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临川机械厂家属院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油烟与饭菜的香气从各家各户的厨房窗口飘出，混合着夏夜潮湿的空气，弥漫出一种嘈杂而温暖的市井气息。
陆泽宇推开家门时，母亲正端着最后一盘炒青菜从厨房出来，父亲陆建国已经坐在桌边，就着一小碟花生米，看着晚间新闻。
“回来啦？洗洗手吃饭。”母亲李素娟擦了下额角的汗，语气如常，但眼角的细纹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桌上依旧是简单的两荤一素，分量计算得刚好。
“嗯。”陆泽宇应了一声，目光快速扫过父母。父亲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闷，新闻里正在报道国企深化改革的消息，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逼仄的客厅里回荡，却驱不散那无声的焦虑。
他知道，厂里关于精简人员的风声越来越紧，父母这一代奉献了青春的工人们，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茫然四顾。
洗过手，他在桌边坐下，沉默地端起饭碗。
饭桌上有些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和电视里的声音。
李素娟看了看儿子，似乎想找点话题，最终目光落在他放在一旁的书包上，随口问道：“今天学习怎么样？听说……模拟考成绩出来了？”
陆父的注意力也从新闻上稍稍移开，看了过来。
陆泽宇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平淡：“嗯，出来了。数学……121。”
“多少？”李素娟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怀疑自已听错了。
陆建国也明显愣了一下，转过头，确认道：“121？上次不是才八十多？”
“嗯，这次题目碰巧都会。”陆泽宇说得轻描淡写，继续吃饭，仿佛这近四十分的提升微不足道。
李素娟的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眼里的疲惫都被冲淡了不少：“哎呀！真的啊！老陆你听见没！121！这孩子……总算知道用功了！”她激动地用筷子尾端戳了戳丈夫的胳膊。
陆建国严肃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缓和，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向儿子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慰和探究。他沉默地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肉放到陆泽宇碗里：“多吃点，用脑辛苦。”
这细微的关怀，让陆泽宇心头一暖。他知道，对于沉默寡言的父亲而言，这已是极大的表达。
“我会保持的。”他低声说，承诺般坚定。
家庭的困境，父母的焦虑，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他不能操之过急，不能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洞察和能力。他需要一步步来，而书包里那些逐渐积累的、带着汗水和谋划的零散钞票，就是他撬动未来的第一根杠杆。
晚饭后，他以出去散步为由，再次离开了家。
他没有走远，而是来到了家属院附近那条有名的“邮票街”。这里白天是集邮爱好者的天堂，夜晚则更加鱼龙混杂，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常在昏暗的角落里进行。
他找到一个蹲在街角、面前铺着一块绒布，上面零星摆着些邮票和旧钱币的中年男人。这人他前世有点模糊的印象，外号“老猫”，是杨帆那类人经常打交道的下线之一。
陆泽宇蹲下身，假装翻看那些邮票，目光锐利地扫过。
“小孩，买邮票？”老猫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兴致。
“卖点东西。”陆泽宇压低声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这几天通过周伟强等人悄悄散出去后回笼的资金，以及最后剩下的几张品相最好的水浒卡和一套完整的港台明星贴纸。“看看值多少。”
老猫接过纸包，打开瞥了一眼，手指熟练地捻了捻那叠不算厚的毛票，又拿起那几张闪卡和贴纸对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
“卡有点磨损，贴纸还行。”他嘟囔着，报了一个价，远比从杨帆那里拿货的价格低，但比零售价略高，吃定了学生急于脱手的心态。
陆泽宇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摇摇头，伸出手：“那算了，卡我留着自已玩。”作势要拿回。
“哎，等等！”老猫按住他的手，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没想到这半大孩子还挺懂行，“看你诚心，再加点。”他稍微提了价。
陆泽宇知道这差不多是行情价了，不再纠缠，干脆地点头：“行。”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捏着那叠比之前厚实了不少的纸币，陆泽宇的心跳略微加速。这不仅仅是钱，这是证明，证明他选择的这条路可行。
他站起身，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街对面另一个摊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里，弯腰看着什么，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是苏晓蔓的父亲。
苏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身形有些佝偻，正拿着一个旧信封，小心翼翼地跟摊主说着什么，表情带着几分窘迫和急切。那摊主不耐烦地挥挥手，似乎拒绝了他的东西。
苏父脸上闪过明显的失望，默默地将信封收回口袋，低着头，转身融入了人流，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陆泽宇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在偷偷变卖东西。是为了应付那拮据的家用？还是……遇到了什么更急迫的难关？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关于苏家后来的变故，关于苏晓蔓所承受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压力……线索似乎正在一点点串联。
他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夜色中的疲惫背影，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叠尚带l温的纸币。
微澜已起，风正在聚集。
他需要更快，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