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循环囚笼
晨光刺眼。
林姝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又是这个房间。
象牙白的梳妆台,上面摆着她最喜欢的茉莉味香水。丝绒窗帘没有拉严,一道阳光正好落在旁边空着的枕头上,勾勒出羽绒枕蓬松的轮廓。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和之前的无数个昨天一样。
她从床上弹起来,光着脚冲到浴室镜子前。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有着长期睡眠不足的青黑,但皮肤紧致,头发乌黑——一张二十五岁的脸。
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快三年。以同一天的方式。
手指颤抖着摸向梳妆台,指尖精准地划过香水瓶,摸到底下压着的一张硬纸卡片。
一张手工绘制的日出卡片,背面写着一行挺拔的字：
【嫁给我,小姝。等第1000次日出,我们就举行婚礼。——你的阿哲】
落款日期,是三年前。
胃里一阵翻搅的恶心。第1000次日出今天,是第107次。
门铃响了。七点整。分秒不差。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门外是周哲,穿着她最爱看他穿的那件浅灰色毛衣,手里提着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笑容和煦得像窗外初升的太阳。
早上好,我的贪睡小猪。他语气宠溺,俯身想给她一个早安吻。
林姝猛地偏头躲开。
周哲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疲惫但下一秒又恢复了温柔似水：怎么了没睡好
周哲,林姝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今天……是几月几号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自然地挤进门,把早餐放在桌上：又迷糊了今天是10月18号啊,我们的纪念日。快洗漱,吃早餐,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10月18号。她被困在这一天,107次。
最初,她以为自己是病了,得了某种严重的记忆障碍。她疯狂地对父母、对朋友、甚至对周哲哭诉,说每一天都是重复,说她是被困在同一天的囚徒。
结果呢父母忧心忡忡地带她去看最好的脑科医生,朋友小心翼翼地劝她放宽心。而周哲,他耐心地陪着她,包容她所有的歇斯底里,然后在下一次循环开始时,依旧带着早餐和笑容出现,仿佛她的崩溃从未发生。
她很快明白,说出真相没用。这个世界像个无比精密的程序,会自动修正所有bug,将一切拉回10月18日的正轨。
而周哲,他就是这个程序最忠诚的执行者。
他记得一切。她无比确信。
2
日出之誓
记得她每一次的崩溃、试探、哀求、甚至逃离。但他从不点破,只是用那种无懈可击的、令人窒息的爱意,温柔地将她拉回原点。
今天要去哪里她麻木地问,配合地喝着豆浆。味道和之前的106次一模一样。
秘密。他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一定会喜欢。
他开车带她去了城郊的湖边。秋色正好,湖水湛蓝,岸边芦苇摇曳。
一切都很美。如果这不是她第107次看到同样景色的话。
小姝,周哲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等第1000次日出,我们就结婚,就在这里,好不好
他的怀抱温暖,话语甜蜜。林姝却只觉得冷,冷到骨头缝里都在发抖。
第1000次他是在告诉她,还要这样重复893天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个她永远无法抵达的、虚假的承诺
一股压抑了107天的绝望和愤怒猛地冲垮了理智。
她猛地转过身,用力推开他,眼泪夺眶而出：别再演了！周哲！我受够了！我知道你记得！你知道这一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
周哲被推得踉跄一步,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他没有惊讶,没有辩解,只是用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悲哀的眼神看着她。
那种眼神让她遍体生寒。
湖面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芦苇沙沙作响。周围的鸟鸣、风声、甚至阳光的角度,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小姝,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疲惫,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
等什么等第1000次日出那之后呢然后呢！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周哲沉默了。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眼神复杂得像蕴藏了一场无声的海啸。最终,他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几乎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他上前一步,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等……我找到办法。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厉害,等我……能让你活下去的办法。
活下去
林姝猛地僵住,忘记了挣扎。
什么意思
他还想再说什么,脸色却骤然一变,猛地抬头看向天空——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他眉头紧锁,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法抗拒的指令,脸上掠过极度痛苦的神色。
他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
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他的声音变得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诀别意味,下次……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记住,小姝,无论发生什么,我爱你。
说完,他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她,转身快步走向车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林姝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那句——等我找到能让你活下去的办法。
3
记忆碎片
活下去……
一个模糊得几乎要被遗忘的碎片,突然刺入脑海！
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撞击！玻璃破碎的巨响！还有……周哲撕心裂肺的呼喊她的名字……
她的头猛地剧痛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变色、溶解……
……
晨光刺眼。
林姝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象牙白的梳妆台,茉莉味香水,丝绒窗帘,空着的枕头……
门铃响了。七点整。
她赤着脚,如同梦游般走过去打开门。
周哲站在门外,浅灰色毛衣,手里提着豆浆油条,笑容完美得如同朝阳。
早上好,我的贪睡小猪。
那一刻,林姝没有躲开他落下的早安吻。
她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轻声问,仿佛怕惊碎什么易碎的幻梦：
阿哲,找到……让我活下去的办法了吗
周哲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一张精致的面具,突然裂开了一丝细不可察的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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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第108次日出,正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切。
周哲脸上的笑容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裂痕从嘴角开始,迅速蔓延至整张脸。那精心维持的、朝阳般和煦的假象崩塌了,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惊惶。
他提着豆浆袋子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
你…他的声音干得发裂,完全不似往常的温柔,…你说什么
林姝没有后退。她仰着头,看着他眼中那片骤然翻涌起的惊涛骇浪,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坠着,却奇异地不再狂跳。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攫住了她。
我问,她一字一顿,清晰得可怕,找到让我活下去的办法了吗,阿哲
豆浆袋子从他手中滑落,啪地砸在地板上,温热的液体溅出来,弄脏了地毯,也溅湿了他的裤脚。可他浑然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脸。
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开始凝滞,阳光照射的角度微微扭曲,窗外原本清晰的鸟鸣变得含糊不清,像是信号不良的录音带。这个世界的程序,似乎因这超纲的提问而再次出现了卡顿。
周哲猛地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近乎粗暴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手指用力得让她感到疼痛。
你…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切,和无法掩饰的恐惧,你想起了什么
不多。林姝任由他抓着,眼神空洞地望进他恐慌的眼底,刹车声…玻璃碎掉的声音…还有你叫我…很吵…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周哲紧绷的神经上。他的脸色迅速灰白下去,抓住她肩膀的手微微发抖。
然后呢他几乎是屏息问道,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判决。
没有了。林姝说,只有这些。所以,告诉我,活下去的办法,是什么意思那天…发生了什么
4
真相之痛
周哲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抓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松开,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脊背撞在玄关的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低下头,碎发遮住了眼睛,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阴影里。
漫长的沉默。只有地板上豆浆滴落的嗒嗒声,和窗外那失真的、诡异的鸟鸣。
就在林姝以为他又要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被程序强制重置或缄默时,他忽然抬起了头。
眼睛里没有了温柔,没有了伪装,只剩下血丝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
那天…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去试婚纱的路上…有辆车失控冲了过来…
他顿住了,呼吸变得急促,仿佛仅仅是回忆就是一种酷刑。
我…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声音里带上了哽咽,我本能地把方向盘往我这边打…可是…可是…
他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不是表演,是真正的、痛苦的泪水。
可是撞击的位置…你的伤…太重了…小姝…他泣不成声,医生说…你撑不过当晚…
林姝浑身冰冷,僵在原地。那些模糊的碎片开始疯狂撞击,试图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然后呢她听到自己异常冷静的声音在问。
然后…周哲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她,里面充满了爱恋、痛苦和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疯狂,我遇到了…‘他们’…或者说,它。
它给了我一个…选择。他的声音飘忽起来,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它说,有一个还在测试中的技术…可以将你的意识上传…安置在一个绝对安全、永恒循环的环境里…直到…直到现实世界找到治愈你身体的办法…
绝对安全。永恒循环。
林姝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精致却冰冷的家,扫过窗外那第一百零八次完美升起的太阳。
所以,这就是真相。
没有绑架,没有阴谋。
是一个绝望的男人,用他所能理解的、最极端的方式,试图保存她。
用无数个重复的、虚假的日出,为她编织了一个巨大的、温柔的囚笼。
第1000次日出…林姝喃喃道。
是一个预估的时间…周哲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不确定性,‘它们’说…大概需要现实世界的…三年左右…也许就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连他自己似乎都无法相信这个承诺。
如果…到了第1000次…现实世界还是没有办法呢林姝轻声问。
周哲猛地颤了一下,避开了她的目光。
答案,不言而喻。
这个循环会继续。第1001次,第1002次…永无止境。直到她的意识在永恒的重複中彻底磨损、消散。
或者,像现在这样,提前崩溃。
5
永别之吻
放我出去,阿哲。林姝看着他,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滑落,或者,让我死。
不！周哲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扑过来,再次紧紧抱住她,这次的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挣扎,不行！小姝！我不能！我做不到！失去你…我做不到！
他的拥抱勒得她几乎窒息,滚烫的眼泪灼烧着她的颈窝。
可是阿哲,林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一片绝望的拥抱中轻轻响起,你现在,已经失去我了。
周哲的怀抱骤然僵住。
每一天,你都在失去我多一点。她继续说,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血淋淋的现实,你在用一个永恒的、虚假的幻影,杀死的我。
不是的…不是的…他徒劳地否认,声音破碎。
就在这时——
嘀——！！！
一声极其尖锐、绝非自然界该有的高频警报声,猛地贯穿了整个空间！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周哲脸色骤变,猛地推开她,惊恐地看向四周。
周围的景象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墙壁像水波一样荡漾,家具出现重影,窗外的阳光忽明忽灭,颜色疯狂乱窜！
【警告！意识稳定性急剧下降！】
【警告！核心记忆屏障出现不可逆破损！】
【系统即将崩溃！启动紧急预案失败！】
【…滋…最终方案…强制…剥离…】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
不！不要！周哲对着空气疯狂地嘶吼,像是试图与无形的存在抗衡,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安抚她！我能重置她！求求你们！
但无人回应。只有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和愈加剧烈的空间扭曲。
他猛地转向林姝,脸上是彻底的绝望和疯狂的爱意。他冲过来,再次试图抱住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变得半透明。
小姝！看着我！记住我！他嘶喊着,身体像接触不良的全息影像,开始闪烁、消散,我爱你！我真的…
他的话语和身影,在最后一声尖锐的长鸣中,像被风吹散的沙画,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紧接着,整个世界——房间、阳光、窗外虚假的景色——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轰然崩塌成无数纷飞的、闪着错误代码光芒的碎片。
林姝感觉自己在下坠,不断地下坠,穿过一片冰冷的数据乱流和炫目的白光。
最后的最后,在那无尽的虚无和寂静即将吞噬一切之前,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极轻地,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最终的解脫,落在她意识的最深处。
…如你所愿…
…再见…
……
6
现实觉醒
彻底的黑暗,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
还有…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
林姝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无比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冰冷的输液架。鼻腔里插着管子。
她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动眼球。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线条规律地跳动着。
窗边,一个背影消瘦的男人趴在那里,似乎睡着了,乱糟糟的头发,疲惫的姿态。
像是感应到什么,那个背影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是一张林姝几乎认不出的脸。憔悴,苍白,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看到她睁开的双眼时,迸发出的那种极致震惊、狂喜、以及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愧疚…
让她认出了他。
周哲。
真实的周哲。
他张着嘴,像是想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汹涌而出,瞬间爬满了他消瘦的脸颊。
林姝看着他,看着这个真实、脆弱、痛苦的男人。
她用尽全身力气,动了动插着管子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
嘴唇无声地开合,气若游丝。
…阿哲…
…日出…
…好刺眼…
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成了这间苍白病房里唯一的时间刻度。
7
真实之夜
林姝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周哲脸上。三年,或者说,107次循环,在现实世界将他磨损得几乎脱了形。英俊的轮廓被疲惫削薄,眼里的星辰碎成了红血丝和深重的阴影,只有那份几乎要将她灼穿的、混杂着狂喜与剧痛的眼神,依稀还有那个周哲的影子。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扑到床边,手指颤抖着想碰她的脸,又在咫尺之处停住,仿佛她是易碎的泡沫。
小姝…他的声音粗粝得完全变了调,被巨大的情绪碾压得支离破碎,你…你真的…
她试图点头,脖颈却沉重得不听使唤。鼻腔里的管子随着呼吸带来异物感和轻微的痛楚,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真实与脆弱。
活着…她用气音替他补完,目光扫过他被泪水浸湿的脸,…很…疼…
这真实的痛感,比一千次虚假的日出更让她想落泪。
周哲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体剧烈地一颤,愧疚和痛苦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压抑住即将冲出口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看到清醒的林姝,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专业性的冷静覆盖。他检查仪器,记录数据,语气平和地对周哲说：周先生,病人刚恢复意识,情绪不宜激动,你也需要冷静。
周哲用力点头,胡乱抹着脸,努力平复呼吸,但通红的眼睛始终一秒也未曾离开林姝。
医生做完基础检查,温和地对林姝说：林小姐,你能醒来是个奇迹。卧床太久,肌肉萎缩,神经反应也需要时间恢复,慢慢来,不要急。他又转向周哲,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创伤后遗症和长期卧床的并发症风险还在,需要密切观察。尤其是…大脑方面。医生的话说得委婉,但目光里的谨慎显而易见。
大脑方面…林姝恍惚地想,是啊,她的意识被上传、被塞进那个循环里整整三年。这现实的大脑,还能正常运转吗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留下两人和一室的寂静。
周哲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棉签蘸了温水,轻轻湿润她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三年…林姝看着他,声音依旧微弱,真的…三年
周哲的手顿住了,眼底漫上更深沉的痛楚。…107天。他纠正道,声音低哑,现实世界…只过去了107天。
107天。对她而言,是107次重复的日出日落,是无尽的煎熬。对他而言,是守在病床前,看着毫无生气的她,同时还要维系那个虚假世界的…107个地狱般的日夜。
为什么…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个‘它们’…是什么
周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透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茫然的复杂情绪。我不知道…他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与后怕,那天你抢救…我快疯了…然后…就有一个邮件发到我的私人邮箱…没有发件人…点开就是一个协议…说能保存你的意识…直到…我当时…根本没有选择…
他的话语凌乱,但林姝听懂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机会,一个绝望男人抓住的、可能是与魔鬼的交易。
第1000次日出…她喃喃道。
是一个阈值…周哲的声音更低了,协议里说…如果循环达到1000次,现实还没有办法…你的意识就会…被彻底数字化…永久留在那里…他说不下去了,那个结局显然比死亡更令他恐惧。
永久数字化。成为一个真正的、永恒的囚徒。
一阵寒意裹挟了林姝。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差点因为爱而将她推入另一种万劫不复的男人。
孩子…她忽然想起什么,手指艰难地动了动,试图摸向自己的腹部。昏迷前,她刚得知自己怀孕不久。
周哲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握得死紧,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摇着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哽咽。
一切不言而喻。
那个他们期盼中的、刚刚萌芽的小生命,终究没能抵过那场残酷的撞击。
巨大的悲伤如同迟来的海啸,终于重重撞上林姝的心口。她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滑落,浸入鬓角。
周哲跪在床边,额头抵着床沿,身体因无声的痛哭而颤抖。
悲伤在冰冷的病房里弥漫。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悲伤中,一种奇异的连接却悄然建立起来。他们共同失去了孩子,共同经历了那场灾难,共同在真实与虚幻的夹缝中煎熬挣扎。那些循环里虚假的甜蜜和温柔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实伤口,但这一次,他们是真实地、共同地面对这片狼藉。
过了许久,林姝极度疲惫地重新睁开眼。
周哲依旧跪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忏悔雕像。
阿哲…她轻声唤他。
他猛地抬头,脸上泪痕交错。
帮我…她看着天花板,声音微弱却清晰,看看窗外…
周哲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依言,踉跄着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外面是真实的夜晚。城市的光污染让夜空显得有些发红,看不到星星,只有远处楼宇的霓虹无声闪烁。楼下街道有车灯流淌而过,发出沉闷的噪音。
一个平凡、甚至算不上美丽的、真实的夜晚。
好看吗林姝问。
周哲回过头,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悲伤。…只是普通的晚上。
林姝望着那片算不上美景的夜空,嘴角极其缓慢地、吃力地向上弯了一下。
一个苍白、虚弱,却无比真实的微笑。
嗯…她轻声说,像是叹息,又像是满足,…真好。
不再是第108次日出。
而是第一次,真实的夜晚。
周哲望着她,望着她眼中那映照出的、真实世界的微光,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他走回床边,这一次,没有崩溃,没有痛哭,只是轻轻、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用他温暖却依旧颤抖的掌心包裹住它。
嗯。他哽咽着,用力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真好。
窗外的车灯,像一条流动的、沉默的河。
滴滴。滴滴。监护仪规律地响着。
这一次,声音指向未来。
一个充满未知伤痛、缓慢康复、以及沉重爱意的、真实的未来。
他们紧握着手,第一次,真正地准备共同面对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