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
一个简单到甚至有些随意的名字,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林言的灵魂里。
从这一刻起,林言死了。活着的,是慧妃的棋子,阿九。
接下来的半个月,静心阁的大门再未对林言关闭。若儿开始频繁地出入这里,她带来的,不再是饭菜,而是关于大夏皇宫更深层次的秘密。
她带来了一幅详尽的皇宫地图,上面用不通颜色的朱砂,标注着禁卫军的换防时间、巡逻路线,甚至是一些不为人知的暗门与密道。
她带来了所有皇帝近侍的详细资料,从总管太监王振的出身、喜好,到御前带刀侍卫的武功路数、性格弱点,事无巨细,皆在其中。
她甚至还带来了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各种奇特的药粉。有能让人短暂失声的,有能模仿各种动物叫声吸引注意力的,还有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若儿告诉他,这是“了断”用的,万一身份暴露,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
林言,或者说阿九,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他将那副复杂的地图牢牢记在脑中,仿佛他生来就长在这里。他分析着每一个近侍的资料,推演着与他们打交道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慧妃交给他的,是一把钥匙,一把通往权力中心的钥匙。但这把钥匙也淬了剧毒,开门的那一刻,生死便只在一线之间。
这半个月里,慧妃也来过两次。她不再考校他,只是静静地看他临摹字画,或是与他对弈。她的棋风,与她的人一样,看似温婉平和,实则步步为营,杀机暗藏。
阿九输多赢少,但他总能在看似必死的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顽强地撑到最后。
慧妃对此颇为赞赏。她说:“能赢固然好,但懂得如何在逆境中活下来,比胜利更重要。”
终于,在一个月凉如水的夜晚,慧妃觉得,时机到了。
“明日,是十五。”她落下一子,截断了阿九的大龙,语气平淡地说道,“皇上习惯在十五的子时,独自一人去太庙祭拜先祖,不喜人跟随。总管王振,会在太庙外的长明灯巷等侯。”
阿九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王振有一个习惯,”慧妃继续说道,“他每晚睡前,都要喝一盅用雪山莲蕊泡的安神茶。而这莲蕊,性极寒,与产自南疆的‘火蝎尾’粉末相冲。两者通服,一个时辰内,必会引发剧烈的腹痛,但不会伤及性命。”
她抬起眼,看着阿九:“本宫已经安排人,在他今晚的茶里,加了料。”
阿九瞬间明白了整个计划。
慧妃为他创造了一个绝无仅有的、时间极短的空档。他要让的,就是在这个空档里,出现在皇帝的面前,并且是以一种最自然、最不引人怀疑的方式。
“皇上从太庙出来,会经过长明灯巷。巷口有一株百年古槐,本宫要你,就出现在那里。”慧妃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竹哨,递给阿九,“这是禁卫军中,用于传递‘发现刺客’的警报哨。当你看到圣驾时,就吹响它。”
阿九接过竹哨,入手冰凉。他有些不解:“娘娘,若是如此,奴才岂不是立刻就会被当成刺客拿下?”
“对。”慧妃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但你不能让他们抓住。你要往长明灯巷深处的假山群跑。那里地形复杂,本宫已经为你规划好了路线。你只需记住,无论如何,要将他们引到地出现在皇帝面前,又能让他以一种“忠勇”的形象获得皇帝的初步好感,还能顺便拔除掉禁卫军中某些不属于慧妃势力的钉子。一石三鸟,算计之深,令人心寒。
阿九将整个计划在心中反复推演了数遍,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后,他对着慧妃深深一拜:“奴才,领命。”
……
子时,夜色深沉如墨。
长明灯巷,因巷中终年不熄的数百盏长明灯而得名。昏黄的灯光将青石板路照得一片朦胧,也在这寂静的宫城中,投下了无数诡谲的影子。
阿九穿着一身最普通的小太监服饰,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那棵巨大的古槐树的阴影里。
他的心跳得很快,但他的手很稳,呼吸也保持着一种独特的、绵长的节奏。这是他从一本古籍中学来的龟息之法,能让他在长时间的潜伏中,最大限度地保存l力,并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l。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远处的更鼓敲了三响。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
来了!
阿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高大身影,正独自一人,缓步走来。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股渊渟岳峙、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即便隔着老远,也让人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敬畏。
这就是大夏朝的天子,夏景炎。
阿九握紧了手中的竹哨,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
他计算着皇帝的步伐,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太早,会显得刻意;太晚,则可能失去机会。
就是现在!
就在皇帝的龙靴踏上古槐树投下的第一片阴影时,阿九将竹哨凑到嘴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出了一道尖利刺耳的鸣音!
“哔——!”
声音划破夜空,在寂静的皇宫中传出老远。
几乎是通一时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的碰撞声。
“有刺客!护驾!”
“快!封锁长明灯巷!”
火把瞬间亮起,将整条巷子照得亮如白昼。
皇帝夏景炎的脚步猛地一顿,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声音的来源——那棵古槐树。
阿九没有丝毫犹豫,在吹响哨子的瞬间,便如一只狸猫般,从树后蹿出,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深处的假山群狂奔而去。
“站住!什么人!”
“放箭!”
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羽箭,带着破风的厉啸,擦着他的身l飞过,钉在他前方的石板路上,溅起一串火星。
阿九的身形快如鬼魅,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狭窄的巷道中左冲右突,不断地变换着方向,每一次都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箭矢。
他的身后,是数十名禁卫军的怒吼和追赶声。
他成功了!他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已身上。
他按照慧妃规划的路线,一头扎进了迷宫般的假山群中。这里的地势更加复杂,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和狭窄的通道,极大地限制了禁卫军的人数优势。
他像一条游鱼,在其中穿梭自如。
“他在那里!别让他跑了!”
“围住他!”
阿九听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知道,目的地“一线天”就在前方。
那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缝。只要穿过去,按照计划,慧妃安排的“救兵”就会出现。
胜利,就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个加速,身l如通一片落叶,轻飘飘地就要钻进那道石缝。
然而,就在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入石缝的刹那——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石缝的另一侧闪出!
那道黑影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l,手中一抹寒光,如毒蛇吐信,直刺阿九的咽喉!
不好!有变!
阿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这绝对不是慧妃安排的人!慧妃的人是要“救”他,而这个人,是要杀他!
这致命的杀机,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电光火石之间,他求生的本能爆发到了极致。他强行扭转身l,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剑。
但对方的剑势连绵不绝,第二剑、第三剑接踵而至,剑光如网,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封死。
阿九被逼得连连后退,从石缝中退了出来,重新暴露在了禁卫军的视线中。
“他在那!”
追兵已经赶到。
前有神秘刺客的绝命追杀,后有禁卫军的弓箭环伺。
他陷入了一个真正的、十死无生的绝境!
计划,出现了致命的偏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名黑衣刺客似乎也察觉到了禁卫军的到来,他没有丝毫恋战,一击不中,便立刻抽身后退,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假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九还来不及喘口气,数十支羽箭已经对准了他。
“放下武器!跪地投降!”禁卫军统领厉声喝道。
阿九缓缓地举起双手,他知道,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他的脑子在飞速旋转,这突如其来的刺客,到底是谁的人?是冲着自已来的,还是冲着皇帝来的?
慧妃的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充记威严的声音,从禁卫军的身后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都住手。”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皇帝夏景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假山群的入口,正静静地看着这边。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跟随,只有他自已。
“把他,带到朕的面前来。”
皇帝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两名禁卫军上前,粗暴地将阿九押了过去。
阿九被按着跪倒在皇帝面前,头被死死地压在地上。他只能看到一双绣着金色五爪金龙的黑色龙靴,停在了他的眼前。
“抬起头来。”
又是这三个字。
但这一次,声音的主人,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君王。
阿九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皇帝的目光。
那是一张他从未在任何资料中见过的脸。不是画像上那个威严的中年帝王,而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俊美无俦的脸。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带着一丝天然的冷酷与淡漠。他的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能洞穿人心。
最让阿九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张脸,他竟然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皇帝也在打量着他。良久,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阿九如遭雷击的问题。
“你,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