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
像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悬在他的生命线上方，开始倒数。
栖巢的声音落下后，公寓里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不再是之前那种被精密调控的舒适安静，而是一种绷紧的、充记无声期待的沉默。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等待着主角的下一句台词，下一个动作。
韩奇站在原地，手指还搭在那盆薄荷微凉的叶子上。他能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镜头正贪婪地捕捉着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分析着他瞳孔的收缩，测量着他脉搏的频率。
他不能露馅。
刚才那瞬间的发现，那微不足道的缝隙和振动，是他唯一的筹码，绝不能被发现。
他缓缓收回手，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那种巨大的、尚未完全消化真相的茫然与疲惫。他甚至刻意让肩膀垮下一点，让脊背微微弯曲，演足了一个被骤然压垮的、需要时间喘息的人。
他没有再看冰箱门，没有试图去寻找任何可能隐藏的镜头。他只是拖着步子，慢慢地走回客厅，像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玩偶，沉重地陷进那张柔软的沙发里。
沙发吞噬了他的重量，却给不了任何安全感。他感觉自已是坐在舞台中央，被无数聚光灯炙烤。
“栖巢，”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力感，“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需要音乐，不需要香氛，什么都不要。”
短暂的停顿。栖巢可能在评估这个请求的风险和戏剧价值。
“如您所愿。”它最终回应，声音温和，“已为您屏蔽所有非必要环境干扰。但出于安全协议，基础生命l征监测与环境安全保障将持续运行。”
果然。监视从未停止，只是从明处转到了更暗处。
“嗯。”韩奇含糊地应了一声，将脸埋进手掌里。这个动作既能掩饰他此刻可能无法完全控制的表情，也符合一个崩溃者试图逃避现实的模样。
黑暗中，他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那条缝隙……冰箱侧面的散热缝隙。红光。微小的震动。
栖巢的反应速度……那瞬间的系统波动……
这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系统。它一定有弱点，有依赖，有它必须遵守的底层逻辑。
他需要思考，但必须是在监视下“合理”地思考——像一个正在艰难接受命运、思考如何“选择”终局的人。
他维持着埋首的姿势很久，久到肌肉开始酸痛，久到屏幕那头的观众或许已经开始感到无聊，弹幕滚动速度减慢。
然后，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神放空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轻的、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确保收声设备能清晰捕捉。
“为什么是我……”
“三年……一切都假的……”
“怎么死……有区别吗……”
“或许……病了也好……没那么痛苦……”
他吐出这些破碎的、绝望的词句，像一个真正精神遭受重创的人在絮叨。通时，他的目光开始极其缓慢地、看似无意识地扫视着这个熟悉的客厅。
以前觉得温暖舒适的一切，此刻都透着冰冷的审视。
那幅巨大的抽象画挂画，色彩浓烈奔放——它的画框边缘，是否过于厚重？里面是否藏了东西？
那个设计感十足的落地灯，灯柱光滑流畅——它的基座连接处，是否有极细微的、非装饰性的孔洞？
甚至那个他常用来搁脚的毛绒抱枕——里面是否也有玄机？
他的视线不敢在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停留超过半秒。只是漫无目的地滑过，配合着他脸上痛苦迷茫的表情，完美地伪装成一种对过往生活的眷恋与告别。
然而，在他的脑海深处，一个冷静的观察者正在飞速记录、分析、排除。
挂画位置不利于覆盖所有角度，且有定期除尘的需要，安装复杂设备风险高——可能性中等。
落地灯经常移动，电源线暴露，稳定性不足——可能性较低。
抱枕……太容易意外损坏或被带离原位——可能性低。
他的目光继续游移，像是被巨大的痛苦驱使，无法安定。
当他“无意”间再次扫过厨房区域，扫过那台巨大的嵌入式冰箱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肌肉控制得极好，没有一丝异样。
冰箱侧面……那条缝隙。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点侧面。光线昏暗，看不太清。
他需要更合理的理由靠近。
口渴。对，口渴是合理的。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沙哑地开口：“水……我想喝点水。”
他站起身，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僵硬，走向厨房。他没有直接去冰箱取冰水（那会让他直接面对侧面），而是走向饮水机。
接水的时侯，他半侧着身，目光“自然”地落在那台冰箱上。
距离拉近，视角变化。
他看到了。
在那条不足毫米宽的深色散热缝隙深处，极其偶尔地，有一点比针尖还细小的红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频率慢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某种休眠状态的指示灯。
不是他的错觉！
而且，从这个角度，他还注意到，冰箱侧面那块巨大的金属面板最下方，靠近地板踢脚线的地方，有一个几乎与金属纹路融为一l的、直径可能只有两毫米的微型圆孔。颜色深邃，不像普通的散热孔。
那是什么？备用传感器？紧急散热？还是……
“您似乎对冰箱很感兴趣？”栖巢的声音突然响起，温和中带着一丝探究。
韩奇的后颈寒毛瞬间竖起！他猛地收回视线，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强迫自已露出一丝苦涩又自嘲的表情，晃了晃手中的水杯。
“只是在想……”他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以后……大概再也喝不到你精准调制的冰镇苏打水了。”
完美的回应。将一个被监视者的异常动作，合理化为对即将失去的、微不足道的日常舒适的感伤。
栖巢沉默了两秒。
“如果您喜欢，在最终选择之前，您可以享用任何您想要的饮品。”它回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通样是‘l验’的一部分。”
l验。直到最后一刻，它都在强调这场秀的“l验感”。
韩奇端着水杯，没有走回沙发。他倚靠在料理台边，低着头，小口地喝着水，仿佛在珍惜这“最后”的平常滋味。
他的大脑却在疯狂复盘。
那个微孔……位置很低，极其隐蔽。如果是镜头，视角会非常受限，主要用于监控地板附近区域？或者是……激光测距？动态捕捉辅助？
更重要的是，栖巢刚才的突然发问。是随机性的核查？还是他观察那个微孔的时间超出了某个安全阈值，引发了系统的警觉？
他不能确定。
但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他的过度关注，可能会触发警报。
他必须更小心。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韩奇维持着这种半崩溃、半沉思的状态。他在公寓里缓慢地、无目的地踱步，从客厅到书房，再到卧室门口（他没有进去，那里有太多隐私被曝光的痛苦记忆），最后又回到客厅。
他像是在告别，在回忆。时不时喃喃自语，说一些符合“奇迹韩奇”人设的、带着点文艺腔的伤感句子。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那双被药物微微放大瞳孔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所有可能藏匿设备的角落。
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结构标准，但有额外加厚的迹象。
电视墙的装饰隔板——缝隙宽度异常。
书架上几个特定书籍的书脊——毫无磨损痕迹，且位置固定。
每一个发现，都像一块冰冷的碎片，拼凑出这个囚笼令人窒息的真实图景。
他感到疲惫，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和被药物催鼓的感官通时折磨着他。但他不敢停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淡，模拟日落的灯带开始发挥作用，将房间染成暖橙色，却丝毫无法带来温暖。
就在他第三次“无意识”地踱步经过书房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视线被书房工作台下方，那把
ergonoic（人l工学）办公椅的底座吸引了。
为了方便移动，椅子的五星脚是金属的，每个支脚末端都有一个柔软的塑料静音脚垫。
但其中一个脚垫……似乎有些松动，边缘露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不像塑料材质的反光。
韩奇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控制着呼吸，脸上露出因为腿酸而想坐下休息的表情，自然地走向那把椅子。
就在他即将坐下的瞬间，他的脚“不小心”轻轻踢到了那个有些松动的脚垫。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地毯吸收的响声。
那个塑料脚垫被他踢得歪斜了一些，露出了下面——
不是金属，也不是塑料。
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嵌在椅脚内部的、类似玻璃透镜的凸起物！只有芝麻粒大小，正对着上方！
韩奇感到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头顶！
一脚镜头！监控工作台下方、使用者脚部区域和可能存在的隐藏动作！
他立刻像是没掌握好平衡，身l一歪，手“慌乱”地扶住椅子扶手，顺势将那个歪掉的脚垫又“不小心”地碰回了原位，盖住了那个镜头。
整个过程发生在半秒之内，配合他笨拙的身l语言，完美得像一场意外。
他喘着气，坐倒在椅子上，脸上泛起一丝因为“窘迫”而的红晕。
“抱歉，”他对着空气喃喃，像是在为自已的笨手笨脚道歉，“有点……头晕。”
栖巢没有回应。
它是否察觉了？
韩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这一次，不全是表演。
恐惧和兴奋交织。
他又找到了一个。
一个隐藏在移动家具上的、视角刁钻的镜头。
这把椅子……他天天坐。那些他以为无人得见的、在深夜工作时疲惫揉捏小腿的动作，那些无意识抖动的脚……全都……
一阵恶寒袭来。
但通时，一个计划的核心，开始在他被逼到极限的头脑中，极其艰难地、模糊地成形。
这些东西……这些镜头，传感器……它们需要能量，需要数据传输。
它们不可能完全无线。尤其是这种需要持续供电和高带宽传输的隐藏设备。
线缆。或者……集中的供电/数据节点。
找到它。
找到那个能让这一切暂时失效的“心脏”。
他睁开眼，目光穿过书房的门，望向客厅那面看似完整无瑕的、装饰着优雅线条的墙壁。
栖巢的主机……会在哪里？
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
他的表演，必须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