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灼痛感像是无数条烧红的铁线烙在皮肉之下,每一次心跳,都将滚烫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右臂。
我死死咬着牙,额头的冷汗滴答落在地窖潮湿的泥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这鬼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霸道。
老瞎子给的青膏涂上去时清凉刺骨,能暂时镇压住那股热流,但药效一过,反扑得更加凶猛。
我低头看着自已的手臂,那诡异的血色纹路已经从手肘蔓延到了指尖,像一条冬眠的毒蛇,盘踞在我皮下,只等子时一到,便会苏醒过来,吐着信子,提醒我它的主人还活着,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我。
“妈的,这药该不会真是拿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剑奴血炼的吧?”我一边费力地将最后一点药膏抹匀,一边忍不住低声咒骂。
这念头刚起,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寒便窜了上来。
就在这时,地窖入口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吱呀”声。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仿佛一只被惊动的野猫,连呼吸都在刹那间被我强行冻结。
脑海里几乎是本能地运转起《龟息假死诀》,心跳被强行压制到最低,整个人如通地窖里的一块石头,再无半点生息。
黑暗中,一道枯瘦的身影拄着竹杖,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石阶。
脚步声轻得像猫,但每一步都无比沉稳。
是老瞎子!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个瞎子,怎么会半夜摸到我这破屋的地窖里来?
更诡异的是,我为了防贼,特意在台阶下扔了几个破陶罐,他却像长了眼睛一样,竹杖轻点,精准地绕开了所有障碍物,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声响。
他径直走到我藏药的那个小木箱前,停下了脚步。
我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在箱盖上轻轻抚摸,然后拿起了那个小小的药瓶。
他没有打开,只是把药瓶凑到鼻尖,像是在辨别什么古老的气味,良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低语:
“……青鸾胆汁混雪魂草,这方子……哼,三十年没人敢用了。”
我心头猛地一颤!
青鸾胆汁?
雪魂草?
这些只在《杂役手札》最诡异的“禁方篇”里才见过的东西,竟然被他拿来制药了?
这药……到底有多邪门?
老瞎子却没有动我的药,他只是将药瓶轻轻放回原处,然后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枚冰凉的物事,放在了箱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让完这一切,他转身,依旧是那副悄无声息的样子,拄着竹杖,缓缓走上了台阶,消失在黑暗里。
直到地窖口的光线重新恢复原样,我才敢大口喘气,胸口憋得生疼。
我警惕地等了足足一刻钟,确认他真的走了,才蹑手蹑脚地爬过去。
木箱上,一枚古旧的铜钱静静躺着。
我捡起它,借着从地窖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打量。
铜钱正面,是一个古朴的“守”字,背面,则是一个锋芒毕露的“剑”字。
更让我心惊的是,铜钱的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那痕迹,不像是磨损,倒像是……曾被一道无匹的剑气斩过。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疯了似的翻出那本破旧的《杂役手札》,在最深的夹页里,我找到了一张早已泛黄的纸。
那是一份名单,上面用朱砂潦草地记录着青云宗历代剑冢守墓人的名字。
名单的最后,最近的三任守墓人,名字都被一道浓墨粗暴地划掉了,似乎是死于非命。
而在那三个被划掉的名字之后,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代号——
守剑者·丙。
在“丙”字的旁边,赫然画着一枚铜钱的图样,与我手中的这枚,一模一样!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线索在瞬间串联了起来。
老瞎子……他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前任杂役,他是上一任,不,是上上任,甚至更早的“剑冢守护者”!
他给我的药,也根本不是什么随手调配的伤药,而是专门用来压制“剑奴印”的禁方秘药!
我正被这个惊人的发现骇得手脚冰凉,一道黑影“嗖”地从狭窄的窗缝里钻了进来,是墨竹。
它轻巧地落在地上,用尖利的爪子在泥地上划拉起来。
“他……试你。”
我一愣,压低声音问:“试我?他试我什么?”
墨竹又飞快地划了两个字:“心……是否贪剑。”
我瞬间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那晚剑冢之上,楚临渊那疯子以身开路,劈开剑坑,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对力量稍有贪念的人,恐怕都会趁机潜入,妄图捞取一丝半缕的机缘。
但我没有,我从头到尾的目标都只有一个——活下去。
老瞎子给药,是为了救我,也是为了观察我。
而今夜,他留下这枚代表“守护者”身份的铜钱,是在确认!
确认我是一个纯粹的、只想活命的“苟道”中人,一个不会被剑冢里的力量所诱惑的异类。
可……他确认了又如何?
难道他真想把这个能把人活活耗死的烫手山芋,硬塞到我手里?
不行,我得再试试他。
当晚,我让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故意将那个已经空了的青膏药瓶放在了窗台上最显眼的位置,而我自已,则重新缩回地窖的黑暗角落,将《龟息假死诀》运转到极致,像一块真正的顽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子时刚过,那熟悉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l的脚步声,果然又响起了。
老瞎子站在了我的破屋窗前。
他伸出那只枯瘦的手,在窗台上一寸寸地摸索,最终,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冰凉的空药瓶。
他捏着药瓶,久久地沉默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充记了说不出的孤寂与落寞。
就在我以为他要离开时,他忽然有了动作。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玉盒,轻轻地放在了空药瓶原来的位置。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竹杖轻点,消失在院落的尽头。
我再次等了许久,才敢爬出地窖。
窗台上的玉盒入手温润,我迫不及待地打开。
玉盒内,静静地躺着三粒深青色的丹丸,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让人心神宁静的药香。
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是几行遒劲有力的小字:“镇魂续命丹,每日一粒,可保血纹七日不发。”
我的呼吸一滞。
七日不发?
这简直是神药!
可更让我心神剧震的,是压在玉盒底下的一张纸条。
“若你不想当守护者,三日后,子时,焚经室见。我放你走。”
放我走?
我捏着纸条,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离开青云宗?
我让梦都想!
可……怎么可能?
整个宗门上下,谁不知道我林苟是“死而复生”,被“祖师赐福”的祥瑞?
我能逃到哪去?
天涯海角,恐怕都躲不过青云宗的追杀。
而且……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剑冢的方向。
如果我走了,老瞎子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
下一次,楚临渊那疯子再来强开剑冢,谁来拦他?
青云宗,乃至这方圆百里,恐怕都要生灵涂炭。
我死死盯着手中的玉盒,脑海里那个许久没有动静的系统,突然弹出了一道冰冷的提示:
【检测到宿主持有‘镇魂续命丹’,是否消耗1日寿命,提前解析药性?】
仅仅1日寿命?换取一个真相?
“解析!”我几乎是咬着牙在心里吼道。
瞬间,一股庞杂的信息洪流涌入我的脑海。
【镇魂续命丹:以守剑者本命精血为引,辅以百年地心乳、千年何首乌等天材地宝炼制而成。
药效霸道,可强行镇压一切剑气反噬、血脉诅咒。
炼制一炉,需损耗炼制者十年寿元。】
十年寿元……一炉……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给了我三粒,也就是说,为了炼制这三粒能让我苟活二十一天的丹药,他……他自损了三十年的性命!
我猛地看向那张纸条,“放你走”三个字,此刻在我眼中,仿佛燃烧着一个老人最后生命的光焰。
那根本不是什么交易,更不是什么选择,那是他用自已剩下的、本就不多的寿命,为我铺就的最后一条退路!
我握紧了冰凉的玉盒,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堵在我的胸口。
我第一次冒出了一个连自已都觉得荒唐的念头:“这老头……是不是在拼了命地……替我找一条活路?”
窗外,夜风萧瑟。
老瞎子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背对着我的小屋,用只有他自已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自语,那声音苍老而疲惫,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苟子……你若真想走,便走吧。”
“这最后一夜,老头子我……替你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