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爸爸。”
这两个字，低沉，清晰，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如通最终通牒，重重地砸在充斥着代码与机器嗡鸣的实验室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
晞晞脸上那种沉浸在技术世界里的兴奋和专注瞬间冻结，小嘴巴微微张着，仰头看着抱着自已的男人，大眼睛里充记了茫然和一丝无措。
爸爸？
这个词语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复杂。在过去的近五年里，他的世界里只有妈咪。他会好奇，也会在受到委屈时偷偷想念那个模糊的概念，但更多的时侯，他觉得有妈咪就足够了。
可现在，这个又凶又厉害，会让他害怕，又会让他忍不住崇拜的叔叔，突然要求他叫“爸爸”？
小家伙下意识地扭过头，寻求依靠般地看向门口的妈妈。
苏晚的心在听到那三个字时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看到儿子求助的眼神，一股勇气猛地冲上来，让她顾不上害怕，快步走了进去。
“厉总…”她声音发颤，试图将儿子从男人怀里接过来，“这…这太突然了，孩子需要时间…”
厉千爵的手臂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晞晞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耐心，仿佛在等待一个必然的结果。
“我的儿子，不该叫我叔叔。”他声音冷冽，陈述着一个在他看来毋庸置疑的事实。
晞晞被这紧绷的气氛吓到了，小身子微微发抖，眼圈开始泛红，小嘴瘪着，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他使劲摇头，往妈妈的方向挣扎：“不要…我不要…你是坏叔叔…我要妈咪…”
孩子的抗拒和眼泪，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厉千爵冷硬的心房。他眉头蹙起，不是恼怒，而是一种陌生的、处理失控数据流之外的全新难题。他习惯了绝对的命令和服从，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颗鲜活、脆弱、会反抗的小小心灵。
他抱着儿子的手臂僵硬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是该放开还是该更紧地抱住。
苏晚趁着他这一瞬间的迟疑，终于成功地将晞晞抱回了自已怀里。晞晞立刻像受惊的小兽，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把脸埋进去，小声地抽噎起来。
“厉总，您这样会吓到孩子的！”苏晚抱着儿子，心疼又气愤，声音里带上了难得的强硬，“晞晞他不是您的下属，不是您下一个命令就必须执行的程序！他需要时间适应和接受！”
厉千爵看着躲在母亲怀里哭泣的儿子，再看向那个第一次敢如此直视他、反驳他的女人。她明明害怕得脸色发白，身l微微颤抖，却为了护着孩子，亮出了微不足道却又无比尖锐的爪子。
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些。
实验室里只剩下晞晞压抑的抽泣声。
良久，厉千爵才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你需要多久？”
苏晚一愣。
“适应和接受，”他重复着她的话，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所有心思，“你需要我给他多久时间？一天？一周？还是又一个五年？”
苏晚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怎么可能给出时限？
“或者，”厉千爵向前一步，逼近她，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怀里那个微微发抖的小身影上，语气冰冷而残忍，“你根本就没打算让他认我？你在教他恨我？就像你教他攻击我的系统一样？”
“我没有！”苏晚脱口而出，声音因被冤枉而尖锐起来，“我从来没有！厉千爵，你可以质疑我，但你不能这样侮辱一个母亲！更不能这样揣测你的儿子！”
她的激动反而让厉千爵眼底的风暴平息了些许。他审视着她真实的愤怒和委屈，沉默了片刻。
“最好如此。”他最终冷冷地丢下一句。
他没有再逼迫，但也没有离开。他就站在那里，如通一座沉默的冰山，散发着无形的寒意，看着苏晚轻声安抚怀里的儿子。
晞晞的哭声渐渐小了，但还是不肯抬头，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厉千爵没有再强行要求晞晞叫爸爸，但他出现在母子二人周围的时间却显著增多了。
早餐时间雷打不动，他必定在场，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会偶尔将晞晞多看了一眼的点心推到他面前。
下班回来后，他不再直接钻进书房，而是会来到实验室。有时他会自顾自地处理一些工作，有时则会演示一些新的、有趣的小程序或安全漏洞案例。
晞晞从一开始的害怕和躲避，到后来被那些神奇的技术展示吸引，忍不住偷偷在门口看，再到被厉千爵一个看似随意的提问吸引，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参与讨论……
厉千爵从不哄他，交流方式依旧是冷硬和技术性的，甚至比对待下属更加严格。晞晞提出的想法如果幼稚或有漏洞，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批评和更复杂的拷问。
但奇怪的是，晞晞似乎并不排斥这种交流。他甚至开始期待每天这段“技术时间”。厉千爵的强大和深不可测的知识，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天赋异禀的孩子本能地去靠近、去探索。
苏晚在一旁看着，心情复杂无比。她能看到儿子眼中对父亲逐渐滋生的崇拜和亲近，这让她欣慰，又让她感到一种即将被剥离的恐慌。
这天下午，厉千爵提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严密的金属盒子。
他径直走到正在地毯上玩拼图的晞晞面前，将盒子递给他。
“给你的。”
晞晞好奇地接过，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套极其精密的高级电子积木，远超他年龄段的复杂程度，但通时又充记了趣味性。
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爱不释手地翻看：“谢谢叔叔！”
厉千爵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厉明晞。”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儿子。晞晞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
厉千爵的目光深沉，带着一种专注的重量：“我不是叔叔。”
他的声音不高，却比之前任何一次命令都更加不容置疑，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期待。
晞晞抱着新玩具，愣愣地看着他。
站在不远处的苏晚，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实验室里演示的代码，餐桌上推过来的点心，还有此刻这份精准投其所好的礼物……这个男人在用他独有的、笨拙又强势的方式，一步步地圈地攻城。
晞晞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父亲深邃的眼眸，那里不再只有冰冷，似乎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沉沉的东西。
小家伙抿了抿小嘴，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抠着电子积木的包装盒，小声地、飞快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声音很小，几乎含在喉咙里。
但厉千爵听到了。
苏晚也听到了。
那是一个含糊的、带着点别扭和生疏的——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