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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有一串倒脚印
我继承了乡下外婆的别墅,
每晚总听见阁楼传来弹珠落地的声音,
直到发现外婆的日记:
他总爱玩弹珠,我得把他砌进墙里。
我颤抖着砸开墙壁,
里面竟是我童年失踪玩伴的尸骸,
而身后传来外婆慈祥的声音:
现在,换你陪他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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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老宅像一头蛰伏在荒野里的巨兽,沉默地咀嚼着光阴。火车转长途汽车,再搭上一段颠簸得能把五脏六腑都挪位的三轮,当我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那扇爬满枯萎藤蔓的铁艺大门前时,西天的最后一抹残阳正被铅灰色的云层吞噬。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腐烂植被混合的土腥气,冷飕飕地往骨头缝里钻。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涩响。大门呻吟着向内敞开,一股更陈腐、更滞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把我整个人裹了进去。
别墅是上世纪早期的风格,灰扑扑的外墙,尖顶,彩玻璃窗蒙着厚厚的灰,看什么都影影绰绰。院子里杂草疯长,高及膝盖,一棵老槐树枝桠虬结,在渐浓的暮色里投下鬼爪般的暗影。
这就是林婉芝外婆留给我的全部。或者说,除了这栋房子,我和她之间,本就没什么更多的联系。母亲远嫁后,与娘家关系疏淡,我对外婆的印象,仅限于童年寥寥几次不甚愉快的拜访,记忆里是个总是穿着深色旗袍、坐在阴影里、笑容模糊而冰凉的老太太。
屋里比外面更冷。巨大的家具都蒙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守陵人。灰尘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缓慢浮动。空气凝滞,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死寂。
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回音,又被厚厚的蛛网和灰尘吸走。
遗嘱律师把钥匙交给我时,表情公事公办,只附带了一句:钟女士晚年深居简出,房子有些……年头了,你打理时可能需要多费些心。
何止是多费心。这里简直像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坟墓。
唯一一点微末的安慰,是二楼朝南的主卧还算干净,家具也齐全。我草草擦了灰,把行李拖进去,决定今晚就先在这里凑合一夜。至于其他房间,尤其是那个通往黑黢黢阁楼的、楼梯吱呀作响的角落,我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夜色彻底沉下来,荒野里没有城市的光污染,黑得纯粹,也黑得令人心慌。我检查了所有门窗,反锁死,又拖了张椅子抵在门后——一种毫无来由、却本能驱使的防备。
屋里只有老式挂钟钟摆摇晃的滴答声,规律得近乎刻板,反而更衬出四下无人的死寂。
睡到半夜,是被一种细微却执拗的声音吵醒的。
嗒…嗒…嗒…
很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头顶天花板的另一面。
是弹珠。
圆润的、坚硬的玻璃弹珠,掉落在木地板上,弹跳几下,最后咕噜噜地滚远。
一下,又一下。间隔毫无规律,有时急促得像是调皮的孩子信手乱抛,有时又漫长得让人以为它已经停止,却在神经稍稍松懈的刹那,再次响起。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在一栋荒废已久的老宅里。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耳朵竖起来,竭力在黑暗中捕捉那声音的来源。
阁楼。
它来自阁楼。
冷汗瞬间就浸透了背心。童年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外婆不苟言笑的脸,这栋房子总是过于阴凉的角落,还有……还有那个据说在我某次暑假来访时,突然就失踪了的邻家玩伴,小磊。大人们压低声音的议论,搜寻无果后的摇头叹息,以及那种笼罩在整个小镇上空的、古怪而压抑的氛围。
那时我还小,恐惧来得快也去得快。可此刻,在这诡异的弹珠声里,那段尘封的惊恐清晰地复活了。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那弹珠声还在响,嗒…嗒…嗒…,固执地、戏谑地,敲打着我的鼓膜,也敲打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终于停了。彻底的寂静压下来,比之前更令人窒息。
我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色蒙蒙发亮,那催命般的嗒嗒声再也没有响起。
第二天是个阴天。灰白的光线透过脏污的窗玻璃,勉强照亮屋内,却驱不散那股子盘桓不去的阴郁。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强打精神开始粗略地整理房子。
或许是昨夜那个声音带来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这栋房子无一处不透着古怪。那些蒙着白布的家具轮廓僵硬,看久了仿佛会在视野边缘微微晃动。走廊墙壁上挂着一些早已褪色的风景画,画框歪斜,画中人的眼睛似乎总在斜睨着路过的人。空气里那股灰尘和霉变的味道底下,好像还隐隐混杂着一丝别的、难以形容的、类似旧箱底受潮的布料又或是某种药草的涩味。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耳朵时刻竖着,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响。但除了风吹过窗户缝隙的呜咽,和老木头偶尔热胀冷缩发出的噼啪,再无其他。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
那弹珠声如期而至。
嗒…嗒…嗒…
和昨夜一模一样。清晰,空洞,带着孩童般的顽劣,从天花板之上传来。
我蜷在被子里,用枕头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像是能穿透一切障碍,直接响在脑髓里。它甚至比昨晚更清晰了些,有时还伴随着极轻微的、像是赤脚踩在积灰地板上的窸窣声。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这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第三天,我几乎是在房子里翻箱倒柜。我必须找到点什么,任何能解释这夜半噪音的东西。老鼠管道松动还是……别的什么
我甚至鼓起勇气,拖着发软的双腿爬上了那道通往阁楼的、吱嘎作响的木楼梯。阁楼门被一把生锈的挂锁锁着,门缝底下黑漆漆的,一股更浓烈的灰尘和沉闷气息从里面涌出。我把眼睛凑近门缝,除了更深沉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那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我没有钥匙,也不敢强行破坏。
一无所获。除了在客厅壁炉台后面,摸到一个松动的砖块,从里面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巴掌大的铁盒。
盒子里没有珠宝,只有一些零碎物件:一张褪色的外婆年轻时的照片,眼神清冷;几枚早已失效的旧邮票;还有一本更小的、用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脆黄,散发着时光和霉变混合的气味。里面的字迹是外婆的,用钢笔书写,纤细而工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硬。
我深吸一口气,就着窗外昏暗的天光,一页页翻看。前面大多是一些日常琐事的记录,物价、天气、邻居的闲话,笔调平淡甚至有些枯燥。直到中间偏后的部分,字迹开始变得偶尔急促,偶尔又混乱拖沓,内容也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又来了,那孩子……吵得我头痛……
……弹珠,没完没了……说过多少次了……地板都要砸出坑了……
……不听话……一点也不听话……跟他爸爸一个样……都是来讨债的……
……眼神凶得很……才那么点大……就知道瞪人……
我的心跳开始失控。指尖冰凉,呼吸变得困难。这些破碎的句子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着我的神经。我飞快地往后翻,纸张哗哗作响,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
然后,我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页,靠下方的几行字上。
那钢笔的墨迹在这里显得格外深浓,几乎要透破纸背,每一笔都带着一种决绝的、令人胆寒的力量。
七月廿三,阴。忍无可忍。他太吵了,太顽劣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我得让他安静下来。
永久地安静下来。
最后一行字,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砖和灰浆都是现成的。就砌进东边客房的墙里吧。严实点,他总爱玩弹珠,别让他再跑出来吵人。
啪嗒一声,笔记本从我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里滑落,掉在地板上。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喉咙,挤压出不成调的呜咽。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四肢百骸灌满了冰碴子。
弹珠声……玩伴的失踪……外婆冰冷的眼神和日记里狰狞的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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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的客房!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去,撞开走廊尽头那扇从未打开过的房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铁架床靠墙放着,墙壁刷着惨白的灰浆,其中一面墙前堆着一些杂乱的旧报纸和废木箱,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砖块。
就是这里!一定是这里!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去找工具,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砸开它!砸开它!
当我提着一把沉重的旧铁锤重新站在那面墙前时,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汗水浸湿了我的额发,顺着鬓角往下淌。
我举起铁锤,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灰尘味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面惨白的墙壁砸了下去!
砰!
第一下,墙壁发出沉闷的巨响,灰浆碎屑簌簌落下。
砰!砰!
第二下,第三下……裂缝像蛛网般蔓延开来。一块砖头松动了。
我不停地砸,机械地、疯狂地砸。虎口被震得发麻,几乎失去知觉。灰尘弥漫,呛得我连连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但我停不下来。
终于,哗啦一声,一片砖墙坍塌了下去,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积攒了数十年的恶臭猛地从洞里喷涌而出,那是一种混合了腐烂、霉变、灰尘和某种无法言喻的化学药剂味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我丢掉铁锤,踉跄着后退两步,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点亮手电筒功能,光束哆哆嗦嗦地照向那个破开的墙洞。
光线刺破黑暗,首先照见的,是一只小小的、惨白的、已经完全萎缩干瘪的人手骨架,五指微微蜷曲,像是要抓住什么。几颗色彩浑浊的玻璃弹珠,散落在手骨的旁边,蒙着厚厚的灰。
光束向上移动。
稀疏的、枯草般的头发黏附在头皮上……两个空洞的眼眶黑黢黢地张开,仿佛还在无声地凝视……牙齿暴露在外,形成一个永恒凝固的、惊恐的表情……小小的身躯蜷缩着,被硬生生塞在这个逼仄的砖石棺材里,身上还裹着依稀能看出颜色的、腐朽破烂的童装……
是小磊……真的是他……
巨大的惊恐和强烈的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扶着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手机脱手滚落,光束在地上无助地转动,将墙壁和破洞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
世界天旋地转。外婆日记里那些冰冷的字句和眼前这具幼小的尸骸重叠在一起,撞击着我几乎要崩溃的神经。
就在我意识涣散,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刹那。
一只冰冷、枯瘦、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一股我熟悉的、记忆里外婆身上总是带着的、淡淡的樟脑丸和药草混合的、陈旧而慈祥的气息,幽幽地飘了过来,萦绕在我的鼻尖。
紧接着,一个我童年时曾觉得无比温暖、此刻却冰冷僵硬得如同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声音,在我耳后极近的地方,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血液冻结的叹息般的笑意:
好了,现在……
换你陪他玩了。
那只搭在我肩上的手,冰冷,干枯,皮肤的触感像揉皱的、浸过冰水的宣纸,却又带着一种不符合其枯槁外形的、铁箍般的沉重压力。五个指头精确地压在我的肩关节上,透过薄薄的衣料,寒气针一样刺进皮肉,冻结血液,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骨头正在发出细微呻吟错觉。
时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凝固了。我全身的肌肉瞬间僵死,连瞳孔都僵在放大状态,无法聚焦。喉咙像是被那冰冷的指尖一同扼住,挤不出一丝声音,只有心脏在空荡冰冷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炸开。
身后传来的气息,那混合了樟脑丸、陈旧药草,还有一丝极淡、却无法错辨的、类似老人身上特有的微涩体味的气息,是我童年记忆里属于外婆林婉芝的、独一无二的标签。曾经,这味道或许代表着某种疏离的威严,甚至是一星半点的慈爱。但此刻,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我的脊椎蜿蜒爬升,鳞片摩擦,留下粘腻恐怖的触感。
她的声音,慢悠悠,拖着一点旧式文人特有的咬字腔调,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深水底下缓缓浮上来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浓郁的陈腐气息。那声调甚至是含笑的,一种浸泡在冰水里的、虚假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慈祥。
好了,现在……
换你陪他玩了。

玩什么
和谁玩
墙洞里那具蜷缩的、小小的、散发着积年恶臭的骸骨吗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末梢。极致的恐惧猛地压缩到极点,然后轰然爆炸,转化成一股求生的野蛮力量。
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向前一扑,不顾一切地挣脱了那只冰冷手的钳制,肩胛处传来一阵皮肉被刮擦的刺痛。
我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疯狂地想要远离那面墙,远离那个声音,远离那股气味。手掌和膝盖被粗糙的地板摩擦得火辣辣地疼,但我完全感觉不到。
手机手电筒的光束在我刚才的挣扎中滚到了墙角,光线斜向上照亮一小片天花板,投下巨大、扭曲、动荡不安的阴影。整个房间仿佛都在晃动,灰尘在光柱里疯狂舞动。
我踉跄着爬起来,不敢回头,拼命朝房门冲去。
身后,没有脚步声。
只有那个声音,依旧带着那副该死的、慢条斯理的慈祥,再次响起,距离似乎没有丝毫改变,就像她……或者说那东西,正无声地飘在我身后。
跑什么呀小孩子家,要乖乖的才好。
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脑勺响起的,冰冷的吐息甚至吹动了我颈后的碎发。
我魂飞魄散,肾上腺素飙升到了极限。冲出门,一头扎进黑暗的走廊。老宅的布局在脑海中变得陌生而扭曲,我像只无头苍蝇,凭着本能朝着记忆中大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不断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两侧的房门都像一张张黑洞洞的、择人而噬的嘴。我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一扇门打开,从里面伸出那只冰冷的手。
我不敢回头!死也不敢回头!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肺部火烧火燎地疼。
终于,看到了那扇厚重的、雕花的橡木大门。它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扑上去,双手疯狂地摸索着门锁、插销、门链——一切能打开它的机关!
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拧不动!彻底锁死了!
插销,沉重的铁质插销,不知何时被谁——或者说被什么——从外面插上了!根本拉不动!
门链,也挂着!纹丝不动!
不……不!开门!开门啊!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撞门,用指甲去抠挠那些冰冷的金属和厚重的木头,指甲劈裂了,渗出鲜血,但大门如同银行金库般巍然不动,只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为什么打不开我明明……我明明记得睡前反锁了,但绝没有从外面插上插销和门链!这不可能!
就在这时。
嗒…
嗒…嗒…
那熟悉的、梦魇般的弹珠声,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它不是从遥远的阁楼传来。
它近在咫尺。
清晰得仿佛就在……就在我身后的走廊深处。
一下,又一下。弹跳,滚动。带着一种戏谑的、懒洋洋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朝我所在的方向靠近。
每响一下,我的心脏就抽搐一下。
我猛地转过身,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大门,惊恐万状地瞪向黑暗的走廊深处。
手机的光还落在后面的房间里,这里几乎没有光源。只有极微弱的一点月光,从走廊尽头的彩玻璃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混沌的色块。
黑暗里,那弹珠声越来越近。
嗒…咕噜噜…
它停了一下。
然后又响起,更近了。
我的眼睛拼命适应着黑暗,瞳孔缩了又放。
隐隐约约地,我好像看到……在走廊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里,在地板上,有一个只有玻璃弹珠那么大小的、微弱的光点,极其模糊地反射了一下那点可怜的月光。
它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一颗。
嗒…
它们跳跃着,滚动着,像是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抛玩。
极度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屏住呼吸,牙齿得得地打着颤。
然后,我看到了。
在那两颗微弱反光的弹珠后面,黑暗仿佛蠕动了一下,凝聚成一个更深的轮廓。
一个非常矮小的、模糊的、人形的轮廓。
它低着头,像是在专注地看着地板上的弹珠,慢吞吞地、一步一挪地朝着大门这边走来。
看不清任何细节,只有一个人形的黑色剪影,矮小得像个孩子。
但每一下弹珠落地的声音,都和它的脚步完全同步。
嗒…
它往前挪一点。
咕噜噜…
它又往前挪一点。
它走得很慢,很僵硬。
可它确实在靠近。
离我越来越近。
我瘫软在门上,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嗬嗬的、类似窒息般的抽气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但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动弹不得。
那矮小的黑色轮廓,和它前方跳跃滚动、发出清脆声响的弹珠,在死寂和黑暗的走廊里,构成了一幅足以逼疯任何人的恐怖图景。
距离在不断缩短。
五米三米
我已经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和墙洞里那股恶臭同源的、尘土和腐朽混合的气味,从那个方向飘散过来。
就在那东西几乎要走到我面前,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扑面而来时——
啪嗒。
客厅那盏老旧的、我本以为早就坏了的吊灯,突然闪了几下,惨白的光线猛地亮起,瞬间驱散了走廊的黑暗!
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又猛地睁开。
走廊空荡荡的。
那个矮小的黑色轮廓……不见了。
地上的弹珠……也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腐朽气味,证明着那不是幻象。
吊灯的光线稳定下来,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把整个客厅和走廊照得一片惨白,所有物体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投在墙上地上,边缘清晰得诡异。
死一样的寂静。
我背靠着门,剧烈地喘息,冷汗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淌下,流进眼睛,一片涩痛。
走了吗
那东西……走了吗
我惊魂未定,目光惶然地扫视着空无一物的走廊,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就在这时。
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刚刚那东西最后出现的位置附近……走廊的地板上。
那里,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地印着……东西。
不是弹珠。
是脚印。
非常小,非常浅薄,像是用某种灰白色的粉尘印上去的。
小孩的脚印。
但不对劲!
完全不对劲!
那些脚印的脚尖……无一例外,全都朝着我!
而脚跟的方向,指向走廊深处!
就像是……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孩子,背对着我,面朝着走廊深处,却一步一步地……倒退着走到了我刚才看见它消失的位置!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全身,连灵魂都在战栗。
倒退着走……
所以我看不到它……
所以弹珠声……
嗒…嗒…嗒…
那不是玩弹珠。
那是什么东西,用指尖……或者说,用趾尖……在敲击地板的声音。
它在倒着走,面朝着走廊深处,却精准地、一步一步地……退向了我。
而现在,它在哪里
吊灯惨白的光照着我煞白的脸。
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动仿佛生了锈的脖颈。
看向我的身后。
那扇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打开的、厚重的大门。
看向大门底下……那条狭窄的、黑洞洞的门缝。
门外,
死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