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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场血色寿宴,倏忽已是一年。
这一年,沈家在我手中脱胎换骨。
我废旧规,立新章,广纳有天资的门徒,不问出身。
曾散佚失传的诸多精妙道法,也在我手中一一复原,
沈家府邸的晨昏,再次响起了朗朗的诵经声和弟子们演练符法时的破空声。
地府亦迎来了新主,新任鬼王名唤谢必安。
他行事公正,赏罚分明,
对曾饱受欺凌的沈家怀有敬意,两界盟约稳固,一派祥和。
我的生活沉静如水,每日处理家族事务,
于静室中潜心修行,偶尔去演武场指点弟子。
父亲彻底放下了担子,颐养天年。
他时常坐在廊下,看着我处理事务的身影,眼神复杂,许久才叹出一句:
“栀岁,爹以前是昏了头,委屈你了。”
我只淡然一笑。过往种种,如镜花水月,早已不愿再回头探究。
放下,才是对自己的慈悲。
今日是我十九岁生辰。
没有宾客盈门,没有奢华宴席,只有一家人围坐,吃了顿清净的家宴。
饭后,我避开热闹,独自来到后山的锁龙井。
一年前,我从井中取出万鬼幡,
以凡人之躯,逆转了沈家与我自身的命运。
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已截然不同。
井口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出,晚风微凉,拂动我鬓边碎发。
一个身影,踏着月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没有回头,那清冽如雪的气息,我早已熟悉。
是谢必安。
他今日未着往日的白袍,仅一袭玄色暗纹常服,
敛去了神祇的威压,反倒衬得他身形挺拔,多了几分尘世的温润雅致。
“沈天师,生辰安康。”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他递来一个紫檀木盒。
“薄礼一份,不成敬意。”
我打开盒盖,内里静卧着一颗通体莹白,
华光内敛的珠子,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祥和之气。
“这是定魂珠,以九天清气温养百年而成,有安神定魂之效。”
“你身负万鬼幡,此物可为你涤荡阴晦。”
我抬眼看他,月光下,他的眉眼清俊分明。
“无功不受禄,鬼王厚礼,栀岁愧不敢当。”
“并非无功。”谢必安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眸深邃如夜,却倒映着漫天星河。
“沈天师,你或许不知,若非你当日以雷霆手段拨乱反正,我亦无可能从十殿阎罗的制衡中脱颖而出,肃清地府沉疴。”
“这一年,阴阳清明,两界风调雨顺,再无生魂枉死之事。此乃大功德。”
他的目光坦荡真诚,没有半分虚与委蛇。
“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对地府而言,是公。但对我谢必安而言”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我的脸上,
那目光专注而温和,褪去了鬼神的疏离,只剩下纯粹的欣赏。
“是私,是钦佩。”
钦佩二字如羽,轻轻扫过心尖。
我心湖微澜,不由自主地迎上他的视线。
那颗因背叛而早已冰封死寂的心,竟被这温和的目光,融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但我很快回神,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守住应有的界限。
井中吹来的寒风拂过脸颊,激起一阵凉意,
却奇异地让我感到一丝久违的暖。
过往的伤痛与背叛,在这一刻,似乎都淡了许多。
我的人生,不应只有仇恨与责任。
或许,也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我释然一笑。
在皎洁的月光下,看向山下万家灯火,那片人间烟火,让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而他,只是安静地立在我身后一步之遥,如月色般,沉默而温柔地守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