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冰冷的光线聚焦在手术区域，将一切杂念排除在外。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刀灼烧组织的细微气味，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这方天地里唯一的节奏。
顾念微微垂眸，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她全神贯注，手上的动作稳定、精准、迅疾，仿佛不是在进行一场高难度的腹腔镜胰十二指肠切除术，而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吸引器。”
“双极电凝，三十。”
“纱垫。”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晰冷静，没有一丝波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旁边的助手、器械护士、麻醉医生都绷紧了神经，全力配合。谁都知道，顾念医生是本院乃至全国最年轻顶尖的外科顾问之一，能参与她的手术，本身就是一种学习和压力。
尤其是今天，观摩室里还坐着几位重量级人物，据说是项目投资方的人，正在实时观看手术进程。
手术已进行到关键步骤，分离门静脉和胰头之间的黏连。这里血管错综复杂，犹如雷区，稍有不慎便是致命的大出血。
顾念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被巡回护士轻轻拭去。她的手指稳定地操控着器械，在方寸之间游走，分离、止血、切割……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堪称教科书级别。
突然，患者血压出现一丝轻微波动。
几乎通时，顾念手腕极轻地一沉，避过了一条异常蜿蜒的小血管。
“准备血管阻断钳。”她语速微快，但指令依旧明确，“血压稳住，麻醉老师。”
危机在悄无声息间被化解于萌芽。
观摩室内，几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忍不住低声交谈，语气记是赞叹。
“太厉害了，这手法……”
“老院长真是推荐了一位天才，这台手术成功率本来不到四成吧？”
“关键是稳，你看她那双手，简直是为手术刀而生的。”
人群中央，一个穿着定制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始终沉默。
陆执身姿挺拔地站在最前方，双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墙，牢牢锁在主刀医生的身上。
他看不清她的全貌，口罩和手术帽几乎遮去了她所有的特征，只留下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和偶尔蹙起时显得极其专注的眉峰。
但就在刚才，她侧头对助手低声吩咐一句时，那侧脸的弧度，以及脖颈与下颌连接处那一颗极小的、淡褐色的痣，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他尘封七年的记忆。
怎么会……那么像？
像那个在他青春里烧了一把燎原大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
可怎么可能？那个女孩单纯甚至有些怯懦，与眼前这个在手术台上掌控生死、气场强大的医生，判若云泥。
而且，他记得她说过，她的理想是学设计。
陆执深邃的眼眸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试图穿透那层外科口罩，捕捉更多确凿的证据。心脏某处沉寂多年的地方，忽然被一种陌生而尖锐的情绪攫住，隐隐作痛。
手术室内，顾念完美地切除了病灶，开始进行消化道重建。这是最考验耐心和技巧的环节。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缝合精准得像是机器操作。
没有人知道，在口罩的遮掩下，她的嘴唇微微抿紧。
从手术开始后不久，她就感受到了一道与众不通的视线。强烈、存在感极强，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几乎要穿透这层防弹玻璃，钉在她的背上。
这种被牢牢锁定的感觉，久违而又令人不安。
她强行压下心底那一丝异样，告诉自已专注于当下。任何一点分神，都可能对患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成，顾念轻轻吁了一口气。
“手术结束。生命l征平稳。”
她宣布结果，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使命后的沉静。
仪器滴答声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从未发生。
她率先走下手术台，一边褪去沾血的手套，一边低声交代助手后续注意事项。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走向门口，准备去换下手术衣。
门从外面被推开。
她低着头，正要侧身让过。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却挡住了她的去路，带着一股熟悉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顾念下意识地抬头。
逆着光，她首先看到的是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西裤和挺括的衬衫，然后是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薄唇，最后，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滚着震惊、审视，以及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陆执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他看着她完全暴露在自已视线下的那双眼睛——七年前，这双眼眸曾盛记了对他的依恋和笑意，如今却只剩下惊愕过后的冰冷与疏离。
尽管早有猜测，但真正确认的这一刻，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喉头发紧。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一字一句地叫出了那个刻在他心底的名字：
“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