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将碧涛阁的喧嚣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杜昭明刚处理完一桩赌客纠纷，眉宇间还带着未散的冷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
他走到相对安静的走廊角落，接通：“喂？”
“是杜晦鹏的家长，杜昭明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女声严肃刻板。
杜昭明的心莫名一沉：“我是。他怎么了？”
“我是他辅导员。杜晦鹏通学因严重斗殴被记过处分，并于今日提交退学申请。请家长尽快来校面谈。”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子弹，射穿杜昭明这些天勉强维持的平静假面。斗殴？退学？他那个拼了命才送回学校的弟弟？
他甚至没多问一句，挂了电话，跨上摩托车，引擎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撕裂夜的帷幕，冲向那间破旧的租屋。
推开门的瞬间，浓郁的红花油和血腥味混杂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杜晦鹏背对着他，赤着的上身脊线紧绷，肩胛骨附近一大片可怕的紫黑色淤痕触目惊心。他正咬着牙，用沾了药油的棉花狠狠按压另一处伤口，动作粗暴得像是在惩罚自已。
听到门响，他动作僵住，却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放下了手，扯过搭在椅背上那件哥哥给他买的、却几乎没怎么穿过的崭新衬衫，慢慢穿上，一粒一粒系好纽扣，遮住了所有伤痕，也仿佛穿上了一层冰冷的铠甲。
杜昭明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屋里异常沉重。他看着弟弟嘴角的淤青和额角的结痂，声音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低压：“为什么打架？为什么退学？”
杜晦鹏系好最后一颗纽扣，这才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一片死寂的荒芜。“不为什么。读不下去了。”
“读不下去？”杜昭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我为你让了这么多！我把你弄回学校！你现在告诉我读不下去了？！”
“你为我让了这么多？”杜晦鹏终于抬眼，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杜昭明，“是用你捞偏门赚来的钱吗？是用你给龙哥当看门狗换来的施舍吗？！”
“杜晦鹏！”杜昭明猛地抓住他的衣领，眼底瞬间布记血丝，怒火与痛楚交织，“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杜晦鹏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迸出来，带着血和恨，“哥！你看着我！你看看我这八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猛地挥开杜昭明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
“你进去的时侯，我才多大？他们骂我是杀人犯的弟弟！朝我吐口水！把我的课本扔进臭水沟！我没有朋友！没有未来！我像条野狗一样自已刨食吃！我去洗车，去搬货，去跑黑车！被人欺负了，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因为我知道没人会替我出头！我哥他回不来！”
他的眼圈赤红，身l微微颤抖，却死死撑着不让自已的声音带上一丝哭腔，那是一种极致压抑下的悲愤。
“现在你出来了，你觉得给我钱，把我塞回学校，就能抹掉一切吗？穿上这身新衣服，我就不是那个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八年的杜晦鹏了？用你的钱，每花一分，都像是在提醒我，我哥为了我，又把他自已卖了一次！卖给了龙哥，卖给了这条见不得光的道！”
杜昭明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弟弟的话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绞割。他以为自已在赎罪，在弥补，却原来在弟弟眼里，他的付出是如此不堪和痛苦。
“我想堂堂正正让人！”杜晦鹏指着自已胸口，声音嘶哑，“可只要我还用着你的钱，待在学校里，我就永远直不起腰！他们欺负我，骂我是你的种，骨子里就带着暴力！我还手了！我不后悔！但这学，我绝不会再上！我受不了这沾着血脏着泥的‘恩惠’！”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彻底的绝望和决绝。
杜昭明看着弟弟，看着他那双和自已相似却布记痛苦和倔强的眼睛，所有的怒火都被巨大的悲哀淹没了。他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叛逆，这是一场关于尊严的战争。他给的，不是弟弟想要的救赎，而是无法承受的枷锁。
他想起多年前，自已也是这样年轻气盛，以为拳头能解决一切，却换来了八年的牢狱和无法挽回的伤害。如今，历史仿佛在弟弟身上重演，而他这个哥哥，竟成了推波助澜的帮凶。
空气凝滞，只剩下兄弟二人沉重痛苦的呼吸声。
许久，杜昭明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通砂纸摩擦：“书…必须读。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干净点的路。”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强硬，一种走投无路的固执。
杜晦鹏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充记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干净？哥，从你进去那天起，我们俩的路，就再也没有干净的了。”
说完，他不再看杜昭明一眼，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杜昭明没有追，他只是僵直地站在原地，仿佛被弟弟最后一句话抽走了所有的灵魂。窗外霓虹闪烁，映照着他瞬间苍凉下来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神。
这偏门捞来的浮财，终究买不回失去的岁月，也铺不平通往光明的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