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尘封的涟漪
城市的脉络在脚下延伸,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勾勒出现代而冷硬的线条。许知晓站在鼎晟建筑规划展厅的巨型沙盘前,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姿挺拔而专业。她微微倾身,手中的激光笔精准地落在一个微缩的景观节点上。
绿植带的渗透性需要再评估,与地下车库的衔接部分,排水数据要重新核算。她的声音清晰平静,不容置疑。
明白,许工。旁边的助理工程师连忙记录。
作为这个大型商业综合体项目的主创建筑师之一,许知晓早已习惯了这种忙碌与精确。图纸、模型、数据、会议……这些构成了她世界裡稳定而可控的秩序,让她感到安心。
一阵谈笑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展厅一角的专注。项目经理王磊正领着几位访客走进来,看样子是重要的潜在投资方。许知晓并未过多留意,她的注意力还在模型复杂的结构线上。
……所以我们这个项目的理念,是希望在现代化商业体中融入本地的人文肌理……王经理热情洋溢的介绍声飘过来。
许知晓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来访者多是些气质沉稳的中年人,但她目光扫过时,却猛地定格在人群稍靠后的一个身影上。
那人身量极高,在一众略显发福的老总中显得鹤立鸡群。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蓝色暗纹西装,肩线平直,腰身收束,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古铜色的皮肤,短发修剪得干净利落,下颌线如刀削般清晰。他并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沉静地掠过沙盘,偶尔微一颔首,气场沉稳却不迫人。
然而,就是这份沉静,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许知晓的心湖里骤然炸开滔天巨浪。
江杰。
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漏了一拍,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八年时光足以改变许多,磨去少年人的棱角,赋予男人成熟的内核,但那深邃的眉眼轮廓,她绝不会认错。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目光转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许知晓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且清晰的讶异,但旋即被一种完美的、商业化的平静所覆盖。他对着她,极其轻微地颔首示意,礼貌而疏远,如同看待任何一个初次见面的、正在工作的陌生人。然后,他便自然地转回视线,继续聆听介绍。
许知晓迅速低下头,假装研究手裡的图纸,心跳却如同密集的鼓点,撞击着耳膜。图纸上的线条和数据仿佛都活了过来,扭曲跳动着,无法聚焦。
八年。她以为早已尘封的过往,原来只需要一个照面,就能轻易破土而出。
项目经理王磊已经引着人走到了他们附近。
江总,李总,这位是我们项目的主创建筑师之一,许知晓许工,她对设计方案的细节把控是最精准的。王磊热情地介绍,特意看向江杰,许工年轻有为,是我们公司的骨干。
江杰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深沉难辨。他伸出手,唇角牵起一个标准的、客套的弧度:许工,你好。年轻有为,佩服。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感,与她轻轻一握便即松开。声音低沉悦耳,是成熟的男声,早已褪尽了少年时的沙哑和莽撞。
江总过奖,您好。许知晓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稳得体,听不出丝毫波澜。专业的铠甲在这一刻自动披覆上身,将她所有翻腾的情绪严密地封锁在内。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是怎样一场猝不及防的海啸。海啸的中心,是那个她曾以为此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名字——江杰。
他以一种她全然未曾预料的方式,重新出现了。不是在她的回忆里,而是在她精心构筑的、现实的职业世界中。
第二章:记忆的起点
参观团队在展厅停留了约半小时便离开了。江杰自那次短暂的打招呼后,再没有将特别的注意力放在许知晓身上,他与王经理交谈甚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讶异只是许知晓的错觉。
然而他离开后,许知晓却久久无法重新投入工作。展厅里空调温度适宜,她却觉得有些闷,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
八年的时光被强行拉扯回来,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模糊的画面便争先恐后地涌现,带着属于青春期的、特有的朦胧色彩。
她和江杰,初中三年同班。
那是人生中最泾渭分明的年纪。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许知晓是前者。她的世界规整而清晰,由课本上的公式、试卷上的分数、老师赞许的目光和父母殷切的期望构成。她安静,努力,目标是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人生轨迹一眼望得到头,平坦而光明。
江杰则是后者的典型代表。他似乎永远坐在教室最后排,靠近后门和垃圾桶的位置。校服外套很少好好穿着,不是拴在腰间就是胡乱塞在桌肚里。成绩单上的名字总是顽固地停留在末尾几位。关于他最多的传闻,是昨天又和谁打了架,或者今天又被教导主任叫去训了多久的话。
两条平行线,本应永不交集。
最初的碰撞,源于一场极其老套的英雄救美,虽然当时的许知晓绝不认为自己是美,而江杰也未必自认为是英雄。
那是初二的一个黄昏,放学后轮到许知晓的小组值日。她负责打扫包干区——教学楼后一块僻静的角落,落叶特别多。她正费力地扫着,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吵吵嚷嚷地路过,似乎刚打完球,浑身冒着热气。
其中一个抱着篮球,看到许知晓笨拙扫地的样子,故意恶作剧般地将球狠狠砸向她刚拢起的一堆落叶。
砰的一声,落叶四散飞扬,刚做完的清洁顷刻间白费。
几个男生爆发出一阵恶意的哄笑。
许知晓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握着扫帚的手指都在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捡起来!一个带着怒意的、沙哑的少年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
许知晓愕然转头,看到江杰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好像刚从篮球场下来,额发被汗水浸湿,穿着跨栏背心,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胳膊,眼神凶狠地瞪着那个扔球的男生。
关你屁事,江杰想打架高年级男生被下了面子,语气不善。
我让你捡起来,给她道歉!江杰毫不退让,上前一步,几乎与对方鼻尖对鼻尖,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推搡之间,冲突一触即发。许知晓吓得呆在原地,心脏怦怦直跳。最后的结果,是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将双方都带走了。
第二天,许知晓在课间操时听到女生们窃窃私语,说江杰因为主动挑衅打架,被记了过,还要在升旗仪式上做检讨。
她心里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不安和麻烦感。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尤其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午休时,她在走廊尽头的水房碰到了江杰。他嘴角有一小块淤青,靠着墙壁,眼神望着窗外。
许知晓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低声道:昨天……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连累你了。
江杰闻声转过头,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掠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别扭神情。他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又硬又冲,几乎像是在吼:
谁要你谢少自作多情了!老子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跟你没关系!
说完,他看也没再看她一眼,扭头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许知晓一个人站在原地,尴尬得满脸通红,那点微末的感激瞬间被难堪和委屈取代。
看,他就是这么讨厌的一个人。她心想。永远这样粗暴,不讲道理,像个刺猬,靠近他只会被扎得满手是伤。
可是,从那天起,有些事情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值日时,那个最难打扫的角落总会莫名变得干净许多;体育课跑完八百米,累得快要虚脱时回到教室,会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瓶她常喝的、冰镇的矿泉水,瓶身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偶尔分发作业本,她会注意到,江杰那本来永远空白的本子上,开始出现一些歪歪扭扭、但极其努力想写工整的字迹,虽然依旧错误百出……
还有那些开始悄悄在班级里流传的、若有似无的低语和目光。
哎,你说江杰是不是喜欢许知晓啊
有可能哦,你看他最近怪怪的……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小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让许知晓感到心烦意乱。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不喜欢成为别人议论的中心。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把自己埋进书本里,用更高的分数筑起一道更高的墙,试图隔绝这一切。
她告诉自己,她和江杰是两类人。他的一切,他的打架,他的蛮横,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都与她无关。她的未来在明亮的远方,而他,注定只是她青春回忆里一个模糊而糟糕的背景板。
只是当时年仅十五岁的许知晓并不知道,命运早已将他们缠绕。而那场看似糟糕的初遇和之后所有别扭的互动,都只是一个更漫长、也更曲折的故事的序章。
窗外,夕阳西下,给城市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辉。许知晓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曾被她定义为糟糕背景板的少年,如今正以一种成熟成功的商人身份,强势地重新介入她的现在。
故事,似乎又要开始了。
第三章:流言与视线
江杰的出现,像一颗投入许知晓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那天之后的好几天,她工作时都有些难以集中精神,图纸上的线条偶尔会幻化成少年时代教室窗外的树影,或是那个穿着洗白校服、眼神桀骜的背影。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八年过去,他如今是投资人江总,而她是建筑师许工,仅此而已。那点微不足道的少年往事,早该被时光掩埋。
然而,记忆一旦苏醒,便不由她控制。尤其是在她试图重新专注于当下时,一些更深层的、带着微妙刺痛感的回忆,开始悄然浮现。
初中那次英雄救美事件后,许知晓和江杰的生活似乎并没有立刻产生更多交集。她依旧埋头苦读,他依旧在教室后排沉睡或望着窗外。但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种莫名的、粘稠的关注开始环绕着许知晓。她偶尔抬头,会撞上江杰来不及移开的视线,那眼神复杂,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专注和……笨拙当她看过去时,他又会迅速扭开头,假装看风景,或者干脆凶巴巴地瞪回来,仿佛在说看什么看。
更让她困扰的是流言。
起初只是女生间窃窃的私语和暧昧的眼神,后来逐渐变得明目张胆。
课间她去接水,会听到身后有压低的笑声和就是她……的片段;
分组讨论时,总会有调皮的同学故意把她和江杰的名字扯在一起起哄;
甚至有一次,她在作业本里发现一张匿名的、画得歪歪扭扭的爱心纸条,虽然立刻被她揉碎扔掉,但那种被窥视、被议论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
她不喜欢这样。一点也不。
她的人生计划里,只有考上重点高中,然后是名牌大学,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就像她父亲期望的那样。这些朦胧的、混乱的情感纠葛,尤其是和江杰这样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扯上关系,让她感到恐慌和羞耻。
她开始更加刻意地躲避江杰。走廊里看见他,立刻低头转身绕道走;尽量避免任何可能的目光接触;他偶尔放在她桌上的矿泉水,她再也没有碰过,最后都被同桌的女生惊喜地收走。
她的反常和抗拒,似乎都被那双沉默的眼睛收在了眼底。
有一次,几个外班的男生在放学路上堵住许知晓,嬉皮笑脸地问:喂,许知晓,听说你跟一班的江杰在谈朋友啊他是不是特能打架
许知晓又气又怕,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一声暴躁的怒吼从身后炸响:滚蛋!再他妈瞎说试试!
江杰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推开为首的那个男生,眼神狠厉得像要吃人。那几个男生显然有些怵他,嘟囔着开个玩笑嘛,悻悻地散开了。
江杰没看许知晓,只是盯着那几个男生的背影,直到他们走远,才猛地转过身。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看着许知晓吓得发白的小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赶紧回家!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他再次帮她解了围,却又用最粗暴的方式。许知晓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感激、害怕、委屈、还有一丝莫名的烦躁……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既然讨厌她,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地帮她
这些纷乱的心事,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她。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许知晓的成绩破天荒地掉出了年级前十。
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是一位严肃的中年女性,把她叫到办公室,没有严厉批评,只是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地说:许知晓,你一直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老师对你期望很高。现在是关键时期,一定要心无旁骛。一些不必要的干扰,要学会自己屏蔽,明白吗
老师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许知晓的心事。她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所有隐秘的思绪都被看穿了。她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我明白了,老师。我会努力的。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从办公室出来,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无助。那个年纪的她,无法清晰分辨情感的对错,只知道,这一切的麻烦,似乎都源于那个叫江杰的男生。是他,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动摇了她的目标。
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怨怼的情绪,在她心里悄悄滋生。
第四章:无声的战争与决裂前夜
进入初三下学期,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黑板旁边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减少,空气里都弥漫着硝烟味。模拟考一场接一场,试卷像雪片一样飞下来。
许知晓憋着一股劲,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了学习。她成功地将成绩稳定回了年级前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她需要花费额外的心力去忽略那些流言,去屏蔽那道时而追随她的目光,去压抑内心偶尔因那些细微举动而泛起的、不该有的波澜。
她和江杰之间,仿佛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古怪的战争。
她越是逃避和冷漠,他那些笨拙的好意就似乎越是固执。
她不再接受任何来源不明的馈赠,值日时也抢着把自己包干区打扫得一尘不染,绝不给他任何帮忙的机会。
而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坚决抗拒,不再放矿泉水,但值日时,她负责的区域总是最干净的(她怀疑他半夜偷偷来打扫过);发到他那里的卷子,虽然大片空白,但选择题总会蒙上一些答案,字迹依旧歪扭却努力;甚至有一次,她痛经疼得脸色发白趴在桌上,课间休息后回来,会发现自己的杯子裡不知道被谁换上了温热的红糖水……
这些举动像微小的火苗,偶尔会烫她一下,让她心烦意乱。她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喜欢,为什么从不说一句好听的话,反而总是凶巴巴的如果讨厌,又为什么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这场拉锯战让许知晓疲惫不堪。她只想中考快点到来,结束这一切,彻底告别这个混乱的、让她无法理解的局面。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放学后,许知晓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分析一道竞赛题的思路,耽误了快一个小时。等她回到教室取忘带的复习资料时,发现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江杰一个人。
他坐在她的座位上,低着头,手里拿着……她的日记本!
那是带锁的日记本,但锁头似乎很脆弱。许知晓的大脑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里面记录了她所有脆弱的心事、对考试的焦虑、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关于他的困扰、抱怨、以及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好奇。
你在干什么!她失声尖叫,冲过去一把抢回日记本,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浑身发抖,眼睛因为震惊和愤怒瞬间红了。
江杰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猛地站起身,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慌乱和无措。我……我没……
你没看那你拿着我的日记本干什么!你怎么能随便动我的东西!你怎么能这么讨厌!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压力、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口不择言地喊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江杰看着她崩溃的样子,脸上的慌乱褪去,渐渐变成一种复杂的、近乎绝望的平静。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眼神一点点冷硬下来。
教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许知晓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江杰的声音响起,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彻底的疏离:
对不起。
说完这两个字,他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那天之后,一切似乎都变了。
流言蜚语奇迹般地平息了。
江杰不再看她,不再有任何那些古怪的举动。他甚至开始逃课,或者来了就趴在最后一排睡觉,仿佛彻底放弃了什么。
两人之间,只剩下一种比陌生人还要冰冷的僵持。
许知晓拿回了日记本,锁死了它,再也没打开过。她以为自己会感到轻松,但心里某个地方却空落落的。那场激烈的冲突像一道裂痕,横亘在那里。她有时会想起他最后那个冰冷绝望的眼神,心里会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疑惑,但升学的压力很快淹没了这一切。
她只知道,她必须考上重点高中。必须离开这里。
她并不知道,一场真正的、蓄谋已久的决裂,正在少年心中酝酿。而那场风暴,将远比一场日记本风波更为猛烈,足以改变他们之后多年的人生轨迹。
第五章:决绝的告别
自日记本风波后,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知晓和江杰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他彻底从她的视线里淡出,不再有目光交汇,不再有任何形式的打扰,甚至连续几天看不到他人影也是常事。
许知晓告诉自己,这样很好。世界清静了,她可以完全专注于眼前堆积如山的模拟试卷和复习资料。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学习机器,机械地刷题、背诵、总结错题。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三,老师看她的眼神充满赞赏,父母也倍感欣慰。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总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和……不安。那天江杰夺门而出前,那个冰冷又绝望的眼神,时常在她做题间隙莫名地闪过脑海。
这种诡异平静在一个午休时间被打破。教室里很安静,大部分同学在休息或自习。许知晓正攻克一道复杂的物理电路题,眉头紧锁。
突然,教室后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江杰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和前几天很不一样,不是颓废,而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吊儿郎当的姿态。校服拉链敞开着,嘴角甚至勾着一抹满不在乎的、近乎挑衅的笑。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隔壁班颇有些张扬的女生,那女生正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笑声清脆。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窃窃私语声窸窣响起。
许知晓的笔尖顿在电路图上,划出一道小小的裂痕。她没有抬头,但全身的感官都不自觉地聚焦在那片骚动上。心脏莫名地缩紧。
江杰似乎完全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他搂着那个女生的肩膀,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座位——途经许知晓的课桌旁。
许知晓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他经过的一刹那,他仿佛才看到她,脚步停下。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放大,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哟,大学霸,这么用功啊他的声音响起,沙哑而响亮,打破了教室的安静,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向许知晓。
许知晓猛地抬起头,撞上他戏谑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同学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江杰俯下身,手撑在她的课桌上,逼近她,用一种足以让全班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喂,我说,你该不会还以为我喜欢你吧
许知晓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指冰凉,死死捏住笔杆。
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她摊开的习题集,语气里的恶意毫不掩饰:整天就知道死读书,像个木头一样,无趣透了。看见你就烦。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许知晓的心里。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到他开合的嘴唇和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
别自作多情了,大学霸。他直起身,搂紧身边的女生,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江杰,就算眼瞎了,也看不上你这种书呆子。
说完,他再没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搂着那个笑容得意的女生,晃晃悠悠地走回了最后一排。
教室里死寂了几秒,随后爆发出更加压抑却兴奋的议论声。
许知晓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羞辱、难堪、震惊、巨大的委屈……种种情绪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着下唇,才能不让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的泪水掉下来。
她不明白。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样当众羞辱
难道之前那些细微的关心和守护,都是假的吗都是为了今天这残忍的戏弄做铺垫
那一刻,所有之前因他而产生的不安、困惑、甚至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全部化为乌有,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彻底的心寒。
从此,许知晓的世界里,关于江杰的一切,彻底死了。
第六章:尘埃落定与新的开始
时间在压抑和冲刺中飞逝。中考终于来了,又结束了。
放榜那天,许知晓的名字赫然排在录取名单最前列,她如愿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看着红榜上自己的名字,她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落下,但喜悦却并不那么纯粹,总有一层薄薄的、灰蒙蒙的阴影笼罩着——那是江杰当众羞辱她后留下的创伤后遗症。
她听说,江杰毫无悬念地落榜了。据说分数低得可怜,只能去一所风气很差的普通高中,或者干脆不读了。听到这个消息时,许知晓正和几个同样考上的同学在一起,大家唏嘘了几句果然如此、浪费父母钱,便很快将话题转向了对高中生活的憧憬。
许知晓没有参与讨论,她只是沉默地听着。心里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解脱,又带着点莫名的、连自己都鄙视的涩然。她迅速甩甩头,将这点不该有的情绪彻底摒弃。
他的人生如何,早已与她无关。她这样告诉自己。
初中毕业典礼那天,天气很好。大家穿着统一的校服,互相在纪念册上写下祝福。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伤感和对未来的兴奋。许知晓也收到了很多祝福,她微笑着回应,礼貌而疏离。
江杰没有来。据说他早就离开了学校,连毕业照都没拍。
许知晓看着身边空着的那个位置,心里最后一点关于初中时代的波澜,也彻底归于平静。这样也好,最好再也不见。
典礼结束,她抱着厚厚的纪念册和同学们送的礼物走出校门。阳光刺眼,她眯起眼,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三年的校园。红墙绿树,熟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式。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回家的路,没有再回头。
那个夏天,许知晓过得平静而充实。她提前预习了高一的课程,看了很多一直想看的书,偶尔和即将各奔东西的朋友小聚。她刻意不去想初中最后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努力将那段时光连同那个讨厌的人,一起封存在角落。
高中生活如期而至。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更高的学习强度。许知晓很快适应了这一切。她依旧是那个优秀、文静、有点疏离的好学生。她加入了文学社,偶尔去画室素描,生活被学习和其他有意义的事情填满。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做完习题的时候,或者在体育课看到男生们打球的身影时,她会有一瞬间的晃神。那个穿着洗白校服、眼神凶狠又偶尔笨拙的少年影子,会极其模糊地从脑海深处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留下的只是一点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怅惘。
但她很快会摇摇头,继续埋首于眼前的功课或书本。她的目标很明确:考上最好的建筑学院。那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设计出坚固又美丽的建筑,承载人们的生活和记忆。
至于江杰,以及那些夹杂着困惑、委屈、愤怒和一丝丝未曾辨明便已夭折的情愫的青春过往,都如同被时光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被她小心翼翼地锁进了记忆深处最不常打开的匣子里。
她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将许知晓从沉湎的回忆中猛地拉回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还站在办公室的窗边,夕阳已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橙红。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走回办公桌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是项目经理王磊的名字。
她稳了稳心神,接通电话:王经理。
许工啊,没下班吧王磊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好消息!下午来的那家‘启辰资本’,就是江总他们公司,对咱们的项目非常感兴趣,尤其是你负责设计的那个生态融合理念,他们评价很高!那边希望能尽快进行一次更深入的技术对接,点名要你主谈。你看明天上午怎么样
许知晓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凉。
启辰资本。江杰。
刚刚在脑海里翻滚的、关于决裂和羞辱的记忆还带着冰冷的温度,现实的工作邀约却已不容拒绝地压了过来。
她沉默了几秒,听到自己的声音用尽可能专业的语调回答:
好的,王经理。我没问题。请您把具体时间和会议需求发给我,我准备一下。
第七章:来自远方的消息
会议室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椭圆形的长桌两侧,项目团队与启辰资本的代表分坐两边。许知晓坐在王经理身侧,面前摊开着精致的方案册和一叠准备好的资料。她微微挺直背脊,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项目讲解上。
……因此,我们在中央景观区采用了渗透式雨水收集系统,不仅能有效缓解市政排水压力,也能为下沉庭院的绿植灌溉提供自给水源……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议室,激光笔的光点在效果图上游走,稳定而精准。
江杰就坐在她对面的位置,隔着几张椅子的距离。他听得极为专注,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问题,都精准地切中技术要害,语气平和专业,完全是对待重要合作方的态度。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图纸或她身后的投影幕布上,即使偶尔与她有短暂的视线交汇,也平静无波,仿佛昨天在展厅那瞬间的讶异从未发生过。
这种纯粹商业化的态度,反而让许知晓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逐渐进入状态,应答愈发流畅自如,建筑师的专业素养掩盖了所有私人情绪。
然而,当他偶尔微蹙眉头思考,或者用那低沉嗓音提出一个关键性质疑时,许知晓的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漏跳半拍。那张成熟冷峻的侧脸,总会与她记忆深处那个莽撞少年的轮廓诡异地重叠。
会议中途休息十分钟。大家纷纷起身活动,喝茶聊天。许知晓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暂时逃离了那间充斥着无形压力的会议室。
站在洗手台前,她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职业套装、妆容一丝不苟的自己。
专业一点,许知晓。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说,他现在只是客户,江总。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重新走回会议室。在门口,却差点与同样正要进来的江杰撞上。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抱歉。他侧身让开,语气客气。
没关系。她低声回应,垂眸快步走了进去。
那一刻,空气中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张力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会议继续进行。最终,启辰资本对方案表示了高度认可,并提出了下一步需要深化补充的技术细节清单。整体氛围友好而高效。
送走江杰一行人后,王经理难掩兴奋,大力表扬了项目组,尤其肯定了许知晓刚才的出色表现。同事们欢声笑语,讨论着晚上去哪里庆祝一下。
许知晓微笑着应和,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她推脱了晚上的聚餐,说自己有点累想回去休息。独自一人回到工位坐下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白天的喧嚣褪去。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
江杰的出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打开了那扇她以为早已焊死的记忆之门。不仅仅是初中那些混乱的过往,连带着之后那些更深、更远的记忆,也纷纷扰扰地涌现出来。
高中的生活紧张而平静。她几乎成功地抹去了关于江杰的所有痕迹,在新的环境里,她依旧是那个优秀的许知晓。直到高三那年的一个寻常傍晚。
那天放学比平时晚了些,模拟考的成绩刚下来,她考得不错,心情却因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而依旧紧绷。她背着沉重的书包,独自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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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晓!一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男声从身后叫住她。
她诧异地回头,看到李哲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在街灯下。李哲是江杰初中时最好的哥们,高中似乎去了另一所普通中学,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他看起来比初中时高了不少,脸上带着些局促和犹豫。
李哲许知晓有些惊讶,好久不见。有事吗
李哲推着车走近几步,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个……他吞吐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是杰哥……江杰,他托我跟你带句话。
听到那个名字,许知晓的心下意识地一紧,脸上的表情也冷淡了几分。他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我知道……李哲连忙说,表情有些尴尬,他就让我带句话,说完我就走。他说……他要去参军了。
参军
许知晓愣住了。这个词汇离她那个只有课本和试卷的世界太过遥远。她想象不出那个曾经打架逃课、眼神不羁的江杰,穿上军装会是什么样子。
哦。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李哲看着她冷淡的反应,似乎有些替江杰难过,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说……希望你好好高考,别……别想别的,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说,祝你前程似锦。
那一刻,许知晓的心里掠过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但更多的,是初中毕业时那种被当众羞辱后的难堪和怨愤再次被勾起的刺痛。
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当初把话说得那么绝情,现在又要来故作关心
她几乎要冷笑出来。
我知道了。她最终只是淡淡地回了三个字,语气疏离得像在谈论一个完全无关的人,谢谢你来告诉我。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她不再看李哲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转身,加快脚步离开了。将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和那个名字代表的一切,再次坚决地抛在了身后。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倔强而孤独地投向未知的前路。
回忆至此,许知晓缓缓睁开眼,望着窗外都市璀璨的夜景。
八年了。
那个当年传来参军消息的李哲,如今又在哪里而那个当年决绝参军的人,如今却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坐在了她的对面。
命运的安排,有时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又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第八章:迟来的答案
与启辰资本的项目合作渐入佳境,但许知晓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用纯粹专业的目光看待江杰。会议室里那个沉稳锐利的江总,总会与深夜电话里那个声音沙哑道歉的男人,以及更久远记忆里那个别扭少年的身影重叠,构成一个复杂而令人困惑的整体。
周五下午,项目阶段性汇报结束,双方团队都松了口气。王经理提议晚上一起聚餐庆祝,江杰爽快地答应了。
餐厅包厢里气氛热闹,酒杯碰撞声、谈笑声不绝于耳。许知晓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地吃着菜,偶尔附和地笑笑。江杰作为资方代表,自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他游刃有余地应酬着,举止得体,言谈风趣,与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或出口伤人的少年判若两人。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有人起哄让江杰讲讲部队里的趣事。他推辞不过,笑着说了几件新兵连的糗事,引得满堂大笑。许知晓听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挽起袖口的小臂上,那里有一道明显的旧疤,蜿蜒盘踞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目光转来,与她有片刻的交汇。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他的故事。
聚餐结束时,已是夜色深沉。大家互相道别,各自离去。许知晓站在路边等代驾,晚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
许工。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看到江杰走了过来。他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也松开了些,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但眼神依旧清明。
江总。她微微点头。
今天辛苦了。他站定在她身边,目光望向街上的车流,侧脸在霓虹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方案汇报得很精彩。
谢谢,是团队的努力。
一阵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滞了。
那道疤……许知晓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这似乎越界了。
江杰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臂,随即恍然,很淡地笑了一下:这个啊。新兵时候一次野外生存训练,不小心从坡上滑下去,被石头划的。小事。
他语气轻松,但那疤痕的形状却昭示着当时的凶险。许知晓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那时候……很苦吧她轻声问,问出口才意识到,这个那时候,似乎不仅仅指那次训练。
江杰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苦。但值得。他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个时候,就靠着一点念想撑过来。想着……不能再那么混蛋了,得混出个人样来。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里面蕴含的情感让许知晓有些招架不住。她下意识地想避开这个话题。
代驾的车恰好在此时到了,解救了她的窘境。
我的车到了。江总,再见。她匆忙说道。
再见。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上车离开。
车子驶离,许知晓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依旧站在路灯下,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里。她的心却无法平静,那道伤疤,他那句靠着一点念想,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将她带回并不遥远的过去……
大二上学期的一个普通夜晚,宿舍里只有许知晓一个人。她刚画完一份设计草图,正准备休息,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
她疑惑地接起: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喂她又问了一声,以为是骚扰电话,正准备挂断。
一个低沉而紧绷的男声终于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许知晓是我……江杰。
江杰
许知晓彻底愣住,握着手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距离高三那年李哲替他传来参军消息,又过去了将近两年。她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我问李哲要的。他的声音沙哑,透着紧张,我……我只是想……亲口跟你道个歉。为初中毕业前……我说的那些混账话。
那些刻意遗忘的、带着尖锐痛楚的记忆,再次被他这句话生生撕裂开来,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许知晓的脸色瞬间白了,胸口堵得发闷。
那些……都不是真的。他似乎耗尽了极大的力气,语速加快,声音里带着清晰的痛苦和悔恨,我是故意的。我当时……觉得自己烂透了,根本配不上你,只会拖累你……我看你因为流言成绩下降,我就想着,只要我彻底把你推开,让你讨厌我恨我,你就能安心学习,考你想去的大学……
真相如同迟来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许知晓。她僵在原地,听着电话那头他艰难而急促的喘息,以及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些残忍的羞辱,那些让她在无数个深夜委屈难过的伤害,竟然源于他如此幼稚而自以为是的为她好。
愤怒、委屈、荒谬感……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语。
良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冰冷而疏远:说完了吗说完了我挂了。
等等!他急切的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说什么……我在部队很好,真的,我在努力变好……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真相。对不起……
你的道歉我收到了。许知晓冷冷地打断他,但江杰,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的。那些话造成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明白。最终,他声音嘶哑地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对不起……打扰了。
电话被挂断了。许知晓听着忙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混乱不堪。
第九章:跨越山海的联系
那次突如其来的道歉电话后,许知晓的心情复杂了很久。她试图再次将关于江杰的一切抛诸脑后,但那个沙哑的、充满悔恨的声音,却总在不经意间回响。
她原以为这就是结束。却没想到,几天后,她的微信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空旷的训练场,昵称是J。验证信息:我是江杰。只想再说声对不起,不会打扰你。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通过。
加上好友后,他并没有立刻发消息。直到晚上很晚,他才发来一条:
【对不起。
again.】
许知晓看着那简单的三个字和一个英文词,能想象出他笨拙打字的样子。她没有回复。
但他似乎并没有气馁。之后的日子,他开始了这种极其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骚扰。
他不会每天发消息,频率低得有时她都快忘了列表里有这个人。
内容也无关痛痒。有时是一张照片:荒原上壮丽的落日、夜空中璀璨的银河、食堂里硬邦邦的馒头配榨菜。有时是一句简单的感慨:【今天跑五公里,成绩又快了点。】或者【这边风沙真大。】
他从不过问她的生活,从不逾矩。就像一只曾经犯错被驱逐的小兽,只敢远远地、试探性地伸出爪子,一点点靠近,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缩回去。
许知晓从一开始的置之不理,到后来偶尔会回复一个【嗯】或者【哦】。再后来,看到他发来的星河照片,她会回一句【很漂亮】;看到他抱怨馒头难吃,她会忍不住有点想笑,回一句【那多吃点菜】。
她的心防,在他这种笨拙又持久的坚持下,一点点被软化。她开始通过他的碎片信息,拼凑他枯燥艰苦却又充满热血的部队生活:新兵连的磨练、野外拉练的艰辛、获得嘉奖的喜悦、对战友的深厚情谊……
她看到他如何褪去少年的青涩与叛逆,被锻造成一个坚韧、有担当的男人。那个可恨的形象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努力的、真诚的、甚至有点傻气的江杰。
大三那年冬天,许知晓赶一个课程设计,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最后一天晚上不小心着了凉,发起高烧,独自一人在宿舍烧得昏昏沉沉。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他发来的消息:【降温了,多穿点。】
那一刻,或许是生病的脆弱,或许是长期积累的某种情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看着那条简单的问候,第一次主动给他发了信息:【我好像发烧了,好难受。】
消息发出去后不到三秒,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他直接打来的电话。
喂她吸着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怎么发烧了严重吗吃药没有去没去医院他的声音焦急万分,连珠炮似的发问,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呼啸的风声。
没去医院……就是冷……她意识有些模糊,喃喃道。
宿舍有药吗喝水了没有你室友呢他的声音紧绷,充满了无处着力的担忧。
室友……回家了……她说着,忍不住咳嗽起来。
电话那头,江杰急得在原地打转,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你听着,许知晓,现在立刻穿上最厚的衣服,去校医院!或者打电话给你同学,让她们送你去!必须去!听到没有!
他语气强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那种被人在乎、被紧张的感觉,像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病中的寒冷和孤独。
最后,在江杰几乎隔空的遥控指挥和不停歇的电话陪伴下,许知晓挣扎着联系了隔壁宿舍的同学,被送去了校医院打针。整个过程中,他的电话一直没有挂断,直到确认她安然躺在病床上打点滴,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天之后,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频繁起来。他会跟她分享更多部队的趣事和烦恼,她会跟他抱怨设计的繁琐和奇葩的甲方。他们打电话,聊视频(在他允许的时候),隔着屏幕,看着对方被距离拉远又因电波拉近的生活。
许知晓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他的消息,会因为他一句简单的问候而开心整天,会担心他出任务时的安全。那种年少时未曾明晰便夭折的情愫,在跨越山河的交流中,重新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大四上学期的一个夜晚,在一次漫长的视频通话后,江杰看着屏幕里眉眼柔和的许知晓,沉默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声音低沉而郑重:
许知晓……等我退伍好不好等我回来,堂堂正正地……追求你。
屏幕这头,许知晓的脸瞬间红了,心脏砰砰直跳。她没有立刻回答,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谁要等你……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拒绝的意思。
隔着屏幕,江杰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傻傻地笑了,眼眶却有些发红。他知道,他这只曾经断线的风筝,终于一点点,重新飞回了她的天空。
代驾的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高架上,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一条条光带。许知晓从回忆中抽离,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当年视频通话时的微热。
那段依靠电波维系的、纯粹而热烈的恋爱,曾经真实地存在过,温暖了她整个大学时代的后半程。只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如此美好的开始,会走向那样惨淡的结局
她的心微微抽紧,不愿再去触碰那段更痛的记忆。只是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来,他们之间,并非只有少年时代的伤害与遗憾。也曾有过那样一段真挚而甜蜜的过往,只是被更深的伤痕掩盖了。而如今,那个曾与她隔屏相望的人,正真实地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第十章:裂痕初现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地下车库,代驾师傅礼貌地道别后离开。许知晓独自坐在驾驶位上,却没有立刻下车。车厢内还残留着些许酒气和香水的混合气味,方才聚餐的热闹与回忆的汹涌形成巨大反差,让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屏幕,那些甜蜜的、隔着屏幕互诉衷肠的夜晚仿佛就在昨日,然而心底深处,另一段更为尖锐痛苦的记忆,却如同蛰伏的兽,在甜蜜褪去后悄然苏醒,露出冰冷的獠牙。
和江杰确认关系后,许知晓的大学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格外明亮的光。即使相隔千里,即使联系时断时续,那份彼此确认的心意也足以抵御所有孤单和距离。
他们珍惜每一次来之不易的通话和视频。她会在宿舍熄灯后,躲在被窝里,捂着手机小声地跟他分享一天的趣事;他会在站岗的深夜,趁着四下无人,对着手机话筒低声给她唱跑调的军歌。她给他寄城市的零食和厚厚的书籍,他给她寄戈壁滩上捡来的漂亮石头和用子弹壳做的小工艺品。
思念在电波中疯长,爱意在文字和声音里沉淀。他们靠着对未来的憧憬支撑着当下的一切——等他退伍,等她毕业,他们就能真正地在一起。
然而,再炽热的感情,也难以完全抵消现实的重压和漫长距离带来的磨损。
裂痕,最初出现在一些微小的细节里。
许知晓的大学生活丰富多彩。她成绩优异,参与了导师的重要项目,和同学组队参加设计竞赛拿了奖,社团活动也搞得有声有色。她的世界在飞速地扩展,充满了新的知识、新的朋友、新的机遇。
而江杰的世界,相对封闭和固定。训练、任务、纪律、战友情……这些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能分享的话题渐渐变得单一,而许知晓提到的很多校园生活、专业术语、甚至看的电影听的音乐,他都感到陌生,难以融入。
有一次,许知晓兴高采烈地跟他视频,讲述她们小组的方案如何在国际竞赛中脱颖而出,提到了几位国外建筑大师的设计理念,眼神闪闪发光。
视频那头,江杰努力地听着,眼神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和……不易察觉的自卑。他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真好,你真厉害。
许知晓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勉强,高涨的情绪稍稍冷却,她试着把话题转向他那边:你们最近呢训练怎么样
老样子,天天跑跑跳跳,没啥新鲜的。他笑了笑,带着点敷衍。
那一刻,一种微妙的失落和隔阂感,悄然在两人之间滋生。她发现,他们能畅聊深入的话题越来越少了。
更大的问题在于,他几乎永远缺席她需要陪伴的时刻。
许知晓熬夜画图病倒时,他只能在电话那头干着急;她参加重要比赛紧张万分时,他可能正在执行无法联络的任务;她遇到奇葩甲方委屈抱怨时,他的回复可能要等到第二天才能收到。
甚至在她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她推掉了所有同学的聚会,早早守在手机前,等他答应好的视频电话。可从傍晚等到深夜,手机屏幕始终漆黑一片。直到第二天凌晨,她才收到他一条简短的短信:【昨晚紧急拉练,刚回来。生日快乐,对不起。】
看着那条迟到的祝福,许知晓握着手机,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委屈。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手机屏幕上。她需要的不是一句道歉,而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他能真实地存在。
还有来自家庭隐形的压力。母亲偶尔来电话,会旁敲侧击地问起她的感情生活。
晓晓啊,谈恋爱妈妈不反对,但还是要现实一点。以后毕业了,两个人总要在一起生活的吧他那个职业……到时候能分配回来吗要是分到偏远地区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两地分居吧
母亲的话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心里。她每次都搪塞过去,说还早呢,没想那么多,但那些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性,却像阴云一样笼罩在心头,逐渐积累。
争吵开始出现。通常源于一些极小的事情,比如又一次的失联,或者因为误解了对方语气而生的闷气。距离让沟通变得困难,文字和声音无法准确传递情绪,误会很容易产生。
每次争吵后,总是江杰先道歉。他的道歉总是急切而惶恐,带着失去她的恐惧。许知晓每次心软原谅,但心里那根名为不安的刺,却又埋深了一分。
她越来越觉得疲惫。维系这段感情,似乎需要耗费她巨大的心力。那种甜蜜的期待感,渐渐被一种莫名的焦虑和不确定性所取代。
她像一只努力飞翔的风筝,线的那头,系在远方一个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身影上。她飞得越高,看到的风景越辽阔,就越发感到那根线的脆弱和那份牵绊的沉重。
第十一章:断线的风筝
车厢内过于安静,安静到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许知晓猛地推开车门,下了车。地下车库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从那些令人窒息的回忆中暂时抽离。
她快步走向电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只想快点回家,躲进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
电梯缓缓上升,镜面映照出她有些苍白的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方才回忆里的那些焦虑和不安,仿佛穿越了时光,重新缠绕上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关系的彻底破裂,发生在大四下学期,许知晓面临毕业抉择的巨大压力时期。她同时忙着毕业设计、找工作、应对各类招聘考试,忙得焦头烂额,情绪也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而那时,江杰似乎也面临部队里重要的考核期,联系变得比以往更少,有时一周都音讯全无。
那天,许知晓参加了一家心仪已久的设计院的最终轮面试,自我感觉发挥并不理想。从面试房间出来,她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她没带伞,冒着雨跑回学校,浑身湿透,又冷又累又沮丧。
回到宿舍,只有她一个人。空荡冰冷的房间,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面试失败的阴影,以及对未来的迷茫,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迫切需要一点安慰,一点支撑。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拨通了江杰的电话——虽然知道他很可能接不到。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所有的坚强。
委屈、失望、孤独、疲惫……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蹲在宿舍冰凉的地上,抱着膝盖,失声痛哭。那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这段感情,除了遥远的问候和冰冷的电子信号,还能给她什么未来的路那么长,难道她要一直这样独自承受一切吗
哭了不知道多久,眼泪流干了。她抬起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雨幕,心里一片冰冷的绝望。
晚上,江杰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努力显得轻松:晓晓我刚拿到手机。今天怎么样
许知晓握着手机,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江杰,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几秒后,江杰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你说什么晓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累了。她打断他,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我真的太累了。我需要的时候,你永远不在。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在哪里。就这样吧,别再互相折磨了。
不!不行!江杰在电话那头急得几乎吼起来,是因为我今天没接到电话吗我错了!我今天真的有事!晓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等我退伍,等我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等还要等多久就算你退伍了,然后呢许知晓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语气变得激动,你的未来在哪里我的未来又在哪里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的恋爱有什么意义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甩出去,电话那头只剩下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对不起……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但我不能没有你,晓晓……你再等等我,就快了……
不等了。许知晓闭上眼,狠下心肠,说出了最决绝的话,江杰,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我们……真的不合适。
说完,她不等他再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她颤抖着手,将他的号码拉黑,微信删除。动作快得仿佛慢一秒,自己就会后悔。
她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斩断。
她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江杰,在听到忙音后,如同疯了一般一遍遍回拨,得到的永远是冰冷的提示音。极度的痛苦和失去她的恐惧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在极度冲动之下,竟然真的向上级打了报告,申请提前退役,甚至不顾一切地想要立刻去找她问清楚。后果可想而知,他被领导严厉斥责,关了禁闭,战友们轮番劝解,才将他那股疯狂的劲头勉强压下去。
而这些惊涛骇浪,当时的许知晓,全然不知。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决绝里,以为这段感情,终于彻底落幕。
叮——电梯到达所在楼层,门缓缓打开。
许知晓走出电梯,从包里拿出钥匙,手指却有些发颤,对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打开门,温暖的灯光涌出,驱散了门外的黑暗和寒意。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泪水,终于忍不住再次夺眶而出。
原来,时隔多年,再次触碰那段决绝的往事,心还是会这么痛。
她当年那些残忍的话,他后来究竟经历了什么他那时……还好吗
这些问题,如同沉船后的碎片,在此刻纷纷浮上心头,带来一阵阵迟来的、尖锐的刺痛。
第十二章:八年的时光
许知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玄关的地上,任由泪水无声滑落。方才在车里、在电梯里强行压制的情绪,在独属于自己的安全空间里彻底决堤。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分手前后的细节,伴随着江杰如今成熟沉稳的模样,形成巨大的反差和冲击,让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她当年那样决绝地推开他,甚至没有给他一个好好解释和挽回的机会。他后来怎么样了那个冲动热血的少年,在遭受那样的打击和她的残忍之后,是如何度过那段时间的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反复刺戳着她的心。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对自己当年的决定产生如此强烈的怀疑和……愧疚。
哭了不知多久,眼泪终于慢慢止住。情绪发泄过后,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片空茫。她站起身,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眼睛红肿、神色憔悴的自己。
八年了。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分手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反而是一种更深的空洞和麻木。许知晓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毕业设计和找工作当中,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填补那份突然缺失的空荡。
她顺利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本市一家颇有名气的建筑设计院。从最基础的绘图员做起,熬夜加班、修改方案、应对难缠的甲方和挑剔的导师……职场新人的压力扑面而来。
偶尔在深夜加班结束,独自一人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或是生病了只能自己挣扎着去医院时,她会突然想起那个遥远的人。心里会掠过一丝微弱的涟漪,但很快就被现实的疲惫所淹没。
工作第二年,她参与的一个大型公建项目中标,她作为主要设计人员之一,受到了嘉奖。站在台上接过证书的那一刻,台下掌声雷动,她下意识地望向人群,却又在下一秒猛然醒悟——他不在下面,他再也不会知道她的任何成就了。
也有过尝试开始新感情的念头。身边不是没有优秀的追求者。母亲也开始委婉地安排相亲。她试着和一位家世相当、职业体面、温文尔雅的学长交往过几个月。
对方很好,体贴周到,一切都符合世俗对良配的定义。他会准时接她下班,记得所有纪念日,送恰到好处的礼物。
但许知晓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和他在一起,她永远礼貌得体,却无法真正放松,无法产生那种强烈的心动和依赖感。他规划的未来清晰而平稳,却让她感到一种隐约的窒息。
最终,她平静地向对方提出了分手。
对不起,你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她真诚地道歉。
学长苦笑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你心里……一直有个人,是吗
许知晓怔住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一刻她才惊觉,原来那个人,从未真正从她心里离开过。他只是被深深埋藏了起来,却无形中成了她衡量一切感情的无形标尺。
之后,她便不再轻易尝试。她将所有精力投入工作,一步步从设计师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项目负责人。她买了自己的小公寓,按照喜欢的风格装修;她学会了烘焙,养了一盆绿萝;她每年会独自旅行一次,去看那些大师设计的经典建筑。
生活平静、充实、甚至堪称优秀。她成为了别人眼中独立自信的都市精英女性。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始终缺了一角,透着微微的凉意。像一首未完成的乐章,永远停留在休止符上。
她断断续续从一些极其模糊的渠道,听到过一点关于他的零星消息,像风吹散的落叶,抓不住形状。
似乎听说他后来没有提前退役,还是留在了部队,好像还立了功
似乎听说他退伍了,但去了哪个城市,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她从不主动去打听,也刻意回避任何可能得知他消息的场合。关于他的一切,都成了她生活中一个被刻意回避的静默区。
八年时光,如同流水,缓缓冲刷着过往的尖锐棱角。那些激烈的爱恨、委屈、抱怨,渐渐变得模糊,被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怅惘和遗憾。
她偶尔还是会想起他。在某个似曾相识的黄昏,在听到某首老歌的瞬间,或者在看到街头穿着迷彩服的身影时。心口会微微一涩,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她以为,他们的人生就像两条交叉后的直线,朝着不同的方向无限延伸,再也不会重逢。所有的故事,都早已埋葬在了八年前的时光里。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将许知晓从漫长的回忆中拉回现实。是王经理发来的微信:
【许工,明天上午九点,和启辰资本的最后一次方案定稿会,别忘了。江总那边也会参加。】
江总。
江杰。
许知晓看着那个名字,心脏依然会条件反射般微微一缩。
但这一次,除了慌乱和刺痛,似乎又多了一些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道:【收到,准时参加。】
放下手机,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八年过去了。
他们都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那个曾让她痛哭流涕、恨过怨过也深深爱过的少年,如今正以另一种身份,重新走进她的生活。
故事的篇章,似乎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命运之手悄然翻过了一页。
第十三章:新的距离
第二天上午九点,方案定稿会准时开始。
许知晓提前十分钟到达会议室,调试好设备,将准备好的资料分发给每个座位。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更显专业的深蓝色西装,妆容精致,力图将昨晚所有的情绪波动都严密地封锁在冷静自持的表象之下。
江杰和他的团队准时抵达。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炭灰色西装,气质冷峻沉稳。见到许知晓,他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微微颔首:许工,早。
江总早。许知晓回以同样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会议进程比预想的更为顺利。经过前几次的深入对接,双方对方案的最终方向已达成高度共识。这次的会议更多是敲定一些技术细节和落实时间节点。
许知晓讲解时条理清晰,应对提问沉着冷静。江杰听得非常专注,提出的几个问题都直指核心,显示出他对项目细节的精准把握和理解。
过程中,许知晓注意到一个细节。当她的激光笔划过幕布上某个结构节点时,江杰会几不可察地微微点头;当她用到一个相对专业的术语时,他身旁的助理似乎有些疑惑,但江杰却没有任何表示,显然是理解的。
他……似乎私下里做了不少功课。许知晓心中微微一动。建筑设计并非他的本行,他能跟上如此专业的技术讨论,绝非易事。
会议在高效的氛围中结束。双方签署了会议纪要,标志着项目前期设计阶段正式收官,接下来将进入施工图深化和报批流程。
王经理红光满面,再次提议中午一起简单吃个便饭,庆祝阶段性胜利。
这次,江杰却婉拒了。谢谢王经理好意,公司那边还有个紧急会议,我得马上赶回去。他解释道,语气不容置疑。
王经理虽有些遗憾,也不好再强求。
众人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许知晓正在整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江杰走了过来。
许工,他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关于刚才提到的那个消防疏散通道的优化节点,我还有个细节想再确认一下,方便稍后单独聊几句吗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态度自然。王经理和其他人听了,都表示理解,先行离开了会议室。
转眼间,热闹的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安静而微妙。
许知晓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抬起头:当然可以,江总请说。她以为他要继续讨论技术问题。
然而,江杰却没有看向图纸或屏幕。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公事公办的冷静褪去,流露出一种更为复杂的、带着些许审视和……关切的神情。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昨晚没休息好
许知晓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担心遮瑕膏没能完美掩盖熬夜的痕迹。她没想到他话题转得如此突兀,且直接切入私人领域。
还好。她避开他的目光,语气重新变得疏离,可能是有点累。江总想确认哪个细节
江杰没有理会她生硬的话题转移。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诚意:昨天在车库……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你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许知晓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他如此敏锐,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昨晚她情绪失控,难道被他看到了
她的沉默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测。江杰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歉然:如果我无意中冒犯了你,我道歉。我只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艰难地继续,只是觉得,我们之间,除了项目,或许……还可以谈点别的。毕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他的语气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江总,也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冲动热烈的少年,而是一种属于成熟男人的、坦诚而克制的声音。
许知晓的心防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有些松动。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戏谑,没有了嘲讽,也没有了冰冷的距离,只有一片沉静的、等待回应的深潭。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逃避。
没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比想象中要平静,你没有冒犯我。只是……确实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事,只是很轻地说了一句,很多事,我也都记得。
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许知晓的心尖,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隔阂和尴尬的沉默,而是某种……正在重新建立连接的、小心翼翼的氛围。
那个节点……江杰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专业,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私人对话从未发生,我觉得将通道宽度再增加十公分,虽然成本略增,但安全冗余会更高,长远看更稳妥。你觉得呢
许知晓迅速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拉回图纸:我同意您的看法。我马上计算一下荷载和修改方案。
第十四章:小心翼翼的靠近
自那次会议室短暂的单独交谈后,许知晓和江杰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种微妙而不可逆的变化。
项目进入施工图阶段,许知晓的工作更加繁忙,需要频繁前往项目工地勘查,与施工方对接。让她有些意外的是,江杰出现在工地的次数也明显增多了。美其名曰是跟进项目进度,但他每次来,似乎总能恰巧遇到她在现场的时候。
他不再仅仅是以投资方的身份远观,而是会走到她身边,询问一些看似随意却总能切中要害的问题。
许工,这个基础开挖的深度,考虑到本地雨季的影响,排水措施足够吗
这块幕墙的安装节点,风压测试数据是否完全达标
他的问题专业且内行,让许知晓无法敷衍。但在专业交流之外,他又会流露出一些细致的关心。
烈日当空,他会顺手多带一瓶冰水递给她;工地尘土大,他会提醒她戴好安全帽和口罩;有一次她穿着高跟鞋在崎岖的地面上差点崴了脚,第二天工地上就莫名多了一批防刺穿的平底劳保鞋,项目经理还特意笑眯眯地拿来一双给她:许工,江总嘱咐的,说咱们甲方得保障合作方工程师的安全。
这些举动做得自然而不逾矩,保持在合作伙伴的合理关怀范围内,却让许知晓无法忽视其中蕴含的特别意味。
她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八年后的江杰。
他沉稳、靠谱、思虑周全。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笨拙甚至伤人方式表达关心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仅靠一腔热血在电话里给她虚无承诺的青年。他将他的关心落到实处,细致入微,却又不给她造成任何压力。
她心里的坚冰,在这些悄无声息的靠近下,确实在一点点融化。但她依旧谨慎,八年时光和那次惨痛的分手,让她不敢轻易再向前迈出一步。
一个周五的傍晚,许知晓因为处理一个现场技术问题,最后一个离开工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疲惫感阵阵袭来。
她走到路边正准备打车,一辆黑色的SUV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江杰的脸。
回市区顺路,捎你一段。他的语气自然得像只是遇到一个普通同事。
许知晓犹豫了一下。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但身体的疲惫和晚高峰难打车的现实让她迟疑了。
不方便就算了。他似乎看出她的犹豫,补充道,语气里没有丝毫不悦。
谢谢。许知晓最终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皮革和车载香薰的味道,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沉稳而内敛。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移动缓慢。车内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却又奇异地并不让人难受。
工作还适应吗江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挺好的。项目虽然忙,但很有挑战性。许知晓回答,目光望着窗外流淌的车河。
你一直都很优秀。他忽然说,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以前是,现在更是。
许知晓的心轻轻一颤。她转过头看他。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侧脸线条硬朗,下颌收紧。
你也是。她轻声说,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江杰闻言,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部队是个大熔炉,再硬的铁疙瘩,也得炼出点样子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不然,怎么有脸回来。
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却涌动着一股暗流。
许知晓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母亲打来的。她接起电话。
晓晓啊,下班了吗这周末回家吃饭吗你张阿姨又给你介绍了个小伙子,条件挺不错的,是医生,你看……
母亲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知晓顿时感到一阵尴尬,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压低声音:妈,我在加班呢,这事以后再说吧……
她匆匆应付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家里……催得紧江杰目视前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嗯。许知晓含糊地应了一声,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挺好的。他沉默了几秒,才说道,医生……职业很稳定。
许知晓听不出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其他意味,没有接话。
车子终于驶到她家小区门口。
谢谢江总,我到了。许知晓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许知晓。他忽然叫住她。
她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他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八年,可以改变很多事,很多人。但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但许知晓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周末愉快。他最终只是这样说,语气恢复如常。
许知晓下了车,看着他的车汇入车流消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滚烫的、混乱的悸动。
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八年改变不了的东西……又是什么
她发现,自己坚固的心防,正在被他以一种耐心而坚定的方式,一点点地瓦解。而这一次,她似乎……并不想再拼命抵抗了。
第十五章:未寄出的信
周末,许知晓最终还是回了父母家。饭桌上,母亲果然又提起了张阿姨介绍的医生,絮絮叨叨地说着对方家境如何好,人品如何可靠。
晓晓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单着吧女人啊,终究还是要找个依靠……
父亲在一旁默默吃饭,偶尔插一句:孩子的事,让她自己拿主意。
许知晓听着母亲的唠叨,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江杰的身影,以及他那句意有所指的八年改变不了的东西。她有些心烦意乱,草草吃了饭,便借口要回去加班,提前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公寓,那种莫名的烦躁感依旧萦绕不去。她打开电脑,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
鬼使神差地,她起身走向储藏室,从最角落的旧纸箱里,翻出了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铁盒子。那是她存放旧物的地方,里面有一些中学时代的同学录、奖状,还有……那本带锁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锁早已锈蚀,她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是少女时代青涩而琐碎的心事,一页页翻过,那些被时光模糊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直到她翻到最后一篇,日期停留在初中毕业前夕,那场当众羞辱之后。字迹被泪水晕开过,写满了委屈、愤怒和不解。
她轻轻抚过那模糊的字迹,心里泛起酸涩。然后,她发现日记本最后的夹层里,似乎还塞着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纸张已经微微泛黄。
她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手她曾无比熟悉的、努力想写工整却依旧显得有些歪扭的字迹。是江杰的字。
【许知晓:】
开头三个字,就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
probably(这个英文单词他写错了,又涂掉重写)大概已经走了。不是离开学校,是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当兵了。
写这封信,不知道能不能给你,可能最后还是没勇气,只能烧掉算了。
首先,对不起。为那天下午我说的所有混账话道歉。那些都是假的,是我故意骗你的。我从来没觉得你是书呆子,也从来没觉得你无趣。相反,我觉得你认真看书的样子特别好看,比所有人都好看。
我说那些话,是因为我太差劲了。成绩烂,老是打架,老师不喜欢我,爸妈也对我失望。我配不上你。李哲他们说,你因为我的破事被老师谈话了,成绩都下降了。我恨死我自己了。我就想,只要我让你讨厌我,恨我,你就能安心学习,考上市一中,去你应该去的更好的地方。
我知道这很蠢,很伤人。但我当时只想得出这个办法了。对不起。
我去部队,是想换个活法。我想变得好一点,强一点,不再那么废物。等哪天……等哪天我觉得自己稍微像点样子了,如果我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亲口跟你把这些话说清楚,再好好追你。
虽然你可能早就讨厌死我了。
祝你考上好大学,前程似锦。
——
江杰
】
信纸从许知晓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她的膝盖上。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原来如此。
原来在那样一场残忍的表演背后,藏着的是一颗如此笨拙、卑微又炽热的真心。他早就写下了真相,却因为少年那可笑的自尊和胆怯,最终未能送出。
这封迟到了八年的信,像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她心中那把锈蚀最深的锁。所有的委屈、怨恨、不解,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随着泪水奔涌而出。
她终于明白,当年他那绝望的眼神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他后来在部队吃的那些苦,拼命想变得像点样子,动力源于何处。
她哭了很久,仿佛要将这八年来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哭干净。哭到最后,心里那片冰封的冻土,终于彻底消融,露出底下柔软而湿润的真相。
第十六章:心墙坍塌
周一上班,许知晓的眼睛还有些微肿,但心情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平静。那封未寄出的信,像一道强光,照进了过往所有的迷雾和阴影。
她主动给江杰发了一条微信,是关于项目的一个技术问题,但语气比以往柔和了许多。
他很快回复了,解答了问题,末尾加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许知晓看着手机屏幕,微微弯起了嘴角。她回了一个【嗯】。
下午,江杰来了设计院,和王经理讨论施工招标的一些事宜。会议结束后,他自然而然地走到许知晓的工位旁。
许工,方便吗关于上次说的那个消防通道节点,施工方提了點疑问,想再跟你当面碰一下。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许知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再闪躲,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人没有去会议室,而是走到了办公楼下的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安静角落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最初,他们真的只是在讨论技术问题,图纸摊在桌上,铅笔写写画画。但正事很快谈完,气氛微妙地安静下来。
许知晓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忽然轻声开口:我昨天……收拾旧东西。
江杰端起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看到了一些……以前的东西。她继续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坦诚,包括……一封没寄出去的信。
江杰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中瞬间掠过一丝慌乱和……窘迫。他放下咖啡杯,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你……看到了
嗯。许知晓点点头,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为什么当时不给我
江杰沉默了很久,目光投向窗外,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不敢。他最终低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怕你看了更讨厌我,觉得我虚伪。也怕……怕自己做不到信里说的,混不出人样,没脸回来见你。
那你后来……在部队,很辛苦吧许知晓问出了那个埋藏已久的问题。
江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还好。新兵连的时候最苦,天天想家,也想……你。后来就习惯了。拼了命训练,执行任务,就想着不能当孬种,得对得起这身衣服,也得对得起……心里那点念想。
他的话语朴实,没有丝毫渲染,却让许知晓听得心头阵阵发紧。她能想象那背后的汗水和艰辛。
听说……你后来立了功
嗯,一次抗洪,一次边防任务,运气好。他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许知晓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最让她耿耿于怀的问题:那当年……我提出分手后,你……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薄薄的隔膜。
江杰的身体猛地一震,目光倏地转回来,深深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复杂无比,有痛苦,有挣扎,也有一种释然。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低沉而沙哑:
不好。很不好。
收到你分手消息的时候,我正在野外拉练,刚拿到手机……感觉天都塌了。我疯了似的给你打电话,发信息,全都石沉大海。
我当时……真的差点毁了。他闭上眼,似乎不愿回忆那段黑暗,我打了报告,申请提前退役,想立刻回来找你……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关了禁闭。要不是几个战友日夜轮流看着我,开导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傻事。
许知晓震惊地看着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从来不知道,她当年那句决绝的分手,背后竟差点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对不起……她脱口而出,声音哽咽,我当年……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太累了,看不到未来……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江杰打断她,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悔恨,是我做得不够好,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压力和委屈。是我太幼稚,以为只要心里想着你,就够了,却忘了你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陪伴和安全感。你提出分手……是对的。那时的我,确实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
他的坦诚和自责,像温暖的潮水,包裹住许知晓那颗满是愧疚的心。隔阂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涌动着复杂而汹涌的情绪,有释然,有心疼,有遗憾,也有一种历经磨难后重新连接的悸动。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许久,许知晓才轻声问:那现在呢
江杰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坚定地回望她:现在,我只想问问你,许知晓。如果……如果我说,我回来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混蛋小子了,我能给你实实在在的现在和未来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郑重。
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第十七章:意外的危机
江杰那句郑重其事的问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许知晓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阳光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窗,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投下细碎的光点,那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不容错辨的真诚。
许知晓的心跳骤然失序。八年来的逃避、怨恨、委屈、遗憾,以及重逢后的慌乱、困惑、悸动,在这一刻全部奔涌而至,交织碰撞。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乎未来漫长岁月的答案,她无法在此时此刻,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仓促地给出回应。
看着她眼中明显的挣扎和犹豫,江杰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理解所取代。他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容:
不用立刻回答我。我知道这很突然,对你也不公平。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接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回来了,并且,我的心意从未改变。
他的话像一阵和煦的风,稍稍吹散了许知晓心头的紧迫感。她感激他的体谅,也愈发看清了他的成熟与之前的天壤之别。
我……需要时间。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好。江杰点头,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下午我去趟工地,施工方说地基开挖遇到点小问题,我去看看。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项目上的事,便起身离开。气氛似乎恢复了之前的专业和平静,但某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几天,许知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心绪不宁。江杰没有再逼问她,甚至减少了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仿佛在刻意给她留出思考的空间。但他那些细心的关照却并未停止:她办公桌上偶尔会出现提神的热咖啡;她常去的餐厅会恰巧遇到他,然后顺理成章地一起拼桌吃个简餐;微信上偶尔的问候,也保持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靠近,让许知晓的心防一点点软化。那封迟到的信、他坦诚的忏悔、还有如今成熟稳重的他,都在不断叩击着她的心门。
然而,就在她内心天平逐渐倾斜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乱了一切。
那天下午,许知晓正在办公室审核施工图,突然接到工地现场打来的紧急电话。项目经理王磊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惊慌失措,甚至带着哭腔:
许工!不好了!出事了!工地……工地基坑边坡局部塌方了!好像……好像有人被埋了!
什么!许知晓猛地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具体情况怎么样报警叫救护车了吗有没有确认是谁
报警了!救护车也在路上了!现场太乱了……听说……听说好像是江总……江总他刚才正好在下面勘查那个边坡!王磊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江杰!
听到这个名字,许知晓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我马上过来!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一路上,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各种可怕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坍塌的土石、被掩埋的身影、江杰最后看她时那个平静的眼神……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让她手脚冰凉,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直到这一刻,她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不能失去他。
八年也好,误会也好,伤害也好,在可能永远失去他的恐惧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工地现场。那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刺眼地闪烁着,现场一片混乱,人声鼎沸,挖掘机正在轰鸣作业,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许知晓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往里冲,被维持秩序的警察拦住。
让我进去!我是项目的建筑师!里面可能被埋的是……她声音嘶哑,几乎语无伦次。
许工!王经理看到她,连忙跑过来,脸色惨白,还在挖!救援队正在挖!您别急……
他呢江杰呢!许知晓抓住王经理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声音带着哭腔。
江总他……他刚才确实在下面……王经理的声音也在发抖。
就在这时,救援区域传来一阵骚动。
找到了!人找到了!还活着!有人大声喊道。
许知晓的心脏猛地一缩,挣脱开王经理就朝着那个方向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第十八章:尘埃落定
救援人员从坍塌的土石中抬出了一副担架。担架上的人满身泥污,额角有血迹,看起来昏迷不醒,但胸口的起伏显示着生命的迹象。
不是江杰。
是施工方的一名年轻技术员。
许知晓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恐惧吞噬,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王经理赶紧扶住她。
江总呢!江杰到底在哪里!她几乎是尖叫着问,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在这儿。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从她身后传来。
许知晓猛地回头。
只见江杰站在不远处的临时指挥棚下,身上同样沾满了泥土和灰尘,西装外套不见了,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手臂上有几道明显的擦伤。他正拿着对讲机,沉着地指挥着现场救援和后续加固工作,眼神锐利而冷静,仿佛一座沉稳的山岳。
四目相对。
许知晓所有的恐惧、焦虑、绝望,在看到他那完整无缺地站在那里的瞬间,化作了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一股汹涌澎湃的、无法抑制的情感洪流。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礼仪、矜持、犹豫、八年来的所有隔阂……在生死考验面前,全都灰飞烟灭。
她猛地推开扶着她的人,跌跌撞撞地冲向他,在周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他!
江杰被她撞得微微一晃,手中的对讲机差点掉在地上。他显然也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扔掉对讲机,用那双沾满泥土的、坚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许知晓的脸埋在他沾满尘土却无比温暖的胸膛里,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身体因为后怕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你吓死我了……呜……我以为……我以为你……她语无伦次,眼泪迅速浸湿了他的衬衫。
没事了,没事了……江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和巨大的怜惜,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我没事。刚才塌方前一刻,我正好把那个技术员推开,自己躲到支撑桩后面了,只是被擦破点皮,没事了……
他的解释,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拼命地摇头,将他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嘈杂的工地、闪烁的警灯、围观的人群……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世界里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
许久,许知晓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终于从那股巨大的情绪冲击中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微微动了动,想从他怀里退开,脸颊烫得惊人。
江杰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充满了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许知晓,你刚才……是在为我哭吗
许知晓的脸更红了,她把头埋得更深,不肯回答。
江杰却不允许她逃避。他用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滚着汹涌的情感,不再有丝毫掩饰。
告诉我,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如果今天被埋底下的人真的是我,你会后悔吗后悔没有早点给我答案
许知晓望着他,望着这个她爱过、怨过、误会过、最终却差点失去的男人。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顾虑,在方才那灭顶的恐惧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
泪水再次涌出,她却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会。我会后悔一辈子。
江杰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至极的光彩,那是一种近乎狂喜的激动。他再次紧紧抱住她,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够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有这句话,就够了。
现场救援还在继续,但气氛已经悄然改变。周围的人看着相拥的两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混乱的工地上,也温柔地笼罩着这对历经波折终于再度紧紧相拥的恋人身上。
尘埃,终于落定。
心结,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第十九章:如初
工地塌方事件有惊无险,除了那位受伤的技术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外,并无其他人员伤亡。事故原因很快查明,是地下一条未知的废弃管道渗水导致土质松动,属于意外情况。但在江杰的坚持和许知晓的全力配合下,项目依然进行了全面的安全复查和加固,工期虽略有延误,却排除了更大的隐患。
经此一事,许知晓和江杰之间的关系彻底明朗。不再需要试探,不再需要犹豫,仿佛绕了一个巨大而曲折的圈,他们终于回到了彼此身边,并且比少年时代更多了一份成熟的笃定和珍惜。
他们开始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约会。看电影,吃饭,散步。他会陪她去逛建材市场,听她兴致勃勃地讲解各种材料的特性,即使听不懂,也会目光专注地点头;她会在他和战友聚会时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用特有的方式插科打诨,感受那份深厚的兄弟情谊。
他依然很忙,经常出差,但无论到哪里,报备行程和分享见闻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她加班到再晚,办公楼下车里总会有一个等待的身影,车里永远备着她爱吃的点心。
一个周末的傍晚,江杰开车带许知晓来到市郊。车停在一所中学门口。
来这里干嘛许知晓看着熟悉的校门,有些诧异。这是他们的初中母校。
走走。江杰牵起她的手,唇角带着神秘的笑意。
周末的校园空旷而安静,只有几个住校生在操场上打球。夕阳给红砖教学楼镀上一层温暖的金晖,熟悉的一草一木勾起了无数深藏的回忆。
他们沿着操场边的林荫道慢慢走着,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流淌着静谧而温馨的气息。走到一棵高大的老槐树下,江杰停住了脚步。
还记得这里吗他抬头望着茂密的树冠,目光悠远。
许知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微微一动。她当然记得。初中时,这棵老槐树就在他们教室窗外,他总爱看着它发呆。
那时候,我就经常坐在这里。江杰指了指树下的一条石凳,看着教室窗户,猜你在里面干什么,是在认真听课,还是在低头写作业。
许知晓想象着那个画面,心里泛起柔软的酸涩:那你当时都在想什么
想你。他回答得毫不犹豫,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想你怎么那么好看,学习怎么那么厉害,想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也看我一眼。
他的直白让许知晓脸颊发热,心里却像浸了蜜一样甜。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折叠,那个别扭沉默的少年,与眼前这个成熟坦诚的男人,身影完美重合。
对不起,晓晓。江杰忽然郑重其事地面对她,握住她的双手,为当年所有混账的蠢事,也为后来八年让你一个人承受的孤单。谢谢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他的掌心温暖而粗糙,带着岁月和历练留下的薄茧,却给她无比安心的力量。
许知晓回握住他,摇了摇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释然的笑意:都过去了。江杰,我们……扯平了。
是啊,八年时光,他们各自成长,各自经历,所有的错过与伤害,遗憾与等待,都在重逢后的点滴相处和那次生死考验后的拥抱中,得到了和解与救赎。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江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他没有单膝跪地,只是用一种极其认真、郑重如同起誓般的姿态,打开了它。
盒子里躺着一枚设计简洁而精致的钻戒,主钻不算硕大,却在落日余晖下闪耀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许知晓,他叫着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八年,我绕了很大一个圈,才终于又走回到你面前。我知道我不够浪漫,可能还有点笨,但我所有的未来,从八年前写下那封信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你了。
我想给你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未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精心布置的盛大场面,只有眼前这个眼神真挚的男人,和他们身后承载着最初懵懂情愫的校园。
许知晓的泪水瞬间涌出,但这一次,是纯粹的幸福。她看着那枚戒指,看着眼前这个历经千帆终于为她而归的男人,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我愿意。
简单的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也圆满了他八年的等待。
江杰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喜悦和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取出,戴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他低头,虔诚地在她戴着戒指的手上落下一吻,然后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拥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铺满了绚烂的晚霞。校园里响起晚自习的预备铃声,清脆而悠长,如同青春的回响。
他们在熟悉的钟声里相拥,在老槐树的见证下亲吻。时光流转,岁月变迁,庆幸的是,他们最终没有走散。
后来,许知晓的设计作品获了奖,领奖台上,她特别感谢了她的灵感缪斯和终身合伙人。台下的江杰,穿着笔挺的西装,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笑得比谁都骄傲。
再后来,他们的婚礼简单而温馨。李哲是伴郎,在台上抢过话筒,红着眼眶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俩折腾这么多年,肯定还得凑一块儿!
婚后某个周末的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卧室。许知晓在厨房准备早餐,江杰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看着她在煎蛋。
老婆,他忽然低声说,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你理想中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许知晓关掉火,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眼中闪着光:怎么江总要给我设计房子
嗯。他认真点头,给你设计一辈子。
许知晓笑了,目光温柔地掠过他英挺的眉宇,轻声道:有坚固的地基,能抵挡风雨;有宽敞的窗户,能晒到太阳;还有……她顿了顿,凑近他耳边,声音轻软而坚定,还有你。
江杰的心被这句话填得满满的,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阳光洒满厨房,温暖而明亮。窗外,是他们共同生活的城市,正在苏醒,充满希望。
一如他们错失八年终于紧握的现在,和即将共同绘制的、漫长而幸福的未来。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