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绣楼生意格外冷清,半日也无一位外客登门。
陆昭若便将众人都唤至堂中……
除了万婉宁、孙敬、绿儿还有掌事云娘、库房总管陈老、掌针教习杨月绣、账房先生石头、采买管事泥鳅三、护院石磨子、以及所有绣娘、伙计、乃至洒扫的婆子。
所有人都聚在了堂中,目光齐齐望向站在前方的陆昭若。
她一身素净衣裙,未施粉黛,眉眼间带着疲惫,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开口:“诸位,如今的境况,大家心中有数,为助水师剿倭,绣楼库银已倾囊而出,接下来数月,月钱……恐怕需得推迟些时日发放,日常用度也需格外俭省。”
她话音未落,年岁最长的陈总管率先踏出一步,声音洪亮:“东家说的哪里话!剿倭平乱,护的是咱们一方百姓安宁,是天大的事!绣楼能为此尽一份力,是咱们所有人的福气与荣耀!银子晚些发怕什么,老汉我饿不着!”
“就是!”
一旁性子泼辣爽利的掌事云娘立刻接口,她眼圈微微泛红,嘴角却用力向上扬着,“东家平日待咱们如何,吃的穿的用的,何时亏待过咱们?人心都是肉长的!如今绣楼有难处,咱们若只惦记着那几两月钱,还是人吗?”
一向圆滑算计、平日里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采买管事泥鳅三,此刻从人群里探出身子,扯着嗓子喊道:“东家!您就放宽心吧!咱们这些人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硬,经得住熬!”
“往日里您手指头缝松一松,就够咱们全家老小吃用不尽了。如今绣楼遇上这么大的事儿,正是咱们报恩的时候!”
“不就是勒紧裤腰带嘛!我泥鳅三回头就去市场上跟那帮孙子磨牙,一分一厘都给您省出来!定不让咱们绣楼断了炊!”
他这话说得又实在又滑头,引得几个年轻绣娘破涕为笑,堂内原本悲壮的氛围也顿时松快了不少。
石磨子搓着一双大手,黝黑的脸上泛起朴实的红晕,他往前挪了半步,说:“俺……俺是个粗人,不会说漂亮话。”
他望向陆昭若,语气里满是敬佩:“可俺心里头亮堂!陆东家您一个女子,尚且能拿出全部家当,心中装着大义,为国为民,不顾自个儿得失……这、这是天大的善举,是英雄所为!”
“俺们……俺们心里都敬佩得很!跟着您这样的东家,俺们踏实!”
说完,其余的人也都纷纷开口。
“咱们与绣楼共进退!”
“对!共进退!东家,您别担心,咱们都在!”
“苦一阵子怕什么,咱们的手艺又丢不了!”
句句恳切,字字真心,在这略显空旷的堂内回荡着。
陆昭若望着眼前这一张张真诚的面孔,喉间骤然哽住,鼻尖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涌上的热意,朝着众人,深深地、郑重地福了一礼:“昭若……多谢诸位!今日之言,昭若铭记于心,永世不忘。我在此立誓,只要绣楼渡过此劫,日后此处便是大家的家,我陆昭若定竭尽全力,让大家衣食丰足,安居乐业!”
冬柔在一旁早已听得热泪盈眶,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眼角。
万婉宁独自站在人群稍远的角落,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向下撇了撇,心里嘀咕:“说得好听……当初花了那么多真金白银捐给水师,要是人没回来,船也沉了,这偌大的绣楼和这些漂亮话,岂不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就算那萧将军回来了,天高皇帝远,人家成了朝廷新贵,还记不记得你这点小恩小惠都难说……”
她是很赞同对面周记周掌柜的话。
对街,周记绣坊的朱漆大门敞着。
周东家袖着手,腆着微凸的肚腩,带着两个惯会捧高踩低的伙计,悠哉游哉地杵在门口,目光毫不避讳地斜睨着对面陆家绣楼紧闭的大门。
一个尖嘴猴腮的伙计率先扯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开了腔:“东家您瞧!对面那陆记绣楼,今儿个又没开张!这都十来天了,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周东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且让她们再硬撑几日,等里头的人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再花双倍的价钱,去把那几个手上还有点真本事的绣娘、工匠,一个一个撬过来!”
他越说越得意,声音也扬高了几分:“到时候陆记绣楼必定关门大吉!”
旁边另一个机灵些的伙计立刻点头哈腰地接话:“就是!当初要不是那陆……陆娘子,硬是砸下五百两的高价,半道抢走了这绣楼,这宝地儿,早就是东家您的囊中之物了!”
周东家脸色沉了沉,朝地上啐了一口:“哼!提起这个我就来气!当初我盘算得好好的,出三百两银子,就能把这绣楼连同地契一块儿拿下!”
“岂料那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商妇!竟敢径直开口,便是五百两!硬生生压过我的价,截了我的胡!”
“当时我就在笑话她,人傻钱多,愣头青!”
他脸上横肉一抖,露出几分快意,“如今看来,果然被我说中!到时候,我再用三百两将绣楼收回来,这吉州城的绣坊行当,还得是我周记一家独大!”
这时,街上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呵斥声由远及近!
周东家循声望去,小眼睛猛地一亮。
只见李念儿一脸寒霜,柳眉倒竖,正领着衙门彭班头并十几名如狼似虎、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气势汹汹地直奔陆记绣楼大门而去!
那彭班头也不拍门,直接大手一挥,喝道:“给我砸开门,进去搜!仔细搜!”
“砰……哐当……”
沉重的撞门声与门闩断裂的刺耳声响瞬间炸开,惊得整条街为之一静。
旋即引来更多远远围观、指指点点的百姓。
周东家几乎要仰天大笑,扯着身旁伙计的袖子,压低声音道:“瞧瞧!瞧瞧!何须再等几日?真是天助我也!看来很快,这绣楼,连同里头那些好东西,就得改姓周了!哈哈哈!”
那尖嘴猴腮的伙计也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挤眉弄眼地附和:“东家高见!高见啊!小的早就听说了,那陆娘子和她那个被革职的兄长,不开眼,狠狠得罪了县令千金和已故的李衙内!”
他朝对面努努嘴,一脸鄙夷:“您说,一个区区商妇,有点银钱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竟敢跟官家斗?如今好了,李女公子亲自带人上门问罪,这阵仗……嘿嘿,陆家这绣楼,怕是到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