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蜀王世子要亲赴按察使府邸,与张大公子较量蟋蟀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似的在锦官城某些圈子里传开了。自然是秦珩故意让人放出的风声,纨绔子弟争强斗胜,正是最合理的戏码。
按察使司衙门气派森严,但后宅花园却是另一番景象。亭台水榭,奇花异草,布置得颇为精巧。按察使张景尧的独子张允,是个年岁与秦珩相仿的青年,面容白皙,带着几分被宠溺惯了的骄矜之气。他早已在园中设下雅座,备好香茗果点,专等秦珩上门。
“秦兄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张允笑着迎上来,目光却迫不及待地瞟向秦珩身后小厮捧着的蟋蟀罐。
“张兄客气了,我可是惦记着你那‘玉爪虎’好几宿没睡好觉了。”秦珩哈哈一笑,熟稔地拍了拍张允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快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猛将,能把西市那群人的宝贝虫杀得片甲不留?”
两人寒暄几句,便迫不及待地摆开阵势。两只蟋蟀罐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软绒的黄花梨木案上。张允的“玉爪虎”果然名不虚传,通l赤褐,爪牙锋利,顾盼间凶相毕露。秦珩的“铁甲将军”则沉静许多,乌黑发亮,如通沉默的礁石。
“好虫!”秦珩赞了一声,眼睛发亮,注意力似乎全被那“玉爪虎”吸引了去,“瞧这品相,这精气神,张兄定然是费了不少心思喂养。”
“那是自然!”张允面露得色,“每日晨露调和蛋黄,辅以三味药材,都是家父特意从……”他话说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咳嗽一声岔开话题,“咳咳,秦兄,咱们开始?”
“开始开始!”秦珩摩拳擦掌,显得比谁都急。
两只蟋蟀被引入斗盆,顿时鏖战在一起。爪牙相交,鸣声激烈。秦珩和张允都凑在盆边,大呼小叫,时而为自家蟋蟀助威,时而为精妙攻防惊叹,俨然两个彻头彻尾的玩物痴人。
几个回合下来,“铁甲将军”虽勇猛,但似乎略处下风。
“哎呀!我的将军!顶住啊!”秦珩捶胸顿足,一副输不起的样子,顺手拿起旁边丫鬟端上的茶盏灌了一口,又嫌弃地放下,“这什么茶,淡出鸟来了!张兄,你家就没点好茶?我听说张大人前几日不是刚得了些上好的蒙顶石花吗?”
张允正全神贯注盯着斗盆,随口答道:“秦兄好灵的耳朵!不过那茶父亲宝贝得很,自已都舍不得多喝,说是要留着……呃,留着招待贵客。”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小气!”秦珩撇撇嘴,注意力又回到盆中,眼看“铁甲将军”又被逼退,他急得抓耳挠腮,“不行不行,今日状态不佳!定是早上喂的那点毛豆不新鲜!歇会儿歇会儿!”
他嚷嚷着暂停,小心地将“铁甲将军”收回罐中,唉声叹气:“看来今日是要栽在张兄手里了。不过能见识到‘玉爪虎’的威风,也算不虚此行。张大人真是教子有方,连养的虫都这般出众,不像我父王,整天就知道逼我看那些劳什子账本,头疼!”
张允赢了面子,心中得意,嘴上却谦虚:“秦兄过奖了。家父也是时常训诫我要上进,只是我资质愚钝,远不如秦兄……呃,洒脱。”他顿了顿,似乎想换个话题,“说起来,家父近日也是繁忙,说是要核查什么旧年档案,连着好几日宿在衙署书房了,我想请安都见不着人。”
“旧年档案?”秦珩一边拿着细草茎逗弄罐中的“铁甲将军”,一边看似无意地接话,“啧,当官也真是辛苦。还是我们逍遥自在。对了,我前几日在西市好像瞥见张大人的轿子了,行色匆匆的,怕是忙得连喝茶的工夫都没吧?”
张允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能吧?父亲这几日都未出过衙门啊。秦兄定是看错了。”
“哦?那可能是我眼花了。”秦珩笑了笑,不再追问。他又与张允闲聊片刻,多是风花雪月、吃喝玩乐之事,充分展现了其纨绔本色。
最终,“铁甲将军”还是不敌“玉爪虎”,败下阵来。秦珩“痛心疾首”地输掉了一柄玉如意作为彩头,唉声叹气地告辞离去,临走还约好下次再战。
张允志得意记地送走秦珩,把玩着赢来的玉如意,只觉得这蜀王世子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十足的草包,心中那点因父亲叮嘱而产生的细微疑虑也烟消云散。
马车驶离按察使司后衙街道,秦珩靠在车厢壁上,脸上懊恼的表情渐渐褪去。
张景尧连日宿在衙署书房,核查旧年档案?
而且张允否认其父近日外出……但他在西市瞥见那顶官轿的记忆不会错。除非,那轿子里坐的并非张景尧本人,或者张景尧外出并非公务,不与人知。
核查档案……这与他正在暗中调查的事情,是否有关联?
“铁甲将军”今日的表现,并非力不能及,更像是……未尽全力。秦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蟋蟀罐,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小小的蟋蟀,似乎比许多人,更懂得藏拙之道。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秦珩的目光掠过窗外,忽然开口:“来福,不回府。去‘散花楼’,听说今天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讲的段子不错。”
他需要换个环境,理一理刚刚得到的,看似零碎却可能至关重要的信息。而茶馆酒楼,永远是他这类纨绔子弟最好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