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课上,我收到了女儿的给爸爸的真心话。
【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缠着妈妈】
【如果不是你救了妈妈,妈妈根本不会和你结婚。】
【妈妈有两个围棋世界冠军,可你只有一个全国冠军。】
【你利用我绑架妈妈,坏人才会这么做。】
【同学们都说世界上最帅的人是爸爸,可我觉得是程叔叔。】
【麻烦你和妈妈离婚,让程叔叔做我的爸爸。】
【谢谢你。】
1
车内,顾念芷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她手腕上的儿童电话手表忽然响了。
苏晚晴明显压抑着怒气。
顾念芷！你今天在亲子课上写了什么东西
你知不知道,有小朋友拍了你那封信,现在所有家长群里都在传！你让爸爸的脸往哪里放
顾念芷小嘴一瘪,霎时哭了。
我没有乱写！妈妈你自己说的！我听见了！
那天晚上你喝了好多酒,哭着说的。我都记下了！
电话那头,苏晚晴的斥责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慌乱。
爸爸呢爸爸在你旁边吗他听见没有
念芷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他不是我爸爸！我不喜欢他！
他就在旁边开车！我是故意让他听见的！
隔着手机,我都能看见苏晚晴脸上的尴尬。
她生硬的解释。
亦恒,酒后的话不能当真。念芷只顾着学围棋,情商太低,像我一样。真的抱歉。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今晚一定回来。
我有些诧异。
结婚十年,她从来没给我过过生日。
正好,把事一起办了。
我淡淡开口,正好你回来,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
我的话像是一按下了某个开关。
顾念芷瞬间破涕为笑,欢呼出声。
耶！太好了！
程叔叔说的果然没错！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同意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好几秒后,苏晚晴的声音才重新传来。
等我回来再说。
我挂断电话。
路边,巨大的广告牌飞速掠过。
牌子上是苏晚晴手持白子、凝眉沉思的侧脸。
【围棋世界二冠王冲击第三冠】
阳光照射在广告牌上,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
一阵恍惚袭来。
明明十年前,我也是热门夺冠人物。
2
苏晚晴将几份文件推到我面前,纸张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是离婚协议和财产分割协议,我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她的声音仿佛是在复盘一局很无聊的棋局。
财产按五五分,很公平。你可以随时来看念芷。
我翻开合同。
确实很公平。
直到我看到末尾的日期。
一个月前。
原来她早就拟好了合同。
我放下她的协议,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签这份吧。
我的声音和她一样平静,甚至更甚。
财产你七我三。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我彻底放弃念芷的抚养权,以后不会给她任何抚养费。我们以后尽量不要联系。
苏晚晴举笔的手顿了一下,却很快继续落笔。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利落得像刀。
我签好了,你签。
看到我也签下名字,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平日温柔的语气如今更甚。
亦恒,谢谢你,谢谢你这么体贴知礼,没让局面太难看。
毕竟如果你把这件事闹大的话,我可能……
她欲言又止。
但我们都明白什么意思。
我收起协议起身。
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餐桌上精致的蛋糕。
结婚十年,这是我第一个蛋糕。
顾念芷似乎捕捉到了我的视线,立刻护住那个蛋糕。
程叔叔今天也生日！我要给程叔叔吃！
苏晚晴皱起眉,低声呵斥。
念芷！胡说什么！这是给爸爸的蛋糕。
就是给程叔叔的！
顾念芷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嚷道：我已经给程叔叔打电话了！他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密码锁开启的清脆嘀声。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在这个家里,能不用敲门就直接进来的,除了我们三人,只剩下一个。
程厉泽自然地走了进来。
顾念芷一头扎进他怀里。
爸爸！你来了！我们快吃蛋糕吧！
她仰起头,声音响亮又清晰地喊道：程叔叔,你以后就是我爸爸了！
程厉泽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
他温柔地蹲下身,刮着顾念芷的小鼻子。
外面的蛋糕不健康,我给你做手工蛋糕吃。
懒得看。
我拿起离婚协议,径直走向门口。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我的脚步声亮起。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哥,等一下！程厉泽的声音追了出来。
我停下,但没有回头。
顾哥,他声音微微发颤,似乎受尽了天下的委屈,我觉得我没有错。
感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你挺懂事的,直接退出,对大家都好。
我没有生气,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程厉泽,你一点都没变。
练棋,只能复盘我的残局。
结婚,只能捡我不要的。
幸好师父早早将你赶出师门,否则真是丢尽了脸。
说完,我不再看他青红交白的脸色,转身离开。
电梯门合上,镜面映出我毫无波澜的脸。
结束了。
也好。
3
空下来的第一天,我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家顶级围棋道场的负责人打来的。
他们几年前就曾力邀我出任教练,但当时我以要全心辅导女儿顾念芷为由拒绝了。
如今,对方再次抛来橄榄枝。
这次,我没有犹豫。
走进大厅,大研讨区围了一群人。
中间的小男孩正对着一副残局沉思。
围着他的教练议论纷纷。
心柠这天赋真是没得说,这么复杂的‘演武图’都能琢磨到这一步。
不愧是陆神的儿子啊,这棋感天生遗传的。
可最后这个的变化,他好像卡住了……
我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陆神
拿了九个世界冠军,被誉为当代围棋第一人的,只有陆书雅。
男孩疑惑。
王教练,这里如果黑棋不‘扑’而选择‘挤’,白棋‘倒脱靴’之后,黑棋真的就全死了吗我觉得好像有一线生机……
几位教练互相看了看,各自解释了一通,引经据典。
但似乎都没能说到最关键的点子上,男孩的眼神依旧迷茫。
一个教练的余光看到了我,像是看到救星。
顾教练！你快过来看看！
棋盘上是【演武图】。
这局棋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几位国手联合解开了,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确实深奥。
我只看了几秒,便拿起一枚白子。
别总想着杀气。我的声音平静。
逼黑棋连接,自己先把眼位做扎实。对方为了做活,必然要撞紧自己的气。之后你再回头看刚才‘倒脱靴’的地方,味道就全变了。这不是计算题,是次序和感觉题。
陆心柠眼睛猛地一亮,恍然大悟。
啊！我懂了！先安己再攻彼！这里的‘点’是试应手,也是蓄力！谢谢老师！
他有些惊奇。
老师,您的解题思路跟我妈妈好像啊！
李教练在一旁笑着插话。
顾教练和你妈妈可是同出一门,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妹呢！
陆心柠的小嘴瞬间张成了O型。
您就是妈妈经常说的那个师门里比她还有灵性的师兄
我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摆手：我哪算什么天才。
妈妈说过的,那个天才叔叔这里有一颗很小的红痣,像枚小小的棋子！而且您也姓顾！一定是您！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那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痣。
没想到陆书雅连这个都记得。
顾教练,心柠就你带吧教练们纷纷说。
这孩子天赋高,一般教练跟不上他的思路。您可是正儿八经的职业八段,咱们这儿您段位最高,您来带最合适。
陆心柠也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点了点头。好。
傍晚,我送陆心柠下课。
道场大门外。
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正靠着车门,手捧一本残局本,研究得入迷。
陆心柠欢呼一声：妈妈！
陆书雅抱过他,眼神却落在了我身上。
四目相对。
气氛异常尴尬。
她先开口,我以为你一辈子都要跟锅碗瓢盆打交道,再也不会来道场了。
我没法回应。
自己选的路,最后落得这一下场。
挺丢人的。
她又说：你离婚了我看见程厉泽发的朋友圈了。
我低着头轻声道：还有二十天的冷静期。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似乎听见了一句小声的脏话。
很快,我又把这个念头从赶走。
陆书雅出了名的温柔女神,知性优雅得很,怎么会骂脏话。
心柠安全交到你手上,我就先回去了。
我转身便走,身后却又响起她的声音。
师兄。我最近有一局棋,怎么都解不开。感觉走进了死胡同。你能帮我看一眼吗
我猛然睁大了眼,震惊回头。
你在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我还会叫谁师兄
她一个九冠王,自己解不开的局。
让我这个八段的来解
我有些犹豫。
我很久不下棋了。
而且……我脑子不行了。
当年推开苏晚晴后,我却被车撞飞。
命保住了,脑子却坏了。
那种只有天才才会拥有的直觉和棋感,一夜消失。
我甚至看不懂自己自创的残局。
陆书雅却勾起一抹笑。
师兄,师父说只有你的思路能破。
你不去,绝对会后悔。
我咽了口唾沫。
被誉为棋痴的我,一看见难局便走不动道。
许久,我听见自己激动的声音。
快走。
4
陆书雅的家是典型的中式风格。
她进门便去书房摆棋。
我在沙发上坐下。
陆心柠蹭到我身边,忽然小声说：其实……陆妈妈不是我亲妈妈。
我点头,嗯,我知道。
这段往事在圈内并非秘密,只是无人敢当面议论。
陆心柠的亲生父母意外去世后,作为姑姑的陆书雅便把他带在身边,视如己出。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你知道就好,我放心了。
幸好我没有影响她。
他这副老成的模样逗得我好奇：影响她什么
陆心柠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肯再说下去。
这时,书房门开了。
陆书雅走出来。
师兄,摆好了,请。
书房棋盘上,一副极其复杂诡异的残局呈现在眼前。
黑白子纠缠绞杀,气与眼的关系微妙到极致,确实是我从未见过的难解之局。
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我沉浸进去,指尖无意识地在棋盘上方虚点,试图寻找那唯一的、破开迷雾的手筋。
一道电话声忽然响起。
是苏晚晴。
离婚冷静期内,你随时可以反悔。
我不介意。
5
就为说这个
我简直气结：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法律条款
不知为何,对面沉默了。
许久,她开口,声音带上了一丝滞涩。
十天了,顾亦恒,你还没冷静够吗
这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我有点懵。
法律规定就是三十天,我没法跳过剩下的二十天。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晚晴忽然急了。
你听不懂弦外之音吗
又是这样,永远不说清楚,让我猜猜猜。
我彻底怒了。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我很忙。
念芷病了。她忽然说,语气急迫起来。
发烧,一直喊爸爸。能不能回来看看她
我愣住了。
这几年,顾念芷生病,从来只喊程厉泽。
怎么会喊爸爸
电话那头却清晰传来顾念芷虚弱又带着哭腔的呓语：爸爸……爸爸……
程叔叔！我要程叔叔！爸爸……
原来如此。
她们是怕了
怕这二十天的冷静期横生枝节,怕我会反悔
所以用孩子生病当借口,来试探我,甚至想骗我回去,好确保离婚万无一失
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语气平静无波,你们放心。
我顾亦恒说出去的话,从不反悔。我绝对不会撤销离婚申请,一天都不会让你多等。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陆书雅温和的嗓音：
师兄,给你泡了杯安神茶,方便进来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房间里和电话那头,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电话里,苏晚晴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质问。
顾亦恒！你现在在哪你旁边的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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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没有回答。
指尖一动,直接挂断了电话。
世界瞬间清静了。
只有棋盘上的黑白子,沉默地等待着下一步。
陆书雅将茶推给我,貌似不经意的问。
是苏晚晴吗她让你回去
我淡淡嗯了声。
她忽然没头脑的恼了。
才拿了两次世界冠军,很了不起吗
我拿了九次。
我很认真地纠正她这种何不食肉糜式的天才言论。
你不能拿你的标准要求别人。你是天才中的天才,这不一样。
哪怕只拿一个世界冠军,也是无数棋手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
陆书雅脸上掠过一丝懊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更加困惑了。
她耳根红了,语速极快又含糊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虽然你现在名义上还没离婚,但我……我这么做……应该……也不算道德败坏……做小三吧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传来陆心柠清脆的喊声：妈妈！顾叔叔！饭好啦！张阿姨做了超多好吃的！快出来吃饭！
我完全没听清陆书雅最后的几个字,只是起身：好饿,吃饭吧。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陆心柠扒了几口饭,忽然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陆书雅。
妈妈,进度怎么样啦
陆书雅正低头喝汤,闻言差点呛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本来可能有那么一点点进展,都怪你敲门。
陆心柠立刻嫌弃地哼了一声,小大人似的摇摇头。
没用的家伙,速度太慢了！我都替你着急！
陆书雅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懂什么。这种事,欲速则不达,万一吓到对方了怎么办
出于礼貌,我想附和她们一下。
便硬着头皮,试图用我理解的方式加入话题：
心柠,你也别太催你妈妈了。
我斟酌着语句,看向小男孩。
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但是……嗯……尤其是世界冠军赛即将到来的时候,越催越容易紧张的。
然后我又转向陆书雅,努力摆出知心师兄的样子劝慰道。
师妹,你也是,别太关注……呃……进度了。比赛要一场一场下,棋要一步一步走,脚踏实地向前就好。你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马上就是三星杯决赛了,你要做好准备！
我话音刚落,饭桌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陆心柠和陆书雅同时停下了动作,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难以形容的表情。
最终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同步率极高的叹息。
唉……
下一秒,两双筷子同时伸向我的碗。
语气里充满了某种对牛弹琴般的宠溺和好笑：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我低头一看。
陆心柠给我夹了一块清蒸鲈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
陆书雅则默默给我舀了一勺蟹黄豆腐。
刚好都是我最爱吃的菜。
7
第二天早上,陆书雅开车送和我和陆心柠到道场。
车刚在道场门口停稳。
我看到了两个人。
是苏晚晴和顾念芷。
苏晚晴正站在门口,眉头微蹙,目光在来往的人群中左顾右盼。
看到我后,嘴角下坠,不动声色地转过头。
一位相熟的教练急匆匆地迎上来。
顾教练！你妻子带你女儿来道场。正好你来接待吧。
我立刻打断他,李教练,不合适。我教不会她。不如你们教。
李教练沉思了一下。
也是,你女儿肯定不怕你。你管不住她。行,我再给她找个老师。
我牵着陆心柠,目不斜视地朝教练室走去。
就在与苏晚晴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的胳膊猛地被人抓住。
力道很大,攥得我生疼。
我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手的主人。
苏晚晴的脸色很难看。
顾亦恒,女儿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你不在家好好辅导她,害她只能来这里上道场,你还没闹够吗
我甩开她的手,只觉得疲惫万分。
我听不懂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可以再次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撤销离婚申请。你放一万个心。
一道又毒又密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不是我们棋坛新贵找了位知三当三好哥哥就以为自己人生圆满爱情事业双丰收实际上棋力嘛在我手下从来没撑过官子阶段上次LG杯半决赛要不是我手下留情差点就被我剃了光头回家哭鼻子的出轨姐啊
苏晚晴的脸瞬间黑沉如水,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
陆书雅,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了
外人
陆书雅还没反击,被我一直牵着的陆心柠却忽然昂起了小脑袋。
可是阿姨,你和顾叔叔不是在办离婚吗法律上你很快也是外人了啊难道你会现在撤销离婚申请,不和顾叔叔离婚了吗
我震惊地低头看着陆心柠。
这孩子完全是个小大人。
苏晚晴被一个小男孩问得哑口无言。
最后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当然不会！
我了然地点点头,平静道。
我保证一定会离婚成功的,你不用担心。
这时,上课的预备铃声响了。
我抱起陆心柠转身进了练室。
8
下课后,陆心柠罕见地没有坐在座位上研究棋局,而是跑出去玩了。
我回到教练休息室,拿出手机,继续研究昨晚陆书雅给我看的那副残局的照片。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哭声。
是陆心柠！
我心里一紧,立刻起身冲了出去。
走廊上已经围了一些人。
陆心柠和顾念芷扭打在一起。
两个小家伙都浑身挂彩。
我连忙将两个孩子分开。
摁住四肢乱动的陆心柠,头疼地问：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谁先动的手
旁边的几个小学员七嘴八舌地抢着说：
是顾念芷先推陆心柠的！
她问陆心柠是不是没爸爸……
对！她问陆心柠为什么缠着她的爸爸！
陆心柠就说顾教练早不是她爸爸了！
陆心柠还说……还说以后顾教练会是他的爸爸！
然后顾念芷就生气了,先动手推人,然后就打起来了……
赶来的李教练听完眉头紧锁,略带责备地看向陆心柠。
心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顾教练是念芷的爸爸,这是事实,你不能这样讲,知道吗
陆心柠原本还在抽噎,一听这话,委屈瞬间爆发,哭得更凶了。
不对！李教练你说得不对！顾叔叔不是她的爸爸了！
李教练被哭得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困惑。
我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
李教练,其实……我和顾念芷的妈妈正在办理离婚手续,冷静期过了就正式离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位相熟的教练齐齐震惊地看向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顾念芷猛地抬起头,小脸涨得通。
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说出来！难道很光彩吗你怎么就这么不怕丢脸！
又是这样。
我总是被她说拿不出手。
没有程厉泽帅气,没有程厉泽会讨她开心。
但我还是蹲下身,用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和灰尘
语气却平静得近乎淡漠。
念芷,如果你觉得委屈,回去找你的程叔叔哭,现在先别哭了。马上就要上课了,调整好情绪。
她眨巴眨巴眼。
被泪水打湿的绵长的睫毛下,充满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上课铃声适时地响起,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我站起身,牵起还在抽泣的陆心柠。
上课吧。
9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
我牵着陆心柠走出道场。
陆书雅的车已经等在外面。
看见我,她发出邀请。
晚上一起吃饭吧心柠一直念叨你。
陆心柠猛然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明明是你想和顾叔叔吃饭……
陆书雅捂住了他的嘴。
我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不了,今晚轮到我值班,要看护住宿的孩子们。你们去吧。
陆书雅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
师兄,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去韩国参加三星杯决赛。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我怔了一下,随即露出真诚的笑容。
加油,争取拿下第十冠！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成绩。
足以青史留名。
陆书雅深深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她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谢谢。那我先带心柠回去了。
好,一路顺风。
送走她们,我才想起那本记录着残局的笔记本还落在教室。
那是陆书雅的手稿,很是珍贵,我得拿去宿舍继续研究。
我转身返回已经空无一人的练室。
刚走到教室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说话声。
10
教室里,顾念芷的哭声清晰可闻：妈妈,爸爸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他要认那个陆心柠当儿子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要我了。
苏晚晴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和沙哑。
别胡说。爸爸怎么会不要你。
她沉默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问道。
念芷,你昨晚发烧,妈妈让你喊爸爸回家,你为什么非要喊程叔叔你不是也很想爸爸吗
顾念芷抽噎着,声音充满了委屈和不好意思。
我……我喊不出口。平时都是爸爸哄我。我就想着喊程叔叔,爸爸会不会……会不会就生气回来了
苏晚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傻孩子……没关系。念芷,你要记住,爸爸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他当年为了你,吃了很多苦,差点连命都没了,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别的孩子了。
他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怎么会不要你他会回来的。
她的语气那么肯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真的吗顾念芷止住了哭声。
嗯,真的。我们回家等爸爸。
苏晚晴的声音柔和下来。
两人牵手离开。
直到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教学楼外。
我才缓缓地从藏身处走出来,回到空荡荡的教室门口。
我独自站在走廊里,望着窗外。
巨大的落日正在缓缓下沉,染红了半边天空,景色壮美却透着一丝苍凉。
我害怕了。
害怕苏晚晴会放弃离婚。
11
三星杯决赛如期在韩国打响。
采用五局三胜制,每四天一局。
对决双方,正是当今棋坛的焦点。
九冠王陆书雅,与急于证明自己、冲击第三冠的苏晚晴。
决赛第一局日,道场的大会议室里坐满了学员和教练,巨大的投影屏上播放着现场直播。
道场内,我和众多教练学员观看现场直播。
第一局,陆书雅执白。
布局阶段便以罕见的二连星·天元开局,气势磅礴。
中盘时,苏晚晴的黑棋试图强杀中腹白龙,但陆书雅巧妙利用黑棋攻击中的破绽,一记靠断在黑棋形处,随即夹的手筋连续出击,不仅轻松做活,反而将黑棋外围潜力破得一干二净。
行至官子阶段,黑棋盘面已落后十目以上,苏晚晴推枰认负。
解说感叹。
陆九段这盘棋展现了对棋形的深刻理解,攻击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顾九段似乎完全被压制了。
过真是应了那句话。
别人是九段是只能升九段了。
陆书雅是九段是因为段位只有九段。
同样是九段,但其实根本不是一个维度。
看到陆书雅获胜,我心中莫名一松。
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那头背景音有些嘈杂,但她的声音清晰带着笑意：师兄
恭喜你,赢得漂亮。
谢谢。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紧接着,我通过直播画面看到,有记者围住正准备离场的陆书雅采访。
她对着话筒说了几句,忽然举起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很开心收到师兄的祝贺。我会继续努力,争取下一盘也下出好内容。
谁都知道,她只有一个师兄。
一旁也在看新闻的陆心柠立刻歪着小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
顾叔叔,妈妈这是在向你官宣吗
我的脸瞬间有些发烫,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
小孩子家家的,从哪里学来的词不许胡说。
12
四天后,第二局比赛。
苏晚晴背水一战,执白祭出复杂的大雪崩定式,企图将局面导入乱战。
然而陆书雅应对得极为冷静,黑棋弃取有度,在左下角果断脱先,抢占全局大场。
进入中盘,白棋强行打入黑棋模样,陆书雅施展缠绕攻击的绝艺,通过持续施压,竟将白棋两块孤棋卷入对攻。
最终凭借精准算路,以一招挖破眼,屠龙成功。棋局戛然而止。
解说称：陆九段的计算深度和局面控制力令人叹为观止,这盘棋几乎是完胜之局。
两局战罢,任谁都看得出来,两人的竞技状态和绝对实力似乎存在明显差距。
陆书雅赢得太过轻松,仿佛尚未真正发力。
赛后,不少媒体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用十冠王来称呼陆书雅,纷纷向她提前道贺。
面对这些恭维,陆书雅却只是淡淡一笑。
谢谢,但现在庆祝还太早。围棋一切皆有可能,也许下一局输的就是我了。
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天才棋手惯有的谦辞,或是为了避免立flag的谨慎之举。
没人当真。
然而,第三局。
棋风稳健、极少出错的陆书雅却在官子阶段下出了一步令人瞠目的瞎棋,白白亏损了一个贴目以上的利益,最终以半目之差憾负。
第四局,她更是状态全无,布局阶段就陷入被动,中盘一条大龙被苏晚晴生生擒获,中盘认输。
比分瞬间被扳成2比2平！决赛被拖入了最终局！
棋坛一片哗然,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是陆书雅轻敌了还是连续征战导致身体不适或者是苏晚晴找到了克制她的秘诀甚至有人怀疑她是否遇到了场外干扰……
我比谁都着急。
曾经的职业本能让我无法忍受这种不明不白的失利。
我每天都在道场拉着其他教练一起复盘陆书雅输的那两局棋。
棋局内容确实反常,尤其是第三局的官子失误,低级的像是初学者,完全不像她的水平。
第四局则显得心浮气躁,全无往日沉稳。
我看得心焦如焚,却百思不得其解。
相比之下,陆心柠却淡定得不可思议。
他看我皱着眉头对棋盘苦思冥想,反而过来拍拍我的胳膊：顾叔叔,别担心啦,妈妈一定会赢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忍不住问。
他眨巴着大眼睛,一副这你都不懂的表情,神秘兮兮地说。
你打个电话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现在决赛前夜会不会打扰她休息,影响她备战我犹豫着。
陆心柠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语气笃定。
她巴不得被你打扰呢！我敢打赌,她已经等你电话等很久了！你再不打,她明天没准真输了哦！
将信将疑之下,我还是拨通了陆书雅的电话。
秒接。
师兄
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清晰而平稳,听不出丝毫大赛前的紧张。
我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挤出最寻常的一句。
书雅,明天决赛加油。
对面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她低低的笑声。
就这没什么别的想问了吗比如……我为什么突然连输两局
我轻轻地嗯了声。
13
因为,她的声音透过电波无比清晰。
只有这样,将比分拖成二比二,最终的第五局,才会安排在今天。
今天
我微微一怔,脑中飞速计算着日期,心脏猛地一跳。
而今天,正好是你和苏晚晴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
我瞬间僵在原地,手机几乎要从掌心滑落。
谢谢。万千思绪,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不,她轻声纠正,语气郑重而温柔。
师兄该说恭喜。恭喜你,终于逃离苦海,重获自由。
我眼眶有些发热,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
也恭喜你,马上就要拿下第十冠,创造历史了。
电话那头传来她温柔而自信的笑声。
最终局,陆书雅执黑。
仿佛前两局的低迷只是为了此刻的爆发,她落子如飞,棋风凌厉如出鞘宝剑,布局阶段便占得先机。
行至第187手,黑棋一记绝妙的点方,彻底扼杀了白棋最后的翻盘希望。
苏晚晴凝视棋盘良久,终是无力回天,投子认负。
赢了！
十冠王！！
陆书雅创造了历史！！
道场的直播观看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和掌声。
赛后的采访环节,闪光灯几乎将陆书雅淹没。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提问,问她如何调整状态,如何完成这史诗般的逆转。
陆书雅站在镜头前,气质清朗,目光却越过众人,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能拿下这个冠军,离不开我师兄当年的帮助。
他当年在棋坛留下的那些灵光闪烁的棋谱,那种不拘一格、灵动飘逸的风格,给了我很多启发。即使他后来离开了职业棋坛,他对围棋的理解,依然是我重要的借鉴。
这番话让现场静了一瞬,随即是更大的骚动。
谁都知道他口中的师兄是谁。
有记者敏锐地抓住这个话题,大声追问。
陆神,您今天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此时此刻,有什么特别想对您这位师兄说的吗
镜头紧紧对准了她。
陆书雅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她深吸一口气。
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掷地有声：
师兄！你离婚后,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轰——！
整个采访现场彻底炸开了锅！
惊呼声、尖叫声、相机疯狂的快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道场里。
所有目光刷刷地瞬间全部聚焦在我身上！
我的脸颊腾地一下爆红,血液轰然涌上头顶。
答应她！顾教练！
在一起！在一起！
答应陆神！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整个道场瞬间被起哄声和善意的笑声淹没,气氛热烈得几乎要爆炸。
陆心柠伸出小手拽了拽我的衣角,仰起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用甜得能腻死人的声音卖萌道。
顾叔叔,你就答应妈妈吧心柠真的好想好想有个爸爸呀……
周围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许久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好。
耶！！！爸爸答应啦！！！
陆心柠瞬间欢呼雀跃,立刻掏出他的儿童手表,熟练地拨通了电话。
妈妈！妈妈！听见了吗爸爸答应啦！爸爸答应你啦！！
……爸爸
她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她瞬间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脸上那个无比灿烂、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
而直播间的弹幕,早已被祝福填满。
14
陆书雅捧着第十座世界冠军奖杯载誉归国的当天。
苏晚晴通过个人社交媒体发布了一则简短的退役声明,在棋坛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当晚,道场为陆书雅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平日里清冷矜持的十冠王,此刻却像是开了屏的孔雀。
李教练,尝尝这个,我师兄……哦不对,现在该叫老公了,他特意给我挑的。
张老师,你看这奖杯是不是特别亮我老公说放书房正好。
哎,王哥,你怎么知道我和我师兄在一起了
众人阵阵哄笑,我也被弄得面红耳赤。
借口去洗手间,才得以脱身。
通往洗手间的安静走廊里。
苏晚晴似乎已等候多时。
她靠在墙边,身影被昏暗的光线拉得很长,显得有些狼狈落寞。
眼神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执拗。
亦恒,她声音沙哑,你知道我为什么退役吗
我停下脚步,与她保持着距离,平静地摇头。
不知道,也不关心。
是师父。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他老人家找到我,说我对不起你。警告我,如果离婚后还敢纠缠骚扰你,他有的是办法让我在围棋圈里混不下去。
所以,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
我自己先退役了。这样,我就不用受任何威胁,可以光明正大地……重新追求你了。
我看着她,只觉得无比荒谬和疲惫,声音冷了下来。
苏晚晴,你退役不是因为我。你是被书雅这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压得喘不过气,失去了信心和斗志。何必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又是围棋！为什么你眼里心里永远都是围棋！
她忽然激动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怨愤,
顾亦恒,你为什么永远这么冷静,这么冷淡以前就是这样,你一心扑在棋上,让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我！我患得患失,我才不得不……才不得不和程厉泽演那么一出戏！我只是想证明你是在乎我的！我想让你为我着急,为我失控一次！
她这幅剖心之言却并没有让我感动。
这么多年,我已经分不清她那句话是真是假了。
那你证明了吗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苏晚晴,你的戏演得太真,也太久了。早把我对你那点可怜的爱意,磨得一干二净,寸草不生了。
她踉跄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
终于,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底多年的问题。
亦恒,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年为了推开我,自己被车撞了后悔因为那次受伤,脑子坏了,棋感没了,只拿了一个全国冠军就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说,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现在拿十连冠的……应该是你顾亦恒,对不对你后悔救我了,是不是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她粗重的呼吸。
我沉默了片刻,迎上她痛苦又期待的目光,清晰而平静地回答。
是。我后悔了。
简单的三个字,像最终判决。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不再是平日里那个矜持的棋手,哭得像个失去了最珍贵玩具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阵更稚嫩、更无助的哭声从走廊转角传来。
顾念芷站在那里,小脸上挂满了泪水。
爸爸……爸爸你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不要我了吗
而几乎同时,走廊的另一头,程厉泽的身影也出现了。
他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着质问。
晚晴你告诉我,你从来不肯让我碰你,不肯让我牵你的手,不肯让我吻你,就只是……就只是利用我来气他吗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真心吗
三个人开始哭。
吵得我脑瓜子嗡嗡作响。
我最后看了一眼瘫靠在墙上、哭得不能自已的苏晚晴,留下了一句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懂的话。
苏晚晴,你总是怀疑我对你的爱,费尽心思去证明、去试探。可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当年伤了脑子、连最爱的围棋都快忘干净了的我,却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爱你,忘记过要娶你。
说完,转身离开。
15
我和苏晚晴去领离婚证那天,天气很好。
她带着顾念芷一起来的。
小家伙眼睛还是肿的,怯生生地递给我一个小盒子,里面全是她自己做的手工,歪歪扭扭的折纸、画的画。
爸爸,她小声说,带着哭腔。
这些给你,你要记得我。我和妈妈要搬去国外了。有人说妈妈很厉害,花很多钱请她去教棋……
陆心柠紧紧拉着我的手,立刻扬起小脑袋,像只护崽的小公鸡。
这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了！
顾念芷眼眶瞬间更红了,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
她低下头,不敢反驳,只是小声地吸着鼻子。
手续办得很快。
最后,苏晚晴牵着一步三回头的顾念芷离开,背影萧索,融入了民政局外人来人往的街景。
陆书雅到我身边,轻声说。
听说程厉泽当年因为打假赛被师傅逐出师门的事,不知被谁翻了出来,现在又加上知三当三,圈里彻底混不下去了。
我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9号！
工作人员叫了我们的号码。
陆书雅立刻牵起我的手,笑容温暖而坚定：到我们了。去领结婚证咯！
我们走向另一个窗口。
这一天,阳光明媚,透过民政局大厅的玻璃窗洒落进来,温暖而耀眼。
双喜临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