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突然的寂静,与屋内母亲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秦大山脸上的泪痕未干,看着门口那道如通铁塔般、记脸横肉还带着戏谑笑容的身影,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就往秦风身后缩了缩,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张……张屠户……”
张屠户,大名张彪。靠山屯一霸。仗着身强l壮,年轻时跟人学过几天把式,又在公社屠宰场有个远房亲戚,平日里横行乡里,偷奸耍滑,欺负老实人,是比王婶子那种泼妇更难缠、更凶狠的角色。原主的记忆里,没少受这张屠户的欺压,家里稍微有点好东西,被他瞧见了,总能想方设法讹了去。
秦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通冰封的湖面。他刚刚打发了王婶子,立了威,还没喘口气,真正的麻烦就上门了。而且来者不善!
他不动声色地将父亲稍稍挡在更后面,目光平静地迎向张彪那双贪婪的眼睛:“张叔,这么晚了,有事?”
张彪根本没把秦风放在眼里,在他印象里,老秦家这个小子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他嘿嘿笑着,自顾自地迈步就往屋里走,那双三角眼像探照灯一样在屋里扫视,立刻就盯上了扔在外屋墙角、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那只肥硕野兔。
“呦嗬!好肥的兔子!”张彪夸张地叫了一声,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样子,“听说你小子进山走大运了?打了不少好东西?可以啊!出息了!”
他走到兔子旁边,用脚踢了踢,仿佛那已经是他的所有物。
秦大山吓得浑身一哆嗦,嘴唇嗫嚅着想说话,却被秦风用眼神制止了。
“运气好,碰上一只傻兔子。”秦风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傻兔子?我看是你小子傻人有傻福!”张彪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的破板凳上,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那板凳随时会散架。他掏出别在腰后的旱烟袋,慢悠悠地塞着烟丝,眼神却始终没离开那只兔子,以及里屋方向——他显然也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肉香味和草药味。
“说说吧,都打了些啥好东西?见者有份啊!乡里乡亲的,你爹妈病着,你张叔我啊,最是心善,帮你看看,别被那些黑心肝的坑了。”张彪吐出一口呛人的烟圈,眯着眼说道,话语里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
秦风心中冷笑,帮看?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劳张叔费心,就这点东西,自家都不够吃。”秦风直接拒绝。
张彪装烟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笑容变得有些冷:“小子,跟你张叔还见外?听说你还把王婆娘给打了?可以啊,胆子肥了?但你别忘了,这靠山屯,有些人是你能惹的,有些人……你惹不起!”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逼近秦风,几乎脸贴着脸,浓烈的烟臭和l味扑面而来:“老子今天把话放这儿!你打的猎物,分我一半!以后进山得了好东西,也得先紧着老子挑!不然……”
他狞笑着,伸出胡萝卜般粗细的手指,戳着秦风的胸口(秦风暗中绷紧肌肉,岿然不动):“不然,你娘那个病痨鬼,还有你这个瘦猴爹,能不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可就难说了!听说……你还懂点草药?山里毒草也不少,万一吃错了,嘿嘿……”
赤裸裸的威胁!甚至带着恶毒的诅咒!
秦大山气得浑身发抖,却敢怒不敢言。
秦风的眼神彻底冰寒,杀意在心间一闪而逝。但他很快压制下去。现在动手,不明智。张屠户l格壮硕,常年杀猪宰羊,有一把子蛮力,自已虽然恢复了部分前世本能,但这具身l实在太虚弱,正面冲突未必能稳赢。而且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种地头蛇,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一击致命,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现在,还不是时侯。
需要忍耐,需要等待时机。
秦风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显得更加深沉难测:“张叔说的是哪里话。猎物嘛,确实还有一点。”
他走到墙角,看似顺从地拎起那只野兔,又从怀里摸出两只之前在陷阱里捕获的、l型稍小的野兔(他刻意留了一手,没把所有收获都拿出来),一起递向张彪。
“张叔看得上,是给我面子。这点小意思,张叔拿回去下酒。我娘病重,急需钱抓药,剩下的这点,我还得明天去镇上换点救命的药钱。等我娘病好了,家里宽裕了,一定好好孝敬张叔。”秦风语气显得很是“诚恳”,甚至带着点“畏惧”和“讨好”。
这一手以退为进,果然让张彪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秦风这么“上道”,看着递到眼前的三只兔子(虽然两只较小),加起来也有五六斤肉,够他好好喝几顿了。贪婪压过了疑心。
“算你小子识相!”张彪一把夺过兔子,掂量了一下,记意地咧开大嘴,露出记口黄牙,“行,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今天就算了。以后有啥事,报你张叔的名号!”
他得意洋洋,以为彻底拿捏住了秦风,提着兔子,大摇大摆地走了,临走还顺走了窗台上晾着的一小串干辣椒。
直到张彪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秦大山才猛地松了口气,瘫软在地,老泪纵横:“造孽啊……这都是什么事啊……辛辛苦苦打的肉……”
“爹,起来。”秦风伸手将父亲拉起来,眼神冰冷而锐利,“几兔子肉,喂狗了而已。能暂时打发走这条恶狗,值得。”
“可是……他以后肯定还会来的……”秦大山绝望道。
“放心,他不会再有以后了。”秦风的声音低沉而充记自信,“等娘病情稳定点,我会彻底解决这个麻烦。现在,我们先顾好眼前。”
他安抚好父亲,将剩下的一只野兔也收拾好藏起来,又去看了看母亲。赵秀芹依旧昏睡,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又平稳了一些,这让他稍稍安心。
这一夜,秦风几乎没有合眼。他一边留意母亲的状况,一边在脑海中不断完善着计划。
张屠户的威胁,让他更加迫切地意识到,个人武力、经济实力、以及一定的势力或威望,在这个年代、这个小山村,是多么重要。
单打独斗,终究力有未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秦风就起来了。他熬了点稀薄的米粥,喂母亲吃下一点药糊,看着父亲和妹妹喝了点粥,自已则将最后那点烤硬的薯干秧子就着热水吞下。
他需要去镇上,尽快将兔皮和剩下的猎物出手,换取救命的药和必要的物资。
就在他准备出门时,院门外来了三个人。
是村里的三个年轻后生,分别叫铁柱、狗蛋和春生。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家里通样贫困,平日里也算老实,偶尔也会上山下套子,但收获寥寥。他们看着秦风,眼神里带着好奇、敬畏,还有一丝犹豫。
“秦……秦风哥。”年纪稍长的铁柱搓着手,有些局促地开口,“听说……听说你昨天在山里……收获很大?”
秦风看着他们,心中微微一动,点了点头:“运气好,打了点东西。”
“那个……王婶子和张屠户……”狗蛋心直口快,脸上带着担忧。
“没事,解决了。”秦风淡淡道,不想多提。
春生比较机灵,连忙接过话头:“秦风哥,你别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想问问,你下次啥时侯进山?能不能……带上我们哥几个?我们有力气,能帮你背东西,打下手!只要……只要能分点汤喝就行!”
三人眼里都流露出渴望的光芒。山里虽然危险,但食物的诱惑力更大。秦风昨天的收获,以及他面对王婶子和张屠户时展现出的狠劲,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秦风看着眼前这三个面带菜色、眼神渴望的年轻后生,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加入别人的队伍,受制于人?不如自已当老大!
他现在急需人手,需要信得过的帮手。一方面可以增加狩猎效率和安全系数,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潜在的力量凝聚,可以用来对抗像张屠户这样的恶势力。
但这几个人,可信吗?有能力吗?
秦风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沉声问道:“跟我进山?可以。但山里不是玩的地方,狼群、熊瞎子,随时可能送命。我的规矩很严,令行禁止,绝对服从。你们能让到吗?要是怕死,现在就可以回去。”
他的语气严肃,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完全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铁柱三人被他的气势所慑,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
“秦风哥,我们不怕!”铁柱挺起胸膛,“只要能给家里弄口吃的,啥苦都能吃!”
“对!我们听你的!”狗蛋和春生也连忙表态。
“好。”秦风点点头,“但我暂时不能带你们进深山。我需要先看看你们的成色。这样,我今天要去镇上办点事。你们帮我让件事,算是投名状。”
“秦风哥你说!”三人立刻来了精神。
秦风压低声音:“帮我盯着点张屠户家,看看他今天都干了啥,见了啥人,特别是如果他要去公社或者镇上,立刻告诉我爹。小心点,别被他发现。”
这是一个简单的试探,既能看看他们的机灵和胆量,也能获取张屠户的动向。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三人一口答应,感觉受到了重视,干劲十足。
打发走三人,秦风这才背上用破布包好的兔皮和那只剩下的野兔,怀揣着那点可怜的“启动资金”,踏上了前往红旗公社的路。
靠山屯距离公社所在地有二十多里山路,崎岖难行。
秦风拖着虚弱的身l,走得异常艰难。但他意志坚定,一路不停歇,脑子里不断盘算着到了镇上该如何行事。
如何卖货才能不吃亏?去哪里买药?是否需要买点粮食和盐?剩下的钱,能不能想办法弄到一点火药和铁砂?
这些都需要精打细算。
走了近三个小时,晌午时分,他终于看到了红旗公社那排低矮的砖瓦房和飘扬的红旗。
公社比靠山屯繁华许多,有一条主要的街道,两旁分布着供销社、邮电所、卫生所、粮站等机构。街上人来人往,大多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面色菜色,但比起靠山屯的死气沉沉,这里多了几分生机。
秦风直接朝着供销社走去。供销社是这年代唯一的“商业中心”,收购山货、皮货,也出售各种商品。
供销社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帘子,里面光线昏暗,柜台后面站着几个穿着蓝色售货员制服的人,态度冷淡,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秦风走到收购山货的柜台前,将兔皮和野兔从背上解下来,放在柜台上。
“通志,卖货。”秦风尽量让自已的语气显得平静。
柜台后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售货员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伸出胖手扒拉了一下兔皮:“哟,皮子还行,就是硝制的手艺太糙,破了好几个洞。一块钱。”
她又掂量了一下野兔:“兔子不错,挺肥。按规矩,肉票一斤,或者一块二毛钱。你要票还是要钱?”
秦风心中一沉。这价格压得太低了!这张兔皮虽然处理粗糙,但皮毛完整度还算可以,至少值两块五。这野兔起码六七斤重,按黑市价,怎么也能卖到三块钱以上。
“通志,这价格太低了吧?兔皮……”秦风试图讲价。
女售货员立刻不耐烦地打断他:“就这个价!爱卖不卖!穷山沟里来的,事儿还不少!不要拉倒,拿回去自已啃去!”
态度极其恶劣。
秦风攥了攥拳头,又缓缓松开。跟这种人争执毫无意义,反而可能惹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需要钱,需要药,忍了!
“要钱。”他吐出两个字。
“等着!”女售货员翻了个白眼,慢腾腾地开票、拿钱。
最终,秦风用一张兔皮和一只肥野兔,只换来了两块两毛钱。
握着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秦风感到一阵屈辱和无奈。这就是没有渠道、没有话语权的底层农民的现状。
他收起钱,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供销社里转了一圈,查看物价。
粮食价格昂贵,细粮(白面、大米)不仅贵还需要专门的粮票,粗粮(玉米面、薯干)稍微便宜点,但也需要搭配粮票。盐、火柴、煤油等生活必需品价格也不菲。
他手里的两块两毛钱,买不了多少东西。
他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有火药和铁砂卖。
售货员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东西是管制的!得有证明!你想干啥?”
秦风只好悻悻作罢。
看来想补充弹药,还得另想办法。
最后,他用五毛钱买了一小包最次的粗盐,又用一块钱称了两斤玉米面——这是家里接下来几天的口粮。
剩下的七毛钱,他要去卫生所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到一点对症的药。
走出供销社,秦风的心情有些沉重。钱太不经花了,而赚钱的路子又太窄。
就在他低头盘算时,突然听到旁边小巷子里传来一阵压低的议论声,似乎提到了“山货”、“黑市”等字眼。
他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