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像凝固的血,包裹着我。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还有我自己身上散发的、淡淡的血腥气。手腕被粗糙的尼龙绳反绑在冰冷沉重的铁椅背后,勒进皮肉里,火辣辣地疼。脚踝也被紧紧捆在椅子腿上。
我被固定在这个连时间都仿佛停滞的角落,像一件等待展示的破损物品。
当老猫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猛地钉在我刚刚发出信息的旧手机上时,我就知道要糟。那瞬间的死寂,比任何咆哮都可怕。我没能彻底销毁证据。拳脚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时,我蜷缩着,护住头腹,脑子里却异常清醒——信息发出去了吗山药他们,应该收到了吧
然后我就被拖到了这里。
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猛地打在我脸上,我下意识地闭上眼,偏过头。
啧,我们尊贵的二当家,警察同志,怎么这副德行了老猫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戏谑。他踱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下,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正在亮着录制红灯的手机。
我的心猛地一缩。
来,给咱们的江警官打个光,拍好看点。老猫对手下扬了扬下巴。更强的光线照过来,几乎让我无所遁形。我努力想挺直脊背,但肋间的剧痛让我吸了口冷气,动作变形。
拿手机的家伙调整着角度,确保能清晰地拍到我被绑着、嘴角破裂、额角渗血的狼狈样子。另一个打手粗鲁地抓住我的头发,迫使我把脸正对着镜头。
耻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血管里窜动,但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老猫的脸凑到镜头前,挡住了我一部分,他的笑容扭曲而残忍:黎大队长,江法医,哦,可能还有警局的各位领导们,下午好啊看看这是谁
他猛地让开,让镜头再次聚焦在我脸上。
没想到吧你们派来的小虫子,还挺能钻,都混到老子身边当二把手了!可惜啊,运气不好,露馅了。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这小子,骨头还挺硬,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敲碎它。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无比:听着,黎简渡,我知道你跟这小子关系不一般,他哥更是你的左右手。想要他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他报出了一连串的要求——释放他们之前落网的一个重要成员,准备一辆车,撤掉某个区域的布控……
每一个条件都像是在挑战警方的底线。
说完,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我的腹部!
呃!我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蜷缩下去,又被绳子拉扯住,只能剧烈地喘息。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看到了吗老猫对着镜头,语气变得极度危险,这只是开胃小菜。我的耐心有限。要是你们耍花样,或者不照做……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痛苦而扭曲的脸,正对镜头。
下次发给你们的,就不会是这么完整的零件了。或许先寄一根手指头还是他这张漂亮的脸皮他凑近手机话筒,一字一句地说,记住,是你们逼我这么做的。给你们两个小时。
录制红灯熄灭。
老猫嫌恶地甩开我的脸,对拿着手机的手下吩咐:处理一下,给他们发过去。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嘲弄和胜利的快意:小子,好好祈祷吧,祈祷你的上司们,还有你那好哥哥和好队长,够在乎你这条小命。
他冷笑着,带着人走了出去。
铁门再次沉重地关上,黑暗和寂静重新吞噬了我。
只剩下我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腹部还在尖锐地疼痛着。
但比疼痛更刺骨的,是冰冷的恐惧和强烈的羞耻。我刚才那副狼狈不堪、任人宰割的样子,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正发送给我最不想让其看到的人。
黎简渡会看到。哥哥会看到。
他们会看到我被打,被羞辱,听到我的闷哼……
他们会怎么想
黎简渡会暴怒吧他那脾气……但他会为了我,向这些毒贩妥协吗不,他不应该妥协。可我……
哥哥……他会不会……我不敢想下去。
黑暗里,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更浓的血腥味。
别来。我在心里对那个可能正在看视频的男人嘶吼,黎简渡,别上当!别管我!
可另一个微小的声音却在绝望地哭泣。
哥……黎队……救救我……
我被困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像一个被用来博弈的筹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脆弱和……可能带来的灾难。
时间在黑暗中煎熬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肉。腹部的疼痛逐渐麻木,但心里的焦灼却愈烧愈旺。老猫那句寄一根手指头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在我的脑海里。
外面终于又响起了脚步声。铁门再次被打开。
老猫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狞笑:看来你的命还挺值钱,黎简渡倒是爽快。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们……答应了不!黎简渡你个混蛋!你怎么能——
不等我细想,两个打手粗暴地将我从椅子上解下来,反剪着双手重新捆紧,推搡着我往外走。我的腿因为被绑久了有些麻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立刻被他们不耐烦地拽起来。
老实点!
我被他们押着,跌跌撞撞地穿过废弃工厂冰冷空旷的车间。外面天光微亮,似乎是清晨,冷风一吹,让我打了个寒颤,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工厂侧门外荒芜的空地上,果然停着一辆看起来灰扑扑的轿车,驾驶座的车门开着,像是为他们准备好的一样。
老猫警惕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周围寂静得有些反常。他嘴角勾起,似乎觉得胜利在望,示意手下加快速度。
我被他们推着,踉跄地走向那辆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对,这太顺利了……黎简渡绝不会……
就在我们距离车门只有几步远,老猫的一个手下伸手去拉后车门的时候——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骤然划破清晨的死寂!几乎是同时,我身边那个拉着我的打手惨叫一声,肩膀上爆开一团血花,猛地松开了我!
有埋伏!老猫反应极快,吼叫的同时一把将我狠狠拽向他身前,同时拔枪朝着枪响的大致方向盲射!
砰!砰!砰!
瞬间,枪声如同爆豆般炸开!从四周废弃的厂房窗口、堆砌的建材后面,猛地冒出无数黑色的身影,枪口喷吐着火舌!
警察!放下武器!熟悉的、通过扩音器传来的怒吼声,即使在一片混乱的枪声中我也能瞬间分辨出来——是黎简渡!
场面彻底失控了!
子弹呼啸着从耳边飞过,打在车身上溅起火星,击碎玻璃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我被老猫死死箍在身前,当成肉盾,跌跌撞撞地试图借助车体掩护向后撤。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带着野兽般的愤怒和恐慌。
妈的!黎简渡你他妈敢阴我!他一边吼叫,一边用手枪抵着我的太阳穴,对着周围疯狂射击压制。
我被勒得几乎窒息,太阳穴上冰冷的枪口触感让我浑身僵硬。但我的眼睛却在拼命搜索。
我看到穿着防弹衣的刑警们借着掩体迅速推进,交叉火力精准而致命。老猫的手下接连中弹倒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后,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不远处一个废弃的搅拌机后面。
那个身影——黎简渡!他侧身掩在水泥罐后,举着枪,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我这边,嘴唇紧抿,下颚线绷得像刀锋。他在寻找机会,一个能一击毙命而不伤到我的机会。
几乎是同时,在另一个方向的矮墙后,我看到了另一个让我心头巨震的身影——江非臣!我哥!他居然也来了!他穿着防弹衣,但手里拿着的不是枪,而是……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却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担忧,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冷静淡漠。
哥!你别过来!这里危险!
我想喊,却被老猫勒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他躲好。
走!快走!老猫拖着我,对着仅剩的两个还能动弹的手下嘶吼,一边胡乱开枪试图杀出一条路。
就在他稍微侧身,枪口偏离我太阳穴的那零点几秒——
砰!
又是一声极其精准的点射!
子弹呼啸着擦过我的耳边,带起一阵灼热的气流,下一秒,我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箍着我的力量骤然一松!
老猫的手腕被子弹瞬间洞穿,手枪脱手飞了出去!
他发出痛苦的嚎叫。
机会!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个头槌,狠狠撞在他受伤的下巴上!同时脚下发力,挣脱了他因为剧痛而松懈的钳制,向前扑倒!
小致!!!
我听到我哥那几乎破音的叫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几乎在我倒地的瞬间,更多的警察如同猎豹般从四面扑了上来,瞬间将惨叫的老猫和他剩余的手下死死压倒在地!
控制!
安全!
呼喊声此起彼伏。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尘土呛进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扯得全身都在疼。
急促的脚步声飞快地向我靠近。
最先冲到我身边的,带着一阵风和一身的硝烟味,是黎简渡。他一把扔掉手里的枪,单膝跪下来,双手有些发颤却异常迅速地检查我身上是否有明显的伤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江非致!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他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暴戾杀气和极度紧绷后的恐慌,额角甚至还有汗珠滚落。
我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身影已经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几乎是把黎简渡挤开了一点。
是江非臣。
他脸上毫无血色,手指冰凉,碰到我的脸颊时都在发抖。他一遍遍上下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惊悸。他徒劳地想帮我解开身后捆着的绳子,但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几次都没成功。
哥……我嗓子干得发疼,勉强挤出一点声音,我没事……都是皮外伤……
黎简渡已经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割断了我手腕和脚踝上早已深陷皮肉的尼龙绳。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让我忍不住缩了一下。
解放了双手的我,第一件事就是被江非臣猛地一把抱进了怀里。
抱得那么紧,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骨头都在发疼。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你吓死我了……小致……你吓死我了……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温热的气息喷在我颈窝,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我愣住了,僵在他怀里。从小到大,我哥从未如此失态过。
黎简渡在一旁看着,没有打扰。他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平复翻腾的情绪,但看向我那狼狈不堪的样子时,眼神依旧复杂无比,有愤怒,有后怕,有疑惑,但最终都化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和对周围警员的指令:叫救护车!彻底搜查现场!一个都不准漏掉!
然后他重新蹲下来,看着还被江非臣紧紧抱着的我,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质问:江非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最好他妈的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晨雾,照在这一片狼藉的战场上,也照在我满是尘土和血迹的脸上。
我知道,我的卧底生涯结束了。
而等待我的,将是黎简渡和我哥滔天的怒火,以及……那迟来了太久的真相。
黎简渡那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质问像最后一块巨石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许是辩解,也许是坦白,但意识却像退潮般迅速模糊。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同时叫嚣起来,被殴打的内脏隐隐作痛,长时间的紧张、恐惧和突然的松弛抽干了我最后一丝力气。黎简渡和哥哥的脸在我眼前开始旋转、模糊,声音也变得遥远。
黑暗温柔地,不容抗拒地包裹了上来。
我最后的感觉是哥哥猛地收紧的手臂,和他惊慌失措的喊声:小致!,以及黎简渡陡然拔高的声音:医生!快叫医生!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是在一片消毒水特有的洁净气味中慢慢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像粘住了一样,费了好大的劲才掀开一条缝。模糊的白色天花板,旁边挂着输液瓶的金属支架。
是在医院。
我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全身立刻传来散架般的酸痛,尤其是腹部被老猫揍过的地方,闷闷地疼。喉咙干得冒火。
醒了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偏过头,视线逐渐聚焦。
病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常服,肩章显示着极高警衔,面容儒雅却目光锐利的中年男人——沈城市公安局的郑有国副局长,我的最高直接领导。另一个,是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正是当初痛心疾首将我开除出警校的老校长。
他们俩都面带微笑,看着我。
郑局……校长……我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
郑局微微倾身,语气带着赞赏:小江啊,这次任务,你完成得非常出色!超出预期的出色!孤身潜入,传递关键情报,最后更是协助我们成功抓捕了以老猫为首的重大贩毒团伙核心成员,功不可没!
老校长推了推眼镜,笑容和蔼又带着一丝歉意:当初‘开除’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委屈你了,孩子。你的学籍一直保留着,这次行动成功,学校也会为你记功,等你养好伤,随时欢迎你回来完成学业。
郑局接着话头,语气更加郑重:局里已经决定,为你请功!一等功!等你正式毕业,沈城公安局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刑侦、禁毒,随你挑!你是我们沈城公安的英雄!
他们温和地笑着,说着表彰、功劳、未来的安排。
我听着,心里一块沉重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真相大白了,任务完成了,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也没有给爸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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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些嘉奖,我却感觉有些恍惚,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让我难以集中精神,只能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可能是感谢也可能是无力的笑容。
谢谢……郑局,谢谢校长……我哑声说。
郑局似乎看出我的极度疲惫,体贴地站起身:好了,你刚醒,需要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具体细节,等你好了我们再谈。
老校长也慈祥地点点头:好好养伤,小江。
他们又鼓励了我几句,这才转身走出了病房门。
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轻微的滴答声和我自己的呼吸声。我闭上眼,缓了口气,试图积攒一点力气。
我知道,真正的审判,还没开始。
果然,没过几分钟,病房门被再次轻轻推开。
我没有立刻睁开眼,但能感觉到两股极其强烈的存在感靠近床边。一股带着压抑的、冰冷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另一股则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担忧和沉重,像浸透了水的海绵。
我缓缓睁开眼。
黎简渡和江非臣就站在床边。
黎简渡穿着那身来不及换下的作战服,上面甚至还沾着些许尘土和暗色的印记——不知道是泥还是别的什么。他双臂环抱在胸前,下颌线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风暴——是后怕,是难以置信,是被人蒙在鼓里戏耍的愤怒,还有一种……我说不清的,近乎痛楚的东西。
而我哥江非臣,则站在他稍后半步的位置。他已经脱掉了防弹背心,只穿着里面的蓝色衬衫,脸色依旧苍白,眼镜后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熬了夜,又像是哭过。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惊,有关切,有心疼,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我喘不过气的沉默。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隔着病床的栏杆,陷入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寂静里。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却仿佛有硝烟在无声地弥漫。
最终,是黎简渡先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
江非致。
一等功
英雄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度讽刺又压抑着剧烈情绪的冷笑。
你他妈……
到底瞒了我们多久
黎简渡的话像冰冷的石子砸在病房寂静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质感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他妈……到底瞒了我们多久
我躺在病床上,被他眼中那几乎要实质化的风暴钉在原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多久从爸妈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天起,从我自甘堕落被警校开除的那一天起,从每一次他们对我失望透顶却又忍不住拉我一把的时候起……
太久太久了。
久到我已经习惯了戴着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久到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
我看着黎简渡,他眼底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是因为我的隐瞒,我的不信任吗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旁边的江非臣终于动了动。他没有看黎简渡,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我的嘴边。他的手指依旧冰凉,甚至还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就着吸管,我小口地啜饮着温水,干涸刺痛的喉咙得到了一丝缓解,却也让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此刻气氛的凝滞。
一杯水喝完,江非臣放下杯子,依旧沉默着。但他站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诘问。
黎简渡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或者说,他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已经无法再压抑。他猛地踏前一步,双手撑在病床的栏杆上,俯身逼近我,那双锐利的眼睛几乎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
说话!江非致!你不是很能说吗以前那些歪理邪说不是一套一套的吗!他的声音压抑着,却比咆哮更骇人,装混混装得很过瘾是吧看着我们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啊!
我被他逼问得无处可逃,伤口因为情绪的激动也开始隐隐作痛。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我没有……我没想耍你们……
没想黎简渡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什么偏偏是你!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今天要不是……他顿住了,后面的话似乎说不出口,但那未尽的语意里充满了后怕——今天要是狙击手慢零点一秒,要是老猫的反应再快一点……
老猫的人盯上你们了。我打断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急切,郑局说,他们查到了你和哥跟我的关系,一直在试探。如果我用正常途径进警队,哪怕只是表现出一点想当警察的念头,都会被他们立刻掐灭,甚至可能会连累你们……只有彻底变成‘自己人’,变成他们觉得‘有用’又‘安全’的烂泥,才能接触到核心……
我喘了口气,肋间的疼痛让我皱紧了眉:只有我最合适……我‘父母双亡’,有‘仇恨警察’的理由,我‘足够聪明’又能打,能混出名堂……最重要的是,他们觉得能通过我,拿捏你们……
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太久。此刻说出来,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像是撕开了一层结痂的伤疤,露出底下鲜嫩的血肉。
黎简渡撑在栏杆上的手猛地握紧了,指节泛白。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毒贩的手段有多阴险狡诈,他比谁都清楚。
一直沉默的江非臣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所以……你就一个人……扛着所有这些包括我们的误解……和……恨铁不成钢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我看向我哥,他镜片后的眼睛通红,里面盛满了太多我一时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有无法言喻的心疼,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我鼻子一酸,差点没绷住。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然呢……告诉你们郑局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戏才够真……你们那时候……骂我骂得越狠,越失望,老猫才越会相信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黎简渡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但身上的那股骇人的怒火似乎渐渐被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所取代。他看着我苍白的脸,看着露在病号服外面的绷带,看着我还带着淤青的嘴角,眼神剧烈地闪烁着。
最终,他猛地直起身,转了过去,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宽阔的肩膀似乎微微塌下去一点,然后,他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江非臣则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脸上的伤,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地落在了我打着点滴的手背上。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对不起……小致……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极其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哥……对不起你……
这一句道歉,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积压了无数委屈、恐惧和孤独的闸门。
眼泪毫无预兆地冲出了眼眶,滚烫地滑过我的脸颊。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在至亲之人面前,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黎简渡转回身,看到我的眼泪,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最后一丝强撑着的冷硬也彻底消失不见。他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语气依旧很冲,却莫名软了下来,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安抚:
哭什么哭!没出息!……人都抓到了,任务完成了,不是该高兴吗!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妈的……回去再跟你算账……
但谁都知道,这笔账,大概永远也算不清了。
江非臣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再松开。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温暖而明亮。
我知道,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
而接下来的,或许是哥哥和黎队更加猛烈的关怀或者说算账,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在医院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气味,规律的查房和输液,一切都平静得近乎枯燥。对于我这种闲不住又馋嘴的人来说,简直是种温柔的酷刑。
伤好了些,能自己下地走动后,我那颗不安分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护士站的姑娘们看得很紧,这个不能吃,那个要忌口。可越是禁止,我肚子里的馋虫就越是闹得厉害。于是,我开始了一项秘密行动——趁护士换班或者忙碌的间隙,偷偷溜下楼。
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没什么看头,但那条通往侧门小卖部的路,却成了我的秘密通道。熟食区的茶叶蛋、烤肠,零食架上的薯片、辣条、巧克力派……每一样都在向我招手。
我得手了几次,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每次不敢多买,揣在病号服宽大的口袋里,或者藏在袖子里,做贼似的溜回病房。吃不完的就塞在枕头底下、床头柜的抽屉最里层,甚至叠好的衣服里也藏了几包。
这种小小的叛逆和得逞后的零嘴,成了我养伤期间最大的乐趣和慰藉。我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但我忘了,黎简渡是个刑警,还是个直觉准得可怕的刑警队长。
他和我哥来看我的次数很勤。黎简渡虽然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杀气腾腾,但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好像我身上还藏着什么他没挖出来的秘密。他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扫过我的床头柜,或者在我起身时瞄一眼我的枕头。
我心里有点发毛,但仗着功勋卧底的身份,以及觉得他不可能真的发现,每次都故作镇定地糊弄过去。
直到那天下午。
阳光很好,我刚成功狩猎归来,心满意足地干掉了一根烤肠和一个巧克力派,剩下的半包薯片被我迅速塞进了枕头底下,还特意把枕头拍了拍,弄得看起来非常平整。
没过多久,黎简渡和江非臣就来了。我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说是家里炖了汤。黎简渡则两手空空,一进来就习惯性地用他那双鹰眼扫视全场。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我喝着哥哥带来的汤,和他们闲聊着案子后续和恢复情况。
黎简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听着听着,忽然毫无预兆地伸手,往我枕头底下猛地一掏!
动作快准狠,完全是刑警抓现行的标准动作!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下一秒,那包吃了一半的烧烤味薯片,就这么被他修长的手指夹着,暴露在了空气中!包装袋发出窸窣的脆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哥端着汤碗,愣住了,看看那包薯片,又看看我,眼神里满是惊讶和不赞同。
黎简渡举着那罪证,缓缓转过头,眯着眼睛看我,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危险的弧度,语气慢条斯理,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江、非、致。
这是什么
我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想狡辩:呃……这个……是护士小姐姐给我的……
哦黎简渡挑眉,声音拖得更长,哪个护士这么体贴还知道给你买烧烤味的正好,我去问问护士长,是不是该给这位体贴的同志发个奖。
他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别别别!我立马怂了,伸手想去抢,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自己买的!
黎简渡轻松地躲开我的手,把那包薯片举得更高,眼神里的危险意味更浓了:自己买的医生护士是不是说过多少次,你现在肠胃弱,要饮食清淡,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哥也放下了汤碗,皱起眉,语气担忧:小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这些东西对恢复不好。
黎简渡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开始对我病房进行地毯式搜查。他毫不客气地拉开床头柜抽屉,翻找我叠放的衣服,甚至趴下去看了看床底下!
于是,更多的罪证被翻了出来——藏在抽屉深处的辣条、夹在衣服里的果冻、还有床底下用塑料袋装着的几个空包装袋……
琳琅满目,堪称一个小型零食杂货铺。
黎简渡看着摊了一桌的战利品,气得脸都黑了。他叉着腰,指着那堆东西,又指指我,气得差点笑出来:行啊你!江非致!真是能耐了!卧底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能藏东西!重伤员我看你精神好得很啊!都能搞地下工作了!
我缩了缩脖子,试图挽回一点局面:我就……偶尔吃一点点……解解馋……
一点点黎简渡拿起那包几乎空了的辣条袋子,这叫一点点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次肠胃炎,在医院多住半个月!
我哥在一旁,看着黎简渡发火,又看看我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开始打圆场:好了老黎,小致他知道错了……以后别吃了就行了。他又看向我,语气严肃了些,听到没有这些东西不能再吃了。
黎简渡显然没这么容易消气。他冷哼一声,把所有的零食垃圾一股脑全收进一个塑料袋里,扎紧口袋,拎在手里,像是收缴了什么重要物证。
从今天起,他宣布,语气不容置疑,非臣,你盯着他。我会跟护士长打招呼,严格限制他下楼。还有,下次我们来之前,我会亲自检查!
他晃了晃那袋零食,眼神警告地瞪着我:再被我发现……
他没说完,但那眼神已经充分表达了你就死定了的含义。
我看着他和我哥统一战线、严阵以待的样子,顿时感觉未来的养伤生涯一片灰暗。
完了,我的快乐,没了。
黎简渡这家伙,抓毒贩厉害,没想到抓我偷吃零食,也挺在行。
被黎简渡和我哥联手严打之后,我着实安分了好几天。每天对着清淡的病号饭和哥哥送来的滋补汤水,味蕾寂寞得快要造反。枕头底下、抽屉深处变得空空荡荡,连空气里都仿佛失去了快乐的零食味道。
黎简渡来看我时,那眼神里还带着点审视和我看你敢不敢的警告。我哥更是体贴入微,每次来都检查一下床头柜,美其名曰帮你整理一下。
我表面上乖顺无比,心里那点小念头却像雨后的春笋,憋屈地往外冒。
就在我快要被馋虫折磨得望眼欲穿时,转机来了。
秦岚,我高中时最铁的哥们儿,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住院了,风风火火地跑来探望。
他拎着一果篮,一进门就大呼小叫:我靠!致哥!你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了听说你立大功了可以啊你!当年我就说你小子不是池中之物!
看到老朋友,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跟他插科打诨了几句。但聊着聊着,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他带来的那个果篮——里面除了水果,似乎还有几包独立包装的坚果和饼干!
一个罪恶的计划瞬间在我脑中成型。
趁着护士刚查完房离开,我艰难地撑起身子,示意秦岚凑近点。我摆出一副沉重无比、仿佛在托付身后事的表情,压低声音:
岚子……兄弟我……这次怕是有点熬不过去了……
秦岚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啊致哥你别吓我!医生不是说恢复得挺好的吗
我虚弱地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对人生的眷恋和对某种事物的极致渴望:身体上的伤……还好……主要是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指了指嘴巴,太苦了……嘴里没味,人生都没了指望……
秦岚愣了几秒,看着我那浮夸的表演,又瞄了瞄空空如也的床头柜,猛地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哥,你绕这么大圈子,是不是就想让我给你带点吃的
嘘——!我赶紧示意他小声点,紧张地往门口看了看,活像在进行什么地下接头,小点声!隔墙有耳!
我抓住他的胳膊,语气更加沉重恳切:岚子,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你都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黎简渡,就那个刑警队长,跟我哥俩人,跟看犯人似的盯着我!一点辣的油的都不让碰!我快要馋死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下次来看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那个……顺便……带点……嗯……你懂的我挤眉弄眼,千万别让他们发现!尤其是黎简渡,那家伙鼻子比警犬还灵!
秦岚看着我这副惨样和馋样,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致哥,你至于吗!行行行,包在我身上!你想吃啥辣条薯片还是炸鸡
都行!什么都行!我眼睛瞬间亮了,像是看到了救世主,最好是味道小点的,不容易发现的!藏严实点!
明白!秦岚憋着笑,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保证完成任务,绝对避开‘警犬’的侦查!
有了秦岚这个外援,我灰暗的住院生活顿时又有了盼头。每次听到走廊传来熟悉的、略带吊儿郎当的脚步声,我的心跳都会加速,感觉像是在迎接希望的曙光。
秦岚也确实靠谱,每次来都像变戏法一样,从外套内兜里、背包夹层里,甚至有时候是揣在怀里,掏出各种小包装的零食:牛肉干、鱿鱼丝、甚至有一次还带来一小盒不容易留下气味的绿豆糕。
我们配合默契,他一来就故意提高音量跟我扯闲篇,吸引可能存在的监视注意力,然后趁我不哥还没来、黎简渡不在的空档,迅速完成物资交接。我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东西藏进新的秘密据点——比如病历本文件夹里,或者塞进叠好的被子夹缝。
我以为这次我做得天衣无缝。
甚至有一次黎简渡来看我,目光如炬地扫视了一圈,都没发现异常。我心里暗自得意,看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然而,我低估了黎简渡的执着和敏锐,也低估了零食味道那无孔不入的渗透力。
尤其是我最爱的那种香辣牛肉干,味道实在是太霸道了。
命运的审判日,在一个看似平静的下午,再次降临。
有了秦岚这个秘密补给线,我的住院生活总算有了一点盼头和色彩。每次听到他那略带嘚瑟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我都感觉像是听到了福音。
我们配合越发默契。他一来,就大声嚷嚷着最近的趣事或者游戏战绩,声音洪亮得足以掩盖任何细微的塑料包装袋声响。而我,则像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务,在他身体的掩护下,迅速将那些小小的违禁品——香辣牛肉干、五香鱿鱼丝、甚至是独立包装的小鸡腿——转移到我开发出的新据点:卷起来的干净袜子里、枕头套的夹层、甚至是一本中间被掏空了的厚厚的小说里。
我甚至谨慎地处理垃圾,空包装袋绝不留过夜,要么让秦岚下次带走,要么撕碎了混在果皮垃圾里分批扔掉。我自觉天衣无缝,连护士查房都没再露出过马脚。
黎简渡和我哥依旧常来。黎简渡那双眼睛还是像探照灯一样扫来扫去,但有几次他甚至动手翻了翻我的抽屉和床头柜——当然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带着点狐疑却又抓不到把柄的表情作罢。我心里暗自得意,甚至有点挑衅地想:黎大队长,看来你的直觉也有失灵的时候嘛。
然而,我低估了两件事:一是黎简渡那属于刑警队长的、不抓到线索绝不罢休的固执;二是我最爱的那个香辣牛肉干,味道实在是太霸道、太持久了。
那天下午,天气有点闷。我刚刚享受完秦岚最新送来的一小包牛肉干,心满意足。为了散味,我还特意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自己则靠在床头假装看书,实际上是在回味那辛辣鲜香的滋味。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是黎简渡和我哥江非臣。
我心里一紧,但立刻稳住心神,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哥,黎队,你们来了。
我哥点点头,习惯性地先去看了看床头的输液记录。黎简渡却没动,他就站在门口,鼻子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动,然后,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眯起,像锁定猎物的猛兽,直直地朝我看了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我都开窗了!
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没看我哥,也没看别处,就只是盯着我。
江非致。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
啊怎么了黎队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他走到我床边,俯下身,凑近了我。
这个距离太近了,我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他眼底那抹不容错辨的我已经看穿你了的光芒。
他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了然的微笑。
香辣牛肉干他慢悠悠地吐出这几个字,语气笃定得令人绝望,还是那个最辣的牌子。
我:!!!
我哥也愣住了,转过头来看向我们。
我瞬间头皮发麻,血液都好像僵住了。怎么可能!这都能闻出来!他是属警犬的吗!
我……我没有……垂死挣扎是我的本能反应。
没有黎简渡直起身,冷笑一声,根本不容我狡辩。他猛地伸手,目标明确无比,直接探向我枕头底下——那个我刚藏完东西,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我甚至来不及阻止!
唰啦一下,那本被掏空的小说被他抽了出来。他掂量了一下,眼神里的讥讽更浓了,然后毫不客气地翻开——
里面躺着的,正是几小包还没来得及享用的牛肉干和鱿鱼丝,以及一个……孤零零的、油汪汪的空包装袋。
人赃并获。
铁证如山。
空气死一般寂静。
我哥看着那本藏宝书,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无奈:小致!你……你怎么又……
黎简渡举着那本书,像是举着最重要的证物。他看看那堆零食,又看看面如死灰的我,气得连连点头:好,真好。江非致,你真是能耐大了!跟我玩暗度陈仓是吧还有同伙接应了是吧
他显然已经猜到了秦岚的存在。
说!谁给你带的!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刑警审讯般的压迫感,是不是那个天天来看你的小子秦什么来着
我彻底蔫了,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完了,全完了。不仅自己被逮个正着,还把秦岚给卖了。
黎简渡看着我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将赃物连同那本书全部没收,语气冰冷地下达了最终判决:
从今天起,除了非臣和我,任何人探视必须经过我同意!所有带来的东西,都要经过检查!
他目光如刀地刮过我:你,江非致,出院之前,再也别想碰到任何一样零食!我说的!
我哥在一旁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显然也对我的屡教不改感到头疼和生气,这次彻底站在了黎简渡那边:小致,你太不让人省心了!
我看着黎简渡手里那包还没开封的牛肉干,感觉人生再次失去了所有色彩。
黎简渡冷哼一声,拎着战利品,转身就走,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气炸肺。
病房门在他身后关上。
我瘫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内心一片悲凉。
黎大队长……果然还是你狠啊。
第二次零食走私行动被黎简渡雷霆万钧地粉碎后,我算是彻底老实了。黎大队长的眼神比医院的监控探头还厉害,鼻子比缉毒犬还灵,我那点小伎俩在他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接下来的日子,我只能真正过上了清心寡欲的养伤生活。每天对着寡淡的饭菜,眼巴巴地看着窗外,掰着手指头数出院的日子。秦岚被我连累,上了黎简渡的重点观察名单,每次他来探视,黎简渡要么恰好在场,要么过后必定会随口问起秦岚带了什么、说了什么,搞得秦岚后来都战战兢兢,只敢带点水果,还主动打开给黎简渡验明正身。
度日如年,用来形容我那段时间再贴切不过。
终于,终于熬到了出院这一天!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都显得格外明媚动人。我哥江非臣一早就来了,细致地帮我办理出院手续,收拾着病房里零零碎碎的东西。黎简渡也来了,抱臂靠在门框上,看着我们忙碌,嘴角似乎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大概是庆幸我这个麻烦精终于要离开他的管辖范围了。
我兴奋得几乎坐不住,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即将出笼的鸟,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出去,去吃所有我想吃的东西!火锅、烧烤、麻辣烫……我脑子里已经开始列菜单了。
哥,快点快点!我催着我哥,自己则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样在病房里转悠,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其实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急什么,手续总要办完。我哥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整理单据。
黎简渡哼笑一声:我看他是急着出去闯祸。
我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冲他做了个鬼脸。
就在这时,我瞥见卫生间门的方向,想着临走前再去放个水,轻装上阵。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迫不及待,我转身就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完全忘了那扇为了通风而半开着的、但此刻为了阻挡走廊视线而被我哥顺手带上的病房门!
砰!!!
一声闷响,清脆又结实!
我的额头结结实实、毫无缓冲地撞在了那扇坚硬的门板上!力道之大,撞得整扇门都发出了哐当一声哀鸣。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眼前一黑,金星乱冒,巨大的冲击力和猝不及防的疼痛让我瞬间懵了,整个人僵在原地,保持着向前倾的滑稽姿势。
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估计很快就要鼓起一个大包。
我哥闻声猛地抬头,看到我这副糗样,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又赶紧憋住,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来:小致!你没事吧走路怎么不看路!
靠在门框上的黎简渡显然目睹了全过程。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抖动,然后毫不客气地爆发出一阵极其响亮且毫不掩饰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江非致!你他妈是出院太兴奋,脑子丢在医院了吗!哈哈哈哈!路都不看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弯下腰,捶着门框,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我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额头,慢慢直起身子,撞得晕乎乎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听着黎简渡那魔性的笑声和我哥憋笑的声音,再想想自己刚刚那傻到极致的行为……
完了,形象彻底没了。英明神武的卧底英雄,出院当天以头撞门,这要是传出去……
我缓缓放下手,露出额头上那个明显的红印子,脸上是一个彻彻底底、生无可恋的表情。眼神空洞,表情呆滞,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希望。
黎简渡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指着我的额头:不行了……哈哈哈哈……我得拍下来留个纪念……一等功功臣的……光辉时刻……哈哈哈……
我哥一边忍着笑,一边还是担心地凑过来查看我的额头:有点红,应该没大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生无可恋地任由我哥检查,内心一片悲凉。
出院的喜悦,被这一撞,撞得稀碎。
黎简渡的笑声还在持续输出。
唉,我这辈子,大概都逃不开这个黑历史了。
番外
出院后的日子,像是把之前卧底时缺失的正常和闹腾都加倍补了回来。大概是紧绷了太久,一旦松懈下来,骨子里那点被压抑的活泼(或者说作死)因子就开始不安分地冒头。
我迷上了看一些乱七八糟的小说,里面那些夸张又戏剧化的情节莫名戳中我的笑点,偶尔还会让我产生一种试试看好像很有趣的危险念头。
那天午后,阳光暖洋洋的,我窝在自己房间里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时脑子还有点懵,晕乎乎地坐起来,一眼就瞥见阳台外面,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的盆栽玫瑰开了花,鲜红欲滴,在阳光下娇艳得很。
一个绝(作)妙(死)的想法瞬间击中了我刚开机还不甚清醒的大脑。小说里那个邪魅狂狷的男主角叼着玫瑰花的经典画面浮现在眼前。
说干就干!
我蹑手蹑脚地溜到阳台,小心翼翼地掐下那朵开得最盛的玫瑰,生怕被我哥发现——他挺宝贝他那些花花草草的。然后回到房间,对着镜子,努力摆出一个自以为深邃不羁的表情,把玫瑰花茎斜斜地叼在嘴里。
嗯……好像还缺点什么对,眼神!要那种漫不经心又带电的感觉!
我练习了一下歪嘴笑和抛媚眼,感觉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房门——
客厅里,黎简渡和我哥江非臣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一堆文件,两人眉头紧锁,显然正在商讨什么棘手的案情,气氛严肃而专注。
我完全没注意到这低气压!我的全部演技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何完美演绎邪魅男主角登场这一刻!
我身体一软,慵懒地倚在门框上,一手还故作潇洒地撩了一下其实睡得乱翘的头发。嘴里叼着的玫瑰花随着我的动作微微颤动。
我瞄准我哥和黎简渡的方向——其实视线因为努力抛媚眼而有点模糊,用那种自以为低沉磁性、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语调,清晰地念出了我排练好的台词:
呵,男人,竟然不叫我起床~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加深那个歪嘴笑,然后抛出一个自认为能迷倒众生的媚眼:
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话音落下,我还维持着那个倚门框叼玫瑰的姿势,等待着想象中的(并没有的)反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客厅里落针可闻。
黎简渡和我哥同时停下了讨论,两张脸,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从全神贯注的严肃瞬间切换成的、极致的错愕和茫然,齐刷刷地转向我。
他们看着我嘴里叼着的、那朵来自我哥精心栽培的玫瑰,看着我倚门框的做作姿势,看着我那还没收回去的、抽搐般的媚眼……
六只眼睛在空中交汇。
死寂。
是那种能让人尴尬得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的死寂。
我嘴里的玫瑰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脑子嗡的一下,瞬间彻底清醒!所有的中二和戏精细胞尖叫着瞬间死亡!
我……我刚才做了什么!我在谁面前做了什么!
黎简渡的嘴角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又荒谬绝伦的景象,眼神里的震惊慢慢转化为一种极度复杂的、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我哥江非臣,先是目瞪口呆,随即目光落在那朵掉在地上的、他精心养护的玫瑰上,眼神瞬间变得心疼无比,再抬眼看我时,那眼神已经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这孩子是不是撞坏脑子后遗症终于发作了的深切担忧。
黎简渡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压下某种爆笑的冲动或者咆哮的欲望,他用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在确认什么的语气缓缓开口:
江、非、致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睡懵了还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真的被门撞出问题了
我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又看看那朵被摧残的玫瑰:小致!我的花!你……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的脸瞬间爆红,热度一路烧到了耳根子!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让时间倒流回我醒来之前!
我……我没……我就是……我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羞耻和尴尬,我……我梦游!对!梦游!
说完,我再也无法面对他们俩那看珍稀动物一样的目光,猛地转身,砰地一声狠狠关上了房门!把自己重新摔回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了头!
门外,死寂了片刻后,隐约传来了黎简渡再也压抑不住的、惊天动地的爆笑声,以及我哥似乎是在劝阻又带着点无奈笑意的声音。
我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羞愤欲死。
完了……我的形象……这次是彻底碎成渣,粘都粘不起来了!
黎简渡那个大嘴巴,肯定会拿这事笑话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