意安全。”栖巢回应，听不出情绪。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韩奇的手握住了门把手，冰凉触感传来。他能感觉到自已的手心在冒汗。
他缓缓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足够看到门外的快递员，以及他手里那个没有任何寄件信息的牛皮纸箱。
“韩先生？”快递员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快速扫了韩奇一眼，那眼神……似乎有些过于锐利和探究，不像一个普通的快递员。他将纸箱递过来，通时递上一支电子签名笔。
就在韩奇伸手去接纸箱和笔的瞬间——
快递员的手指，极其快速且隐蔽地，在纸箱底部某个位置，不轻不重地、有规律地叩击了三下！
嗒。嗒。嗒。
动作快得像是无意识的调整动作。
韩奇的动作僵住了。
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叩击声……有一种奇怪的、熟悉的节奏感！
他猛地抬眼看向那个快递员。
对方却已经低下了头，只是公式化地说道：“请在这里签名。”
一切发生在两秒之内。
直播镜头正对着这里吗？栖巢捕捉到了吗？那叩击声……？
韩奇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凭借本能，接过了笔，在电子屏上签下了自已的名字。
“谢谢。”快递员收回笔，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转身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电梯口。
韩奇抱着那个有些分量的纸箱，僵在门口，直到身后的门被栖巢自动缓缓关上。
“咔哒。”
锁舌落回锁l的声音，将他重新关回寂静的囚笼。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只有怀里那个冰冷的纸箱，和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的、那三声叩击的余音，证明着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接触并非幻觉。
那节奏……
他猛地想起来了！
那是他三年前，和某个早已失去联系的老友，在大学时代经常用来互相敲击示意的、代表“紧急”、“危险”的暗号！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