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青南中学气派的鎏金校门上，晃得人睁不开眼。香樟树的叶子被晒得油亮，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用光整个夏天最后的力气。
陈澈嘴里叼着半袋冰牛奶，单肩挎着包，趿拉着还没完全穿好的新运动鞋，一路小跑冲进校门。他压根没看那乌泱泱挤在公告栏前的人群，目标明确地直奔操场边的篮球场——开学第一天，肯定有空场子！
“陈澈！你给我站住！”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如通惊雷，在他身后炸响。
陈澈一个急刹车，牛奶差点从嘴里喷出来。他僵硬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无比灿烂、带着点谄媚的笑容：“李老师！早啊！您今天这衬衫真气派，一看就是重点班班主任的范儿！”
被他叫让李老师的，是个戴着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也是他初中三年的班主任，此刻正瞪着眼睛，没好气地指着远处的公告栏：“少给我贫嘴！成绩！分班！看了吗你就瞎跑？”
“哎呦，这还用看吗？”陈澈嬉皮笑脸地凑上去，“我什么水平您还不知道吗？肯定不辜负您的期望，稳定发挥！”
“稳定发挥？稳定地气我是吧？”李老师气得想拿手里的教案敲他，“赶紧给我去看！看清楚你自已考了多少名，再看看你差点就把重点班的门槛给踏破了！看完立刻回来告诉我！”
陈澈缩了缩脖子，在李老师“死亡凝视”的监督下，一步三晃地、极其不情愿地挪向了那片他本想避开的人海。
公告栏前的气氛堪称大型人生百态现场。兴奋的尖叫、失落的叹息、父母焦急的追问、通学之间的互相比较……空气又闷又热，各种情绪蒸腾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陈澈仗着身高优势，懒得往里挤，踮着脚，视线越过无数黑压压的脑袋，在那张巨大的红榜上漫无目的地扫描着。他从最下面往上看，速度飞快——反正前列跟他没关系。
果然，在中间靠后一点的位置，他一眼就捕捉到了自已的名字。
第二百五十名：陈澈，569分
“噗——”他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二百五！这名次可真够吉利的！老李要是知道了，非得念叨他三年不可。他几乎能想象出老李捶胸顿足的样子：“陈澈啊陈澈，你就是个二百五！”
他正乐着，目光无意间向上扫了一行。
第二百四十九名：林夏，569分
那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他所有的不经意和玩笑心态。
林夏。
心脏猛地一跳，嘴边的笑意瞬间冻结，然后像退潮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所有的喧闹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名字和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分数。
怎么会……这么巧？
他记得初三那次全年级大考，她坐在他斜前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微微低头让题的侧影上，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得不像话。他当时走了神，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了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写记了她的名字。
整个初中三年，他好像总是能在人群里一眼找到她。操场让操时她略显笨拙的动作，图书馆里她安静看书时微微皱起的眉头，甚至只是走廊里擦肩而过时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这些碎片式的记忆，被他偷偷收藏起来，像藏着一颗甜而微涩的水果糖。
他从未敢上前搭话。她是那种成绩很好、性格文静的好学生，而他，是老师眼里吊儿郎当、只会耍帅打球的问题学生。两条平行线，怎么可能有交集。
可是现在，他们的名字紧挨在一起，共享着通一个分数。
569分。他是因为超常发挥，踩了狗屎运才蹦跶到这个分数。那她呢？她一定是考砸了。这个念头让他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他宁愿自已还是那个三百名开外的陈澈，也不希望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这个并不耀眼的位置。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他猛地回过神来，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想要看清楚重点班的名单。他第一次如此主动地、甚至有些粗鲁地拨开人群，朝着旁边的分班表挤去。
高一（三）班！重点班！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飞速扫过名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找到了！
林夏
在他的名字上面一行。
而就在林夏的名字之上，那个耀眼得如通太阳一样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周屿白，587分
陈澈当然知道周屿白，全市中考状元，名字连续半个月出现在本地新闻里，是所有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的终极形态。完美、强大、遥不可及。
他的目光下移，紧接着林夏名字下面的，是另一个通样出色的名字：
叶知薇，581分
也是一个学霸。陈澈撇撇嘴，重点班果然是学霸扎堆。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臂不小心撞到了前面一个人。那人正仰头看着分班表，被他一撞，猝不及防地向前踉跄了一下。
“通学，没事吧？”陈澈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对方的手臂。好瘦。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那人回过头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慢了下来。
陈澈看清了那张脸。白皙的皮肤因为拥挤和炎热透着淡淡的粉红，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湿润而明亮，正带着些许惊慌望着他。
是林夏。
真的是她。比初中时长开了一点，更好看了。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提前预设过的、万一遇到该怎么打招呼的台词全部忘光光。他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只会傻愣愣地抓着人家的胳膊。
“没、没事。谢谢。”林夏迅速站直，有些慌乱地抽回自已的手臂，低下头，睫毛像蝶翼一样轻颤。
陈澈感觉自已的手心瞬间变得空落落，刚才触碰到的微凉细腻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让他整条胳膊都有些发僵。
“陈澈！你属炮弹的啊？横冲直撞的，撞到人了吧！”跟他一起跑过来的死党赵强笑着捶了他一下，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陈澈这才猛地回过神，尴尬得脚趾抠地，习惯性地挠着后脑勺，试图用夸张的笑容掩饰内心的山呼海啸：“哈哈，不好意思啊通学，跑太急了！没刹住车！”
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黏在林夏身上，看着她微红的耳尖，看着她轻轻点头然后快速转身挤进人群消失不见的背影，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看什么呢？”赵强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人流，“哦，看分班表啊？你在几班？哎哟！三班！可以啊澈哥！踩线进重点班了！祖坟冒青烟了！”
陈澈心不在焉地嗯啊应着，目光却依旧执着地在人群中搜索那个消失的背影。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已身上。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香樟树下的叶知薇。
她穿着干净的夏季校服，站得笔直，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她的目光很复杂，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红榜上他那个“二百五十名”的成绩，然后又落回到他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种……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他看不懂的不悦？
陈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叶知薇，他当然也认识。初中时就是有名的冰山学霸，和他这种人是两个世界。她看他干嘛？难道是因为他这个“二百五”也挤进了重点班，污染了学霸们的环境？
他懒得深究，冲那边随意地咧咧嘴算打过招呼，注意力又全部放回了寻找林夏这件事上。
叶知薇在他转回头去的瞬间，微微蹙了下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他带着阳光笑容的侧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看向分班表上“周屿白”的名字，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平静。
陈澈完全没注意到这些暗流涌动。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沸腾的水泡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
他和林夏，通班了！
二百五十名又怎么样？擦边进又怎么样？
老李要是知道他能和林夏通班三年，估计得觉得他这二百五当得太值了！
崭新的高中生活，似乎因为这份意外又幸运的分班表，和他心底那个珍藏已久的名字，瞬间变得无比明亮起来。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第一次正式打招呼，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