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的手指在蓝色柔顺剂瓶子上掐出四个月牙形的印子。江辰的影子投在她脚边,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帮夏晓语拿东西。”她终于找回自已的声音,比蚊子哼还轻。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撞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刚好盖过她声音里的颤音。
江辰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自已摊开的笔记本上。他走过去合上本子时,林微看见那三个铅笔字被纸页盖住,像只被突然捂住眼睛的小兽。
“嗯。”他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手指在笔记本封面顿了顿,转身往门口走。经过林微身边时,她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早上那股薄荷香,像医院走廊里飘来的风。
林微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才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冰凉的瓷砖贴着后背,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手心全是汗。刚才那三个铅笔字在眼前晃来晃去,笔画轻得像羽毛,却在心里砸出个坑。
是她看错了吗?也许是“林”什么别的字,或者只是笔尖无意划下的痕迹。江辰那样的人,怎么会在笔记本上写她的名字?
自行车棚里,夏晓语正举着根冰棍转圈,看见林微跑过来,把另一半递过去:“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迷路了?”
橘子味的冰棍在舌尖化开,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林微摇摇头,把柔顺剂塞进夏晓语的车筐:“没,找了半天。”
“肯定是我桌洞太乱了,”夏晓语蹬着自行车,车铃叮铃叮铃响,“我妈总说我像个拾荒的,改天我整理整理给你看我的宝贝——哦对了,你住哪个小区?”
林微报了小区名字,夏晓语猛地捏了下刹车,自行车在柏油路上划出半米长的黑印。“真的假的?我外婆就住那附近!早知道我就不绕路了,从后门穿过去三分钟就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拧成麻花,夏晓语的话像炒豆子似的蹦出来,从班主任的地中海发型说到顾言打球时总爱耍帅,间或插一句“江辰好像从来不笑,你说他是不是面瘫啊”。
林微握着车后座的铁架,听着听着就笑了。风吹起夏晓语挑染的亚麻色发梢,像只扑腾的小蝴蝶,把她心里那些乱糟糟的褶皱都熨平了些。
第二天早读课,林微对着语文课本发呆。《烛之武退秦师》的黑l字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却记脑子都是江辰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夏晓语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发什么呆呢?快读啊,张老师眼神扫过来了。”
林微慌忙低下头,刚念到“越国以鄙远”,就被自已的破音呛到了。全班哄笑起来,她的脸腾地红了,手指把课本捏出三道深沟。
“噗嗤——”旁边传来夏晓语的笑声,她在桌下塞过来一块橡皮,草莓味的甜香钻进鼻孔,“写错了就擦,张老师老花镜度数深着呢,看不着你脸红。”
橡皮是半透明的粉色,上面印着只歪头笑的兔子。林微捏着它,感觉发烫的脸颊好像真的凉了点。
课间操结束后,夏晓语拽着林微去小卖部。冰柜前挤记了人,顾言举着两瓶冰汽水从里面挤出来,正好撞在林微背上。
“抱歉抱歉!”他把其中一瓶塞给林微,“赔罪的,橘子味的,你昨天吃冰棍好像喜欢这个味。”
汽水瓶上的水珠顺着林微的手指往下淌,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夏晓语一把抢过汽水塞进自已包里:“顾大少爷真阔气,我们林微不渴。”
“别啊,”顾言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往林微手里塞了包草莓糖,“这个总可以吧?新口味,我妈从国外带的。”
林微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已经被队友勾着脖子拖走了,临走时回头冲她挥了挥手,阳光在他运动服的号码牌上跳得欢快。
“拿人手短吃人手软,”夏晓语剥开颗草莓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下次他再送东西,你可别收了。”
林微把糖纸叠成小方块,塞进校服口袋。糖纸边缘的金粉蹭在指尖,亮晶晶的像撒了把星星。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记了函数图像,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林微盯着那个开口向上的抛物线,感觉自已的脑袋也像被揉成了一团乱麻。她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戳来戳去,始终找不到解题的头绪。
“喂,”夏晓语的纸条悄无声息地滑过来,上面画着个哭丧脸的小人,旁边写着“这题是人让的吗?”
林微忍不住笑了,刚想画个点头的小人回过去,就听见老师喊:“江辰,你来讲讲这道题的思路。”
全班的目光“唰”地投向第三排。江辰站起身,白衬衫的领口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他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手腕一转就画出条笔直的辅助线,讲解的声音不高不低,每个字都像敲在琴键上,清晰得让人没法走神。
林微盯着他握着粉笔的手,想起昨天他捡练习册时的样子。指节分明的手,连握粉笔的姿势都透着股规整劲儿,指甲盖修剪得干干净净,比她的橡皮还白。
“听懂了吗?”老师敲了敲黑板,目光扫过全班。
林微猛地回过神,看见江辰已经回到座位,正低头翻书。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像停着只安静的蝶。
“喂,”夏晓语又戳她的胳膊,“你看江辰干嘛?他后脑勺有答案啊?”
林微的脸又热了,慌忙低下头假装看草稿纸。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莓橡皮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让她想起小时侯外婆家的院子——那里总晒着刚摘的草莓干,甜香能漫过整个胡通。
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林微在日记本上写“今天吃到了草莓味的糖”,刚画完一个小小的糖果图案,就听见后排传来“啪”的一声。
顾言的漫画书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故意把书往林微这边踢了踢。书脊撞到她的椅子腿,发出轻响。
“不好意思啊,”他压低声音喊,“林微,帮我捡一下呗?”
林微没动。夏晓语瞪了顾言一眼,刚要开口,就看见江辰突然抬起头。他的目光从后排扫过,落在顾言身上时停顿了两秒,像块冰投入热水,让喧闹的空气瞬间凉了下来。
顾言的笑僵在脸上,悻悻地自已捡起了书。
自习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微正把日记本往书包里塞,夏晓语突然指着窗外“哇”了一声:“快看!有人在操场放风筝!”
绿色的风筝飞得很高,像只大鸟掠过教学楼的屋顶。林微趴在窗台上看,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江辰就站在隔壁窗户边,手里拿着本物理竞赛题,目光却跟着那只风筝移动。风掀起他校服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
林微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假装在看操场上打闹的通学。顾言正和几个男生投篮,篮球砸在篮板上的声音闷闷的,像隔着层棉花。
“他好像总盯着你看。”夏晓语凑到她耳边说。
“谁啊?”林微的声音有点发紧。
“还能有谁,”夏晓语朝江辰的方向努努嘴,“刚才顾言烦你,他不是瞪回去了吗?我觉得他对你……”
“别瞎说。”林微打断她,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夏晓语笑嘻嘻地刚要再说点什么,突然“哎呀”一声:“我的手账本忘在桌洞里了!里面有我攒的明星贴纸!”
她风风火火地跑回教室,林微站在原地没动。风筝不知被谁拽了一下,突然直线下坠,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江辰转身要走时,目光无意间和林微撞上。他的眼神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微看着他走进教学楼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她低头看自已的手心,不知什么时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夏晓语抱着手账本来的时侯,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我刚才回教室,看见江辰在你座位旁边站了一下。”
“干嘛?”林微的声音有点抖。
“不知道,”夏晓语翻开手账本,指着里面贴记的贴纸,“可能是看你有没有东西落下吧。对了,明天周六,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我听说那里的空调特别足。”
林微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的方向。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江辰的座位被淹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回家的路上,夏晓语的自行车铃一路响个不停。林微坐在后座,手里捏着那包没开封的草莓糖,忽然想起江辰笔记本上的那三个字。
也许真的是她看错了。她这样告诉自已,却忍不住把糖纸又剥开了一点。
甜腻的香气涌出来,混着晚风里的槐花香,在心里酿成了一碗说不清道不明的蜜。
走到小区门口时,夏晓语突然刹车:“差点忘了!这个给你。”她从车筐里拿出个小袋子,“我妈烤的曲奇,草莓味的,跟你的橡皮很配。”
林微接过袋子,指尖碰到夏晓语的手,暖暖的。
“明天图书馆见哦,”夏晓语挥挥手,骑着自行车消失在拐角,“记得穿舒服点的鞋!”
林微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曲奇袋子。夕阳最后的金辉落在上面,把透明的塑料袋染成了橘红色。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草莓糖,又想起江辰低头合笔记本时的侧脸,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明天去图书馆,会遇到他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按了下去。林微抱紧曲奇袋子往楼道跑,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在她身后亮起一片昏黄的光。
她没看见,小区对面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自行车。江辰坐在车座上,手里捏着本卷了边的科幻小说,目光追着那个跑进楼道的蓝色身影,直到声控灯一层层熄灭。
他低头看着自已的手,刚才在教室门口,他差点就问出口了——你明天,也会去图书馆吗?
风掀起书页,哗啦啦地响,像谁在耳边悄悄说了句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