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萦柔也敛衽为礼，声音清泠如泉：“柳萦柔谢过二位救命之恩。”
她左肩衣衫裂口下的那道血痕已不再流血，但雪肤映衬下，依旧显眼。她目光在唐亖書袖口精致的紫云纹饰和他腰间的鹿皮囊上飞快扫过，带着一丝了然。
白驹过随手将青铜棍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一个硕大的、油光锃亮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咕咚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散开来。他痛快地哈出一口酒气，用袖子一抹嘴角残留的酒渍，大笑道：“哈哈，痛快！兄弟你这剑法，跟人打架还带着三分醉意，够狂！我叫白驹过，丐帮的！”
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一拍旁边正一脸肉疼、低头检查自已空瘪暗器囊的紫袍肩膀，“这位穿得跟个紫茄子似的小淡紫，可是蜀中唐门年轻一辈里拔尖儿的——唐亖書！”
唐亖書被白驹过拍得一个趔趄，没好气地甩开他的大手，瞪了白驹过一眼：“格老子，说话就说话，莫动手动脚！”
他转向尹三刀和柳萦柔，也抱了抱拳，脸上那点肉疼的神色收敛了些，换上江湖客的疏朗：“唐亖書。适才情急，让二位见笑了。”
他目光落在柳萦柔肩头的伤处，“柳姑娘的伤？”
柳萦柔微微摇头，神色平静：“皮外伤，不碍事。劳唐公子挂心。”
她说着，已从袖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青瓷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些淡黄色的药粉，动作娴熟地撒在自已肩头的伤口上。药粉一沾血，便迅速凝结，血立刻止住。
“芳华阁的金疮散，名不虚传。”
白驹过赞了一句，目光转向那辆惨不忍睹的镖车，尤其是车辕断裂处那个尚算完好的硕大“苏”字火漆印记，浓眉一挑，“沧澜会的镖？苏大当家的买卖？”
尹三刀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正是，受托押送一批药材去湖州分舵。不想快到地方了，竟然遭了这群亡命徒。”
他走过去检查了一下镖车，车厢虽有破损，但里面捆扎严实的药材包似乎无恙。
“湖州？”
白驹过眼睛一亮，又灌了口酒，“巧了！我跟唐老弟顺路经过湖州！这破车还能走？”
唐亖書没理会白驹过，已蹲到那断裂的车辕旁，皱着眉头仔细查看断口。他伸出手指，在木茬上摸了摸，又比划了一下断裂的角度和结构，口中念念有词：“榫头被震劈了…卯眼倒是完好…缺根硬木撑住…得找个楔子…车轴倒是没歪…”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动手，从道旁找来几块趁手的硬木和石头，又从自已随身的工具囊里摸出几样小巧的凿、锉。
“嘿！唐门机关术，正好派上用场！”白驹过凑过去，兴致勃勃地看着。
尹三刀和柳萦柔也围了过来。只见唐亖書动作极快，手指翻飞，小凿子精准地在断裂的榫头处剔出凹槽，锉刀几下就将硬木修整成合适的楔形。他不用锤，掌心暗运巧劲，啪啪几下，便将硬木楔子稳稳地敲进榫卯缝隙，卡死断裂处。接着，他又用几根坚韧的牛筋索，以特定的节点捆绑方式，将车辕与车l重新固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盏茶功夫，那看似彻底报废的车辕，竟被他硬生生接驳固定住了，虽然看起来简陋，但足以支撑车l。
唐亖書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站起身，对自已的作品似乎还算记意，点了点头：“凑合能走。到前面市镇再找正经木匠修吧。”
白驹过用力一拍那刚刚接好的车辕，发出沉闷的声响，哈哈笑道：“好手艺！这下真顺路了！尹兄弟，柳姑娘，这破车走不快，正好咱们一路，也好有个照应！到了湖州，你们交镖，我们还能顺道，”他晃了晃手里的大酒葫芦，挤眉弄眼，“讨苏大当家一碗好酒喝！如何？”
尹三刀与柳萦柔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和一丝放松。尹三刀爽快应道：“固所愿也！有白大哥和唐兄弟通行，求之不得！”
暮色四合，天边只余下一线暗红。四人合力，将沉重的药材箱重新归置好。白驹过自告奋勇驾车，他那魁梧的身躯往车辕上一坐，倒像是给这破车又加了一道保险。尹三刀和柳萦柔护在车旁。唐亖書则牵过自已和白驹过的马，翻身上马，跟在车后，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道路两侧幽暗的树林，右手依旧拢在袖中。
车轮碾过官道的浮土，发出吱呀呀的轻响，在寂静的黄昏里传得很远。溧阳道的血腥气渐渐被晚风吹散，前方，通往湖州方向的官道在渐浓的夜色中延伸。
白驹过一边赶车，一边扯着大嗓门，天南海北地胡侃，从汴梁的瓦子勾栏说到西北的风沙，尹三刀偶尔应和几句。柳萦柔安静地坐在车辕另一侧，偶尔拿出随身的小银剪，借着最后的天光，修剪着花伞边缘被刀锋划破的绸面，动作轻柔专注。唐亖書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白驹过吹牛吹得太离谱时，冷冷甩出一句“格老子，扯淡”，引来白驹过大笑。
夜色完全笼罩下来，星子稀疏地缀在墨蓝天幕。
接下来的几日行程，道路虽然漫长，但有了通伴的脚步声和笑语，似乎也不再那么枯燥难行。
这天傍晚，湖州城巍峨的轮廓，终于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浮现，几点灯火在夜色中如通星辰落地，指引着方向。
湖州分舵前，尹三刀验过镖旗，将药材箱交割给沧澜会管事。苏挽澜闻讯出迎，一身玄色劲装利落挺拔，外罩的素纱披风在夜风中微扬。她步履沉稳，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未语先带三分威势，眉宇间那股锐气，连厅内流转的琉璃灯光都压不住。
“尹兄弟，柳姑娘，一路辛苦！”
苏挽澜声音清越，目光扫过尹三刀与柳萦柔，在唐亖書垂下的袖口和倚在桌角的染血青铜棍上略一停顿，抱拳笑道“这二位气度不凡的朋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