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推开。
强烈的光线涌入，刺得人睁不开眼。只见门口站着数人，为首的是一位面白无须、身着藏青色蟒袍、神色威严的中年太监，正是内务府副总管李公公。他身后跟着几名带刀侍卫和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李公公本是听到甬道处有太监喧哗，隐约提及七皇子病重吐血，又见东宫张德海行色匆匆地带人往这边来，心下起疑，便带着人过来查看一番。七皇子再不得宠，也是龙子凤孙，若真出了大事，内务府难辞其咎。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彻底愣住了。
预想中七皇子病危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是东宫管事张德海，发出一声接一声杀猪般的惨嚎，一只手竟被一根诡异的、乌黑的簪子死死钉在床沿上，鲜血淋漓，染红了破旧的床榻。
而本该“病重垂危”的七皇子林越，则安静地躺在床的内侧，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嘴角衣襟沾着疑似血渍的暗色痕迹，呼吸微弱，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变故与他毫无关系。
地上是摔碎的陶碗和泼洒的黑色药汁。
整个场面诡异、血腥，又充记了难以言说的阴谋气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公公到底是宫里的老人，瞬间压下惊骇，厉声喝道，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抖得如通秋风落叶的王宝身上，“王宝！你说！七殿下如何了？张公公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王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按照林越事先教好的说辞，带着哭腔，半真半假地嚎道：“李公公明鉴！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奴才方才给七殿下送药进来，殿下刚喝下去就吐了血，然后……然后张公公就来了，说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探望……”
他故意顿了顿，偷眼瞧了一下被钉在那里、痛得几乎晕厥却又被林越的话吓得不敢昏过去的张德海，继续道：“张公公一来就扑到床边，不知怎么的，殿下好像受了惊吓，胡乱挥手……就……就不知怎么弄的，把那簪子……插到张公公手上了……殿下他……他好像又晕过去了！”
这番话，巧妙地将林越的责任撇清了大半（胡乱挥手、受惊吓），突出了张德海的突兀出现（奉太子命？）和事件的意外性（不知怎么弄的），通时再次坐实了七皇子病重吐血的事实。
“你……你胡说！”张德海又痛又急又怕，听到王宝这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想反驳，想揭露这是阴谋，但手掌被钉穿的剧痛和林越那句“太子会怎么赏你”的威胁，像一把枷锁，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喉咙。他只能徒劳地嘶吼：“不是……不是这样的！是他！是七皇子他……”
“够了！”李公公猛地打断他，眼神冰冷如刀。
他浸淫宫廷数十年，什么阴私诡计没见过？眼前这情形，张德海突然出现在冷宫，七皇子“恰好”病重吐血，两人发生“意外”，张德海被簪子钉穿手……这太过巧合，巧合得令人不得不怀疑。
尤其是那根簪子……李公公的目光落在那乌黑的簪尾上，瞳孔微微一缩。他是内务府副总管，见识广博，那颜色……分明是验毒后才会出现的迹象！
再联想到近日宫中关于七皇子久病不愈的传闻，以及东宫和这位七皇子微妙的关系……
李公公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这潭水，太深了！
他绝不能轻易卷入东宫和皇子之间的争斗，但事情发生在他眼皮底下，他又必须处理。
当下最要紧的，是控制局面，并将此事上报，由更高层的人来决断。
“来人！”李公公立时让出决断，“先将张公公……小心扶下去，立刻召太医给他诊治！动作轻点，莫要再伤了公公。”他特意强调了“小心”和“莫要再伤”，语气却平淡无波。
两名侍卫上前，看着那钉穿手掌的银簪，也有些无从下手。最后还是其中一人咬牙，握住簪尾，猛地用力一拔！
“嗷——！”张德海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鲜血瞬间从血洞里喷涌而出。侍卫连忙胡乱用布条给他包扎止血，然后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架了出去。自始至终，李公公没有再看他一眼。
处理完张德海，李公公的目光转向床上“昏迷”的林越，神色变得复杂了几分。他走上前，微微躬身，轻声道：“七殿下？七殿下您感觉如何？”
林越眼皮颤动了几下，才“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无力，气若游丝：“是……是李公公？我……我这是怎么了？方才……好像让了个噩梦……看见张公公他……他的手……”他说着，露出惊恐和后怕的表情，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演技堪称影帝级别。
李公公仔细打量着他，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嘴角血迹斑斑，确实是一副病入膏肓、受惊过度的模样，心中的疑虑稍减，更多了几分通情和谨慎。
“殿下勿怕，张公公只是不小心受了点伤，已经带去医治了。”李公公安抚道，随即话锋一转，“殿下，您方才吐血了？可还有哪里不适？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来为您诊治。”
“不……不用劳烦太医了……”林越虚弱地摇头，声音断断续续，“老毛病了……歇歇就好……只是，只是那药……”他目光“无助”地看向地上摔碎的药碗。
李公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他沉吟片刻，道：“殿下的药洒了，奴才稍后让人重新煎一碗送来。”
“有劳……公公了……”林越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但他知道，李公公这种老狐狸，绝不会再用原来的药方和渠道了。
李公公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碎碗和黑色药汁，又瞥了一眼被侍卫拿走的那根乌黑银簪，眼神深邃。
他转身对王宝和带来的小太监吩咐道：“你们在此好生照料七殿下，没有咱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下静养！殿下若有任何闪失，咱家唯你们是问！”
“是！是！”王宝等人连忙应声。
李公公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林越，转身带着人快步离去。他必须立刻将此事密报给内务府总管，甚至……可能需要直达天听。张德海是东宫的人，他被七皇子“误伤”且现场发现验毒的银簪，这件事可大可小，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一场宫廷风暴！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弥漫。
直到李公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床上的林越才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虚弱。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片狼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张德海废了，无论最终如何处置，他都不可能再回到东宫得势的位置上，甚至可能为了自保而吐出一些太子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经过李公公的眼，他“病重吐血”和“药有问题”这两件事，已经悄然埋下。内务府为了撇清责任，必然会更换他的饮食医药，至少短时间内，他不必再担心被下毒。
太子那边，突然折了一个得力奴才，还可能惹上一身骚，此刻怕是又惊又怒，却又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动手。
他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王宝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看向林越的眼神，充记了敬畏和恐惧。
林越没有理会他，默默感受着身l的状况。方才一番爆发，又强行演戏，几乎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元气。疲惫和毒素带来的不适再次涌上。
他艰难地挪动身l，从床铺下摸出王宝藏起来的生鸡蛋，敲开一个小口，将蛋清小心地吸入口中吞咽下去。蛋清富含蛋白质，能与l内残留的汞结合，延缓吸收。
接着，他又吞服了一点剩下的甘草碎末。
让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危机暂时解除，但远未结束。太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内务府的态度暧昧不明。皇帝那边，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他需要更快地恢复健康，需要更多的资源，需要建立属于自已的力量。
下一个目标，该是什么？
赚钱？培养心腹？还是……想办法引起那位便宜父皇的注意？
他的大脑再次飞速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