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块钱，像一捧滚烫的炭，灼烧着杜昭明的掌心，也短暂地照亮了他晦暗的生活。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带着烟酒和暴力气息的衣服，第一时间就赶回了那个破旧、逼仄的家。
弟弟杜晦鹏正伏在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桌子上写写画画，用的是几乎捏不住的短铅笔和废弃的广告传单背面。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随即又被习惯性的忧虑覆盖。
“哥，你回来了。”
杜昭明没说话，走过去，将手里崭新的、印着知名运动品牌logo的纸袋放在桌上，然后又把那厚厚两沓钱推了过去。
杜晦鹏愣住了，看着那堆钱，又看看纸袋里崭新的衣服和一双他只在通学脚上见过的球鞋，脸色瞬间白了。“哥…你…这钱哪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恐惧。他太清楚哥哥刚出来，正常途径不可能这么快赚到这么多钱。
“老板预支的工资，活儿干得好，给的奖金。”杜昭明言简意赅，语气刻意放得平淡，转身去倒水，避开弟弟探究的目光，“把学费准备好，明天我去学校找老师办手续。衣服和鞋试试合不合身。”
杜晦鹏嘴唇动了动，还想问什么，但看着哥哥宽厚却明显透着疲惫的背影，最终把话咽了回去。他默默拿起新衣服，布料柔软崭新，带着好闻的味道，与他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形成刺眼的对比。
第二天，杜昭明陪着弟弟去了学校。他换上了袋子里另一件新买的衬衫，努力让自已看起来更l面一些。办理复学手续，缴纳拖欠的学费和各种杂费，他数钱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心疼。看着教务处老师脸上惊讶又略带讨好的笑容，看着弟弟终于重新可以回学校时那强自镇定却掩不住发亮的眼神，杜昭明心里那块沉重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角。
晚上，他带弟弟去了家像样的饭馆，点了几个硬菜。看着杜晦鹏吃得认真又记足的样子，杜昭明很久没感受到这种近乎平静的暖意。他甚至刻意忽略了自已新衬衫下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以及指尖隐约残留的、昨晚那个黄毛脖子皮肤的触感。
这短暂的、披着正常外衣的生活，像偷来的时光。
然而，这假象很快就被打破了。
手机尖锐地响起，是龙哥。杜昭明走到餐馆外接听，电话那头龙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昭明！在哪？赶紧回来场子里！妈的，出了点事，需要人手！”
“怎么了龙哥？”
“有个不开眼的杂碎，在外面欠了‘财旺’小刀哥的高利贷，转头又把他那破车押咱们这儿换筹码输光了！现在小刀哥带人上门，说那车是他们的抵押物，要开走！两边顶上了！你赶紧过来！”
小刀哥。杜昭明听过这个名字，是附近一带放贷公司的一个小头目，以手段狠辣、让事不计后果出名。
“我马上到。”杜昭明挂了电话，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刚才那点温暖的余烬迅速冷却，被一种冰冷的现实感取代。他回到桌前，放下几张钞票。
“公司有点急事，我得过去。你吃完自已回家，锁好门。”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杜晦鹏看着哥哥瞬间变回冷峻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哥，你小心点。”
杜昭明赶到碧涛阁后院时，气氛已经剑拔弩张。两拨人正在对峙，中间停着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龙哥这边七八个人，以秦逸为首，挡在车前面。另一边是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瘦高个，穿着花衬衫，脖子挂着一条粗金链，嘴角叼着烟，眼神阴鸷，手里还把玩着一把弹簧刀——正是小刀哥。他身后那几个人，个个面露凶相，手里都提着钢管或棒球棍。
“龙胖子，别给脸不要脸！”小刀哥吐掉烟头，用刀尖指着龙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车抵给我了，就是我的！你他妈凭什么扣着？”
“放你娘的屁！”龙哥气得脸红脖子粗，“那孙子是在我这儿输的钱，车是押给我的！白纸黑字有手续！你们‘财旺’的手再长，也他妈不能这么明抢吧？”
“抢？”小刀哥嗤笑一声，“老子今天还就抢了！给我把车开走！”他身后几个马仔立刻就要上前。
秦逸往前一步，挡在前面，脸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笑，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小刀哥，和气生财。这车现在确实是碧涛阁的资产。你要拿车，让欠你钱那人拿钱来赎，或者按道上的规矩，谁抢到算谁的？你这样硬来，不合规矩吧？”
“规矩？老子就是规矩！”小刀哥显然不吃这套，弹簧刀“啪”地一声完全弹开，寒光闪闪，“秦逸，别以为你有点名头我就怕你！今天这车，老子要定了！谁挡弄死谁！”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杜昭明快步走到了龙哥和秦逸身边。
他的到来让现场气氛微妙的顿了一下。小刀哥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个生面孔，看他身形精悍，眼神冷得吓人，不像一般的小混混。
哟，又来个送死的？龙胖子你真是没人了？”小刀哥嘴上嘲讽，但注意力明显集中到了杜昭明身上。
龙哥看到杜昭明，底气足了些，低声道：“昭明，就是这孙子蛮不讲理！”
杜昭明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小刀哥，目光在他手里的刀和身后的马仔身上扫过，像是在评估威胁等级和出手路线。
小刀哥被杜昭明这种审视猎物般的眼神看得极其不爽，用刀尖虚点着杜昭明：“你他妈看什么看？新来的？想让出头鸟？”
杜昭明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车是碧涛阁的。你们不能动。”
“操！”小刀哥彻底被激怒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子这么说话？”他上下打量着杜昭明，恶狠狠地道：“行，你小子有种！我记住你了！今天这事没完！这车老子可以先不要，但你——”
他猛地用刀尖指向杜昭明的鼻子，脸上露出狰狞的狠笑：
“你叫杜昭明是吧？好！很好！你小子给我等着！老子要不弄死你，我‘小刀’的名号倒过来写！我们走！”
放下狠话，小刀哥阴冷地瞪了杜昭明一眼，仿佛要将他刻在心里，然后才悻悻地一挥手，带着几个马仔骂骂咧咧地走了。
后院紧张的气氛缓缓消散，但空气中却仿佛留下了一条毒蛇般的威胁，嘶嘶作响。
龙哥松了口气，赶紧招呼手下散了，然后拍拍杜昭明的肩膀：“妈的，还是你小子镇得住场！那种疯狗，就不能软！”
秦逸却走过来，看着小刀哥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收起了玩味的笑容，语气难得地带上一丝严肃：“昭明，小心点。小刀这人，心眼比针尖小，出名的不讲道义而且睚眦必报。他今天把狠话放你一个人身上，这事儿，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杜昭明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向远处沉沉的夜幕，仿佛能看到小刀哥那双怨毒的眼睛仍在黑暗中闪烁。
刚刚用钱垒砌起来的那一点点安稳错觉，轰然倒塌。这江湖的腥风血雨，从来不会给人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