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陌生的妻子
我从一年的昏迷中醒来,床边围满了家人。
一个陌生的女人正替我掖被角。
我一睁眼,她立刻握住我的手。
老公,你终于醒了!
老公
这两个字砸进我耳朵里。
我猛地抽回手,撑着嘶哑的嗓子在人群中寻找:林薇呢我的妻子林薇在哪!
病房里瞬间鸦雀无声。
我喘不上气。
我爸妈围了过来,我妈从那女人手里接过水杯,数落道:安然,都说了让你多休息,你也是车祸里出来的,别累着。
妹妹也笑着,挽住那女人的胳膊:是啊嫂子,我哥醒了,你总算能放心了!
嫂子
安然
你们在说什么她是谁我指着那个叫安然的女人,感觉自己快疯了,我的妻子是林薇!林薇!
那个叫安然的女人脸色煞白,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哲!你混账!我爸猛地一拍床头柜,你看看你把安然吓成什么样了!她才是你老婆!林薇是谁我们家根本不认识叫林薇的人!
不认识我笑了,笑出了眼泪,爸,我们家客厅墙上,还挂着我和林薇的结婚照,你现在告诉我你不认识她
你胡说什么!我妈急了,声音尖锐起来,家里挂的一直是你和安然的结婚照!你这孩子,是不是睡糊涂了!
我看着他们,我最亲的家人。
他们的表情那么自然,没有半点撒谎的痕迹。
这种理所当然,让我浑身发冷。
是我疯了,还是全世界都在联合起来骗我
主治医生恰好在这时走了进来,看到病房里紧绷的气氛,连忙上前。
江先生,冷静。车祸对你脑部的撞击很严重,出现记忆偏差和认知错乱,是常见的术后反应。
他扶了扶眼镜。
你记忆里的人和事,可能……并不存在。你需要时间恢复,接受现实。
医生嘴巴一张一合,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他们所有人,都用那种为你好的腔调,告诉我,我疯了。
我的妻子林薇,我的命,只是我脑子里的一场幻觉。
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安然,才是我真正的妻子。
我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那些刻进骨子里的回忆,怎么可能是假的
出院那天,安然开车来接我。
她开着我的车,车里挂着一股陌生的香薰,甜得发腻。
一路上,她嘴没停过,不停说起我们过去的事。
老公,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的山顶餐厅,你说那里的夜景很美。
还有我们结婚的时候,你紧张得连戒指都拿反了,被大家笑了好久。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脑子。
山顶餐厅的夜景,是我和林薇看的。
结婚时拿反戒指的,是我对着林薇闹的笑话。
她偷走了我和林薇的人生,想把它变成她自己的。
回到家,我撞开门冲进客厅。
墙上那幅巨大的结婚照还在。
照片上,我穿着西装在笑。
挽着我手臂,穿着婚纱的女人……
是安然。
不是我的林薇。
我后退一步,撞在了门框上。
我冲进卧室,一把拉开衣柜,里面一半是我的衣服,另一半,全是陌生的女装,甜腻的风格,林薇从来不穿。
梳妆台上,摆满了我不认识的瓶瓶罐罐。
这个家,没有一点林薇的痕迹。
现在,你信了吗
安然站在我身后,声音沙哑。
江哲,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林薇……她真的不存在。
我猛地转身。
你撒谎!你们都在撒谎!告诉我,林薇到底在哪!
我没有!她吼了回来,眼泪淌了满脸。
我才是你的妻子安然!我们结婚三年了!你出车祸那天,是我报的警,是我在手术室外守了你七天七夜!你现在醒过来,却指着我说我是个陌生人江哲,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看着她,心里却只有一片刺骨的寒意。
车祸……对,车祸。
我的记忆里,车祸那天,是我和林薇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我们正开车去山顶餐厅吃饭,路上为了躲避一辆逆行的卡车,才失控冲出了护栏。
我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厉声质问她:好,你说你是我妻子,那你说,车祸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然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我们……我们是因为一点小事吵架,你赌气开快车,我劝不住你……然后就……
不对。
完全不对。
我的记忆清晰无比,我们没有吵架,那天我们明明很开心,林薇还靠在我的肩膀上,说要和我一起过五十个结婚纪念日。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我脑中激烈冲撞,撕扯着我的神经。
我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的陌生女人,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疯长。
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他们所有人,都在合伙欺骗我。
而他们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隐藏林薇的下落。
我的林薇,她到底去哪了是生,还是死
2
反常的朋友
我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家人、医生,甚至这个自称是我妻子的安然,他们已经结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同盟。从他们嘴里,我不可能问出任何真相。
我需要一个局外人。一个和我们夫妻俩都熟识的,共同的朋友。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周浩。
周浩是我大学的死党,也是我和林薇爱情的见证人。当初还是他鼓励我去追的林薇,我们的婚礼上,他还是我的伴郎。他看着我们从校服走到婚纱,他知道我和林薇的感情有多深。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不会骗我,那一定是他。
我找了个借口说想出去走走,甩开了寸步不离的安然。我不敢用自己的手机,那一定被监控着。我翻出了压在箱底的备用机,偷偷联系了周浩,约他在我们以前常去的一家酒吧见面。
走进酒吧,嘈杂的音乐和闪烁的灯光让我有些不适。昏迷了一年,我的身体还没完全适应这个喧嚣的世界。
我一眼就看到了角落卡座里的周浩。
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眼底一片青黑。
看见我,他勉强动了动嘴角,给我倒了杯威士忌,手腕却在发抖。
阿哲,你……身体没事了吧
我没事。我身体前倾,凑到他面前,周浩,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说实话。
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
我的妻子,是不是叫林薇
他端着酒杯的手剧烈一抖,酒洒了出来,滴在他手背上。
周浩没说话。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呛得剧烈咳嗽,用手背胡乱抹掉嘴边的酒渍。
阿哲,你说什么胡话
你老婆不是安然吗
你是不是车祸的后遗症还没好医生说你记忆混乱!
酒吧里的音乐和人声都消失了。
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你看着我。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他疼得倒吸一口气。
周浩,我们是十几年的兄弟,你不能骗我。
告诉我,林薇到底去哪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天塌下来我也扛着,我只要真相!
周浩的脸瞬间白了,猛地甩开我的手。
江哲你疯了!
他豁然起身,椅子被撞得往后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旁边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安然那么好的女人,为了你差点连命都丢了,你现在怀疑她
还凭空捏造出一个人来!你对得起她吗!
他的反应太大了,大得不正常。
如果我只是记忆错乱,他该同情我,劝我好好治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着撇清关系,好像林薇这个名字是什么禁忌。
他在撒谎。
所有的人,都在撒谎。
好,好……
我点点头,慢慢坐回沙发上。
我明白了。
周浩见我冷静下来,也重新坐下,松了口气。
他放缓了语气:阿哲,我明白你一时接受不了,医生也说了,这是正常现象。
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和安然过日子。
以前的事,就别再想了。
别再想了……
又是这句话。
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杯壁。
这是他紧张或说谎时戒不掉的小动作,从大学到现在就没变过。
而且,他今天穿了一件纯黑色的衬衫。
我记得很清楚,林薇吐槽过,说周浩皮肤不够白,穿黑色显老气,让他多穿浅色的。
林薇的审美一向毒辣,周浩也很听劝。
从那以后,我们三个一起出来,他再也没穿过黑色。
这些反常的细节,像一根根尖刺,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头。
他们越是想掩盖,就越是证明,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关于林薇的秘密。
和周浩的见面不欢而散。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深夜的街头,冷风吹在脸上,又冷又硬,像刀子在刮。全世界都告诉我我是错的,但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林薇是真实存在的。
我们之间的爱,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不可能都是假的。
如果所有人都不可信,那我就只能相信证据。
客观的,不会撒谎的证据。
我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车祸本身。
既然是车祸,就一定会有出警记录。警察的档案,总不会陪着他们一起对我撒谎吧
第二天一早,我以车祸当事人的身份,去了市交通警察局。我告诉窗口的警员,因为脑震荡,我对车祸的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希望能调阅一下当天的事故档案。
警员核对了我的身份信息后,很快从电脑里调出了档案。
江哲,没错,是你。X年X月X日晚,在环山公路发生的单方面交通事故。警员一边看着屏幕,一边面无表情地念着。
警察同志,我紧张地手心冒汗,声音都在发抖,我想知道,那天……车上都有谁
警员的目光在屏幕上扫了扫,然后用一种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记录显示,救护车从现场一共带走了三个人。
三个人!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三个人!
安然和我的家人都斩钉截铁地告诉我,车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可警方的记录却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人!
除了我,除了那个所谓的安-然,还有第三个人!
那第三个人,是谁!
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我的林薇!
一股狂喜和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我。我强忍着颤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瘫软下去。
那……那另外两个人呢他们的信息有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警员摇了摇头:我们只负责记录事故。伤者后续的情况,都由医院负责。档案里只写了,三名伤者均由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接走。
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住了整整一年的地方。
线索。
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感让我呼吸一滞。
再完美的谎言,也有破绽。
林薇,等着我。
我一定会找到你。
3
消失的第三人
市第一人民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还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上一次来,我什么都不记得。
这一次,我要把真相挖出来。
主治医生不能问,他也是他们的人。
必须从最原始的记录下手——医院的入院档案。
我用补办保险理赔材料的借口,走进了档案科。
档案科里只有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护士。
她把我的档案调了出来。
我翻着病历,状若无意地开口。
唉,真倒霉,撞了一下,好多事都记不清了。
我记得那天救护车上好像还有别人,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护士推了推眼镜。
那天晚上的车祸伤者是挺多,我帮你查查同车记录。
她在电脑上敲击了几下,屏幕上弹出一个表格。
我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她的鼠标光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找到了,护士指着屏幕,你看,和你同一辆救护车送来的,总共三个人。一个是你,江哲。
她顿了顿,鼠标向下滑动。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屏幕上,几乎要停止呼吸。
一个……叫陈默。
还有一个……护士的鼠标停在第三行,她皱了皱眉,咦这个人的名字显示不出来,奇怪,系统怎么出问题了。
陈默。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我记忆的锁孔,搅动起一片尘封的往事。
陈默……
我和他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甚至比周浩还要亲密。我们一起逃课,一起打球,一起通宵画图,一起憧憬未来。我们曾约定要合伙开一家全中国最牛的建筑设计事务所。
但后来,因为一些现在想来已经模糊不清的矛盾,我们渐行渐远,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怎么会是他
车祸那天晚上,他为什么会在我的车上
我的记忆里,那天晚上,车里只有我和林薇,我百分之百确定。关于陈默的出现,我没有任何,哪怕一丝一毫的印象。
这个人……他怎么样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泄露一丝一毫的激动。
我看看,护士又操作了几下,他伤得比你轻很多,主要是腿部骨折和一些软组织挫伤,住院半个月就出院了。比你早出院很久了。
早出院很久了……
他知道真相。
他一定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定知道林薇的下落!
陈默,他就是我破局的关键!
我压抑住内心的狂跳,向护士道了谢,匆匆离开了医院。我必须立刻找到陈默。
档案里有他登记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但当我拨通那个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心里一沉,又马不停蹄地打车赶往他登记的住址。
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我敲了半天门,只有一个邻居大妈探出头,不耐烦地告诉我,这家人早就搬走了,房子都卖了好几年了。
线索,又断了。
我不甘心。
我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城市里疯狂地寻找着任何可能与陈默有关的蛛丝马迹。
我开始联系所有我们共同认识的,但又游离在周浩那个核心圈子之外的老同学,老朋友。
整整两天,我打了无数个电话,见了许多年没见的人。在他们探究和疑惑的目光中,我一遍遍地询问陈默的下落,编造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江哲你找陈默干什么你们不是早掰了吗
陈默他混得不怎么样吧,毕业后就没联系了。
每个电话打过去,都是差不多的回答。
我一遍遍解释,换来的只有客气的拒绝和挂断的忙音。
就在我准备放弃时,一个老同学发来消息。
陈默他自己开了个工作室,做建筑模型,叫‘默语工坊’。我把地址发你。
看到地址的那一刻,我的手都在抖。
那是一个在城市边缘的创意园区,一个旧厂房。
我推开生锈的铁门,一股刺鼻的胶水和木屑味冲了出来。
一个男人背对我,坐在工作台前,正用镊子摆弄一个建筑模型。
他很瘦,坐着轮椅。
听到声音,他转过轮椅。
脸还是那张脸,却又完全变了样,眼角全是细纹。
是陈默。
他只是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我就是个走错门的陌生人。
你还是来了。他的声音很哑。
陈默。我一步步走过去,喉咙发紧。
车祸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在我的车上
他不回答,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模型。
我们到底要去哪发生了什么林薇呢
我的妻子林薇,她到底在哪!
我冲到他面前,双手撑在工作台上,气得发抖,差点碰倒他那个宝贝模型。
陈默终于停下手。
他抬起头,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看着我这张快要疯了的脸。
他看了很久,久到我快要撑不住了。
然后,他把手里的镊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江哲。
他一字一顿。
只有蠢货,才会揪着过去不放。
4
决裂的信
蠢货
这两个字让我浑身一软,差点站不稳。
我找了他这么久,把他当成唯一的希望。
他却骂我是蠢货。
对,我就是蠢!我的声音都在抖。
我蠢到昏迷一年,醒来老婆没了!
我蠢到所有人都当我疯了!
我蠢到还把你当朋友,以为你会告诉我真相!
朋友
陈默甚至没看我,拿起一张砂纸,继续打磨手里的零件。
江哲,我以为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他这句话,让我彻底凉了心。
是啊。
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你走吧。
他头也不抬。
这里不欢迎你。
我不走!
我一把攥住他的手,手背冰得吓人。
陈默,你看着我!
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薇她……她是不是已经……
我喉咙发紧,说不下去。
那个猜测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陈默终于不再看那模型,他低下头,看着我的手。
他皱了下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烦躁。
放手。
不放!你今天必须告诉我!我攥得更紧,手背青筋暴起。
江哲,你非要自取其辱吗他抬起头,话语像冰碴子,有些事,不清楚比清楚要好。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我气笑了。
你们所有人都这么讲!我爸妈,周浩,那个叫安然的女人,现在连你也一样!把我当成傻子蒙在鼓里,剥夺我追问的权利,这就是为了我好!
真相
陈默嗤笑。
你根本不配。
这句话,直接捅进了我的心窝。
我浑身僵住,血液都凉了。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他了解我的一切。
他说我不配……
你什么意思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没什么意思。
他重新低下头,拿起镊子,夹起一个比米粒还小的模型人偶。
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冷漠的侧脸,看着他坐着的轮椅,看着他桌上那些冰冷的工具。
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从他这里,我什么也问不出来。
但我不能放弃。
他是我唯一的线索。
从那天起,我缠上了陈默。
我每天都去他的工作室,从他开门一直待到他关门。
他工作,我就坐在他对面,死死盯着他。
他叫外卖,我就看着他吃。
他去卫生间,我就在门口等他。
我用沉默折磨他。
他一开始还会冷嘲热讽地赶我,后来干脆当我不存在。
工作室里死一样寂静。
我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墙,墙的另一边,是我拼了命也想触碰的东西。
安然打来无数个电话,我全都挂断了。
家人发来的信息,我一条也没回。
我断绝了和那个虚假世界的一切联系,把所有希望都押在了陈默身上。
我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我就会被彻底吞噬。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
第七天傍晚,夕阳的光照了进来,在模型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陈默终于完成了手里的建筑模型。
他放下工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
他转动轮椅,正对着我。
你赢了。
他声音里全是疲惫。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拉开工作台下的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丢在我面前的桌上。
她让我给你的。
她
我的声音在抖,不成调。
林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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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字砸进我耳朵里,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手不受控制地抖着,我接过那封信。
信封很薄,没有署名。
我能感觉到里面只有一页纸。
我的林薇,她还活着。
她给陈默留了信。
这个念头砸进我脑子里,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我胡乱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是林薇的字。
我绝不会认错。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可信里的内容,却让我从头凉到脚。
江哲: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们之间,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离开。我只是……太累了。
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的家,而不是一个只有冰冷外卖的空房子。
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喜欢的是香水百合,而不是你每次都敷衍了事买回来的红玫瑰。
你永远都不知道,我讨厌吃香菜,可你每次点菜,都忘了提醒店家。
这些小事,我提醒过你无数次,你每次都笑着答应,然后下一次,照旧会忘。
江哲,你爱我吗或许吧。但你更爱你的工作,你的项目,你的成功。在你宏伟的人生蓝图里,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点缀。
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的生活了。
陈默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他比你更懂我,更关心我,更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所以,我走了。
不要再找我,也不要再去打扰陈默。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祝你……前程似锦。
林薇
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埋怨……全都是埋怨。
原来在她的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敷衍、不关心她的混蛋。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爱,对她而言,只是一种负担。
原来,她离开我,是因为她觉得,陈默比我更懂她。
所以,车祸那天,陈默才会在车上。他们……他们是要私奔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所有人合伙欺骗我的阴谋。到头来,真相却是,我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我以为的刻骨铭心的爱情,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现在,你满意了陈默冰冷的声音将我从地狱拉回现实,你可以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工作室。
天,已经全黑了。
5
演员的落幕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双腿早就麻了,全凭本能,回到了这个公寓。
推开门,客厅亮着灯。
安然穿着粉色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热气的水,像是一直在等我。
她看见我,吓得站了起来。
江哲你……你这几天去哪了你还好吗电话也不接……
我没理她。
我径直走到茶几前,把那封信摔在上面。
安然愣了一下,拿起信。
她低头看着,肩膀一点点垮了下去,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
你全清楚了。
不是问句。
我突然笑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又干又哑。
是啊,我全清楚了。
我他妈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对不对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吼。
我老婆跟人跑了,你们所有人,我爸妈,我妹妹,我最好的朋友,都合起伙来,找了个演员陪我演戏!
就为了让我这个可怜虫,接受一个假的现实
我指着她,指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件东西。
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是假的!
墙上的照片,是P的!
这个家,是你们布置出来的!
你们把我当猴耍,很有意思是吗!
看着我这个傻子,对着一个冒牌货追问我老婆的下落,你们是不是在背后都笑疯了!
我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狠狠砸在地上。
又伸手把茶几上的水杯扫到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安然就那么站着,等我发泄完。
我终于没了力气,跌坐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眼泪淌了下来。
她才开口。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
你说得没错。
她坦白得如此轻易。
我叫安然,是个话剧演员。是你的家人找到我,雇我来扮演你的妻子。
你的主治医生,周浩,他们都参与了。这是一个……‘沉浸式’的心理治疗方案。
她顿了一下。
车祸让你受了太大的刺激,你醒来后,无法接受林薇已经离开的事实,情绪崩溃,还有自残倾向。医生评估后,认为强行告诉你,你可能会彻底垮掉。
所以,他们就想出了这个‘天才’的办法。
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创造一个‘替代品’,重构你的生活环境,让你在一个新的‘现实’里慢慢平复。等你情绪稳定了,再让你自己去发现‘真相’。
真相就是这封信。
安然指着茶几上的信纸。
一封让你恨她的信。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听不懂她的话。
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联手给我导了一出大戏。
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剧本的傻子。
为什么
我喉咙干涩。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们爱你。
安然的声音没有起伏。
怕你撑不住。你昏迷时,嘴里只有林薇的名字。他们都怕了。
爱我
这就是他们爱我的方式
我的任务结束了。
安然站起身。
她走进卧室,拖着行李箱出来。
动作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江哲。
她在门口停住。
往前看吧。
门咔哒一声关上。
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
墙上的婚纱照无比刺眼。
照片里的男人是我,女人是刚刚离开的那个演员。
衣柜里挂着她的衣服。
梳妆台上是她的化妆品。
这个家,每一寸都是假的。
只剩下一片狼藉,和一封……她用来和我决裂的信。
林薇,你真的,就这么不爱我吗
我蜷在沙发上,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
6
颓废的深渊
安然走了。
那个家,我一秒也待不下去。
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在提醒我,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搬回了婚前的小公寓。
辞了职。
拔了电话线。
窗帘再也没拉开过。
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一片黑暗。
那封信,我没扔。
就放在床头。
每天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它。
信上的字,一个个往我脑子里钻。
她说我忘了留灯。
她说我买错了花。
她说我总往她碗里夹香菜。
她说我让她受尽了委屈。
我想找到她不爱我的证据。
可我越想,脑子里就越乱。
我想起我通宵画图,她悄悄给我披上毯子,端来温牛奶。
我想起我项目失败,被甲方骂得抬不起头,她抱着我,一遍遍在我耳边说:没关系,你还有我,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设计师。
我想起我生病,她笨手笨脚地学着熬鸡汤,手上烫出好几个泡,还眼巴巴地看着我,催我趁热喝。
我记忆里的她,和信里的她,根本是两个人。
爱是真的。
不爱了,也是真的。
这两种念头把我撕碎。
我宁愿她从来没爱过我,也好过这样。
我开始酗酒。
醉死过去,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我爸妈和妹妹来敲门,我不开。
他们在门外哭着求我,说他们错了。
我把音乐开到最大,盖过一切。
周浩也来了。
他在门外一遍遍道歉,说不是故意骗我,是怕我想不开。
我隔着门,只回了一个字。
滚。
我把自己关了起来。
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车祸现场。
远光灯,刹车声,林薇的尖叫。
还有陈默的脸,和信上那句他比你更懂我。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响。
我瘦得脱了相,胡子拉碴,头发油腻地黏在一起,屋子里一股馊味。
我自己都闻不惯。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我已经没概念了。
直到那天,门锁咔哒一声,被人从外面用备用钥匙打开了。
阳光刺进来,我抬手挡住脸。
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是陈默。
他坐在轮椅上,周浩推着他。
周浩看见我,眼圈当场就红了。
阿哲……
我没理周浩,死死盯着陈默。
你来干什么
我嗓子哑得厉害。
来看我的笑话看我这个废物有多狼狈
陈默没出声,他扫视着满地的酒瓶,和一屋子的垃圾。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不是之前那种厌恶。
江哲。
他终于开口。
你打算就这么烂下去吗
不然呢
我笑了,笑声难听得要命。
我还能怎么样我老婆跟了我最好的兄弟,我的人生就是个笑话,我还挣扎什么
你就是个懦夫。
陈默的声音很平静。
对,我就是懦夫!
我从地上爬起来,冲他吼。
我就是个失败者!你满意了滚!
陈默没动。
他示意周浩,把轮椅推到我面前。
他抬起头,一字一顿。
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了,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愣住了。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太过沉重。
周浩也在一旁劝我:阿哲,去吧,再信我们最后一次。
我最好的兄弟,和我最恨的情敌,现在却站在一起劝我。
这画面太过荒唐。
也许,我以为的真相,根本就不是真相。
沉默了很久,久到周浩以为我不会答应。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们去。
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7
墓碑上的真相
周浩开车,陈默坐副驾,我一个人坐在后排。
车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脑子空空荡荡。
车没开往市里,反而越开越偏,高楼变成了平房,平房变成了农田。
最后,车在一个公墓门口停下。
我的心脏咯噔一下。
来这里干什么我的声音在抖。
陈默没有回答,示意周浩把他的轮椅从后备箱拿下来。
我们穿过一排排墓碑,风吹过松柏,发出呜呜的响声。
陈默在一块崭新的小墓碑前停下。
他让周浩走开,自己转动轮椅,独自面对那块墓碑。
我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我僵硬地抬头,看向那块黑色的墓碑。
在看清上面照片和名字的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凉了,耳朵里只剩下巨大的轰鸣。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
那是我的林薇。
照片下方,刻着她的名字。
【爱妻林薇之墓】
立碑人,是我,江哲。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被周浩一把扶住才没摔倒。
不……不可能……我疯了一样摇头,这不可能!她给我写了信!她说她跟别人走了!
那封信,是假的。
陈默的声音很平静。
是我模仿她的笔迹写的。
我猛地转头,死死盯着他,眼珠子都红了。
你……你说什么
那封信,信上每个字,都是林薇求我写的。陈默垂下头,不再看我,只盯着那块冰冷的墓碑,她说,只有这样,你才能彻底死心。
我不明白!
我快疯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默闭上了眼睛。
我们以前为什么会闹掰,你还记得吗
他忽然问我。
我愣住了。
为什么闹掰
因为我怀疑他和林薇。
那段时间我像个疯子,查她的手机,跟踪他,直到我们彻底决裂。
因为我……怀疑你和林薇……
你这个混蛋!
周浩在一旁再也忍不住,眼睛通红地吼我。
林薇那么爱你,你怎么会怀疑她!
她和陈默是高中同学,介绍你们认识的还是我!
车祸那天。
陈默打断了周浩,声音沙哑。
是林薇约我们出去的。
她订了餐厅,她说不能看着我们两个最好的朋友,因为她变成仇人。
她想把话说清楚,让我们和好。
我的胸口狠狠一窒,喘不过气。
原来那天晚上,根本不是去庆祝结婚纪念日。
是为了我。
为了我那可笑的猜忌和嫉妒。
我们上了你的车,你还在跟我赌气,一路上谁也不理谁。
陈默的声音里全是悔恨。
林薇在中间不停地打圆场,气氛很尴尬。
然后……就出事了。
一辆大货车爆胎失控,迎面撞了过来。
你为了保护坐在副驾的林薇,猛打了方向盘,车子冲下了山坡。
我们三个人,伤得都很重。但最重的,是你和你旁边的林薇。
送到医院,你内脏多处破裂,大出血,急需器官移植才能活命。而林薇……她腰部受到重创,医生说,她……她内脏破裂,腰椎断裂,存活的希望依旧渺blah,哪怕活下来也是高位截瘫。
内脏破裂,腰椎断裂……这几个字,像一颗颗子弹,射穿了我的身体。
当时,医院刚好有一个匹配的器官供体,但只够救一个人。陈默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是林薇,毫不犹豫地,决定……把那个机会,让给你。
不……我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着,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不仅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你,陈默看着我,泪水从他脸上滑落,她还怕你醒来后,无法接受她已经离去的事实,会跟着她一起走。所以,她求我,求你的家人,求所有人,配合她演一出戏。
她设计了整个剧本。找一个演员来替代她,让你以为她只是变心离开。她让我写那封信,用最伤人的话,让你恨她,让你对她彻底死心。她说,江哲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只有恨,才能让他忘了她,好好活下去。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所有的一切。
家人闪烁的言辞,周浩反常的举动,安然恰到好处的出现,还有陈默那冰冷的态度……
原来,我以为的背叛,欺骗,阴谋……
竟然是我的林薇,用她最后的气力,为我编织的一个……让我活下去的谎言。
她算好了一切。她甚至算到了,如果我颓废到无法自拔,陈默会把真相告诉我。
陈默从怀里,拿出了另一封信。
这封信的信封,已经有些褶皱和泛黄。
这是她留给你的,真正的信。陈默把信塞到我的手里,她交代我,如果那封假信,能让你走出来,那这封信,就永远不要给你看。可如果你……像现在这样,我就必须把它交给你。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开了这封,来自天堂的信。
8
天堂的来信
信纸上,还是那熟悉的,娟秀的字迹。
但这一次,字里行间,再也没有了埋怨和冰冷,只有我所熟悉的,林薇的温柔。
我的笨蛋老公,江哲: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又在钻牛角尖了吧是不是觉得天塌下来了,活不下去了
你就是这样,总喜欢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像个傻瓜一样。
陈默那个家伙,要是真的把这封信给你了,说明我拜托他的第一套方案失败了。我就知道,你这个笨蛋,没那么容易被骗过去。
对不起啊,用那种方式伤害你。
写那封假信的时候,我的心也很痛很痛。把你塑造成一个不称职的丈夫,把我自己说成一个爱慕虚荣的坏女人,真的好难啊。可是,我没有办法。
江哲,我太了解你了。如果我只是安安静静地离开,你一定会跟着我来的。
我不要。
我用我的命换了你的命,不是为了让你来陪我。我是想让你,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替我去看看我们约定好要去的北海道的雪,那里的雪景一定很美。
替我去尝尝我们说好要吃遍所有口味的冰淇淋,尤其是你最不喜欢的榴莲味,替我尝尝。
替我去走完我们还没有走完的路。
还记得吗,你说你最大的梦想,是设计出这个城市最美的地标建筑。你的图纸我都看过了,真的很棒,像一座会发光的灯塔。所以,你一定要去实现它,好不好
答应我,不要再为难自己,也不要再责怪任何人。我爸妈,你爸妈,还有周浩,陈默……他们都是因为太爱你,才会答应我这个荒唐的请求。
尤其是陈默,我知道你因为我误会了他很久,其实他一直都把我们当成最好的朋友。是我对不起他,把他卷了进来,还害他……你一定要替我,跟他和好。
江哲,我爱你。
还记得大学图书馆吗
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着白衬衫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束光正好落在你的书页上。
从那天起,我就想嫁给你。
能成为你的妻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你是个笨蛋。
记不住我喜欢什么花,也总是忘了我不吃香菜。
一忙起来,就像人间蒸发。
但我都记在心里。
我装睡时,你偷偷亲我的额头。
我生病时,你急得团团转,半夜三点跑遍全城给我买药。
你把我的照片设成电脑桌面,能自己看一个下午,还傻笑。
你这个笨蛋,爱得又深又笨。
我怎么会不爱你
所以,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忘了我。
然后,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
她会记得给你留灯,她会喜欢你送的红玫瑰,她会陪你吃你喜欢吃的一切。
你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只有你幸福了,我在另一个世界,才能安心。
不许哭,也不许做傻事。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
永远爱你的,林薇
信纸,被我的眼泪彻底浸湿,变得又软又皱。
我抱着那封信,跪在她的墓碑前,哭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我的笨拙,我的深沉,我的爱。她什么都知道。
我开心,我好开心。
开心她不是不爱我,开心她从来没有背叛过我。开心我们之间的爱情,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份迟来的真相,像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我之前所有黑暗绝望的日子。
可同时,我也好痛苦。
痛苦这道光,是用她的生命点燃的。
我多想随她而去,去那个世界告诉她,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她。我不要什么北海道的雪,也不要什么地标建筑,我只要她在我身边。
可我又想听她的话,好好活下去,完成她对我的期许。
啊——!!!
我仰天长啸,将心中所有的痛苦、悔恨、狂喜、悲伤,尽数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公墓里回荡,惊起了一群飞鸟。
周浩和陈默站在我的身后,一个默默地流泪,一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们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挣扎着爬回来的人。
哭到最后,我没了声音,也没了力气。
我趴在她的墓碑上,用手指一遍遍地描摹着照片里她的笑脸,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林薇……
我听你的。
我好好活。
我对着她,也对着我自己,立下了血泪交织的誓言。
9
为你而活
从墓地回去后,我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整整三天。
我没有再喝酒,也没有再颓废。
我只是坐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两封信。
一封,是地狱。一封,是天堂。
它们放在一起,就是我完整的,关于林薇的爱情。我把它们塑封起来,像最珍贵的圣物一样,贴身收藏。
三天后,我推开了门。
我刮了胡子,剪了头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进了刺眼的阳光里。
我找到周浩和陈默,在曾经我们三个人最喜欢去的那家大排档,点了一桌子的菜。
我端起酒杯,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们。
周浩红着眼,一拳捶在我的肩膀上,骂了一句你这个混蛋,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
陈默坐在轮椅上,也举起了酒杯,朝我点了点头。他的腿因为车祸留下了永久的残疾,但他看我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冰冷,而是我们年少时才有的,兄弟间的默契。
我们三个人,一杯酒,一笑泯恩仇。
我知道,这是林薇最想看到的画面。
然后,我回了家,跪在我爸妈和岳父岳母面前。
我在爸妈和岳父岳母面前,双膝跪地。
一句话没说,四个老人已经抱着我,哭成了一团。
我回了原来的建筑设计公司。
老板什么也没问,直接把一个新项目的设计图拍在我桌上。
我把自己埋进图纸和模型里,办公室的灯总是最后才关。
林薇说,我的梦想是设计出这个城市的地标。
那我就把它盖出来。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出个人样来,让她看看,她的选择,没错。
我开始学着过日子。
爸妈生日,我会亲自下厨。
每周都去岳父岳母家,听他们一遍遍讲林薇小时候的趣事,好像这样,她就还在我们身边。
我拿出一笔钱投给陈默,让他把工作室换了个更大的地方,去接他真正想做的项目。
我和周浩,又变回了从前那样,一个电话就能出来喝酒,什么都能聊。
我约了安然见面,那个扮演我妻子的演员。
我把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推到她面前。
之前的事,对不住了。
她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下了。
这是我演过最累的一场戏。
她顿了顿。
也是最有意义的一场。
临走时,她回头补了一句。
以后,好好过。
我的事业,在我的拼搏下,蒸蒸日上。
五年后,我主导设计的一个大型艺术中心项目,在激烈的竞争中成功中标。
十年后,那座拥有着流畅线条和优美造型的建筑,在城市最核心的地段拔地而起,成为了这座城市新的地标。
我给它取名叫——薇光艺术中心。
取林薇的薇,取微光的光。她是照亮我生命的那束光。
开幕那天,我作为总设计师,站在聚光灯下发言。
闪光灯下,我看着台下为我鼓掌的人群,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心里,却无比平静。
我做到了。
林薇,你看到了吗
这十年,我洁身自好,身边不是没有出现过优秀的女孩子,但我都一一婉拒了。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我用我挣来的钱,改善了我所有亲人和朋友的生活。我给父母和岳父母换了带电梯的大房子,我资助周浩的孩子去了国外最好的学校,我让陈默的工作室成为了行业内的翘楚。
我替林薇,完成了所有她想做,却来不及做的事。
我把江哲这个人,生活成了她所期望的,最好的样子。
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了。
我完成了我对她的承诺。
10
这次,换我来找你
又是一个十年。
我五十岁了。
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刻。
这二十年,我活得很努力,很精彩,也很……孤独。
巨大的成功带来了巨大的空虚。每当夜深人静,我站在薇光艺术中心的顶楼,俯瞰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我都会想,如果她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独自一人,带着一束香水百合,去看她。
我会在她的墓碑前坐上一下午,跟她说说这一年发生的事。
我的项目又获了什么奖,爸妈身体怎么样,周浩的儿子结婚了,陈默坐着轮椅去环游世界了……
她只是在照片里,静静地笑着,听我说。
我五十岁生日那天,我推掉了所有的饭局。
我一个人,回到了我和林薇曾经的家。这套房子,我一直没有卖掉,只是请人定期打扫。里面的陈设,还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我走进我们的卧室,拉开梳妆台的抽屉。
最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我打开它,里面是一对最简单的素圈戒指。这是我们当年结婚时买的,很便宜,但她宝贝得不得了。
我拿出那枚属于我的戒指,时隔二十年,重新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然后,我拿出那枚属于她的,小了一圈的戒指,小心翼翼的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坐到书桌前,铺开信纸,拿起了笔。
我也要给她,写一封信。
我亲爱的,唯一的妻子,林薇:
见信如晤。
笨蛋老公来向你报到了。
二十年了,好久不见。
你交代我的事情,我都做完了。
我们的爸妈,我都有好好照顾,他们现在过得很好,只是很想你。
周浩和陈默,我们现在还是最好的兄弟,经常一起喝酒,就像大学时一样。
还有,我设计的那个地标,现在是这个城市最漂亮的地方,很多人都喜欢去那里拍照,我给它取名叫薇光艺术中心,你肯定会喜欢的。
你看,我这次很听话吧
我好好地活过了,活得很认真,很用力。我替你看了很多风景,也替你,完成了我们所有的约定。
所以……你不能再怪我了,对不对
你不能不让我来找你了,对不对
江哲,你这个笨蛋,爱得那么深沉,那么笨拙。
这是你在信里写我的话。其实,你才是那个全天下最笨的傻瓜。
你以为让我忘了你,我就会幸福吗
没有你的世界,再大的成功,再美的风景,对我来说,都没有颜色。
这二十年,我活在你的期望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想活在你的身边。
我好想你,林薇。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在原地等我,不许乱跑。
永远爱你的,江哲
写完信,我将它和她留给我的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窗外,夕阳正浓,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我来到她的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褪色了,但她的笑没变。
我靠着墓碑坐下,把那枚属于她的戒指,卡在冰冷坚硬的碑角。
我从口袋里摸出药瓶,拧开,把里面的药片尽数倒进嘴里。
和着水,咽了下去。
天旋地转。
意识抽离前,我回到了大学的图书馆。
我一抬头,看见了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她对我笑了一下。
林薇……
我闭上眼睛,戴着戒指的手指用力按在她的照片上。
我来找你了。
这次,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