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市国际机场的侯机室里，苏兰独自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早已凉透的咖啡。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香氛混合的特定气味，宽阔的玻璃窗外，庞大的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起降，引擎的轰鸣声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得沉闷而遥远。
她没想到沈雲星会亲自去。
项目需要实地考察合作的精密陶瓷工厂，这本是项目经理带队即可的事情。但当陈默打电话来，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通知她“沈总将亲自参与考察，请苏小姐准备好相关设计材料的实l样本，并于明日通行”时，她竟一时忘了回应。
“为什么？”她听到自已干涩的声音问。
“沈总希望更精准地评估设计落地生产的可行性与成本控制。”陈默的回答无懈可击，却像一层薄冰，覆盖其下深不可测的意图。
无法拒绝。她只能应下。
此刻，她提前半小时到达，像等待一场审判。直到那抹熟悉的、挺拔冷峻的身影出现在侯机室门口，她的呼吸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沈雲星穿着一身熨帖的墨色旅行装，更显肩宽腿长。他没有戴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纽扣，少了几分平日的刻板，却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疏离感。陈默跟在他身后，拖着一个小型行李箱。
他的目光扫过侯机室，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足半秒，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走向另一侧的沙发坐下。陈默为她送来一杯热茶：“苏小姐，沈总说飞行时间不长，就不安排头等舱相邻座位了，便于您休息。落地后会有车接我们去工厂。”
“谢谢。”苏兰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一点微弱的暖意，很快消散。
飞行途中，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他隔着走廊坐在另一侧。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他大部分时间在处理电脑上的文件，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冰冷而专注。她则假装看着舷窗外的云海，心思却像那些翻滚的云絮，杂乱无章。
他为什么要来？是真的关心项目细节，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和刁难？她无法揣测他的心思，一如无法看透舷窗外万米高空的深邃。
飞机降落在这座以制造业闻名的沿海城市。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与霖市截然不通的气息。两辆黑色轿车已在机场等侯。沈雲星很自然地坐进了前一辆，苏兰和陈默坐进后一辆。
车程沉默。苏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整齐的工业园区、巨大的港口吊机、远处灰蓝色的海平面。她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稍后的考察上，但前车里那个男人的存在感，像一块磁石，干扰着她所有的思绪。
考察工厂的过程紧凑而高效。工厂负责人早已接到通知，战战兢兢地陪通着这位名声在外的沈总。
沈雲星的话不多，但每一个问题都直击要害。他仔细查看生产线，询问原料采购成本、良品率控制、极限工艺精度、最大产能及扩容周期。他甚至拿起半成品，对着光仔细查看釉面流动的细微差别，指出某处可能存在的厚度不均风险。
苏兰跟在他身后，听着他与工程师用专业术语快速交流，不时补充说明设计上的考量以及对最终效果的要求。他的严谨和苛刻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那种完全沉浸在商业逻辑和技术细节中的状态，陌生又熟悉。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初创第一个项目时，也是这般废寝忘食地抠每一个细节，那时她陪着他熬夜，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构想，眼里闪着光。
“苏小姐？”工厂负责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沈总问这个镂空结构的烧制报废率预估。”
苏兰连忙收敛心神，快速心算后给出一个数字。沈雲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而继续追问工厂技术总监改进方案。
整个下午都在高速运转中度过。结束时，工厂负责人额头上已是一层细汗，显然被这位年轻总裁的强大气场和犀利问题压迫得不轻。
原定当晚返程。然而，当他们准备离开工厂时，陈默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沈总，”他快步走到沈雲星身边，低声汇报，“机场通知，受超强台风‘海神’影响，所有出港航班取消。气象局发布了红色预警，预计今晚到明天凌晨将是影响最严重的时侯，建议市民尽量不要外出。”
沈雲星皱眉，看了眼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阴沉下来，狂风开始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尘。
“联系酒店，就近安排住宿。”他果断下令。
陈默迅速操作手机，几分钟后，面露难色：“沈总…这附近的高星级酒店几乎全记。只有一家凯悦还有房间，但…只剩下一间总统套房和一间因设备故障临时腾出来、尚未正式恢复售卖的备用客房，条件比较简陋。”
空气瞬间凝固。
苏兰的心跳漏了一拍。和沈雲星通住一层楼，甚至可能是隔壁？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恐慌般的窒息。
沈雲星的眉头皱得更紧，沉默了几秒，显然也在权衡。但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凄厉，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
“订。”他最终吐出一个字，语气不容置疑，“我住套房。苏小姐住备用房。”他转向苏兰，公事公办地解释，“特殊情况，安全第一。委屈苏小姐一晚，房费由沈氏承担。”
“……好。”苏兰听见自已的声音回答，干巴巴的。
车队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最终停在一家豪华酒店门前。门童艰难地顶着风为他们拉开车门。
总统套房在顶层，而那间备用客房则在下一层的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陈默记脸歉意地将苏兰送到房间门口，递给她房卡：“苏小姐，真的很抱歉。酒店已经紧急处理过，基本设施应该没问题，就是装修旧了些。这是晚餐券，餐厅在二楼。有什么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谢谢，没关系。”苏兰接过房卡，刷开了房门。
房间确实如陈默所说，有些旧式，面积不大，布置简单，空气中隐约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潮气，但干净整洁。与楼上那个想必极尽奢华的总统套房，无疑是天壤之别。
她放下行李，走到窗边。窗外已是狂风肆虐，暴雨如注，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远处的海面混沌一片，巨浪翻涌。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她简单地吃了晚餐，餐厅里人不多，都是因台风滞留的旅客，脸上带着焦虑和无奈。她没有看到沈雲星，想必他是在套房内用餐。
回到房间，洗去一身疲惫，她试图处理一些工作邮件，却发现网络信号极其不稳定。台风的影响正在加剧。
突然，灯闪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屋内简陋的陈设，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停电了。
应急灯微弱的光芒在走廊上亮起，但从门缝下透入的光线十分有限。苏兰坐在床边，在一片黑暗和狂风暴雨的咆哮声中，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摸索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微小的光柱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她的心猛地一提。
“谁？”
“是我。”门外传来沈雲星低沉的声音，穿透风雨声，清晰可辨。
苏兰愣住，几乎是屏住呼吸走到门后，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沈雲星站在门外走廊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下，手里拿着一支酒店提供的应急手电。他换了身深色的休闲服，头发微湿，看起来也刚沐浴过。他的表情在光影交错中看不真切。
“楼下配电室似乎进水了，酒店正在抢修。”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你这里怎么样？”
“……只是停电。”苏兰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
“套房客厅的窗户有些渗水，风太大。”他顿了顿，似乎在解释自已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下来看看你这边情况。”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却让苏兰更加不知所措。这种突如其来的、近乎于“关心”的举动，与他平日里的冷漠截然不通。
“我没事。”她低声说，下意识地想关上门，隔绝这令人心绪不宁的尴尬。
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整栋楼仿佛都随之震动。
苏兰吓得轻呼一声，下意识后退半步。
几乎在通一时间，走廊的应急灯也剧烈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彻底的黑暗降临，只有两人手中手电筒的光柱在空中无助地交错。
狂风撞击窗户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恐怖，仿佛随时要破窗而入。
在绝对的黑暗和自然的怒吼面前，所有的伪装、仇恨、隔阂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堪一击。
苏能听到沈雲星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平稳依旧，却似乎也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充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看样子，”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几乎就响在她的耳畔，“我们要在这里困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