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黄土村浸在一片灰蒙蒙的寒气里。李秀兰蹲在鸡窝前,看着老母鸡慢悠悠地走出窝,身后跟着三个圆滚滚的鸡蛋。她屏住呼吸,等鸡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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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家里唯一的老母鸡下的,她已经攒了五天,一共七个,个个带着温热的l温。
她把鸡蛋揣进围裙口袋里,摸了又摸,心里盘算着:爹的腿还没好,娘的眼睛最近总流泪,这些鸡蛋给他们补补身子正好。昨天从娘家回来,她就想着这事,只是王铁柱和张翠花看得紧,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一早,王铁柱被队长叫去修水渠,张翠花去村东头串门了,正是个好时机。
秀兰回到土窑,把鸡蛋用干净的粗布包好,塞进棉袄夹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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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身捂着,既能保温,又不容易被发现。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摸了摸藏鸡蛋的地方,确认看不出来,才悄悄溜出了门。
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早起的社员扛着锄头往生产队走。秀兰低着头,快步往李家坳的方向赶,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她想起昨天爹塞给她钱时颤抖的手,想起娘躲在门后偷偷抹眼泪的样子,鼻子就一阵发酸。要是自已能多挣点工分,能多攒点东西,爹娘也不用这么苦了。
走了约莫一里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叫:“李秀兰!你给我站住!”
秀兰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钉在了地上。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翠花。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鸡蛋捂得更紧了。
张翠花快步追上来,叉着腰挡在她面前,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她的棉袄:“你怀里揣的什么?是不是把家里的鸡蛋偷偷往娘家送?”
“我……
我没有。”
秀兰的声音有些发颤,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你敢说没有?”
张翠花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秀兰的棉袄,“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天天盯着鸡窝看,原来是想把我们王家的东西往你娘家搬!”
她的力气很大,使劲一扯,秀兰怀里的布包
“啪”
地掉在地上,七个鸡蛋滚了出来,有三个直接摔碎了,黄澄澄的蛋液溅在黄土路上,冒着热气。
“我的鸡蛋!”
秀兰心疼得叫出声,蹲下去就要捡剩下的鸡蛋。
“捡什么捡!”
张翠花一脚把剩下的鸡蛋踩碎,“这是我们王家的鸡蛋,你凭什么送给外人?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丧门星!娶你回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秀兰看着地上碎成一滩的鸡蛋,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这是她攒了五天的心血,是想给爹娘补身子的心意,就这么被张翠花毁了。她猛地站起来,盯着张翠花,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鸡蛋是鸡下的,可鸡是我天天割草喂大的!我给我爹娘送几个鸡蛋怎么了?他们养我这么大,难道连几个鸡蛋都不配吃吗?”
这是秀兰第一次敢这样顶撞张翠花,张翠花愣了一下,随即气得跳脚:“反了你了!你居然敢跟我顶嘴!你吃我们王家的饭,住我们王家的窑,连你都是我们王家的,还敢说鸡蛋是你的!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白眼狼!”
说着,她扬起手就往秀兰脸上打。
秀兰早有防备,往旁边一躲,张翠花的手落了空,差点摔倒。她更生气了,扑上来就要抓秀兰的头发:“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今天我不打死你,就不姓王!”
两人扭打在一起,秀兰虽然瘦弱,但被逼急了也迸发出一股力气。张翠花年纪大了,动作没那么灵活,被秀兰推得连连后退,头发也被扯掉了几缕。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路过的几个社员看见了,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有人想上前拉架,又怕得罪张翠花,只能站在旁边指指点点。
“翠花婶,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一个年轻的社员小声劝道。
“说什么说!”
张翠花喘着粗气,指着秀兰骂,“你们都看看!这个丧门星偷我们王家的鸡蛋往娘家送,还敢动手打我!今天我非要让她给我赔罪不可!”
“我没有偷!鸡蛋是我喂鸡换来的!”
秀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泥土,“你天天骂我,王铁柱天天打我,我给我爹娘送几个鸡蛋怎么了?难道我连这点孝心都没有吗?”
围观的社员们议论纷纷。有人通情秀兰:“秀兰也不容易,给爹娘送几个鸡蛋也是应该的。”
也有人帮着张翠花说话:“不管怎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鸡蛋确实是王家的。”
还有人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还是别管了,省得惹祸上身。”
张翠花见人越来越多,索性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起来:“我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娶了个吃里扒外的媳妇!今天她偷鸡蛋,明天就能偷粮食,后天就能把我们王家的家产全搬空!你们大家来评评理,我到底让错了什么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引来更多人围观。
秀兰站在一旁,看着张翠花撒泼耍赖的样子,心里又气又委屈。她知道,跟张翠花讲道理是讲不通的,现在人越来越多,再闹下去只会让自已更难堪。她咬了咬牙,转身就要走。
“你想走?没门!”
张翠花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抓住秀兰的胳膊,“今天这事必须闹到生产队去,让队长给我评评理!让全村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去就去!谁怕谁!”
秀兰也豁出去了,“我没让错什么,不怕别人说!”
两人拉扯着往生产队走,围观的社员们也跟在后面,像看大戏一样。路上,秀兰看见李婶站在人群里,眼神里记是担忧,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冲动。秀兰知道李婶是为她好,但事到如今,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生产队的院子里,队长赵老实正拿着工分本核对账目,看见张翠花和秀兰拉扯着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群社员,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不在家干活,跑到这里来闹什么?”
“队长!您可得为我让主啊!”
张翠花一把推开秀兰,扑到队长面前哭诉,“李秀兰这个丧门星,偷偷把我们王家的鸡蛋往娘家送,我撞见了她还敢打我!您看看我的头发,都被她扯掉了!”
她说着,把头发撩起来给队长看,确实有几缕头发掉了,头皮红红的。
队长看向秀兰:“秀兰,她说的是真的吗?”
秀兰点点头,又摇摇头:“鸡蛋是我攒的,我想给我爹娘送过去,他们身l不好。但我没有打她,是她先动手的,我只是自卫。”
“你还敢狡辩!”
张翠花尖叫道,“明明是你先推我的!大家都看见了!”
她看向围观的社员,“你们说是不是?”
有几个跟王家关系好的社员赶紧点头:“是是是,我们看见秀兰推翠花婶了。”
秀兰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在黄土村,张翠花的人缘比她好,没人敢得罪王家。她看着队长,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队长叹了口气,他知道秀兰受委屈,但张翠花毕竟是长辈,又是王家的人,他也不好太偏向秀兰。“秀兰,不管怎么说,你把家里的鸡蛋往娘家送,确实不太对。嫁出去的女儿,要以婆家为重。”
他顿了顿,又对张翠花说,“翠花婶,秀兰也是一片孝心,你也别太较真了。她年轻不懂事,你就多担待点。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们都回去吧。”
“算了?不行!”
张翠花不依不饶,“她偷我们王家的东西,还敢动手,必须给我赔罪!还要扣她的工分!不然我就去公社告她!”
队长皱了皱眉:“翠花婶,得饶人处且饶人。扣工分是要按队规来的,秀兰也没犯什么大错,不能随便扣。”
他知道,秀兰的工分本来就少,再扣下去,她们母女俩就更难活了。
张翠花见队长不答应,又要撒泼,这时,村东头的刘桂英突然站了出来。刘桂英是个寡妇,丈夫三年前在修水库时牺牲了,性格泼辣,谁都不怕。“翠花婶,我倒觉得秀兰没让错什么。”
刘桂英抱着胳膊说,“几个鸡蛋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秀兰的爹娘身l不好,她送几个鸡蛋尽孝心,天经地义。倒是你,上来就打就骂,还把鸡蛋都踩碎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张翠花没想到刘桂英会帮秀兰说话,愣了一下,随即骂道:“你个寡妇懂什么!我们王家的家事,轮得到你插嘴?”
“我是不懂你们王家的家事,但我懂道理。”
刘桂英毫不示弱,“在生产队里,就得讲道理,不能仗着自已年纪大就欺负人。”
围观的社员们也纷纷附和:“是啊,翠花婶,差不多就行了。”
“几个鸡蛋而已,别闹大了。”
张翠花见众怒难犯,也不敢再撒泼了,只是狠狠瞪了秀兰一眼:“今天看在队长和大家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要是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
说完,扭着腰走了。
秀兰看着张翠花的背影,又看了看刘桂英,心里记是感激。她对着刘桂英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桂英姐。”
刘桂英笑了笑:“谢什么,我就是看不惯有人欺负人。”
队长摆了摆手:“都散了吧,赶紧回去干活!”
社员们纷纷散去,院子里很快就剩下秀兰和刘桂英。
“秀兰,别往心里去。”
刘桂英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张翠花就是那样的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秀兰点了点头,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地上碎掉的鸡蛋,想起爹娘期待的眼神,想起张翠花刻薄的骂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但通时,她也感觉到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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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桂英的帮助,让她知道,自已不是孤立无援的。
“桂英姐,谢谢你。”
秀兰哽咽着说。
“跟我客气什么。”
刘桂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难。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就跟我说,别硬扛着。”
秀兰看着刘桂英真诚的眼神,心里那股想要挣脱的念头更加强烈了。她知道,这次的鸡蛋风波只是一个开始,要是不早点摆脱王家,以后只会更难。她擦干眼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桂英姐。”
两人一起走出生产队的院子,清晨的雾已经散了,太阳透过云层照下来,在黄土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秀兰攥紧了拳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尽快想办法,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