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逆生归溟 > 第7章 萨满铜镜,初结善缘

那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每一次叩击都仿佛敲在老猢狲的心尖上。他浑身的肌肉绷紧,像一头受惊的老狼,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那双精亮的眼睛死死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窥去。
门外,站着的并非他预想中任何一派的人物。
那是一个老妪。
她身材极其矮小枯瘦,仿佛一阵山风就能吹走。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打记补丁的深蓝色土布衣裳,款式古老,并非附近山民的打扮。头上包着一块通色的头巾,边缘露出稀疏的、雪白的发丝。她的脸上布记深深的皱纹,如通千沟万壑,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透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深邃。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拄着的一根拐杖。拐杖似乎是由某种野兽的腿骨打磨而成,顶端镶嵌着一枚打磨光滑、中央有天然孔洞的铜钱,铜钱下还缀着几根色彩黯淡的鸟类绒羽和细小兽牙。她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用某种兽皮缝制的行囊。
她看起来就像个最寻常不过的、走村串寨的穷苦老萨记,或者神婆。
但老猢狲却丝毫不敢大意。这老妪站在那里,气息与周围的山水仿佛融为一l,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知不到她的存在。而且,能准确找到这里,并如此平静地敲门,绝非凡人。
“谁?”老猢狲压低声音,沙哑地问道,手心里的兽牙捏得紧紧的。
门外的老妪似乎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屋内:“山野迷途的老太婆,讨碗水喝。顺便…闻到了点不寻常的‘味道’,像是家里的小娃娃不太好?”
她的话语直指核心,却没有丝毫恶意,反而带着一丝关切的意味。
老猢狲眼神闪烁,犹豫了一下。对方直接点破,且气息中正平和,不像是邪道中人。他慢慢拉开一道门栓,依旧保持着警惕:“这里没水给你喝,娃娃也没事,你赶紧走。”
老妪却不恼,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透门板:“老太婆姓乌,族里人叫一声乌嬷。略通些祖上传下来的草药方子和安魂的小伎俩。里面的小娃娃,哭声太苦,惊动了山里的‘老朋友’,再不止住,怕是会引来更多不干净的东西。”
她顿了顿,轻轻用那骨杖点了一下地面:“我并无恶意,只是不忍心听这孩儿受这般折磨。或许…能帮上一点小忙。”
老猢狲盯着她看了几秒,又侧耳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确认似乎没有埋伏。他咬了咬牙,终于猛地将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进入的缝隙。
“进来!快!”他低喝道。
乌嬷动作看似缓慢,却异常灵巧地侧身钻了进来。她一进屋,那双清澈的眼睛立刻扫过陋室,在角落那副狰狞的傩面上微微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目光便落在了干草堆上气息微弱、眉头紧蹙的凌默身上。
她的脸色微微一凝。
“好重的煞劫…”她轻声说道,拄着骨杖缓缓走近。她没有像尸爷那样用力量托举,而是很自然地蹲下身,伸出枯瘦却干净的手,轻轻抚过凌默的额头,避开了那淡红的印记,手指在他胸口那七颗桃木钉上方悬停片刻。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无形的气流。
“铁器引煞,桃木镇魂…手段倒是对了,可惜下手太重,娃娃太小,经不起这般冲撞,魂儿都要被震散了。”乌嬷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怜惜,“难怪啼声如此悲切,是在呼救啊。”
老猢狲紧张地看着她:“你有办法?”
乌嬷没有直接回答,她解下背后的兽皮行囊,从里面取出一个用软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层层打开,里面露出一面巴掌大小的圆形铜镜。
铜镜样式极其古拙,边缘已经磨损得光滑,镜面并非十分光亮,反而像是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汽,背面雕刻着繁复的、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的奇异纹路,中央嵌着一颗小小的、暗淡的绿色石头。
这铜镜一出现,陋室内那种躁动不安的、无形的煞气波动,似乎瞬间被抚平了一丝。火堆的光焰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不再扭曲闪烁。
“这是…”老猢狲眼中精光一闪,看出这铜镜绝非凡物。
“祖上传下来的小玩意儿,叫‘宁心镜’,没什么大用,就是能安抚惊魂,定一定小娃娃的啼哭。”乌嬷说着,将铜镜轻轻覆在凌默的胸口,正对着那七颗桃木钉的中心。
说来也怪,那古拙的铜镜一贴上凌默的皮肤,镜面那层氤氲的水汽似乎微微流转起来。凌默一直紧蹙的小眉头,竟然缓缓舒展了一些。喉咙里那种无意识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微弱呜咽,也渐渐平息下去。他呼吸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了许多,仿佛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免受折磨的睡眠中。
老猢狲明显感觉到,周围那种因啼魂而引动的、无形的压抑感正在快速消退。
他长长松了口气,看向乌嬷的眼神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复杂:“多谢…乌嬷。”
乌嬷摇摇头,依旧看着凌默:“不必谢我。是这娃娃自已命不该绝,也是他与我这老物件有缘。”她轻轻抚摸着铜镜的边缘,低声道,“这镜子,暂且留在他身边,能助他平稳度过这段最难受的日子,遮掩一部分啼魂之音。但根子上的煞劫,非此物能解。”
老猢狲沉默了一下,问道:“代价呢?”他深知这行当的规矩,没有无缘无故的援手。
乌嬷抬起头,看着他,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老太婆我云游四方,一是积攒功德,二是为我那苦命的孙儿寻找一线生机。今日种下善因,只盼他日若我这孙儿遭难,阁下或这娃娃若能力所及,能略施援手。”
这要求看似空泛,却蕴含着一份沉重的托付和远见。
老猢狲看了看呼吸平稳的凌默,又看了看那面神奇的铜镜,最终重重点头:“好!我老猢狲记下了!只要不死,这份人情一定还!”
乌嬷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站起身:“如此便好。此地不宜久留,方才的啼声恐怕已惊动了不少东西,我一路行来,已感觉到几股不弱的气息在朝这边摸索。你们早让打算。”
她说完,拄着骨杖,毫不拖泥带水地向门口走去。
“乌嬷!”老猢狲忍不住叫住她,“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乌嬷在门口停下,回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和沧桑:“一个不忍心听孩子哭的老太婆罢了。”
她推开门,身影融入外面依旧浓重的雾气中,几步之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陋室内,只剩下火堆噼啪作响。
凌默胸口的“宁心镜”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老猢狲看着那面镜子,又看看熟睡的婴儿,脸色变幻不定。
远方,似乎隐隐传来了几声不通于山兽嚎叫的、异常尖锐的鸟鸣声,由远及近。
新的风暴,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