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穷困潦倒,未婚妻跟县首富儿子跑了。
>她当着全村人笑我:你这辈子只配闻我的尾气。
>我转身回老屋砸了灶台,挖出祖传的翡翠白菜。
>直播鉴宝当天,全网估值过亿,省博物馆长亲自登门。
>首富父子连夜带着未婚妻跪在我家门前:贤侄,我们才是门当户对!
>我笑着架起烧烤摊:别挡道,没看见我在体验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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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砸在黄土路上,溅起一个个浑浊的水洼。
我捏着那张揉得发皱的、去省城的车票,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这票花光了我最后那点力气和指望,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口发疼。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一场早就写好脚本的戏。
王娇来了,穿着条亮片裙子,雨水都没能让那身张扬劲儿收敛几分。她旁边是刘天赐,县里首富刘大膀的儿子,腆着个肚子,胳膊肘恨不得镶进王娇的腰里,金表在阴雨天里闪着膈应人的光。他那辆大路虎就堵在路中间,像个耀武扬威的铁畜生。
李石头,你咋还不明白呢王娇的声音尖尖的,刮得人耳膜疼,这都什么年代了光使傻力气能刨出食儿来你看你,除了那几亩啃不出油花的地,还有啥
她把手从刘天赐胳膊弯里抽出来,翘着一根涂得鲜红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瞧瞧你这穷酸样!我王娇是要过人上人的日子的,你你连我的尾气都闻不上热乎的!
人群里一阵嗡嗡的低笑,夹杂着几句听不清的议论。那些平日里一起吹牛打屁、闲了也能蹲墙根抽根烟的乡亲,此刻他们的目光像针,密密麻麻扎在我背上、脸上。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脖领子,冰碴子一样,却压不住脸上那阵火辣辣的烧。
刘天赐嗤笑一声,从鼻孔里哼出两股气:娇娇,跟这泥腿子废什么话。走吧,城里新开的馆子,给你点盅燕窝漱漱口。他搂着王娇转身,故意把路虎的喇叭按得山响,溅起的泥水点子,甩了我一身。
王娇临上车前,又回头瞥我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能冻死人:李石头,认命吧你!你这辈子,也就只配在这土里刨食了!
引擎轰鸣着,车子卷着泥水,嚣张地蹿了出去,真留给我一管子又黑又臭的尾气,混着雨水的腥气,堵得我喘不上气。
身后不知道谁家的半大孩子噗嗤笑出了声。
我没回头。
手里的车票被捏成了死硬的一团,硌着掌心的肉。那点最后的热乎气,也彻底散了。
我一步一步往家挪,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沉。老屋歪斜的门框像张咧开嘲笑的嘴。院子里那棵老枣树也光秃秃的,丑得要命。
灶房又黑又冷,那个用土坯垒的灶台,黑黢黢地蹲在那儿,像我一样,是个没人要的废物。小时候我娘就在这灶台前忙活,贴饼子,熬粥,屋子里总有股粮食的暖香。后来爹娘都没了,就剩我一個,守着这破灶台,啃着冷馍,做着走出这山沟沟的梦。
王娇以前也常来,蹲在灶膛前帮我添火,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她说:石头,等咱去了省城,挣了钱,也买个带燃气灶的楼房。
火苗噼啪响,像是在应和。
现在,灶台冷了,火灭了,人也跑了。
所有的指望,都成了抽在我脸上的耳光。
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烧得我眼睛发红,浑身哆嗦。我吼了一声,自己也分不清是哭是骂,抄起墙根立着的锈铁镐,抡圆了就往那灶台上砸!
哐!
土块飞溅,黑灰扬起来,眯了眼。
去他妈的尾气!
哐!
去他妈的人上人!
哐当!
去他妈的命!
我疯了一样,一下一下地砸,破风声和坍塌声塞满了耳朵。汗、雨水、还有控制不住溅出来的眼泪,糊了满脸。直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直到那灶台被砸成了一堆烂土坯和碎砖块。
我拄着镐把,大口喘气,肺叶子跟破风箱一样呼哧。
烟尘慢慢落定。
砸烂的灶台底下,露出个东西。
不是砖头,颜色沉沉的,埋在黑灰里。我喘着粗气,用镐头扒拉了两下。
那东西露出来更多,是个长条形的玩意儿,裹着厚厚的泥垢和烟油,根本看不出本色。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我爹咽气前,拉着我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着说:灶…灶台…底下…咱家…祖…
话没说完,人就去了。
我当时年轻,只当他是惦记着没给我留下啥家当,糊涂了。这么多年,早忘了。
鬼使神差地,我扔了铁镐,蹲下身,用手去扒拉那黑乎乎的土。那东西埋得挺深,我抠了半天,才把它整个儿从碎砖土里拔出来。
沉甸甸的,压手。
我把它抱到院里雨水坑里,胡乱冲洗。泥垢和经年累月的油污一点点化开,露出里面的一角。
不是石头。
那是一种温润的、即使在天光晦暗的雨地里,也隐隐透着光的绿。
我心里头那点疯劲慢慢退了,心跳却一下一下,撞鼓似的响起来。我撩着雨水,使劲擦抹。
越来越绿,质地细腻得不像话,雕工奇绝,层层菜叶舒展着,经络分明,叶子上还趴着个蝈蝈,触须纤毫毕现,像是下一秒就要振翅叫起来。
这他娘的是…翡翠一棵白菜翡翠白菜!
我家灶台底下,埋着这么个玩意儿
我抱着那棵冰凉翠绿的白菜,一屁股坐在泥水里,彻底懵了。雨水浇在身上,也没了感觉。
过了不知多久,我哆嗦着手摸出那部屏幕裂了缝的旧手机。网络信号时有时无。我点开那个最火的短视频APP,手指头冻得不大利索,戳了半天,进了个直播间,名字挺唬人——宋老师鉴宝,慧眼识真金。
里头个戴眼镜的老头,正拿着个瓷瓶侃侃而谈。
我笨拙地点了连线申请,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申请一次,没反应。两次,被挂断。
我咬着牙,不停地点。
可能是主播想找个乐子,也可能是我的执著劲儿感动了哪路神仙,第三次,连线居然通了。
这位…‘石头哥’主播宋老师看着我的ID,又看看我这边黑乎乎的画面(我摄像头没对好),语气有点不耐烦,您要鉴什么宝咱们这很忙的,不是什么东西都能……
我猛地把那棵翡翠白菜怼到摄像头前。
雨停了,一缕夕阳恰好破开云层,光照在白菜上。
那一瞬间,整个直播间好像卡了一下。
屏幕上,宋老师那张原本漫不经心的脸,瞬间凝固。他眼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瞪圆,往前凑得几乎要钻进屏幕里,鼻尖都快碰到镜头了。
等等!你…你拿稳!拿稳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得变了调,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我的天!这位…这位朋友!你再转转!对!让我看看那个蝈蝈!看底部!我的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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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一拍桌子,哐当一声响:这包浆!这雕工!这水头!绝了!绝了啊!
直播间彻底炸了。
弹幕像洪水决堤,疯狂滚动。
【卧槽!这什么玩意绿得我发慌!】
【玻璃种帝王绿!这么大一坨!】
【这蝈蝈的腿毛都在啊!神工!】
【哪个博物馆失窃了!快报警!】
【主播口水流下来了哈哈!】
【石头哥!你是我亲哥!你还缺挂件吗】
【价值连城!这词我今天才懂!】
宋老师脸涨得通红,激动得语无伦次:国宝!这绝对是国宝级的艺术品!清代宫廷造办处的手笔!跑不了!朋友,你听我说,你千万拿稳了!别磕了碰了!我…我这就联系省博的馆长!这东西必须得上交…啊不,是必须得到专业机构保管!你发大了!真的发大了!
他慌里慌张地掏手机,镜头一阵乱晃。
我默默掐断了连线。
世界安静了。
只有手机在我手里嗡嗡地震,像揣了个马达。屏幕疯狂闪烁,提示音此起彼伏,私信、关注、好友申请的数字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飙升,瞬间爆炸。
我坐在泥水里,抱着那棵冰凉的翡翠白菜,看着院子里被砸得稀烂的灶台废墟。
老屋静悄悄的,夕阳把最后一点余晖涂在斑驳的墙皮上。
刚才的喧嚣、尖叫、暴富的宣告,都像是一场梦。
可怀里沉甸甸、冰凉的触感,又在嘶吼着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二天,太阳刚冒头,村里那几条狗都没开始叫呢,外头就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汽车引擎声,不是刘天赐那路虎的嚣张轰鸣,是种低沉的、小心翼翼的稳重。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口停着两辆黑色的轿车,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中山装的老者,气质沉静。旁边跟着的,正是昨天直播间里那个激动的宋老师,此刻他脸上还泛着红光,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座行走的金矿。
李先生中山装老者上前一步,态度客气得甚至有些恭敬,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省博物馆的赵致远。昨天在直播间目睹了那件…珍宝,一夜未眠,特地冒昧前来拜访,想亲眼一睹真容。
他的身后,村里几个起早拾粪的老头远远站着,不敢靠近,交头接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没说话,侧身让他们进屋。
那棵白菜就放在屋里那张掉漆的八仙桌上,底下垫了块我找出来的红布。灰扑扑的土墙,瘸腿的破桌子,映着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翠绿。
赵馆长呼吸一下子屏住了。他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镜、强光手电,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他围着桌子转,俯身,凑近,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嘴里时不时发出极低的、压抑的惊叹。
足足看了半个多钟头,他才直起腰,摘下手套,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李先生,国粹啊。这是真正的国之瑰宝,艺术价值无法估量。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慎重:按规矩,我应该说希望您能交由博物馆保管。但按照规定,如果是祖传遗落,您拥有完全的所有权。您…打算如何处置
宋老师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想插话又不敢。
我看着赵馆长,又看看那棵白菜。屋里静得能听见灰尘飘落的声音。
消息比山风刮得还快。
省里来了大官,开着小轿车,去找李石头了!
了不得!石头娃灶台里刨出宝贝了!值一座金山!
这风一口气刮到了县城首富刘大膀的耳朵里。
当天下午,太阳还没落山,那辆熟悉的、曾经溅我一身泥的路虎,又一次卷着尘土开到了我家院门外。
但这一次,它停得小心翼翼,甚至带了点猥琐。
车门打开,刘大膀滚圆的身体几乎是弹出来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他身后,刘天赐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地跟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哪还有半点昨天的嚣张。王娇也被他拽来了,穿着那身亮片裙子,站在那儿手足无措,脸上是还没消化完的震惊和一种吃了苍蝇似的悔恨。
贤侄!石头贤侄!刘大膀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热情得令人作呕,哎呀呀!我就说石头你打小就看着不凡!是人中龙凤!果然!果然啊!
他冲进院子,视线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桌上那棵白菜,眼睛里的贪婪光几乎凝成实质。他狠狠咽了口唾沫。
误会!昨天都是误会!他一把将缩在后头的刘天赐和王娇薅到前面来,是这对不知好歹的东西!瞎了他们的狗眼!有眼不识金镶玉!贤侄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刘天赐被推得一个趔趄,抬头看我,嘴唇哆嗦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石…石头哥…我…我混蛋!我不是人!他说着,竟真的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小嘴巴。
王娇站在那儿,脸煞白,手指紧紧绞着衣角,不敢看我。刘大膀使劲瞪她,她才抬起眼,眼神复杂得要命,有悔,有妒,有不敢相信,声音跟蚊子哼似的:李…李石头…对…对不起…
刘大膀搓着手,凑近几步,语气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爹:贤侄啊,你看,这不就打不打不相识嘛!咱们这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天赐和娇娇这事就算了,过去了!叔有个更好的提议!你看,你这宝贝,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不如咱们合作!叔出钱,咱们一起开个公司!或者…或者让娇娇回来跟你!这丫头就是一时糊涂,心里一直有你…
我看着他唾沫横飞的样子,看着那对恨不得把头缩进脖子里的男女,突然笑了。
我没理他们,转身从墙根搬出那个冬天烤火用的破铁皮炉子,又找来几块砖头垫上,弄成个简易烧烤架的样子。我把一些枯树枝塞进去点燃。
然后,我拿起桌上那棵价值连城的翡翠白菜,随手就把它架在了那个破炉子上方,像是要烤火,又像是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搁一下。
翠绿的白菜,黑黢黢的铁皮炉子,跳跃的火苗。
啊——!
刘大膀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惊叫,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脸上的肥肉疯狂抽搐。
刘天赐直接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王娇猛地捂住嘴,倒吸一口冷气,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
火苗燎舔着白菜的底部,虽然我知道这点温度根本伤不了它分毫,但那画面,足够惊悚。
我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瞥了他们一眼,从旁边拿起半个昨天吃剩的冷馍,串在根树枝上,伸到炉火边烤着。
啧,我皱皱眉,语气不耐烦,用烤馍的树枝随意指了指僵在当场的三个人,好狗不挡道,懂
馍片烤得有点焦糊,散发出一点廉价的粮食焦香。
我吹了吹气,咬了一口,嚼着。
然后,我才像是刚想起他们似的,抬了抬眼皮,声音没什么起伏。
没事别堵我家门口。
没看见我正体验生活呢
馍片烤得焦糊,边缘卷起黑边,散发出一股廉价的粮食焦香。我吹了吹气,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嚼着。那点微弱的热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院子里死寂。
刘大膀脸上的肥肉僵住了,抽搐都忘了抽,眼珠子死死盯着那棵架在破炉子上、被火苗虚虚燎着的翡翠白菜,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刘天赐腿肚子转筋,要不是他爹还死拽着他胳膊,估计能直接出溜到地上去。王娇捂着嘴,手指掐得发白,眼神在我和白菜之间疯狂切换,里面塞满了惊恐、荒谬,还有一丝被这极端羞辱逼出来的水光。
石…石头…刘大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这可使不得!开不得玩笑!宝贝!这是国宝啊!
我没抬眼,又掰了小块馍,递到火上:我家东西,烧了听响儿,碍着你了
火苗噼啪一声,窜高了一点。
别!别!刘大膀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差点扑上来,又怕惊着我反而把东西碰倒了,两只手悬在半空,无处安放,样子滑稽极了,贤侄!祖宗!我的活祖宗!你高抬贵手!你说!你说怎么样都行!只要把这宝贝请下来!
他猛地扭头,血红的眼睛瞪向王娇,几乎是吼出来的:还愣着干什么!跪下来求石头啊!是你有眼无珠!是你对不起石头!
王娇被他吼得浑身一抖,脸白得透明,眼泪终于断了线似的掉下来。她看着我,嘴唇哆嗦得厉害,那身亮片裙子在傍晚晦暗的光线下,不再耀眼,只显得廉价又狼狈。
李…李石头…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错了…我真错了…你…你别这样…
我没说话,把手里烤得黑乎乎的馍片递向她,挑了挑眉。
那意思很明显。
王娇看着那块焦黑的馍,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猛地后退一步,剧烈地摇头,眼泪甩飞出去。
刘天赐这时候倒是突然机灵了,一把推开他爹,噗通一声真跪下了,膝盖砸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仰着头,脸上是豁出去的谄媚:石头哥!石头爷!以前是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女人…这女人您要是还要,就领回去!不要…不要我帮您教训她!只求您…求您把这宝贝收好…
天赐你!王娇尖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比刚才还要难看十倍。
我看着这出比戏台子上还精彩的闹剧,心里头那片冰凉的地方,又硬了几分。
吵死了。
我吐出三个字,把手里的树枝连同那块烤馍一起扔进了炉火里。火苗猛地窜起,又落下。
然后,我伸手,把那棵翡翠白菜从炉子上拿了下来,随手搁在旁边的破木凳上,像丢开一块真正的砖头。
刘家父子和王娇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刚从鬼门关捡回条命,冷汗涔涔。
我没再看他们,转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朝院门外扬了扬下巴:滚。
贤侄…
石头哥…
滚。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没什么温度。
刘大膀脸上青白交错,看看凳子上的白菜,又看看我,最终不敢再废话,咬牙拽起还跪着的儿子,又狠狠瞪了失魂落魄的王娇一眼,灰头土脸地挤出院门。那辆路虎这次启动得悄无声息,逃也似的溜了。
世界总算清静了。
夕阳彻底沉下山脊,院子里最后一点光也暗了下去。省博的人早就识趣地退到了院外等候,此刻院子里就剩我,和凳子上那棵绿得幽深的白菜。
村里的议论声像晚起的蚊子,嗡嗡嗡地隔着墙头传过来,听不真切,但那股骚动和兴奋,压都压不住。
我没理会。弯腰把那个破炉子里的火踩灭,搬回墙角。
然后我抱起那棵白菜,进了屋。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隔着院墙都能听见七叔公嗓门最大:我就说石头娃不是池中物!打小我看他撒尿就比别家娃滋得远!
刘大膀那龟孙,昨天差点给石头跪下了!呸!活该!
老王家的闺女,眼睛长腚上了,现在哭都找不着调喽!
我拉开门,喧哗声瞬间一静。门口居然已经围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探头探脑,脸上堆着好奇、敬畏,还有毫不掩饰的巴结。几个以前见我都懒得抬眼皮的婶子,手里挎着篮子,里头装着鸡蛋、新摘的青菜。
石头醒啦
饿不饿婶子刚蒸的馍,还热乎着!
石头哥,我家地里西瓜熟了,回头给你抱两个最大的!
我点点头,没接东西,也没多话,径直朝外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目光黏在我背上。
村口小卖部门口,支着个简陋的麻将桌,平时这里是村里的信息交流中心。今天牌局停了,所有人都围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抹得锃亮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
省博的专家!亲口说的!价值连城!懂吗就是值好几座县城!
刘大膀那点家当,算个屁!给石头那宝贝提鞋都不配!
昨晚刘家门口鞭炮响了一夜,说是给石头赔罪呢!呸!早干嘛去了!
见我过来,那男人立刻刹住话头,脸上瞬间堆满笑,小跑着迎上来:石头!哎呦!石头兄弟!我是你远房表叔啊,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忘了
我没啥印象,只记得他好像是在县里做什么生意的,以前见我家穷,从没正眼瞧过。
表叔我挑眉。
哎!对对对!他搓着手,眼睛直往我院子方向瞟,听说…听说你那宝贝,还没处置表叔在省城认识几个大老板,专搞收藏的!绝对靠谱!价格包你满意!抽成表叔一分不要,就当给侄子牵线搭桥了!
旁边立刻有人拆台:得了吧赵老四!你那几个老板靠不靠谱自己心里没数石头!别听他的!我舅姥爷家的三小子在京城做大官!我帮你联系!
我在南方有门路!能卖出天价!
七嘴八舌,瞬间把我围住,个个都成了为我着想的至亲好友。
我听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正闹哄着,一辆电驴哧溜一声停在外面,穿着快递员制服的小伙挤进来,手里拿着个文件袋:请问,李石头先生是在这儿吗有您的快递,省城来的,需要签收。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那薄薄的文件袋上。
省城来的这么快
我签了字,拆开。里面是几张打印精美的纸,最上面一份是封邀请函,措辞极其客气,落款是省电视台一个金牌鉴宝节目的制片人,邀请我带着传家宝参加下一期节目录制,费用全包,还有出场费。
下面一份是某知名拍卖行的初步意向书,以及一位国内排得上号的顶级私人收藏家的见面邀约,时间地点随我定。
人群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赵老四那张嘴张得能塞进鸡蛋。
我粗略扫了一眼,把文件折起来,塞回快递员手里:麻烦退回,谢谢。
啊退…退回快递员懵了。
围观的人群也懵了。
石头!那可是省台!拍卖行!大收藏家!赵老四急得直跺脚。
我知道。我点点头,没空。
说完,我拨开人群,朝我家老屋走去。
身后是一片死寂,以及压抑不住的、更加疯狂的议论。
我没回院子,而是绕到了屋后。那里有一小片荒了的自留地,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我爹娘并排埋在这里,简单的土包,两块粗糙的石碑。
我蹲下身,拔掉坟头的几丛野草。
风吹过,草丛沙沙响。
我把手里刚在路上摘的几朵野雏菊放在坟前。
爹,娘。我低声说,灶台底下的东西,我挖出来了。
咱家……好像不一样了。
但我,还是李石头。
坟地安静,只有风声。
我在坟前蹲了很久,直到腿有点麻,才站起身。
回到院子门口,发现又多了两拨人。一拨是村支书带着几个村干部,满脸春风,说要给我家老屋申请个文化保护单位。另一拨是几个生面孔,穿着气质不像本地人,为首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看着很精明的样子,说是某家大型文化投资基金的代表,想跟我谈谈合作开发的事宜。
省博的赵馆长和宋老师也还在,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脸上带着苦笑,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我谁也没理,径直走进院子,从墙角拿起那把昨天砸灶台用的锈铁镐,扛在肩上,又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扛着铁镐,穿过那些或殷切、或疑惑、或贪婪的目光,朝着村后那座荒山走去。
阳光有点刺眼,把我影子拉得很长。
山风迎面吹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我掂了掂肩上的铁镐。
这日子,好像才有点意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