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笑笑,京城头号纨绔废柴,此刻正站在金銮殿偏殿,听着我爹——当朝林丞相,用他这辈子最悲怆的语气对皇帝老儿哭诉。
陛下!小女虽顽劣不堪,文不成武不就,但、但终究是臣的骨血啊!求陛下看在老臣薄面上,允她献艺一试,若实在不堪入目,臣……臣即刻将她送去庵堂,绝无怨言!
我低头,用力掐着自己大腿,疼得眼眶瞬间就红了。
1
没错,就是我爹,把我塞进了这该死的为镇北王萧绝选妃的终选名单里。
全京城都知道,萧绝,人送外号活阎王,战场上杀人如麻,回朝后戾气骇人,据说能止小儿夜啼。
他家门槛都被媒人踏平了,但姑娘们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愿嫁。
为什么
怕半夜被他一巴掌拍死呗。
现在好了,皇帝大概是想做个顺水人情,又或是真想恶心一下这位功高震主的王爷,大笔一挥,把所有适龄官家小姐,包括我这个著名的废料,全都列入了候选名单。
我爹吓疯了。
把我送给阎王
那不如他自己先吊死。
所以他想了这招以退为进,主动要求我御前献艺,赌的就是我一定能把这事儿搞黄,赌皇帝看完我的才艺后,会笑骂着把我撵回家。
计划很完美,我执行得也很到位。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我的表演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广场舞风格改良版惊鸿舞。
就在我抬脚准备同手同脚上场时,殿外太监尖细的声音穿透而来。
镇北王到——!
整个偏殿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十度。
我爹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一个男人逆着光走进来,身形极高,玄色蟒袍衬得他肩宽腰窄,每一步都带着千军万马踏冰河般的冷厉气势。
殿内烛火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明灭不定。
他走到御前,微微颔首:陛下,臣来迟。
声音低沉,像是冰棱相互撞击,冷得掉渣。
皇帝干笑两声:爱卿来得正好,正要瞧瞧各位千金的才艺。这位是林相千金,林笑笑。
所有目光,包括那道冰冷得能冻死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心脏猛地一抽。
不是因为怕。
是因为……离谱!
这他妈是活阎王
这明明是我三天前在城外寒山寺后山溪边遇到的那个哑巴病美男!
那天我嫌选妃宴无聊,偷溜出去摸鱼烤红薯,结果在溪边撞见他。
他穿着一身素白常服,靠在一块大石头上,脸色苍白得透明,咳嗽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咳死过去。
漂亮是真漂亮,眉目如画,脆弱得像琉璃盏,让我这颗号称铁石心肠的纨绔心都漏跳了一拍。
我一时脑抽,把手里刚烤好的、滚烫的红薯掰了一半递过去。
喂,快死的,吃点热的,黄泉路上暖和点。
他抬眼看我,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当时只觉得空洞无神。
他没接,也没说话。
我当他病得说不出话,直接把红薯塞他手里:啧,放心,没下毒!本姑娘虽然名声不好,但不害命。
他看看红薯,又看看我沾了炭灰的花猫脸,依旧沉默。
我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抱怨这该死的选妃,抱怨我爹,抱怨那个煞笔阎王,他全程一个字都没说。
最后我拍拍屁股走人:哑巴美人,有缘再见啊,希望你还能活到下次。
现在,缘来了。
再见的地点是他妈的皇宫大殿,他的身份是能吓哭整个北境蛮族的活阎王镇北王萧绝!
而我,刚刚在心里把他骂成了臭狗屎。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我。
那双之前我以为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锐利如鹰隼,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绝对没有半分病气,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快掠过的玩味
我人设崩了。
不是纨绔人设,是我以为我运气很好但其实差到离谱的人设。
皇帝饶有兴致地问:哦萧爱卿认识林小姐
萧绝的目光像冰锥子一样钉在我脸上,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不曾。他声音依旧冷硬,只是好奇,林小姐要献何艺。
我爹差点当场给我跪下。
我脑子里的弦,崩一声断了。
去他娘的以退为进,去他娘的装疯卖傻!
眼前这个男人,他认识我!
他知道我背后骂他!
他现在是在玩我!
等着看我出丑,然后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我!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戏弄的羞辱感猛地冲上天灵盖。
我辛辛苦苦维持了十七年的纨绔咸鱼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鱼死网破的彪悍。
剧情驱动
不,现在是情绪驱动!
老娘不爽了!
皇帝乐呵呵地对我抬抬手:林丫头,开始吧。
我开始
好!
我给你们来个大的!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包括我爹惊恐的注视下,一个箭步冲向大殿中央……然后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不是优雅的跪坐,是五体投地式的猛跪,膝盖砸在地砖上的声音那叫一个清脆响亮。
全场死寂。
我抬起头,眼泪说来就来,哇一声就哭开了,声嘶力竭,毫无形象可言:
陛下!王爷!臣女有罪!臣女欺君罔上!臣女根本不配入选!臣女其实……其实早已心有所属!非君不嫁!求陛下和王爷成全!
我爹眼前一黑,直接软了下去,被旁边手忙脚乱的大臣扶住。
皇帝愣住了,显然没遇到过这种阵仗:心有所属是哪家儿郎
我抬手,用袖子用力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鼻涕差点蹭上去,目光情真意切地投向那尊冷面煞神,豁出去了,大声喊道:
就是他!镇北王萧绝!臣女仰慕王爷已久,日夜思之如狂!王爷俊美无俦,英明神武,气宇轩昂,乃是天人之姿!臣女自三日前寒山寺惊鸿一瞥,便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此生若非王爷,宁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死寂。
比刚才更可怕的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大臣、宫女、太监,全都石化了,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当众如此露骨地表白阎王
这林家小姐不仅是废柴,她根本就是个疯子!
她死定了!
林家完了!
我爹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皇帝的表情裂开了,嘴巴微张,看看我,又看看萧绝,显然CPU已经干烧了。
萧绝本人呢
他终于不再是那副万年冰封的表情了。
他眉梢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锁住我,里面风暴凝聚,危险得让人窒息。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离谱的事。
我心跳如擂鼓,但戏还得演下去。
我跪行两步,继续我的表演,语气更加悲痛欲绝:
陛下!王爷!臣女知道自身顽劣,配不上王爷万分之一!但情之一字,无法控制!臣女不愿欺瞒陛下和王爷,更不愿用拙劣的才艺玷污王爷的眼睛!臣女此番冲动,自知罪该万死,但求陛下和王爷看在臣女一片痴心的份上,允臣女……允臣女……
我憋了口气,脸涨得通红,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和羞耻心,喊出了最终目的:
允臣女回家自闭!臣女这就回去闭门思过,日夜为王爷祈福,再不敢肖想王爷!求陛下成全臣女这最后一点痴心妄想!
快!
快答应!
快把这个丢人现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疯子撵回家!
我连后续热搜标题都想好了:惊!林家女竟当众亵渎阎王论作死的一百种方式丞相府今日倒闭了吗。
完美。
计划通。
虽然过程曲折离奇了点,但结果应该……
萧绝动了。
他朝我走了过来。
玄色的靴子停在我面前,冰冷的阴影笼罩下来。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凛冽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压迫感。
我头皮发麻,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冰凉的,挑起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睛。
他的指尖温度冻得我一哆嗦。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上。
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缓缓地开口:
三日前,寒山寺后山,溪边。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我心上,那个烤红薯……很难吃。
我瞳孔地震。
他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我骂他快死的!
骂他哑巴!骂阎王是煞笔!
完了。
这下真的玩脱了。
他不按套路出牌!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厉的模样,面向同样懵逼的皇帝,声音清晰地响彻大殿:
陛下。
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阎王的审判。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着他说拖出去砍了或者林家满门流放。
结果,我听见他用那冷硬的,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说出了足以震碎满朝文武三观的话:
臣,觉得林小姐……
……甚是有趣。
她的心意,臣,收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瞬间惨白的脸,像是猛兽在欣赏爪下吓瘫了的猎物,慢条斯理地补上最后一句,石破天惊!
陛下的美意,臣岂能辜负。既林小姐如此‘情深意重’,臣,便请陛下赐婚。
就她吧。
……啥
我猛地睁开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整个偏殿安静得能听见我爹晕倒后细微的鼾声。
皇帝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龙案上,茶水溅了一奏折。
我跪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刚刚那股鱼死网破的彪悍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透心凉的懵逼和恐惧。
他刚才说……赐婚
对象是我
这个我以为最不可能的结果,就这么被他用冷冰冰的语气砸了出来,砸得我头昏眼花,魂飞魄散。
萧绝说完,甚至没再多看我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挑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对着皇帝微微一礼:臣军中还有事务,先行告退。
然后,他就那么转身,迈着那种能把地砖踩裂的步伐,走了。
走了……
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个已经彻底傻了的我。
皇帝看看萧绝消失的背影,又看看跪在地上魂飞天外的我,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处理过这么离谱的选妃现场。
最后,他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干巴巴地开口:既、既如此……朕……准了,林相……林相!来人,把林相扶下去醒醒神!林笑笑,嗯……林氏,你也……先回府待嫁吧。
待嫁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我被两个宫女几乎是架着拖出偏殿的,腿软得根本站不住。
宫门外,冷风一吹,我稍微清醒了一点,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不仅没摆脱选妃,我还把自己作成了阎王妃
那个男人,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认出我了,他在报复我!
报复我给他烤红薯
报复我骂他
这是什么品种的变态小心眼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吃人的皇宫,浑身一个激灵。
不行!
绝对不能嫁!
嫁过去死路一条!
那可是活阎王!
我这种纨绔废柴,在他手里活不过三天!
逃婚
对!必须逃婚!
林家不能待了,京城也不能待了!
我得立刻!
马上!
收拾细软跑路!
我一把推开搀扶我的宫女,提起我那碍事的裙摆,用逃命的速度冲向宫外等候的自家马车,声音都变了调:
快!回府!最快的速度!
车夫被我狰狞的表情吓到,扬鞭策马。
马车颠簸着冲向丞相府,我坐在车里,心脏狂跳,脑子里飞速盘算着逃跑路线,藏匿地点,要带多少金银细软……
马车刚在相府门口停稳,我没等丫鬟来扶,直接跳下车,像颗炮弹一样冲进大门,一边跑一边喊:小桃!小桃!快!把我的银票盒子拿出来!还有我那包最值钱的首饰!快……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我家客厅里,坐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玄色蟒袍,冰冷的气质,与我家那温馨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
我爹已经醒过来了,正陪坐在一旁,脸色煞白,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萧绝,镇北王,那位刚刚在宫里亲口点了我的阎王,此刻正端着一杯我家待客用的、他绝对看不上的普通茶水,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
听到我咋咋呼呼的动静,他抬起眼,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我,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恶劣的笑意。
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磕哒。
王妃,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像惊雷一样劈在我头顶,这是……急着要去哪儿
我僵在原地,感觉血液瞬间冻成了冰渣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比我还快
他是不是会瞬移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高大的身影再次将我笼罩。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框,退无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微微倾身,冰冷的指尖再次挑起我的下巴,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我所有伪装,看透我脑子里那些逃婚的疯狂念头。
看来,他薄唇轻启,气息冰冷,本王得亲自看着本王的王妃才行。
免得……
一不小心,走丢了。
2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冰冷俊脸,感觉呼吸都停了。
跑
我跑你个大头鬼!
人家会瞬移!
王、王爷……我声音发颤,腿肚子转筋,您、您怎么……大驾光临寒舍……
我爹在一旁疯狂给我使眼色,大概是想让我跪下请安,但我全身骨头都僵了,根本弯不下去。
萧绝的手指还挑着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像铁钳一样让我无法挣脱。
他目光扫过我吓得发白的小脸,又落在我因为狂奔而微微散乱的发髻上。
来看看。他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砸在我心尖上,本王的王妃,似乎……很活泼。
我爹噗通一声又跪下了:王爷恕罪!小女无知,冲撞王爷,臣、臣教女无方……
萧绝终于松开了我的下巴,那冰冷的触感却好像还残留着。
他转身,重新坐回主位,仿佛刚才那近乎调戏的举动只是我的错觉。
林相请起。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既已赐婚,便是一家人。
一家人
谁跟你一家人!
我跟阎王是一家人那我成什么了
白无常吗
我僵在原地,脑子飞速旋转,思考着任何一丝绝地求生的可能。
王妃似乎,他端起那杯劣质茶水,又抿了一口,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对本王这门婚事,颇有微词
来了!
兴师问罪来了!
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演技再次上线,哭得情真意切(吓的):王爷明鉴!臣女绝非不愿!臣女是……是自惭形秽!臣女粗鄙无知,顽劣不堪,实乃京城第一废柴,如何配得上王爷天人之姿,战神之威臣女……臣女这是怕玷污了王爷英名啊!
我一边哭诉,一边偷偷抬眼瞄他。
他听着我这番真情告白,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趣味
对,就是趣味!
像猫看着爪子底下扑腾的老鼠!
无妨。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本王不介意。
我:……
我爹:……
全场死寂。
你不介意
我介意啊大哥!
本王征战沙场,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王妃再顽劣,总不会比尸山血海更让人头疼。
这他妈是什么魔鬼比较
我瞬间噎住,所有哭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我爹跪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
今日前来,一是看看王妃。
萧绝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二是告知林相,三日后,本王会派人送来聘礼。大婚之期,定于下月初六。
下月初六
今天都二十了!
满打满算不到半个月!
王爷!是否太过仓促我爹猛地抬头,脱口而出。
萧绝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刺骨。
我爹瞬间蔫了,匍匐下去:臣……遵旨。
至于你,萧绝看向我,站起身,这三日,安分待在府中。
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若再让本王听到你……他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那冰冷的气息再次喷在我耳廓,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试图‘走丢’。
他顿了顿,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
本王不介意,让整个丞相府……陪你一起‘走丢’。
我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威胁!
赤裸裸的灭门威胁!
他直起身,不再看我,对着我爹略一颔首,转身大步离开。
玄色衣袍翻飞,带起一阵冷风。
直到那骇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相府大门外,我和我爹还一个跪着一个站着,如同两尊石像。
半晌,我爹才颤巍巍地爬起来,老脸煞白,指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颓然放下手,长叹一声:孽障……孽障啊……你这是要把我们全家都作死啊!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萧绝最后那句话。
他不是在开玩笑。那个男人,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逃婚的念头,被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彻底碾碎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果然安分得像只鹌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我院子里的墙头都没爬过一次。
不是我不想,是不敢。
因为我发现,丞相府周围,明里暗里多了不少路人。
那些人身姿挺拔,眼神锐利,腰间鼓鼓囊囊,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萧绝的人。
他在监视我。
我躺在摇椅上,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被提前关进笼子的鸟,就等着阎王选个黄道吉日来提货。
第三天下午,镇北王府的聘礼到了。
那阵仗,与其说是下聘,不如说是……抄家,或者炫耀武力。
没有吹吹打打的乐班,只有一队煞气腾腾的黑甲亲卫。
聘礼箱子一抬抬地往府里抬,沉甸甸的,压得抬杠的军士肌肉贲张,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巨响。
没有绫罗绸缎,珍珠玛瑙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打开箱子,里面是——
一箱箱闪着寒光的兵器
一箱箱泛着冷冽皮光的铠甲
还有一箱箱的金锭,不是官铸的元宝,而是那种带着边塞粗犷风格的金块,砸都能砸死人!
最后抬进来的,是一张完整的、巨大的白虎皮,虎目圆瞪,獠牙森森,仿佛还带着百兽之王的凶戾之气。
全府上下,包括我爹,看得腿都软了。
这哪是聘礼
这分明是战利品展示!
是下马威!
管家捧着礼单,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念都念不利索:……玄铁重剑十柄……镔铁铠甲二十副……北境极品战马三十匹……黄金五千两……白虎皮一张……
我爹扶着门框,面无人色,对着王府派来的管事嬷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王爷……真是……别具一格。
那嬷嬷也是个冷面人,一板一眼地回道:王爷说,王妃‘活泼’,这些或可防身,战马脚力好,若王妃还想‘走走’,能跑得更远些。
我:……
我爹:……
杀人诛心!
绝对是的!
送走这群煞神,我看着院子里那堆能武装一个小队的聘礼,以及那张盯着我看的虎皮,彻底绝望了。
逃不了,打不过,吓都吓半死了。
这婚,看来是板上钉钉,不死不行了。
当晚,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大婚之夜,萧绝穿着一身染血的铠甲,拿着那箱聘礼里的玄铁重剑,挑开我的红盖头,对我冷冷一笑:王妃,本王来教你……什么叫安分。
我尖叫着吓醒,一身冷汗。
窗外月色凄冷,我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映在窗纸上,像极了索命的恶鬼。
等等……影子
槐树影子什么时候能扭成这样了
我一个激灵,蹑手蹑脚地爬到窗边,偷偷掀开一条缝往外看。
只见月光下,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矫健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潜行在我的院子里,目标明确地朝着我的卧房窗口摸来!
不是萧绝的人!
他的人都在府外,而且绝不会这么鬼鬼祟祟!
是谁
采花贼
仇家
还是……我爹得罪了人,来找我寻仇
眼看那黑影越来越近,手里似乎还反握着什么利刃,寒光一闪。
我心脏骤停!
前后阎王,后有刺客
我林笑笑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就在那黑影即将靠近窗口的瞬间,另一道更快的、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骤然从房顶落下!
没有一丝声响。
如同暗夜中的猎豹,精准、迅猛、致命!
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咔嚓,像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之前那个潜行的黑影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被后来者轻松拖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幻觉。
院子里再次恢复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月光依旧皎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是……保护
萧绝的人
他不仅监视我,还……在暗中保护我
还是说,他只是不允许他的所有物被旁人提前破坏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恐惧、疑惑、还有一丝极其微妙的、连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绪,悄然滋生。
那个活阎王,他到底……想干什么
3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一种极度忐忑和诡异的平静中度过。
直到大婚之日。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不存在的。
镇北王府的迎亲队伍,依旧是一队黑甲亲卫,骑着高头大马,眼神肃杀,队列整齐得像要去打仗。
花轿是玄色的,上面镶着暗金色的纹路,低调奢华,但也……死气沉沉。
我穿着凤冠霞帔,被喜婆搀扶着,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完成所有流程。
我爹哭得老泪纵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送葬。
盖上红盖头,世界一片血红。
我被塞进那顶玄色花轿里,颠簸着一路走向那座象征着京城最高恐惧的府邸——镇北王府。
没有热闹的喧哗,街道两旁安静得出奇,只有马蹄声和铠甲摩擦的铿锵声,以及百姓们压抑的、好奇又恐惧的窥探。
王府门口更是冷清。
没有宾客盈门,只有两排煞气更重的亲卫分列左右,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拜堂
高堂之上空空如也。
萧绝父母早亡,皇帝也没来。
天地
对着空荡荡的厅堂拜了。
夫妻对拜
我隔着盖头,能感受到对面那道冰冷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流程简单粗暴得像走过场。
然后我就被送进了新房。
新房里倒是布置得一片大红,喜烛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
但我总觉得这红色透着一股子血腥气。
丫鬟婆子们退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一把扯下那碍事的盖头,大口喘气。
饿,渴,累,还他妈害怕。
桌上摆着合卺酒和点心。
我犹豫了一下,实在扛不住饿,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又鬼使神差地端起那杯合卺酒闻了闻。
嚯!
烈酒!
够劲!
不愧是阎王的酒!
灌下半杯,辛辣的液体从喉咙烧到胃里,反而给了我一点虚假的勇气。
我开始打量这间新房。
冷硬,简洁,除了必要的喜庆装饰,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物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冷松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真的是新房
确定不是某个高级军营帐篷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烛火摇曳,将我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像个张牙舞爪的困兽。
我的心跳随着每一次脚步声的临近而加速,但又一次次失望,地发现那只是路过巡逻的侍卫。
他什么时候来
来了之后要干什么
会不会直接掐死我
还是像梦里那样用剑指着我
各种恐怖的画面在我脑子里轮番上演,那半杯烈酒带来的勇气早就挥发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恐惧。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了。
酒劲上头,脑子开始发晕,胆子却莫名肥了起来。
妈的,横竖都是一死!
与其吓死,不如作死!
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我猛地站起来,由于酒精作用,身体晃了一下。
我一把抓过桌上的酒壶,对着壶嘴又灌了几口。
然后我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指着空荡荡的门口开始我的表演:
萧绝!你个活阎王!吓唬谁呢!
告诉你!老娘不怕你!
不就是杀人吗谁不会啊!老娘杀鸡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逼我嫁给你好啊!来了就别想好过!看咱们谁先弄死谁!
这什么破房间!冷得跟冰窖一样!一点品味都没有!呸!
我越骂越嗨,酒精彻底麻醉了恐惧神经。
我一边骂,一边开始拆家。
我把床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把扫到地上!
我把那对巨大的喜烛掰断一根!
我把绣着鸳鸯的红色帐幔扯下来一半!
我拿着那壶合卺酒,一边喝一边往地上洒!
叫你娶我!叫你吓我!给你驱驱邪!晦气!
就在我撒酒疯撒得最欢脱的时候。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了。
萧绝站在门口,一身暗红色喜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冷冽。
他似乎刚沐浴过,墨发微湿,散在身后,少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当然,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他看着我。
我看着……呃,他看着我刚刚掰断的喜烛,以及我手里摇摇晃晃的酒壶,还有满地的狼藉。
空气凝固了。
时间静止了。
我酒精上头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芭比Q了。
现场作案,人赃并获。
我死定了。
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可能还会死得很惨。
萧绝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惨状,最后落在我吓得僵直的脸上。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眉梢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
他迈步,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
那咔哒一声落锁的轻响,在我听来如同丧钟。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腿撞到床沿,一屁股坐了下去,手里的酒壶哐当掉在地上,剩余的酒液汩汩流出。
他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洒落的酒液和干果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郁的冷松香和淡淡的酒气。
我吓得闭上眼睛,缩着脖子,等待预期的疼痛或者死亡。
然而,预想中的掐脖子或者巴掌并没有落下。
一只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擦掉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去的酒渍。
他的动作……有点温柔
错觉!
一定是酒精产生的错觉!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
那里面……没有杀意,没有怒火,反而带着一种……探究
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笑意
本王的王妃,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刚沐浴后的沙哑,意外地有点好听,……果然,非同凡响。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根被我掰断的喜烛,拿在手里看了看。
力气不小。
我又是一哆嗦。
他随手将断烛扔到一边,然后目光落在洒了一地的早生贵子上。
看来,他语气平淡,王妃很着急。
我:
我不是!
我没有!
别瞎说!
他再次看向我,忽然伸出手。
我吓得往后一仰。
他却只是用指尖轻轻勾起了我散落的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
洞房花烛,他俯身,靠得极近,冰冷的呼吸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喷在我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王妃就把新房拆了……
是打算,在哪里安置本王
我的脸轰一下烧了起来,全身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
酒精、恐惧、羞耻、还有他那该死的靠近和意味不明的话语,让我的大脑彻底宕机。
我瞪大眼睛,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活像一只被吓傻了的兔子。
他看着我这副蠢样,眼底那丝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
然后,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近乎调戏的人不是他。
来人。他对着门外冷声道。
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立刻推门进来,看到满屋狼藉,吓得大气不敢出。
收拾干净。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再给王妃送些醒酒汤来。
说完,他看也没看我一眼,转身就走出了新房。
留下我一个人,坐在一片狼藉的婚床上,顶着滚烫的脸颊和一团乱麻的脑子,风中凌乱。
就……
就这么走了
不杀我
不打我
不教训我
还给我送醒酒汤
这个活阎王……
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4
第二天我是在剧烈的头痛和宿醉的恶心感中醒来的。
昨晚的记忆碎片式地涌回脑海:撒酒疯、拆家、萧绝突然回来、他靠近的脸、他低沉的话语……
啊——我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一声羞愤欲死的哀嚎。
没脸见人了!
我居然在新婚之夜对着阎王本尊表演了一套作死大全!
丫鬟端着醒酒汤和洗漱用品进来,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看来我昨天的壮举已经传遍了王府。
我鸵鸟似的磨蹭了半天,才硬着头皮爬起来。
预料中的囚禁、虐待、甚至刑具并没有出现。
相反,管家恭恭敬敬地前来请示,问我早膳想用些什么,对院落布置有什么要求,需要添置什么物件。
仿佛我只是换个地方当米虫。
但我试探着提出想出院门逛逛时,管家立刻板起了脸:王爷有令,王妃需在院内静养,无令不得外出。
果然。
软禁。
果然昨晚只是假象!
他肯定是觉得直接弄死我太便宜我了,要慢慢折磨!
我气得在院子里转圈。
这院子比我在丞相府的大,但也憋屈得很。
转了几圈,我盯上了院墙。
爬墙,这是我的老本行啊!
阎王府的墙是高,但也不是没办法!
院子里有假山,有树!
说干就干!
我借口要午睡,支开了丫鬟,换上一身利落的便装,踩着假山石,吭哧吭哧就爬上了那棵靠墙的老树。
站在颤巍巍的树枝上,看着墙外的世界——好像是王府的后花园
景色还不错
我心中一阵激动,正准备找个地方跳下去。
王妃好雅兴。
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下方响起。
我吓得差点直接从树上栽下去!
慌忙抱住树干,低头一看。
萧绝不知何时站在了树下,负手而立,正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冷硬的轮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怎么又神出鬼没的
王、王爷……您、您怎么来了……我结结巴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树叶里。
本王的王府,本王不能来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能!当然能!我欲哭无泪。
下来。他命令道。
我看了看高度,有点怂:我……我下不去了……
他眉头微蹙,似乎叹了口气,可能是我的错觉,然后伸出了双手。
跳下来。
我愣住了。
他这是……要接住我
看着他那张冷脸和结实的双臂,我犹豫了三秒。
摔下去可能断腿,跳下去可能被他接住然后掐死……权衡利弊,我眼睛一闭,心一横,松开了抱着树干的手。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我落入了一个坚硬却稳当的怀抱。
带着冷松香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
他居然真的接住我了
而且动作……还挺稳
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正好对上他低垂的视线。
他的手臂箍在我的腰背和腿弯,标准的公主抱姿势。
我的脸腾地又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看来禁足令,对王妃而言形同虚设。
他抱着我,没有立刻放下的意思,声音就在我头顶。
我……我就是闷得慌,想看看外面……我小声辩解,底气不足。
他抱着我,转身就往院子外面走。
王爷您、您要带我去哪我慌了,这是要换个地方关我
地牢
他没回答,只是抱着我,一路穿廊过院。
沿途遇到的侍卫丫鬟全都目瞪口呆,然后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我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震惊目光,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活阎王当众公主抱他的作精王妃
这画面太惊悚,太颠覆了!
他终于停了下来,把我放在地上。
我定睛一看,是一片极大的……练武场
场地上摆放着各种兵器架,石锁,箭靶,远处甚至还有一排战马在悠闲地吃草。
几个亲卫正在场上操练,看到萧绝过来,立刻停下行礼,眼神好奇地瞥向我。
既然精力旺盛,无处发泄,萧绝指着那片练武场,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以后,这里随你用。
我:
让我……来练武场
发泄精力
王爷……我、我不会武……我小声BB。
看出来了。
他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不然你怎么可能爬个树都下不来。
他随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轻巧的短弓,递给我:试试。
我愣愣地接过弓,手足无措。
他站到我身后,几乎是半环抱着我,冰冷的手握住我搭箭的手,另一只手调整我的姿势。
站稳,重心放低。
目视前方,呼吸放缓。
拉弓,感受臂力,而非蛮力。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我耳畔,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冰冷的触感,却让我浑身僵硬,心跳失序。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与他外表的冰冷截然不同。
放。
随着他一声令下,我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
箭矢嗖地飞出,软绵绵地钉在了离靶心十万八千里的草垛上。
场边传来极力压抑的嗤笑声。
我的脸瞬间红透,尴尬得想原地消失。
他却似乎并不意外,松开了我,淡淡道:力道尚可,准头极差,从明日开始,每日辰时,过来练箭一个时辰。
我:!!!
不是吧
来真的
王爷……我……
或者,他打断我,冰冷的视线扫过来,回去禁足。
……我练!我立刻怂了。
比起关在那个小院子里发霉,练箭似乎……还能接受
至少活动范围大了点。
于是,我的王府生活,从禁足废柴变成了被迫习武。
每天天不亮就被拎到练武场,对着箭靶子较劲。
萧绝并不时时盯着我,但他总会恰好在我练得最狼狈、最想放弃的时候出现,用那种能冻死人的眼神和毒舌的点评:手臂无力,像是没吃饭脚步虚浮,昨夜做贼去了
给我施加巨大的精神压力。
奇怪的是,在他的高压,和偶尔极其短暂的、近乎施舍的指点下,我居然真的慢慢摸到了一点门道。
至少箭能射到靶子上了,虽然环数依旧感人。
除了练箭,我活动的范围也被默许扩大到了整个练武场和后花园。
我发现了王府的厨房,里面的厨子做的红烧肉一绝。
我发现了藏书阁,虽然里面大多是兵书战策,但也有些杂书。
我甚至偷偷摸去过马厩,试图亲近一下那些据说很名贵的战马,结果被喷了个响鼻,吓得屁滚尿流。
萧绝似乎很忙,并不常出现在我面前。
但每次我试图挑战新的边界,比如想溜去前院看看大门朝哪开,他总能第一时间知道,并如同鬼魅般出现,用各种方式增加训练量、没收我刚发现的美食、或者干脆冷着脸把我提溜回去,把我摁死。
这种日子,诡异中透着一丝……平静
直到那天下午。
我练箭练得胳膊酸痛,躲在花园的凉亭里偷懒打盹。
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个丫鬟在假山后面低声闲聊。
听说了吗前几天王爷遇刺了!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竖起了耳朵。
真的假的王爷没事吧
没事!听说刺客埋伏在王爷回府的路上,好几个高手呢!结果全被王爷和亲卫解决了!就是……听说王爷为了保护一个路过的卖糖葫芦的老翁,手臂被划了一剑……
天啊!王爷真是……
嘘!小声点!管家不让乱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
遇刺
受伤
怪不得昨天看他练枪时,左臂的动作似乎有点微不可查的滞涩。
我还以为是光线问题……
他那样一个看起来铜皮铁骨、煞气冲天的人,也会受伤
还会……保护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翁
这和我认知里那个冷血无情的活阎王形象……有点对不上号。
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我心里蔓延开来。
有点担心
还有点……好奇。
晚上用膳时,我偷偷打量他。
他坐在主位,姿态依旧挺拔,用餐动作优雅而迅速,面无表情。
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
我鬼使神差地,夹了一筷子他平时似乎比较喜欢吃的清蒸鱼,放到他碟子里。
王爷……多吃点鱼,补、补身体……
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
关心他
他需要我关心吗
他会不会觉得我别有用心
空气瞬间凝固。
伺候用膳的丫鬟们都愣住了,惊恐地看着我,仿佛我递过去的不是鱼,是毒药。
萧绝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我,里面似乎闪过一丝极度的诧异和……探究。
他盯着那筷子鱼,看了足足有三秒。
然后,在我几乎要窒息的目光中,他拿起筷子,夹起那块鱼,慢慢地送进了嘴里。
吃了!
他居然吃了!
没有发怒!
没有嘲讽!
没有扔出去!
虽然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周围那种冰冷的低气压,似乎……缓和了一丝丝
我低下头,心脏砰砰狂跳,脸有点发热。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经过我身边时,他脚步微顿,极其低沉地,快速地说了一句:
明日练箭,再加半个时辰。
我:……
果然!
还是那个阎王!
但是……为什么我觉得他刚才那句话,好像没那么冷了
甚至……有点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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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错觉吗
5
加练半个时辰的箭,结果就是我的胳膊彻底报废,抬都抬不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赖在床上死活不肯起来,对着前来请我的嬷嬷耍无赖:告、告诉王爷!我病了!重伤!起不来了!
嬷嬷一脸为难地走了。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
我立刻钻进被子裹成蚕蛹,闭上眼睛装死。
房门被推开,萧绝冰冷的声线传来:起来。
我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声音闷闷地:不起……王爷恕罪,臣妾真的不行了……
哪里不行他走到床边。
手……胳膊……全身都不行了……
我哼哼唧唧,努力装出虚弱的样子,怕是……怕是旧疾复发……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
接着,被子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掀开一角,我的左臂被他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微凉的手指按在我酸痛僵硬的胳膊肌肉上,力道不轻不重。
我疼得嘶了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
只是用力过猛,筋肉疲劳。
他语气平淡,带着一丝嘲讽,死不了。
说完,他竟然开始用手揉按我酸痛的胳膊!
从肩膀到手腕,力道精准地按压在那些酸胀的节点上。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按摩
活阎王在给我按摩
他的指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按压时有些粗糙,但力道控制得极好,一开始是尖锐的酸疼,但很快,一股热流随着他的按压扩散开来,舒服得我差点呻吟出声。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他垂着眼帘,神情专注地看着我的手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没那么冷硬了。
他……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王爷……我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您昨天……是不是受伤了
按压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眸,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冰冷地射向我:谁告诉你的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没、没谁……我……我猜的……昨天看您练枪好像……
他盯着我,眼神里的冰冷渐渐褪去,复又垂下眼帘,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恢复了平淡:小伤,无碍。
然后是一阵沉默。
只有他手指揉按我胳膊的细微声响。
我心跳得厉害,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
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我小声问。
不该问的别问。他冷声道。
……哦。我讪讪地闭嘴。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担心本王
我:!!!
我脸一下子爆红,舌头打结:谁、谁担心你了!我就是……就是好奇!对!好奇!
他似乎是极轻地笑了一下,也可能是我的幻觉。
按得差不多了,他松开我的胳膊,把我从被子里彻底拎出来:既然死不了,就去练箭,今日练步法,不用胳膊。
我:……
于是,我拖着依旧酸软但莫名轻松了不少的身体,被他提溜到了练武场,开始练习各种诡异的闪避步法。
他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冷声纠正。
左脚。
重心!
快!
我累得像条狗,但奇怪的是,心里那股对他纯粹的恐惧,好像淡了一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糅合了害怕、好奇、和一丁点……难以形容的探究欲。
下午,我溜达到藏书阁附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里面很大,书卷气息浓郁,但大多都是兵书、地理志、阵法图什么的。
我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小书架,上面放着些杂书,甚至还有几本话本子。
我如获至宝,抽出一本看起来不那么旧的话本,拍了拍灰,躲在书架后面翻看起来。
是一本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
我看着看着,忍不住吐槽:这书生也太弱了,还没我们王爷一根手指头厉害……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怎么会拿他来做比较
还我们王爷
我甩甩头,继续看。
看到佳人被恶霸欺负,书生无能为力时,我又忍不住嘟囔:这要是在京城,恶霸早被王爷剁了喂狗了……
……
我是不是疯了
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个活阎王
我把话本子一合,心烦意乱地放回去,一转身,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萧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正低头看着那个书架上的标签——杂闻野史。
我吓得魂飞魄散:王、王爷!您怎么……
他抬眸看我,眼神幽深:看来王妃,对本王的处理方式,很满意
我的脸瞬间红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听到多少
我、我瞎说的……我慌忙摆手,我就是……觉得这话本里的恶人太可恶了……
他没说话,只是从那堆杂书里,精准地抽出了另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我。
看这本。
我愣愣地接过。
书皮上没有名字,看起来古旧不堪。
这是什么
前朝秘辛,他语气平淡,比才子佳人,有趣得多。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无名书册,心跳如鼓。
他……这是在给我推荐书
晚上,我窝在灯下,翻开了那本无名书册。里面写的根本不是什幺前朝秘辛,而是一些记录各地风土人情、奇闻异事的游记,文字生动有趣,配图虽然简陋,但很有味道。
我看得入了迷。
不知不觉,夜很深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萧绝回来了。
他推门进来,看到我还在灯下看书,眉头微蹙:还不睡
马上就看完了……我头也不抬,完全被书里的内容吸引,这个地方真有意思,居然有种果子吃了能让人笑三天……
他没再催促,而是走到我对面坐下,拿起一本兵书看了起来。
烛火摇曳,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很安静。
却不像以前那样令人窒息的安静,反而有种……奇怪的平和。
我看完最后一个故事,心满意足地合上书,一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兵书,正静静地看着我。
眼神很深,很复杂,没有了平时的冰冷,倒映着跳跃的烛光,仿佛藏着万千情绪。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看完了他问。
嗯……我点点头,有点不自在。
喜欢
……喜欢。这书确实合我胃口。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以后想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想不想去书里写的那些地方。
……可以吗我下意识地问。
问完就后悔了,我是被软禁的王妃啊,想什么美事呢!
他却很认真地回答:等局势稳定些,带你去。
我彻底愣住了。
带我去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
看着我这副傻样,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
他伸出手,不是要掐我,而是……轻轻拂开我额前的一缕碎发。
指尖依旧微凉,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不早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睡吧。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走向内室。
我独自坐在外间,摸着被他指尖碰过的额头,心脏狂跳,整个人都懵了。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林笑笑。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6
那晚之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我好像没那么怕他了。
虽然他还是整天冷着脸,说话能冻死人,训练我的时候毫不手软。
但我开始偷偷观察他。
我发现他其实很忙,书房的灯常常亮到深夜。
我发现他对待下属虽然严厉,但赏罚分明,那些亲卫看他的眼神是敬畏,而不是单纯的恐惧。
我发现他每次出征回来,都会去城外的忠烈祠待很久。
我还发现,他其实有点……幼稚
比如,我发现他好像特别喜欢吃厨房张嬷嬷做的梅花酥。
但那点心做起来麻烦,张嬷嬷又不是专门负责点心的,不常做。
有一次我碰巧遇到张嬷嬷,就顺嘴提了一句:嬷嬷,王爷好像挺喜欢您做的梅花酥。
结果第二天,我桌上了就多了一碟子梅花酥。造型精巧,香气扑鼻。
我愣了一下,尝了一块,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果然好吃。
晚上萧绝过来检查我练字,对,新增项目,说我的字像狗爬,有碍观瞻,目光在桌上那碟只剩一半的梅花酥上停留了两秒。
他什么都没说。
但第二天,我桌上又出现了梅花酥。
第三天也是。
直到我忍不住说:王爷,天天吃有点腻了……
然后梅花酥就变成了隔天出现。
我:……
再比如,我练箭稍有进步,虽然离百步穿杨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至少十箭里能有五六箭不脱靶了。
有一次我超常发挥,居然有一箭擦着靶心的边过去了!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旁边监督边喝茶的萧绝。
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在我看过去的时候,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就这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让我开心了一整天。
晚上,我发现我常用的那把轻弓被换掉了,换成了一把更精致、更顺手、力道也更足的新弓。
弓身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笑字。
我抱着那把新弓,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涨涨的,酸酸的,还有点甜。
这种甜,在我发现他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时,达到了顶峰。
那天我去书房给他送茶的丫鬟临时有事,让我顶一下,他不在。
我放下茶杯,不小心碰掉了桌上一本书,书里掉出一把小钥匙。
鬼使神差地,我捡起钥匙,看到了书架底层那个从没见他打开过的紫檀木盒子。
心脏砰砰跳。
理智告诉我不该碰,但好奇心像猫爪一样挠着我的心。
挣扎了半天,我还是没忍住,偷偷用钥匙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没有什么军事机密,也没有吓人的东西。
只有半块已经干硬发黑、看不出原样的……烤红薯。
用一块干净的丝绸小心地包裹着。
旁边,放着一支粗糙的、已经有些褪色的红色绒花。
是我那天溜出寒山寺时,在山下小摊上随便买来戴着头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最下面,压着一幅画。
画工算不上顶好,但线条流畅,捕捉精准。
画上是一个穿着绯色衣裙的少女,蹲在溪边,手里拿着半块红薯,正扭头说着什么,脸上沾着一点炭灰,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灿烂得有点傻气。
是我。
是三年前,在寒山寺后山,溪边的我。
原来他记得。
记得那么清楚。
原来那天的相遇,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放在了心里。
我看着那半块烤红薯,那朵绒花,那幅画,眼眶突然就红了。
原来那些冰冷、威胁、强迫的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笨拙又隐晦的在意。
他不是因为我骂他而记住我。
他是……因为那半块烤红薯,因为那个叽叽喳喳的我,而记住了我。
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惊醒了我。
萧绝站在门口,看着捧着盒子、眼泪汪汪的我,脸色骤然一变。
我吓得手一抖,盒子差点掉地上。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夺过盒子,合上,锁好,动作快得带风。
脸色阴沉得可怕。
谁让你动这个的!他厉声道,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慌乱和怒气
我被他吓到了,眼泪掉得更凶,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钥匙掉了……我就……
他看着我哭,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眼神复杂至极,有愤怒,有懊恼,还有一丝……被看穿秘密的狼狈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突然,他猛地伸出手,我以为他要打我,吓得闭上了眼睛。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一把将我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抱得很紧很紧,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骨头都在发疼。
他的身体甚至有些微微的发抖。
别哭。
他沙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妥协,……不准哭。
我埋在他坚硬的胸膛前,鼻尖全是冷松香的气息,眼泪鼻涕全蹭在了他昂贵的衣料上。
这个拥抱,一点都不温柔,甚至有点粗暴。
但我却奇迹般地安心了下来。
他也喜欢我。
这个认知像烟花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开,照亮了所有过往的恐惧和不安。
原来,那些找茬,那些训练,那些监视,那些别扭的关心……都是他表达在意的方式。
一个习惯了战场杀伐、不懂温柔为何物的男人,表达爱意的方式。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
感觉到我的回应,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抱得更紧了。
我们在寂静的书房里相拥,谁也没有再说话。
无声胜有声。
那天之后,一切仿佛都没有变,但又什么都变了。
他依旧会冷着脸逼我练箭,但我偶尔偷懒耍滑,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依旧会时不时在王府里探险,但他不会再突然出现把我抓回去,只会在我可能遇到危险的地方提前派人清场。
我们之间的话还是不多,但在一起时,那种冰冷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暖流。
我知道,我完了。
我好像……真的喜欢上这个活阎王了。
不是因为他救过我,也不是因为他地位尊崇。
只是因为,他是萧绝。
是那个会珍藏我半块烤红薯的别扭男人。
一年后,边境再起战事。
萧绝奉命出征。
送行那天,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一身玄甲,骑着高头大马,在军队最前方。
阳光照在他冰冷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回头,望向城墙上的我。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似乎能看到他深邃眼眸中的情绪。
我冲他用力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早点回来!我给你烤红薯!这次保证烤熟!
周围的士兵和官员们憋笑憋得很辛苦。
萧绝的脸上,似乎极其快速地闪过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
他冲我微微颔首,然后勒转马头,一马当先,率领大军绝尘而去。
那一刻,我的心紧紧地跟着他走了。
三个月后,捷报传回。
镇北王再次大获全胜,不日凯旋。
我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指挥着下人把王府布置一新,还真的天天跑去厨房研究怎么把红薯烤得外焦里嫩。
凯旋那天,我早早等在城门口,挤在欢呼的人群里,翘首以盼。
大军归来,旌旗招展,士气高昂。
萧绝走在最前面,风尘仆仆,玄甲上似乎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但眼神锐利,气势更胜从前。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
他策马朝我走来,在万众瞩目下,对我伸出了手。
我笑着,把手放在他带着薄茧的掌心。
他稍一用力,将我拉上马背,圈在怀里。
在所有人的惊呼和注视下,他就这样抱着我,骑着马,招摇过市,一路回到了镇北王府。
街边茶楼二楼,几个文人模样的家伙正在那摇头晃脑:
啧,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就是!镇北王竟如此宠溺此等顽劣女子……
红颜祸水啊……
我听得清清楚楚,撇撇嘴,刚想回头怼他们几句。
萧绝冰冷的目光已经扫了过去。
只一眼。
那几个文人瞬间噤声,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缩回了窗户后面,再不敢露头。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往他怀里蹭了蹭。
王爷威武!
他低头看我,嘴角似乎勾了一下:怕了
怕死了!
我笑嘻嘻地搂紧他的腰,所以你得一直护着我才行!
他手臂收紧,将我圈得更牢。
嗯。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都老了。
我还是喜欢叫他阎王,他依旧会冷着脸嗯一声,然后把我因为贪凉而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
我们的卧房里,那个紫檀木盒子一直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里面那个烤红薯已经变成化石级别、绒花和画,又多了很多别的东西:我给他绣的第一个丑得要命的平安符,我们一起捡的漂亮石头,孩子们写的第一张字帖……
儿孙绕膝的时候,小孙女总爱缠着我讲过去的故事。
皇祖母,皇祖父那么凶,您当初是怎么把他拿下的呀
我瞥了一眼旁边正在闭目养神、但嘴角微微上扬的老头子,笑眯眯地拿出我的招牌说辞:
很简单啊。
因为你皇祖父他呀,就爱吃我烤的红薯。
糊的、夹生的、烤成炭的,他都爱吃得不得了。
老头子睁开眼,哼了一声,声音苍老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胡说八道。
他顿了顿,在一片暖融融的夕阳里,缓缓补充道,语气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别扭,却又藏着无尽的缱绻:
……明明是因为,话太多。
吵得人,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