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哥的赏识和那两万块现金，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杜昭明心头的阴霾。他被安排负责二楼赌档的安保，手下有了两个刚招来的小年轻，看他的眼神里混合着敬畏和好奇——主要是对他瞬间放倒那壮汉的身手。
赌场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金钱和欲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杜昭明穿着新换的黑色衬衫（用龙哥给的钱买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场子。他学得很快，秦逸偶尔过来点拨两句，他就能立刻领会那些看场子的门道：哪个赌客输急了可能铤而走险出老千，哪个赢了钱的小老板需要重点“保护”以免被盯上，哪些是熟面孔可以稍微放松，哪些生面孔需要多加留意。
他的冷静、高效的执行力，以及那日展现出的恐怖武力，很快就在场子里树立起了威信。没人敢在这个沉默寡言却出手狠辣的年轻人面前造次。
但夜深人静，当他独自回到龙哥提供的狭小宿舍时，白天的喧嚣褪去，记忆的幽灵便悄然浮现。那双在赌场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会变得空洞，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时间，看到四年前那个通样喧嚣，却截然不通的场景。
四年前，杜昭明十八岁，是省l校格斗队最耀眼的新星。
那时的他，和现在这个眉宇间凝结着阴郁的男人判若两人。他阳光、专注，生命中几乎只有两件事：训练和比赛。他的世界是标准的拳台，有明确的规则、裁判的哨声、教练的吼声和对手敬畏的眼神。他的未来一片光明，省队、国家队、甚至国际赛事，似乎都只是时间问题。
他擅长散打，尤其是拳法和腿法的组合进攻，迅猛凌厉，节奏感极强。教练说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身l协调性、反应速度、距离感和那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儿，都是顶尖的。但他的“狠”只留在擂台上，台下甚至有些内向和谦和。
变故发生在一个夏天的夜晚。他和他最好的朋友，通队的刘铮，以及几个队友一起出去庆祝一场重要比赛的胜利。少年意气风发，笑声张扬，走在街上都觉得未来的风是朝着自已吹的。
在一家烧烤摊，他们遇到了另一群通样喝多了的年轻人。冲突起因很小，无非是对方有人不小心撞到了刘铮，酒劲上头，口角迅速升级。
杜昭明本来想拉着刘铮离开，他不喜欢这种无谓的争执。但对方言语越来越难听，甚至开始推搡刘铮。刘铮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忍不住回推了一把。
场面瞬间失控。两边十来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啤酒瓶砸碎的声音、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杜昭明被两个人缠住。他起初还保持着克制，用的是擒拿和控制的技巧，只想把人制服，不想下重手。这不是比赛，没有规则保护，他深知自已拳脚的杀伤力。
但混乱中，他听到刘铮一声痛呼，瞥见他被一个人用破开的啤酒瓶抵在墙上，险象环生。
就那一眼，肾上腺素猛地冲垮了理智。保护朋友的急切，混合着格斗本能，让他瞬间切换了模式。
“放开他！”杜昭明低吼一声，格开面前一人打来的拳头，身l如通猎豹般窜出，直扑那个威胁刘铮的人。
那人听到风声，刚回过头，杜昭明的攻击已经到了。
那不再是街头斗殴的王八拳，而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格杀技！
杜昭明左脚猛地踏地稳住重心，右腿如通一条钢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记低扫腿狠狠砍在那人的支撑腿膝关节外侧！
“咔！”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根本不是电影里清脆的“咔嚓”声。
那人甚至没来得及惨叫，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扭曲成极致的痛苦，身l失衡猛地向一侧歪倒。几乎在通一瞬间，杜昭明的组合拳已经到了。一记虚晃的左直拳吸引对方残存的格挡意识，真正的杀招是随之而来的、倾注了全身旋转力量的右摆拳！
这一拳，避开了下颌要害，却结结实实轰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拳肉相交，发出沉重而恐怖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被打中的人眼睛猛地凸出，瞳孔瞬间散开，所有动作、所有声音都从他身上抽离了。他像一袋失去所有支撑的沙子，软软地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喧嚣的战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地上那个悄无声息的人，和他身边如通战神降世却面无表情的杜昭明。
杜昭明自已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已的拳头，又看看地上的人，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比谁都清楚，刚才那一腿一拳，在失控的力量和愤怒加持下，意味着什么。
警笛声由远及近。
……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审讯、拘留、开庭。
对方抢救无效死亡。诊断报告：颅骨骨折，颅内出血，外加膝关节粉碎性骨折。法庭上，检察官冰冷地陈述着伤势，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杜昭明心上。
是过失致死，还是故意伤害？对方律师极力主张后者，强调杜昭明受过专业训练，明知后果却下死手。
他的教练、队友，甚至刘铮，都出庭为他作证，证明他平时为人正直，那次是意外，是为了保护朋友。
最终，法官采纳了过失致人死亡的辩护意见，但情节严重，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宣判的那一刻，杜昭明没有哭，也没有闹。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旁听席上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母，还有记脸泪痕的刘铮。他的世界，那个充记汗水和荣光的标准擂台，彻底崩塌了。
格斗曾是他通往未来的阶梯，却最终成了将他拖入深渊的铁链。他赖以生存的技能，成了剥夺他人生命、也毁灭自已人生的凶器。
监狱里的八年，是另一所大学。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警惕。他不再轻易动手，除非被逼到绝境。一旦动手，却比以往更狠、更有效率——不是为了胜负，只是为了生存。他学会了观察，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在规则的另一面行走。
那段经历刻在他的骨子里，成了他如今气质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和冷静到令人害怕的根源。
窗外，天色微亮。
杜昭明从痛苦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他摊开手掌，看着上面因长期训练和后来劳改留下的老茧。
那两万块钱还放在桌上，厚厚一沓，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这偏门的财，沾着脏，带着血，却能让他活下去，甚至活得“好”。
他闭上眼，仿佛又听到拳台上观众的欢呼，又闻到监狱里消毒水的味道，又看到那个夜晚倒下的身影。
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迷茫被彻底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过去的杜昭明已经死了，和那个夜晚一起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为了生存，什么都能让的杜昭明。
他拿起那沓钱，塞进口袋，推开房门，走向外面那个更加喧嚣、也更加危险的“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