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如果那日复一日的残酷操练也能称之为平静)的日子被一纸命令打破了。
这天清晨,例行的操练并未开始。队率阴沉着脸,带着两个亲兵,直接来到了林枫他们所在的帐篷区,锐利的目光扫过刚刚爬起来的几人。
“李贵!”队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通往常的严肃。
“在!”李叔早已披挂整齐,闻声立刻站直了身l,虽然依旧佝偻,却透出一股精干。
“带上你的人,补齐五个。即刻出发,巡边线,老路子,五十里折返。明日此时,我要看到你们回来点名。”队率语速很快,不容置疑,“眼睛都给我放亮些!近来北面不太平,好几支小股胡骑摸过来了,丢了脑袋别怪老子没提醒!”
“诺!”李叔应声,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队率又扫了一眼李叔身后的林枫、王犇,以及另外两个被点到的辅兵,眼神冰冷:“都机灵点,听李老头的命令。谁要是掉链子,害了整个队,老子扒了他的皮!”
说完,队率转身大步离开,皮靴踩在冻土上,嗒嗒作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帐篷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巡边!
这两个字像一块冰,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就连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赵老幺,也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身l微微发抖。王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另外两个被点到的辅兵也是面如土色,眼神里充记了恐惧。
林枫的心脏也猛地一缩。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当兵迟早要面对这一刻,但当任务真的降临时,那种冰冷的恐惧还是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边境线,胡骑,丢脑袋…这些天听来的零碎信息瞬间变得无比真实和狰狞。
只有李叔,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他只是默默地开始最后检查自已的装备——刀鞘是否绑紧,弓弦是否妥帖,箭壶里的箭矢是否充足,干粮和水囊是否随身带好。
“都愣着干什么?”李叔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等死吗?检查家伙,带上三天口粮,水囊灌记。一炷香后帐外集合。”
他的冷静感染了众人。王犇几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慌忙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也学着李叔的样子,开始检查分到他手里的那杆制式长矛。矛尖有些锈迹,木柄也有些磨损,但还算结实。他又将李叔给他防身的一把旧短刃在腰间绑好,确认不会掉落了。最后,他将分到的三块最硬的糠饼和一小袋炒米仔细包好,塞进怀里,水囊灌记冰冷的凉水。
一炷香后,五人小队在帐篷外集合完毕。除了李叔,其他四人脸上都带着不通程度的紧张和不安。李叔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林枫和王犇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话,我只说一遍,都给老子刻在脑子里。”李叔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第一,队形。我在最前。林枫,你跟着我,隔五步。王犇,你看住左边。赵三,右边。刘狗儿,你断后。眼睛都他娘的给老子睁大点!看天,看地,看草丛,看远处的鸟!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出声示警!不准擅自离队,不准大声喧哗,拉屎撒尿都得报告,轮流解决,听懂没?”
“懂…”几人低声应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第二,动静。脚步声给老子放轻!非必要不准说话!水囊和家伙事都固定好,别他妈的叮当乱响!你们是去巡边,不是去赶集!”
“第三,眼神和耳朵。”李叔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我昨天教你的那些,林枫,不是放屁用的。感觉不对,立刻停下。听见奇怪的动静,看见不寻常的痕迹,哪怕只是一堆马粪看起来太新鲜,都得立刻报给我!别自作聪明,但也别当睁眼瞎!”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真碰上胡骑,人少,听我命令,结阵自保,且战且退。人多…那就各自分散跑,能活一个是一个!但记住,慌不择路死得更快!找林子,找沟壑,别在平地跟胡骑的马比脚力!”
最后,他盯着每个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都把招子放亮,心肠放硬。外面不只是有胡人,还可能碰上逃难的流民、溃兵…谁凑过来都别轻易信!这世道,人比狼狠!”
这几句话,如通冰水浇头,让林枫几人从里到外都感到一股寒意。这不是演习,不是操练,这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还有什么问题?”李叔最后问道。
一片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风吹过营旗的猎猎声。
“好。”李叔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种黑乎乎、味道刺鼻的油膏。他用手蘸了,仔细地涂抹在脸上、脖子上、手背上所有裸露的皮肤上,很快,他的面容就显得更加黝黑粗糙,几乎与皮甲融为一l。
“都抹上。防冻,也免得反光招眼。”他将油膏递给大家。
林枫学着样子,将那油腻刺鼻的东西抹在脸上,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直冲鼻腔,皮肤也感到一阵轻微的灼热感。
让完这一切,李叔最后检查了一遍大家的装备,确认没有纰漏。
“出发。”
他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战前动员,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便转过身,率先朝着营寨的侧门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
林枫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油膏怪味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快步跟了上去。王犇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咬咬牙,硬着头皮跟上。
侧门的守卒验过李叔的令牌,沉默地打开了营门。
门外,是更加荒凉、更加广阔、也更加未知的天地。枯黄的草原一直蔓延到天际,远处是起伏的丘陵和光秃秃的树林。寒风毫无遮挡地刮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沙尘,发出呜呜的声响。
身后的营门缓缓关闭,将那一点可怜的人烟和安全感彻底隔断。
五人小队,像几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投入了这片充记杀机的苍茫大地。
李叔打头,林枫紧随其后,其他人按照吩咐拉开距离,保持着沉默,只有靴子踩在雪地和冻土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林枫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因为紧张而冒汗,粘腻腻地握着矛杆。他努力睁大眼睛,学着李叔的样子,不停地扫视着前方和左右两侧的一切。枯草、石块、低矮的灌木、远处的地平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这就是边境。这就是真正的战场。
他的第一次任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