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死了。
上一秒,大巴车冲下悬崖,金属撕裂的尖啸混和队友的惨叫的声音。
下一秒,我猛地睁眼。
浓烈的消毒水和铁锈味直冲天灵盖,呛得我一阵干呕。
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在天花板上滋滋作响,光线忽明忽暗。
灯光下,一张惨白的小丑脸倒吊着,与我脸对脸。
油彩咧开一个撕裂到耳根的弧度,它用口型夸张地对我说。
欢迎回来。
1
弹坐起身,后背撞上冰冷的铁床栏杆,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映入眼帘是一间破败的病房,墙皮像被活剥了人皮,露出暗红色的砖块。墙角那个老式挂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踩在心脏上。
队友们不见了。
只有我。
手腕上,多了一个黑色的电子表。屏幕漆黑,我的手指下意识一碰,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血红色的字体在屏幕上浮现,像一行行渗出的血。
【剧本：《疯人院的午夜钟声》】
【角色：唯一的生还者（背叛者）】
【任务：午夜钟声敲响前,活着离开。】
【提示：这里的病人,讨厌谎言。】
背叛者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三年前,就是这里。
我的七个队友,全死光了。
只有我,踩着他们的尸体爬了出去。
现在,游戏把我抓了回来,还给我安了个这么贴切的角色。
这是让我回来……忏悔
我咧嘴一笑,笑意冰冷。
好啊。
既然剧本都写好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2
推开门,走廊昏暗悠长。墙上的油画里,扭曲的人脸像是要从画布里爬出来,像是在无声尖叫。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
由远及近。
我立刻闪身躲进旁边的病房,心脏狂跳。门缝里,一个穿着护士服的高大身影推着一辆堆满血淋淋手术器械的小车缓缓走过。
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用粗红线缝上去的、永恒的笑脸。
缝脸护士。
三年前,小雅就是被它拖进了手术室。
我等它走远,刚松了口气。
嘻嘻嘻……
一阵孩童的嬉笑声,贴着我的后颈炸开。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一个穿病号服的小女孩,抱着一个破布娃娃,就站在我身后。
脸白得像纸,眼睛是两个不断流血的黑窟窿。
血眼女孩。
这个副本里最棘手的规则杀怪物。
她从不打人,她只问问题。
说谎,你就死定了。
3
大哥哥,她歪着头,一步步走近,你也是来看病的吗
剧情来了。
三年前,小队队长就是死在这个问题上。
他回答了不是,然后脑袋就像个熟透的西瓜一样爆开。
因为在这个副本里,我们所有人的初始身份都是病人。否认它,就是说谎。
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血流得更凶了,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地,发出啪嗒的声响。
死亡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但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不,我说,我不是来看病的。
血眼女孩那惨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准备收割我的小手已经抬了起来。
我没给她机会,紧接着说：
我是来视察工作的。
笑容,僵住了。
小手,停在了半空。
她非黑即白的必死逻辑,卡壳了。
我上前一步,从口袋里做出一个掏东西的动作,对着空无一物的手心,一本正经地宣布：
看见没院长亲笔签发的『特派巡视员』委任状。
我是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主任,专治各种不服。
我指了指她,眼神犀利：比如,在走廊上乱逛,恐吓上级领导。小妹妹,你哪个科室的主治医生是谁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让你这个月的优秀病人奖金全泡汤
4
血眼女孩被唬住了。
她两个流血的黑窟窿茫然地看着我,似乎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问号。
良久,她才怯生生地说了一句：对……对不起……
然后,抱着娃娃,转身,跑了。
我长舒一口气,后背早已湿透。
赌对了。
规则再牛逼,也怕解释权。
只要我没道德,就没人能绑架我。
5
趁着暂时安全,直奔档案室。
三年前的真相,就在这里。
档案室里,一个巨大的铁皮柜挡住了去路,上面挂着一把密码锁。
暴力破解的下场就是被切成肉酱。
于是,我故技重施。
我把门口那块闲人免进的牌子摘下来,贴在铁皮柜上。
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柜门大吼：
里面的人听着！纪委查案！限你三秒钟之内把门打开！否则后果自负！
柜子里,真的传来了一阵窸窣声。
咔哒一声,密码锁从内部打开了。
柜门裂开一道缝,一个戴着老花镜的瘦老头探出头来,满脸谄媚：领导,您……您里面请。
档案管理员,老金。一个关键NPC。
我看着他,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
【规则篡改：激活！】
我感觉大脑像被针扎了一下,一阵刺痛。
【目标：老金。篡改内容：对院长的恐惧替换为对纪委领导的绝对忠诚。】
对面的老金,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他猛地一拍大腿,噗通一声跪下,抱着我的腿就开始哭嚎：领导！您可算来了！三年前那帮年轻人死得好惨啊！都是那个黑心院长干的！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
这效果,是不是有点太猛了
6
我费力地安抚好这个被我成功洗脑的老金,让他去帮我找三年前那个背叛者的资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女人,一身精致的黑风衣,和这里的破败格格不入。
你好,她开口,声音清脆悦耳,请问,这里是纪委吗我有冤情要报。
说完,她身体一软,直直地朝我倒了下来。
我下意识想躲,她却在我耳边用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缝脸护士来了,配合我演下去,不然一起死。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那个脸上缝着笑脸的护士推着血淋淋的小车,出现在门口！
怀里的女人立刻开始了奥斯卡影后级别的表演,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呜……领导……我被院长他……他欺负了……
我瞬间入戏,搂着她,对着门口的缝脸护士怒目而视：看什么看！没看到我们正在处理重大案件吗！出去！
7
缝脸护士,在门口卡了足足有三分钟。
最后,它似乎判定,我们这场剧情互动已经结束了。
它推着小车,转身,僵硬地,离开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演了一场八点档的狗血大戏,心力交瘁。
领导！领导！我找到了！
就在这时,老金抱着一堆发黄的档案,从架子后面,兴奋地冲了出来。
关于三年前那个『背叛者』的资料,全都在这里了！
我精神一振,赶紧接过档案。
档案袋上,贴着一张标签,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词。
——【污染源】。
我打开档案袋。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笑得一脸灿烂的年轻人。
他的长相,很普通。
但,我却觉得……莫名的熟悉。
仿佛,在哪里见过。
而在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病人编号：001】
【姓名：沈序】
【诊断结果：妄想型人格分裂,伴有强烈暴力倾向】
【治疗方案：……】
后面的字,被一大片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给彻底覆盖了。
我看着照片他那张灿烂到诡异的笑脸。
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瞬间钻进了我的脑海。
三年前,那个出卖了所有人的背叛者。
那个……踩着队友尸体,活下来的唯一生还者。
难道……
就是我自己！
8
不。
不可能。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三年前的细节。
但记忆,却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模糊不清。
我只记得最后的混乱,队友的惨叫,和……我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那扇地狱之门时的,刺眼阳光。
至于过程……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领导领导您怎么了
老金的声音,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看着我煞白的脸色,和手里的照片,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和……怜悯
您……您也认识这个001号病人他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沈序,我声音沙哑地反问,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啊……老金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是个很可怜,也很可怕的人。
他说,他能看到我们这个世界的『剧本』,还能……修改它。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疯了。但后来,我们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他能让死掉的花,重新开放。也能让晴朗的天,突然下起暴雨。
他就像……神一样。
但,老金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每一次他修改『剧本』,我们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奇怪,更危险一点。
墙壁上会长出眼睛,走廊里会多出一些不存在的门……
直到三年前,那帮年轻人来了之后,一切,就彻底失控了。
001号,他……他好像做了什么非常非常可怕的修改。
然后,他就消失了。
而我们,就永远地,被困在了这个……不断重复的噩梦里。
老金的故事,像一个个冰冷的字符,拼凑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001号病人。
拥有篡改剧本的能力。
三年前,因为他的某次修改,导致了整个副本的彻底崩坏。
9
我带着那张诡异的照片,和一脑子的浆糊,离开了档案室。
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需要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循着记忆,来到了精神病院的二楼。
这里,是当年我们团队损失最惨重的地方。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
两边的病房门,都紧紧关闭着,上面挂着生锈的铭牌。
【201房：张伟,偏执型精神分裂】
【202房：李丽,躁郁症】
【203房：王强,反社会人格障碍】
……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他们,都是我三年前的队友。
我走到201号病房前。
张伟,我们团队里的坦克,最憨厚,也最勇敢的男人。
就是他,为了给我们断后,被一群狂暴的病人活活撕碎的。
我把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犹豫着,要不要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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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
我劝你,最好别进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是那个面具女人。
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身后,像个鬼魅。
为什么我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因为,她抱着双臂,靠在对面的墙上,语气里带着玩味,我们玩的,不是同一个游戏。
你以为,我们是在玩一个叫《疯人院的午夜钟声》的恐怖解谜游戏。
但实际上,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在玩一个叫《杀死沈序》的……复仇游戏。
而这个游戏里,所有的怪物,所有的NPC……
包括我。
都是来……杀你的。
10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
你……我看着她,一个荒谬的猜测,涌上心头,你是……
没错。她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么,点了点头,我,也是三年前,死在这里的『演员』之一。
而我的角色,她抬起手,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陌生,是因为,她比我记忆中,多了沧桑和刻骨的恨意。
她是林晚。
三年前,我们团队的副队长。
也是……最后一个,死在我面前的人。
我记得,她当时被一群怪物围攻,对我伸出手,让我救她。
而我……
我转身,跑了。
好久不见,林晚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的……好队长。
沈序。
16
我看着死而复生的女人,大脑彻底宕机了。
林晚……她还活着
不,不对。
她不是活着。
她和我一样,又被拉回了这个该死的游戏里。
只是,她的角色,是复仇者。
而我的角色,是被复仇的那个。
为什么我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要杀我我……
你还敢问为什么！林晚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上前一步,死死地抓住我的衣领,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沈序！你这个懦夫！你这个背叛者！
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是怎么对我们说的！
你说,你找到了这个游戏的BUG！你说,你可以修改剧本,带我们所有人,活着出去！
我们都信了你！我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你身上！
可结果呢！
你修改了剧本,却把我们,变成了这个剧本里,永世不得超生的怪物！
张伟,变成了只知道撕咬血肉的疯子！小雅,成了那个没有五官的缝脸护士！而我……
她指了指自己,惨然一笑。
我成了这个游戏里,一个引导后来者,杀死你的……关键NPC！
沈序,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恨意,你毁了我们所有人！
所以,我们也要……亲手,毁了你！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将我凌迟得体无完肤。
原来……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11
不……我痛苦地摇着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我没有……我不是……
还在嘴硬吗林晚冷笑一声,松开我,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黑色的电子腕带。
和我手腕上这个,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她的腕带屏幕上,显示的角色,是【关键NPC：引路人】。
而任务,则是一行血红色的,触目惊心的字。
【主线任务：引导并协助新玩家,在午夜十二点前,杀死污染源——沈序。】
【任务成功：全员解脱。】
【任务失败：剧本重置,永世轮回。】
我看着那行字,如遭雷击。
杀死我……全员解脱
这……这是何等恶毒的规则！
游戏,不仅要让我死。
还要让我,死在我昔日队友的手里！
诛心！
这他妈的,也太诛心了！
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林晚看着我,眼神冰冷。
我沉默了。
我还能说什么
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是沈序,罪该万死。
动手吧。我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抵抗。
如果我的死,能换来他们的解脱。
那,也算是我……唯一的赎罪了。
林晚看着我,缓缓地抬起了手。
她的指甲,变得又尖又长,像锋利的刀刃,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只要她轻轻一划,就能轻易地,切开我的喉咙。
然而……
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微微颤抖。
为什么……她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不解和痛苦,为什么你不反抗
三年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三年前的你,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以牺牲任何人！
你现在这副引颈就戮的样子,算什么！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在这时。
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又混乱的脚步声！
吼——！
嘻嘻嘻……
缝脸护士,血眼女孩,还有……一大群穿着病号服,双眼通红,嘴角流着涎水的病人！
他们,全都来了！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
而是……林晚！
糟了！林晚脸色一变,剧情被触发了！他们判定我这个NPC,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引导』任务！
他们要……清理我了！
11
瞬间,整个走廊,变成了人间地狱！
那群狂暴的病人,像潮水一样,朝着我们涌了过来！
他们的指甲,又黑又长,像野兽的利爪！
他们的牙齿,参差不齐,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
快走！
林晚拉着我,转身就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缝脸护士,已经堵住了我们身后的退路！
它手里那辆堆满手术器械的小车,此刻,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坦克！
而血眼女孩,则站在走廊的中央,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死死地盯着我们,嘴里发出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笑声！
我们,被包围了！
该死！林晚咬了咬牙,把我护在身后,眼神决绝,沈序,你先走！我拖住他们！
你……我愣住了。
她不是……要杀我吗
为什么……还要救我
别废话！她回头,对我吼道,你必须活着！你必须死在我们手里！不能死在这些程序手里！
走啊！她见我没动,急得又吼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走。
而是,上前一步,和她并肩而立。
要走,一起走。我说。
林晚惊讶地看着我。
你疯了！
或许吧。我笑了笑,然后,掏出了我那支不存在的笔,和不存在的小本本。
不过,在死之前,我看着眼前这群曾经的队友,眼神变得锐利而疯狂,我想再……
修改一次剧本！
13
沈序！你疯了！篡改核心设定,你会死的！林晚在我身边,发出惊恐的尖叫。
篡改能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修小补,消耗的是人性,是精神力。
但,要动摇整个剧本的根基,需要献祭的,恐怕就是……生命本身。
死我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扭曲、狰狞,却又熟悉的脸,笑了。
笑得癫狂,也笑得悲凉。
反正都是死,我说,那不如,死得更精彩一点。
至少,在死之前,我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我想让他们……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说完,我不再犹豫。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了我脑海中虚构的笔上。
然后,对着这个疯人院剧本,写下了我此生最大胆也最逆天的一行批注。
【规则篡改：激活！】
【目标：副本《疯人院的午夜钟声》全体病人及护士单位。】
【篡改内容：强制唤醒所有单位,持续十秒钟的……生前人格及核心记忆！】
【代价：……】
我的大脑,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硬生生扯掉了一大块！
我的眼前一黑,鼻血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整个人晃了晃,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但我,强撑着,没有倒下。
因为,我想亲眼看看。
看看我用半条命,换来的这十秒钟,到底值不值得。
20
整个世界,安静了。
那群原本还在疯狂咆哮,挥舞着利爪的病人,在我的篡改生效的瞬间,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通红的眼睛,开始一点点地,褪去血色。
他们狰狞的表情,开始一点点地,变得茫然。
然后……
是痛苦。
我……我的手……
第一个发出声音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病人。
他看着自己那双又黑又长,如同野兽般的利爪,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我认得他。
他是张伟。
我们团队里,最憨厚,也最勇敢的那个坦克。
小雅……
站在我们面前,那个脸上缝着笑脸,身材高大的缝脸护士,身体微微颤抖。
它……或者说,她,缓缓地,抬起手,似乎想去触摸自己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嘴里,发出了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音节。
她是小雅。
我们团队里的医疗兵,一个爱笑,也爱美的姑娘。
哥……
走廊中央,那个黑洞洞的眼眶里不再流血的血眼女孩,茫然地,看向了张伟。
她是张伟的亲妹妹,张萌,也是我们团队里年纪最小的妹妹。
一个又一个……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灵魂。
他们都回来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秒钟。
他们看着彼此,看着自己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队长……
张伟抬起头,看向我。
他那张扭曲的脸上,两行浑浊的眼泪,滚滚而下。
我们……我们这是……怎么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们所有人。
看着曾被我亲手推进地狱最亲密的战友。
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对不起……
我张了张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最苍白无力的字。
对不起……对不起……
12
别说对不起,队长……
张伟看着我,突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们……不怪你……
快……快走……他指了指走廊的尽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我嘶吼道,带着林晚……快走！
我们……撑不了多久了！
他眼中的清明,正在飞快地消退！
血色,重新开始在他的瞳孔里蔓延！
走！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转身,用他那庞大的身躯,死死地,抵住了身后那群即将再次陷入狂暴的病人！
哥！张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小雅！带队长走！张伟回头,对着还在发愣的缝脸护士,吼道。
小雅浑身一颤,如梦初醒。
她看了一眼张伟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我,没有五官的脸上,仿佛流下了无声的眼泪。
下一秒,她一把抓住我和林晚的手,拖着我们,疯狂地,朝着走廊的尽头跑去！
放开我！我挣扎着,回头看着被怪物淹没的张伟,张伟！
别回头！林晚在我耳边,哭着喊道,别辜负他！
我的视线,变得模糊。
我只看到,张伟那庞大的身躯,在怪物的撕咬下,轰然倒地。
我看到,那个黑洞洞眼眶的女孩,扑到了她哥哥身上,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我看到……
十秒钟,到了。
我用半条命换来的,短暂的清醒,结束了。
而我,则像个可耻的逃兵,被小雅拖着,逃离了地狱。
身后,只留下一片,血腥的,盛宴。
13
我和林晚,被小雅,一路拖到了精神病院的顶楼。
院长办公室。
那扇厚重的,雕刻着诡异花纹的红木门前。
小雅停了下来。
她放开我们,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那张缝着笑脸的脸,开始一点点地,恢复成没有五官的,空白模样。
队……队长……她看着我,嘴里发出了最后,一个微弱的音节。
活……下去……
说完,她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然后,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推着她那辆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的,沾满血污的小车,缓缓地,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
她,又变回了那个,没有感情,只知道执行程序的,缝脸护士。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沈序……林晚扶住我,声音沙哑,我们……进去吧。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们没有退路了。
张伟,小雅,他们用生命为我们换来的机会,我不能浪费。
我推开那扇沉重的红木门。
办公室里,很宽敞,也很……诡异。
整个房间,都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人体解剖图和表情痛苦的面具。
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黑色的办公桌。
但,桌子后面,却空无一人。
院长,不在这里。
人呢林晚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办公桌上的一样东西。
一台老旧的,黑色的,打字机。
那台打字机,很奇怪。
它没有连接任何电源,但,它的按键,却在自己……
哒、哒、哒……地,上下跳动着。
而打字机旁边的纸张上,一行行黑色的,冰冷的字体,正在缓缓浮现。
【……在牺牲了数名队友之后,沈序和林晚,终于,来到了罪恶的源头,院长的办公室。】
【他们以为,最终的决战,即将开始。】
【但,他们错了。】
【这,不是结束。】
【只是……】
打字机,停顿了一下。
然后,重重地,敲下了最后一行字。
【第二幕,开始。】
14
随着那行字出现。
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自动关上了！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小心！林晚惊呼一声,立刻挡在我身前。
黑暗中,只有那台打字机,还在散发着幽幽的,白色的光芒。
哒、哒、哒……
它又开始自己敲击起来。
【新角色,登场。】
然后,办公室最里面的那扇暗门,缓缓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很高,很瘦。
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
但,他的脸上,却挂着一抹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慈祥的,笑容。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快要凝固了。
因为,那张脸……是老杨。
一个经验丰富,沉稳可靠,像大哥一样照顾着我们所有人的,前刑警。
也是三年前,第一个,死在我面前的人。
我亲眼看到,他的脑袋,被血眼女孩的规则,引爆成了一团血雾。
可是现在……
他,却完好无损地,站在了我们面前。
好久不见,老杨看着我们,笑容依旧温和,沈序,林晚。
看到你们还活着,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并不存在的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我真是……太欣慰了。
24
你……你到底是谁！林晚看着他,声音颤抖。
我老杨笑了笑,我就是我啊。你们最敬爱的老杨。
不！你不是！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老杨他……已经死了！
死了老杨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哦,你说的是,上一个『剧本』里的事吧
那算是……一次不太成功的彩排而已。
现在,他张开双臂,像一个指挥家,在迎接他最盛大的演出,才是真正的,正式演出。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台还在自己敲击的打字机,微笑着说,是这场演出的……
导演,兼编剧。
至于我的名字……
你们可以叫我,
『院长』。
14
所以,三年前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林晚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我们所有人的死……都只是你笔下的一个……故事
不不不,不要说得那么难听。院长摆了摆手,笑得像个慈祥的长者,那不是故事,那是一场……伟大的艺术创作。
你们每个人,都在我的剧本里,绽放出了最绚烂的,人性的光辉。
张伟的忠诚,小雅的善良,你的坚韧,还有……他看向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欣赏的光芒,沈序,你的……挣扎与背叛。
那是我整个剧本里,最华彩的,篇章。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快咬碎了。
所以,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现在把我们抓回来,是想……重拍一次
聪明！院长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第一幕,《背叛者的诞生》,已经完美落幕了。
现在,是第二幕——《复仇者的挽歌》。
而你们两个,他指了指我和林晚,就是我钦定的,男女主角。
剧本我已经写好了。他指了指那台还在自己敲击的打字机,接下来,你们只需要……按照我的剧本,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注定悲怆而壮丽的,结局。
去死吧！
林晚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院长扑了过去！
她的指甲,变得漆黑而锋利,直取院长的喉咙！
然而……
就在她的指甲,即将触碰到院长皮肤的瞬间。身体,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木偶。
哦,忘了告诉你们了。院长看着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在这间办公室里,有一个小小的,附加规则。
那就是……
导演,拥有对所有演员的,绝对控制权。
他话音刚落,林晚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噗——
她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晚！我惊呼一声,想上前扶她。
但,我的身体,也动不了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死死地,禁锢在了原地。
别急,沈序。院长看着我,笑容依旧温和,你的戏份,马上就到。
他走到那台打字机前,伸出手指,在键盘上,缓缓地,敲击起来。
哒、哒、哒……
冰冷的,机械的,如同丧钟般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而那张白纸上,也缓缓浮现出一行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字。
【林晚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沈序看着自己昔日的爱人,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最终,为了让她解脱,他举起了……】
打字机,停在了这里。
院长抬起头,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
来,沈序,他说,拿起桌上那把手术刀,完成你最后的,谢幕演出吧。
15
我看着桌上森然寒光的手术刀。
又看了看倒在墙角,气息奄奄,正用一种绝望又哀求的眼神看着我的林晚。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着办公桌走去。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那把手术刀。
这就是……导演的权力吗
连我们的思想,我们的行动,都能被他,随意操控
不。
不对。
我感觉到,我的意识,还在反抗。
我的灵魂,还在嘶吼！
我的手,在距离手术刀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剧烈地颤抖着！
嗯院长看着我,眉头微蹙,似乎对我的不配合,有些意外,意志力不错嘛,沈序。不愧是我选中的,男主角。
但是,他冷笑一声,在剧本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他再次伸出手指,在打字机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瞬间！
一股更加强大,更加不容抗拒的力量,涌入了我的身体！
我的手,猛地,握住了那把冰冷的手术刀！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朝着林晚走去。
不……不要……林晚看着我,虚弱地摇着头,眼角,滑落一滴绝望的眼泪。
我看着她,心如刀割。
我的身体,在执行着导演的命令。
但我的大脑,却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漏洞！
漏洞在哪里！
16
手术刀的刀锋,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直直地对准了……林晚的心脏。
对,就是这样。院长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病态的欣赏的表情,多好的画面啊……相爱相杀,悲剧的内核,艺术的升华……
我看着他那副沉醉的,令人作呕的嘴脸。
突然笑了。
导演,我说,你好像……忘了点什么。
院长一愣：什么
你忘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是个……编剧啊。
说完,我不再犹豫。
我将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人性,我仅存的一切,都化作了最锋利的笔！
对准由他编写的剧本！
【终极篡改！】
【目标：本剧本核心逻辑——导演拥有对演员的绝对控制权。】
【篡改内容：追加一条补充设定——】
【当演员的演技,超越导演的想象时,演员,将可以反向夺取,剧本的,部分控制权！】
【代价：……】
轰——！
我的大脑,像被引爆了一颗核弹！
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老杨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你……你做了什么！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没什么。我擦了把嘴角的鲜血,露出了一个森然的微笑,我只是……给自己,加了点戏而已。
说完,我猛地,调转了手中的手术刀！
刀锋,不再对着林晚。
而是,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刺向了我自己的……
心脏！
16
噗——！
冰冷的刀锋,毫无阻碍地,没入了我的胸膛。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鲜血,像决堤的洪水,染红了我的衣襟。
沈序！林晚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你……你疯了！疯人院院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无法理解我这自杀式的攻击。
现在,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轮到我,来写剧本了。
我拔出胸口的手术刀,鲜血喷涌而出。生命力,在飞快地流逝。
但我,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我抬起手,对着那台还在散发着幽光的打字机,虚空一握。
哒、哒、哒……
打字机,再次,自己敲击起来！
【剧本,第三幕,开启。】
【剧名：《导演的落幕》】
【场景：院长办公室。】
【人物：沈序,林晚,院长】
【剧情：昔日的导演,沦为了自己剧本里的,阶下囚。】
随着我的剧本生成。
院长那张温和的老杨的脸,开始像融化的蜡像一样,扭曲,变形！
他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按在了那张黑色的办公椅上！
不！不可能！他惊恐地看着我,你……你怎么可能夺走我的控制权！
你不是老杨！林晚也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他,眼含热泪,嘶吼道,你这个怪物！把我们的老杨还回来！
在我们的双重打击下,院长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他身上的老杨的外壳,开始像剥落的墙皮一样,寸寸碎裂！
露出了里面……
一个由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和扭曲的肢体,缝合而成的,不可名状的,血肉怪物！
这……这是什么东西……林晚吓得后退了一步。
怪物,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整个办公室,都在它的力量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要挣脱我的剧本束缚了！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胸口的伤,太重了。
我的人性,也快要消耗殆尽了。
我转过头,看着林晚。
林晚,我声音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还记得吗三年前,我说过,要带你们,活着出去。
我……食言了。
这一次,我看着她,笑了,我不会再食言了。
说完,我转过身,面对着那个即将挣脱束缚的血肉怪物。
面对着这个,囚禁了我们所有人,长达三年的,噩梦。
我,用尽了最后的力量。
在我的剧本上,写下了,最后的,结局。
【……最终,勇敢的男主角,沈序,选择了与罪恶的源头,同归于尽。】
【他用自己的生命,为这个被诅咒的精神病院,画上了一个……】
【句号。】
【全剧终。】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
我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暖的,白色的光芒,将我,也将那个血肉怪物,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