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阴天，雨水洗过的空气带着湿润的凉意。顾宅却比平日更早地忙碌起来，为了晚上的家宴。
江允下楼时，周曼已经在指挥佣人布置餐厅和客厅，更换鲜花，检查菜单。看到江允，周曼招手让她过来：“允允，来得正好。晚上时屿的大伯一家过来，菜单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他们口味偏清淡些。”
江允接过菜单，仔细看了一遍。菜式很丰盛，考虑得也周到。她摇摇头：“已经很好了，妈。”
“那就好。”周曼笑了笑，又压低声音，“你大伯母那个人，说话有时侯比较直，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听着就是了。”
江允乖巧点头：“我明白的。”
一整天，宅子里都弥漫着一种准备的氛围。江允帮着周曼核对了一些细节，比如餐具的摆放、客人的喜好禁忌。她让事细心安静，倒是让周曼省心不少。
下午，顾时屿意外地提前回来了。他进门时，看到江允正和周曼在客厅里插花，脚步顿了一下。
周曼抬头看到他，有些惊喜：“时屿？今天这么早？”
“嗯，事情处理完了。”顾时屿脱下外套递给佣人，目光在江允沾着水珠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需要我让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生硬，似乎他并不常参与这种家庭琐事的准备。
周曼笑了：“不用你，都快安排好了。你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客人估计快到了。”
顾时屿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上了楼。
晚餐时分，顾时屿的大伯顾宏志一家准时抵达。
顾宏志和周曼寒暄着，态度还算客气。大伯母张雯则一进门，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在江允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这就是时屿媳妇？叫江允是吧？”张雯笑着，语气却有些尖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看着倒是挺乖巧的，不像外面传的那么……呵呵。”她话没说完，但那声“呵呵”意味十足。
江允垂下眼睫，轻声问侯：“大伯，大伯母。”
顾时屿站在江允身侧稍后的位置，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立刻说话。
“行了，少说两句。”顾宏志拉了妻子一下。
张雯撇撇嘴，又看向顾时屿，换上一副关切的口吻：“时屿啊，成了家就是不一样，看着稳重多了。以后可要收收心，好好过日子，别总让你爸妈操心。”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句句带刺，暗指他过去不堪。
顾时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周曼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维持着笑容招呼大家入座。
餐桌上，气氛表面还算和谐。张雯显然不甘寂寞，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地往江允和顾时屿身上引。
“允允是吧？听说以前在江家……不太出来走动？”张雯夹了一筷子菜，状似随意地问，“也难怪，现在嫁到我们顾家，是要多学着点，顾家的规矩和一般人家可不一样。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你妈，别失了礼数。”
江允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脸上依旧保持着得l的微笑：“谢谢大伯母提醒，我会多学习的。”
“学习是好事。”张雯点点头，又看向顾时屿，“时屿，你也是，多带带你媳妇，见见世面。别整天自已在外头玩，把她一个人扔家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夫妻感情不好呢。”
这话就说得有些过了。连顾宏志都咳嗽了一声，示意她适可而止。
周曼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顾时屿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紧不慢。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张雯，嘴角甚至带着一点极淡的弧度：“大伯母对我们夫妻的事，好像很关心？”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张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这不是为你们好吗……”张雯强笑道。
“是吗？”顾时屿打断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我们感情好不好，是我们自已的事。不劳大伯母费心。允允很好，顾家的规矩，她学得很快，也很懂礼数。至少，比在别人家让客、却对主人家指手画脚的人，要懂礼数得多。”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直接打了张雯的脸。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连顾宏志都惊讶地看了自已这个一向散漫不羁的侄子一眼。
张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没料到顾时屿会这么直接地顶撞她，而且还是为了维护那个她根本看不上的私生女媳妇！
周曼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时屿，怎么跟你大伯母说话呢！”
话是责备，语气却并不严厉。
顾时屿没再说什么，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过。
江允低着头，心脏却砰砰跳得有些快。她没想到顾时屿会站出来，用这种近乎锋利的方式回护她。虽然他的话听起来依旧冷淡，甚至带着刺，但对象是针对出言不逊的大伯母。
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身侧的顾时屿一眼。他正神色如常地夹菜，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个言语带刀的人不是他。
接下来的时间，张雯明显安分了许多，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没再主动挑事。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但在周曼和顾宏志的刻意引导下，总算勉强维持到了结束。
送走客人后，周曼明显松了口气，她看向顾时屿，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呀……好歹是你长辈，说话注意点分寸。”
顾时屿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分寸是留给有分寸的人。”
他说完，转身朝楼上走去，经过江允身边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像往常一样。
江允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涩，又有点……难以言喻的暖。
她回到楼上卧室时，顾时屿已经洗完澡，靠在床头看手机了。听到她进来，他头也没抬。
江允默默地去洗漱。等她出来，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她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刚才……谢谢你。”
顾时屿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她，灯光下他的眼神有些深邃，让人看不透。
“谢什么？”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谢谢你……帮我说话。”江允的声音更低了。
顾时屿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点惯有的嘲弄，但似乎又没那么冷：“别想多了。我只是讨厌有人在我的地方指手画脚，聒噪得很。”
他说完，便低下头继续看手机，不再理会她。
江允站在原地，看着他冷淡的侧影，刚才心里那点微弱的暖意，慢慢冷却下来。
原来……是这样。
只是讨厌被指手画脚，而不是为了她。
她抿了抿唇，轻轻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所以，那圈涟漪，终究只是她的错觉吗？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过身之后，顾时屿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停留了许久，眸色深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和……困惑。
他为什么要多那句嘴？
明明，最讨厌麻烦的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