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绣楼。
陆昭若便将今日打探无果的情形告诉阿宝。
阿宝失落地趴在窗台上。
陆昭若轻抚着阿宝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安抚:“阿宝莫要心急,我们很快便能启程去属京,届时定能寻到那小官人。”
两日后。
陆昭若没见萧夜瞑有任何的动静,特地去了一趟麟海码头,却没瞧见萧夜瞑踪影,只见到了副将班陵。
班陵大手一摆,嗓音洪亮却刻意压低了些:“陆娘子来得不巧!萧统领前些日子出海撞了邪风,染上一身恶瘴,回来就撂倒了!这会儿正窝在营里发汗呢,嚷嚷着谁都不见,怕把病气过给弟兄们!”
她转身去了祥云医铺,仔细斟酌后,配了几剂专治瘴疠、清热祛邪的药材。
然后提着配好的药包,亲自送至水寨辕门外,交到萧夜瞑的近卫王武手中。
王武面露歉意,抱拳低声道:“陆娘子,统领归航途中便数度高热昏迷,如今虽略有好转,但邪毒未清,极易传染,需绝对静养,实在不便见客,还请您多多见谅。”
陆昭若听后,疑惑。
萧夜瞑怎会突然染上恶瘴?既已查实倭寇巢穴,归来后却闭门不出,连面也不露……
她正思忖间,王武却侧身一步,借着她转身的时机,压低声音道:“娘子,今日水寨外的雀儿,似是比往日多了几只,叫得也格外殷勤,您回去的路上,还请仔细听着些雀鸣,莫惊扰了它们。”
他语速平缓,面上仍是一派恭谨神色,仿佛只是随口闲谈风物。
陆昭若瞬间心领神会。
是了,萧夜瞑此番突然亲自出海巡查,必是已引起暗中之人警觉。
如今他假称染病、闭门不出,恐怕正是设计将市舶司中与倭寇暗通之人一举擒获!
“多谢提醒。”
她声音温和平静,一如寻常,“今日风大,雀儿自是活跃些,我自会当心,不惊了它们的兴致。”
王武略惊,陆娘子果真聪慧!
这话,是萧统领让他转告的。
陆昭若转身离开的时候,刻意放缓脚步,余光扫过……
果然见树影墙根之下,隐着几道身影。
此时,又看见孟羲带着长鸿缓步而来。
两人在暮色中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怔。
孟羲想起前日在瓦舍,自己误判她携礼攀附,结果她问完消息便干脆离去的情景……
此时,多少有些尴尬。
下一秒,他恍然,啧,原来她并非欲攀自己,而是早已搭上了萧夜瞑这条线。
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慵懒一笑,似叹似嘲:“陆娘子,真是巧啊。”
陆昭若从容一福,声线疏淡:“民女已探视完毕,不便久扰,先行一步。”
她没说来意,也不多作寒暄。
孟羲想试探,都试探不出来。
陆昭若觉得跟他日后不会有多少交集,自然无需多言。
更何况前番他虽解了围,却也设下那驯马的险局……
若她不通骑术,强攀马背,下场非死即残;即便当场示弱,直言不敢,想必他亦另有他法惩戒,终难全身而退。
这般人物,心思莫测,行事只凭一时兴味,亦正亦邪,实在算不得是个可堪托付、值得深交的良善之辈。
自然,他也确实并无任何理由帮她。
孟羲面上仍是那抹惯常的、瞧不出真意的浅笑。
长鸿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公子,心里头啧啧称奇:这位陆娘子可真是头一个让公子肯费心思去琢磨的人,更是头一个对他那开国公府嫡外孙的显赫家世、和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全然没放在眼里的。
自家公子何等身份?孟府嫡出的公子,母亲更是出自赫赫有名的开国公狄府,是当今狄国公如假包换的嫡亲外甥!
这般人物,走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
嗬,这陆娘子,可真真是稀奇得很。
正想着,却见陆昭若已目不斜视地从孟羲身侧走过。
孟羲嘴角的笑意未减,眼风却倏地扫向长鸿,带着一丝凉意,示意他赶紧将怀里那坛泥封陈酒递上前去。
长鸿上前将酒坛递上去。
王武将方才对陆昭若的说辞又向孟羲说了一遍:“孟公子,实在抱歉,统领染了恶瘴,不便见客……”
陆昭若刻意缓慢了脚步。
孟羲却并不纠缠,语调悠然:“无妨,此酒名‘万里澄’,是我采东海蓬莱阁畔春潮时水、辅以雪胆、琼芝酿成,此番特携一坛来吉州,本想与萧统领共饮。”
他目光扫过辕门内外,声音略提高些,恰能让周遭隐约耳闻:“孟某平生最敬重的,便是萧将军这般人物,他在江海水军都统制做得好好的,剿完倭寇不图升迁,反舍了高位,甘愿来这麟海做个统领,不为官途,只为肃清海疆,此等胸襟,令人佩服。”
陆昭若全部听见,这才知萧夜瞑原是从江海都统制任上自请降调而来。
孟羲又转向王武,笑意浅淡:“这酒留与将军,待他病愈,启坛共饮,便算交个朋友。”
言辞洒脱,却刻意透出几分刻意结交之意。
陆昭若脚下没停。
心想着,这孟羲之前还明里暗里嘲自己想攀高枝,一转头自己却提着酒大张旗鼓地来攀交情。
与他那疏懒厌世的性子相较,着实突兀得很。
只怕是——
那酒坛之中,另藏了机锋。
或是借这赠酒的名头,欲往里头递什么话。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测罢了。
王武接过酒坛道了谢。
孟羲颔首,淡淡道:“愿将军早日康复,下次,孟某再亲自来探。”
言罢,便带着长鸿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却瞧见陆昭若的身影就在前方暮色中缓缓而行。
不知怎的,孟羲忽然生出些兴致,脚下加快几步赶了上去,又放缓下步伐,只等她如寻常人那般趁机搭话、或至少寒暄两句。
然而一路寂静,唯有脚步声轻响。
直至巷口拐弯处,陆昭若毫无迟疑,径直转向绣楼的方向,连眼风都未扫来一下。
孟羲:“……”
长鸿偷偷觑了眼自家公子,屏息不敢作声。
孟羲望着那道渐行渐远、毫无留恋的背影,怔了片刻……
这女子,竟接连两次全然跳出了他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