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风与大公主陈秋霜成亲已有六载。
陈秋霜曾待他如珠如宝。
无论是俊朗才子还是妩媚佳人,她都一概拒之门外。
“一群庸脂俗粉,怎能与阿风相比。”
她将韩风捧成全京城人人称羡的大公主驸马。
直至她赈灾回京,身边跟了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
她向来不近男色,却主动握住韩风的手,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缠绵与坚定。
“阿风,他与旁人不同。”
不出半月,整个公主府皆知,大公主心中又多了一人。
只因钟行止一句不喜奢靡,殿内金银玉器皆被砸碎丢弃。
他厌恶权势富贵,陈秋霜便下令缩减公主府一半用度。
短短一月,钟行止便从食不果腹的难民,一跃成为风头无两的新宠。
甚至因他说“宁做农夫郎,不做公府侍”,陈秋霜竟要立他为平夫。
“阿风,行止虽出身不高,却品性高洁,怎能屈居为侍。”
韩风手中扳指骤然握紧,硌得指骨生疼。
他抬眼望去,女人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炽热与执着。
她为钟行止讨名分之时,可还记得曾与他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即便不论情分,他身为镇国公府嫡子,又怎能与一个出身贫民窟的难民平起平坐。
韩风原以为,陈秋霜至多纳钟行止为侍。
却未料她竟为所谓气节,将他与国公府的颜面一同践踏。
“不好了驸马!世子出事了!”
韩风尚未回应,侍从大德子已踉跄扑入。
他心头一紧,疾步绕过垂花门,就见韩青晏被人强按在地,戒尺一次次落在通红的手心。
韩风冲上前将孩子护入怀中。
“谁准你们动世子!”
侍卫噤声退后,一道素白身影自人群中步出。
“公主府早已立规,一日只进一餐。世子偷食米饭,坏了规矩,理当受罚。”
钟行止一身白衣,不施粉黛,不佩饰物,立于锦绣之中,显得突兀又倨傲。
“偷食?”韩风声音冰冷。
钟行止扬声道:“驸马还想抵赖?十粒米——我在他嘴里数得清清楚楚!”
韩风怒极反笑:“因十粒米便重罚世子?此地是公主府,非你昔日难民之所!”
钟行止脸色一白。
恰逢陈秋霜闻声赶来,他立即拉住她衣袖,泪光盈盈。
“当日定规,大公主与驸马皆在场。如今这规矩,还作不作数?”
陈秋霜颔首:“自然作数。”
“既作数,世子偷食,该不该罚?”
韩风浑身发冷:“晏儿才五岁,正需长身体,一日一餐如何能饱?殿下纵心疼钟公子,也莫要饿死亲生骨肉!”
钟行止眉梢一挑,声调更高:“穷苦孩子自幼吃糠咽菜,灾年两日一餐也是常事,我不也好好站在这儿?”
“公主府众人又不下地劳作,一餐尽够。驸马过惯好日子,习惯便好。”
他语带讥讽,陈秋霜却望着他,目光愈深。
她一生顺遂,众人皆俯首称臣,唯钟行止敢睥睨天家富贵。
“有错当罚。”
四字如冰锥,刺透韩风心口。
他将韩青晏护得更紧:“若我不允?”
“阿风,”陈秋霜蹙眉,“行止初掌事,威望不足。你身为驸马,理应明理,岂能纵容晏儿?”
韩风喉间涩痛。
他执掌中馈六载,从未有失,如今却因钟行止一句,成了不明事理的妒夫。
“既如此,我代晏儿受罚。”
陈秋霜眉头更紧。
可见他倔强神色,又想起这一月来他屡屡冷待自己,心头火起,竟应了下来。
“待人受过,鞭刑翻倍。驸马须受四十鞭,禁食一日。”钟行止故作迟疑。
陈秋霜竟颔首:“教子无方,不知悔改——便依行止所言。”
韩风端正跪地,沉默受刑。
长鞭破风落下,他咬唇忍痛,一声未吭。
韩青晏哭着想扑来,却被钟行止一把拽住。
他掌心粗茧勾住衣料,只听“撕拉”一声。
世子外裳自肩裂开,连胸前长命锁都歪斜几分。
众人皆怔。
韩青晏眼眶骤红:“这是爹爹亲手为我做的衣裳!你赔我!”
钟行止面红耳赤,强声辩道:“我并非故意!谁让你穿这等奢贵衣物?你可知这一小块布料,抵得上穷苦人家一年收成!”
“况且一扯即破,我身上粗布衣穿多年也不见坏!”
韩青晏泣不成声:“我不管!你弄坏爹爹做的衣服,就要赔!”
钟行止转身便走:“早知驸马与世子这般轻贱于我,我不如离去!什么平夫,我不稀罕!”
陈秋霜立刻追去。
韩风望着她匆忙背影,忽想起年少时。
她也曾这般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哄他开心。
他爱菊,她便命人千里运花,制菊形烟火博他一笑。
他畏寒,她便冒险入雪山猎狐,亲手为他缝制披风。
即便他指尖被弓弦轻勒,她亦心疼良久。
而今,她眼中只剩钟行止。
韩风怔然许久,直至韩青晏轻扯他衣袖,才蓦然回神。
他强撑病体,携子回房。
还未坐定,管家已来报。
“大公主令:公主府上下皆改穿粗布麻衣,不得再用绸缎。”
“另,迎钟公子为平夫之仪,亦请驸马亲自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