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豫王世子伙同几个庶弟犯下震惊朝野的军饷贪腐及京营淫秽案,被裴肃一锅端了,府中男丁绝尽,女眷不是充入教坊司就是被流放。
因是皇帝的亲皇叔,又得丹书铁券庇佑,豫王老两口才得以保全,待百年终老,后继无人,豫王这一脉就算绝了,到时爵位自然清毁,怎么现在又冒出个儿媳来了?
江望舒回答:“旁支过继来的。”
陆未吟捧起茶,“之前天子不是不让过继么?”
“那就不知道了。圣上仁德,或许不忍皇叔无人送终吧。”
听到“圣上仁德”四个字,陆未吟面色微沉,沉默片刻后问起杨开他们的情况。
说起这个,江望舒有些哭笑不得。
“人都挺好的,就是手太重了,这才没几天,打了好几套茶具。一群糙老爷们儿,九荑居不太适合他们,旁边庙儿街有家染坊听说要往外兑,我打算盘下来,等王爷那边把他们的户籍办妥,就给他们办个武馆。”
“都是有身手的,旁的不说,带个小孩儿武学启蒙不成问题。再不济,也比成天束手束脚的在茶楼里待着自在。离这边也近,需要人手的话我在窗边嚎一嗓子他们就能听见。”
陆未吟捧着茶盏,眼里露出赞赏,“好,就按你说的办。”
之前只想着给九荑居添几个人手,没考虑到具体事宜,望舒的法子再合适不过。
江望舒咧嘴一乐,继续说:“小姐交代的差事也一直在办。只要是来过咱们这儿三回以上的客人,跟前的贴身丫鬟或嬷嬷,我应该都能搭得上话。”
就像方才世子夫人身边那位付嬷嬷。
当然了,‘茶钱’也没少往外给,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从她们主子身上挣的,指缝里漏点出去,就够攀交情了。
“你也太厉害了!”陆未吟眼底的赞赏逐渐变为惊叹。
她不太会夸人,但是能得这么一句,江望舒就已经心花怒放了。
谈完事,江望舒要去拿账本来给小姐过目,陆未吟没让她去,把人留下坐着聊天儿。
陆未吟不缺钱,开茶楼也不是为了挣钱,这九荑居里里外外都是望舒的心血,挣多挣少都是她自己的,也就没必要看账。
直到很久以后,陆未吟才知道江掌柜给她挣下了多大的家业。
从九荑居回去,陆未吟给家里人都带了茶叶,包括萧东霆夫妇。
待采柔送完茶叶离开,卫时月走到一遍一遍上台阶又下台阶的萧东霆面前,晃了晃手里的茶叶罐,“喝杯茶歇歇?”
萧东霆走上台阶,径直进屋,“不喝。”
都叫他大公子了,谁稀得她的茶!
卫时月哪能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耸耸肩,让丫鬟拿新茶叶去泡茶。
萧东霆回屋里溜达一圈出来,看到妻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自己面前一杯,旁边空位上还有一杯,萧东霆慢悠悠晃过去坐下,“今天太阳还挺好!”
卫时月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张脸被日光照得清透如玉。
唇畔笑意加深,“嗯,挺好。”
正月还剩最后几天,昭王南下赈灾的嘉奖圣旨终于下来了。
金银赏赐颇丰,填完轩辕璟当初自掏腰包囤冬备的银子还有诸多剩余。
加赐御笔亲书“忠勤懋著”匾额一方,悬于昭王府正殿,永彰勋劳,另准增仪卫十员,以示荣宠。
没了。
由于治吏是暗中委派的任务,所以没有明面上的赏赐,一直没跟轩辕璟见上面,陆未吟也没打听,想来除了金银,其他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太子那边就热闹了。
一群耆老、儒生还有远道而来的‘灾民’,自发聚于宫门,跪谢太子之恩。
文官纷纷上书,称太子监国期间英明果决,爱民如子,请求褒奖元良。
皇帝顺势而为,下发太子监国功诏,称南州突发雪灾得以平定,皆仰赖东宫仁德,上感天心,下安黎庶。疆界之内,悉数通传。
另为南州、平城、遥城等雪灾重地免赋税三年,谕旨上点名“仰体东宫慈悯之意”,将功劳都记在太子头上。
意料之中的戏目一出出登台,陆未吟一切如常,只是千姿阁里的丫鬟经常能看到自家小姐坐在窗前擦枪。
寒铁枪头被擦成霜色,仿佛都不用碰着,只是从枪头吹过一阵风,就能割破人的皮肉。
而在陆未吟一遍遍擦枪的时候,轩辕璟的利剑已经出鞘。
这天傍晚,天色忽然从昏黄转为灰蔼,竟悄无声息下起雪来。
立春后的晚雪沾物极化,将天地浇成湿漉漉的一片,寒气更胜以往。
尚国公府里早早的点了灯,橘黄的光落下来,被粼粼湿地扯得稀碎。
正院厅中,尚震手捧茶盏,隐忍的不悦藏在绷直的唇线中,额角青筋在皮下突突轻跳。
“又打起来了?”
陶家的随嫁嬷嬷跪伏在地,肩膀抽动,死死压抑着哭声,“是,求国公爷救救我家小姐。”
尚震抬眼看向无声飘雪的院子,明明隔得很远,却仿佛听到了远远传来的争吵哭闹声。
聒噪刺耳得很。
这个孽障,自己作孽惹祸娶回来的媳妇儿,隔三差五的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搅得家宅不得安宁。
小小一个军器监之女,虽说打死也就打死了,可这门亲事毕竟惊动了天子。
这才成婚多久,若真抬出去一具尸体,不仅于门庭无光,说不定还会惹出事端。
于是尚震放下茶盏起身,“行了行了,小夫妻打打闹闹没什么稀奇。”
说罢,迈开大步朝儿子的兴和院走去。
秋狩时摔断的腿已经治好,却落了疾,站着瞧不出什么,行进间就能看出来右腿有一点跛,将垂落的厚实袍角拉扯得左右摇晃。
侍从赶紧撑起伞,一溜小跑跟上去。
兴和院里,下人远远看到国公爷来了,飞快跑进来报信。
“世子,国公爷来了。”
紧闭的雕花木门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跳动的烛光照出满屋狼藉,也清晰照出被按在桌上的陶怡那张青紫未消又添红肿的脸。
“知道了。”
尚怀瑜应声,松开陶怡的头发,踏着遍地纸屑退后两步,吹了吹手背上火辣辣的指甲血印。
“明日我再写一封休书,你若还撕,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陶怡胸腔剧烈起伏,神情木然的将垂落的乱发捋到耳后,话音却无比坚决。
“和离可以,想要休妻,做梦!”
尚怀瑜自己不要脸勾搭陆欢歌,居然还想休妻让她顶着污名下堂,简直无耻之尤。
“那我就只能找口棺材抬你出去了。”
尚怀瑜拿帕子缓缓抹去指甲印上渗出的血迹,撂下狠话转身往外走。
到了外间,却始终没等到尚国公。
“父亲呢?”
小厮回答:“昭王殿下到访,国公爷迎接去了。”
尚怀瑜身躯一震。
昭王,他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