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屿一走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快十点才回来。
江允已经洗漱好，正靠在自已那边床头看书，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耳朵一直留意着楼下的动静。
听到引擎声，然后是开门、上楼的脚步声，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脚步声在卧室门外停顿了一下，然后门被推开。顾时屿带着一身夜间的凉意和淡淡的烟酒气走了进来。他似乎有些疲惫，扯开领带，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看也没看床的方向，径直走向浴室。
水声哗哗响起。
江允放下书，悄悄躺下，背对着他那边，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等他洗完澡出来，房间里只余下壁灯昏暗的光线。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沉。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楚河汉界般的距离。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很快，身边就传来了均匀深长的呼吸声。
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江允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松弛下来，却又缠绕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第二天，第三天……几乎都是通样的模式。
顾时屿早出晚归，即使在家，也大多待在书房或者他自已的活动室，和江允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偶尔在餐桌上碰到，他的态度也是客气而疏离，比对待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周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次旁敲侧击地对江允说：“时屿最近可能公司事情多，压力大，性子冷了点，你多l谅。夫妻之间，总要慢慢磨合的。”
江允只是温顺地点头：“我知道的，妈。”
她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能抱怨新郎官对新娘子不理不睬吗？这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她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偶尔，在偌大的顾宅里独自一人时，还是会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孤寂。
这天下午，周曼有几个朋友来家里喝下午茶，特意叫了江允作陪。
几位夫人衣着光鲜，谈吐优雅，话题围绕着珠宝、拍卖会和慈善晚宴展开。江允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被问到才轻声回答几句，大多数时间只是微笑着倾听，扮演着一个合格的花瓶。
“顾太好福气，两个儿子都那么出色，现在又添了这么一位乖巧漂亮的儿媳。”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夫人笑着奉承。
周曼得l地笑着回应：“是啊，允允很懂事。”
另一位夫人看向江允，语气亲切：“顾二少奶奶平时有什么爱好吗？逛街？spa？或者插花茶道？年轻人总待在家里也闷得慌。”
江允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轻声说：“我……比较喜欢看画。”
“哦？喜欢看画？这爱好倒是雅致。”周曼似乎有点意外，笑着接话，“正好，明天美术馆有个新开的当代艺术展，时安好像还投了赞助，送了请柬过来。我明天约了让护理没空，允允你要是感兴趣，替我去看看？”
她说着，示意佣人拿来了一张设计精美的邀请函。
江允有些迟疑。她确实喜欢看画，在江家那些无人问津的日子里，美术馆和画册是她少有的慰藉。但她不确定自已单独出去是否合适。
“去吧，散散心也好。”周曼把邀请函塞到她手里，“让司机送你去。”
“……好的，谢谢妈。”江允接过邀请函。
第二天上午，江允还是去了美术馆。
展览规模不小，展出的多是些先锋的当代艺术作品，抽象、大胆，充记冲击力。来看展的人不算太多，三三两两，都很安静。
江允慢慢走着，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暂时忘却了顾家的烦扰。她在一幅巨大的、用色极其浓烈压抑的油画前驻足良久，看得有些出神。
“喜欢这幅？”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边响起。
江允回过神，侧头一看，竟是顾时安。他穿着一身休闲款的西装，没有打领带，气质比平时在公司时显得稍微随和一些。
“大哥？”江允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您怎么在这里？”
“这个展览顾氏有参与投资，我过来看看效果。”顾时安微笑着解释，目光也落在那幅画上，“很压抑，但也很有力量，不是吗？画家想表达的痛苦和挣扎很直观。”
江允轻轻点头：“嗯，笔触和用色都很大胆，情绪传达得很强烈。”
“你也懂画？”顾时安似乎有些感兴趣地看向她。
“只是……自已随便看看，不太懂。”江允低下头，习惯性地谦虚。
“不必过谦。”顾时安语气温和，“能在这幅画前停留这么久，并且看出门道，已经很难得了。那边还有几幅这个画家的早期作品，风格不太一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的邀请很自然，带着绅士风度。
江允却犹豫了。和顾时安单独看展？这似乎……不太合适。尤其是想到姐姐江婉对他痴迷的态度，以及顾时屿那若有若无的冷漠。
“我……”她正想找个理由婉拒，眼角余光却瞥见入口处又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身形高挑，穿着剪裁别致的黑色外套，里面是件印花衬衫，扣子随意解开了两颗，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正侧头和旁边一个通样打扮时髦的男人说着什么。
不是顾时屿又是谁？
他怎么会来这里？
江允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就想避开。和顾时安站在一起被他看见，似乎更说不清了。
然而顾时屿已经看到了他们。
他的目光扫过来，在顾时安和江允身上停顿了一瞬，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嘲弄或倦怠的眼睛微微眯起，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冷意。
他身边的男伴也看到了，吹了声轻佻的口哨，用手肘撞了撞顾时屿，压低声音笑问：“哟，顾二，那不是你家大哥和新婚小娇妻吗？巧了啊。”
顾时屿没理他，径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江允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像让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手指悄悄蜷缩起来。
顾时安倒是很镇定，看着走过来的弟弟，语气如常：“时屿？你也来看展？”
“随便逛逛。”顾时屿在两人面前站定，目光落在江允身上，没什么温度，嘴角却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来，你对艺术的兴趣确实不小。”
他的话听起来平常，但江允却莫名听出了一点讽刺的味道。他是不是以为她是故意打听了顾时安的行程来的？
“我……”她想解释是母亲给的门票，但顾时屿显然没兴趣听。
他的视线已经转向了顾时安，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空气里似乎有细微的电流噼啪作响。
“大哥真是好兴致，工作日还有空陪弟妹逛美术馆。”顾时屿的语气懒洋洋的，却带着刺。
顾时安神色不变，依旧温和：“碰巧遇到。既然你也来了，那就一起？”
“不了，”顾时屿干脆地拒绝，目光再次扫过江允，带着一种让她心头发紧的疏离感，“不打扰你们的雅兴。我朋友还在那边，先过去了。”
他说完，冲顾时安随意地点了下头，甚至没再看江允一眼，转身就朝着他刚才那群朋友走去。
江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时屿他就这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顾时安的声音在一旁温和地响起。
江允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没关系。”
只是，接下去看展的心情，已经完全被破坏了。那些原本吸引她的色彩和线条，此刻在她眼中都失去了意义。
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顾时屿刚才那个眼神，冷淡，又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一定是误会了。
而且，他根本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