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男人身上清冽的雪松尾调,形成一种奇异又令人窒息的氛围。
顾念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但长期的职业训练让她习惯于在任何突发状况下保持表面镇定。只是万分之一秒的僵硬,她眼底的惊澜便已迅速退去,重新封冻成冰。
她微微后退半步,拉开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着医生特有的程式化语调:“先生,您认错人了。麻烦让一下,我需要消毒换衣。”
陆执高大的身躯依旧像一堵墙般挡在她面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不可能认错。
即使七年光阴流逝,即使她气质大变,即使她此刻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也绝不会认错。
她就是顾念。
那个在他最爱她的时侯,给了他最致命一击,然后消失得干干净净的顾念。
“认错?”他薄唇勾出一抹冷峭的弧度,语气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他的目光扫过她胸前的工作牌——【顾问医生:顾念】。
“顾、医、生。”这三个字从他齿间碾过,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意味。
观摩室里的几位高管和院领导此时也跟了出来,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一时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一位副院长试探着开口:“陆总,您和顾医生……认识?”
陆执没回答,目光依旧锁在顾念脸上。
顾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她知道,躲不过了。
她再次抬头,眼神清冷,直接迎上陆执的视线:“原来是投资方的陆总。久仰。如果是对刚才的手术有疑问,可以咨询我的团队或预约我的门诊时间。现在是私人时间,恕不接待。”
她的话礼貌周全,却又字字带刺,将两人的关系清晰地划界在冰冷的医患和商业合作之间。
说完,她不再看他,侧身就要从他旁边硬闯过去。
就在两人衣角即将擦过的瞬间,陆执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很大,手指灼热,烫得顾念皮肤一缩。那温度,瞬间灼穿了七年时光的隔阂,暴露出其下汹涌的暗流。
“你!”顾念终于维持不住冷静,试图挣脱,奈何力量悬殊。
“私人时间?”陆执逼近一步,几乎将她笼罩在自已的阴影之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危险的意味,“那我们正好聊聊更私人的问题。七年不见,顾医生难道没什么旧要叙?比如,当年那笔钱,用得还顺手吗?”
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顾念。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听不懂“那笔钱”具l指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副院长脸色都变了。
顾念的脸颊血色瞬间褪尽,口罩上方露出的皮肤变得苍白。
她停止挣扎,猛地抬头看向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燃起一簇清晰的怒火。
“陆执!”她连名带姓地低喝,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这里是医院!请你放尊重一点!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放开!”
“尊重?”陆执嗤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寒潭,“你也配谈这两个字?”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插了进来。
“念念,手术还顺利吗?哦?陆总也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精神矍铄、身着中式长衫的老者缓步走来。他头发银白,气质儒雅,眼神却锐利通透,正是国内医学界的泰斗、本院的名誉院长、顾念的外公——沈青山教授。
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助理。
沈老的目光落在陆紧抓着顾念手腕的那只手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顾念趁陆执因沈老出现而微微分神的刹那,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手腕上已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
她快步走到外公身边,垂下眼,低声道:“外公,手术很顺利。没什么事,我先去换衣服。”
沈老拍了拍她的手臂,目光慈爱:“辛苦了,去吧。”
顾念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这是非之地,背影僵硬。
陆执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方才指尖残留的细腻触感和那圈红痕,竟让他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烦躁。
沈老这才转向陆执,笑容依旧温和,却自带一股威严:“陆总大驾光临,是来视察项目进度的?怎么,和我这外孙女……之前认识?”
“外孙女?”陆执瞳孔微缩,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他只知道沈老是医学界权威,是这次医疗合作项目的核心技术顾问和推荐人,却从未将他和顾念联系在一起。
顾念……竟然是沈青山的亲外孙女?
那她当年……
“是啊。”沈老笑得意味深长,目光扫过陆执复杂的神色,“念念这孩子,就是性子倔,非要靠自已。不过也好,在外科这领域,倒是真给她闯出名堂来了。怎么,陆总和她……”
陆执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商界巨子惯有的矜持与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没什么,一点……旧识。”他语气平淡,“没想到沈老的外孙女如此优秀。”
他脑中飞速旋转,许多被忽略的细节和当年的疑点开始翻涌。沈家的背景他略有耳闻,虽不涉足商界,却在学术和医学界地位超然,人脉深远。如果顾念是沈家的外孙女,那她绝不可能是因为……
他看着顾念消失的方向,再想到沈老此刻意味深长的笑容,第一次对七年前那个“真相”,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而另一边,换衣间的门砰地关上。
顾念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下去,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七年了。
她以为她早已准备好面对一切。
可当他真的出现,用那样憎恶的眼神看着她,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时,心脏还是会尖锐地疼起来。
她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眼眶的酸涩。
不能哭。
顾念,你不能哭。
你是顾问医生,你是沈家的外孙女,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依附他人、受了委屈只会偷偷掉眼泪的小女孩了。
她站起身,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用力冲洗着脸颊,试图洗去所有脆弱和混乱。
抬起头,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冷静。
过去的已经过去。
无论他为何出现,无论他带着怎样的恨意,都与她无关了。
她整理好情绪,换上白大褂,重新变回那个无懈可击的顾医生。
当她拉开门,准备回办公室处理术后医嘱时,却看见——
陆执竟然就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口,显然是在等她。
他斜倚着门框,姿态看似慵懒,眼神却像锁定猎物的猛兽,深邃难测。
他看着她,缓缓开口,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尖锐讽刺,却带着更令人心惊的探究与势在必得:
“顾医生,现在,可以预约你的门诊时间了吗?我觉得,我们之间……确实有很多‘病’,需要好好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