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北都府。
叶婉瑜以为的流放之地必是荒寒贫瘠之所,可她看到的却是满眼青葱般的新生机。
在劳役所,解差把官碟和每个人的身契文书,交给了个腰间插着短鞭的妇人,手里还被塞了辛苦钱,就乐呵呵地走了。
那夫人脸色冷厉地训话道:“在北都府,守规矩听命令就能保命,以后称呼我为霍夫人即可。”
众人赶紧都应声喊了霍夫人之后,霍夫人又道:“当苦役也得有个好身体,念到名字得去屋子里让医官把脉,也好让我们知道,派你们做什么劳作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任何人有任何病情不得有所隐瞒。”
叶婉瑜身上的伤并没痊愈,且这批罪奴里唯独她的脸是毁了容的,她问身边的春十娘:“我什么都不会做,你还是最好别和我分到一起,免得连累你。”
春十娘的眼睛只顾盯着墙角堆的如山一样的新衣服,她看了看叶婉瑜身上的带着破洞的血衣,悄声道:“咱们还有新衣穿呢,你不用担心,庄稼地的活好干,我教你就是。”
诊脉的屋子里人进人出,叶婉瑜和春十娘和其他没被叫到的人也都观望着。
“阿奴。”
叶婉瑜还站在原地,春十娘轻推了她一下,叶婉瑜赶紧应声,一瘸一拐挪到了霍夫人身前。
叶婉瑜的身契文书霍夫人早就抽出来放到了一边,她盯着叶婉瑜的脸,语气嘲讽:“你这脸是牢里弄的?可真如上面说的勾引秦家小爷了?”
叶婉瑜声音弱弱:“若小奴说没有,大概夫人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霍夫人一挑眉,心里思忖着,若真是个奴婢还敢这般口气,找死!
每年被发配来的罪奴什么人都有,但要说腰杆子硬的,霍夫人没遇见几个。
“进去吧!我这可不接受没用的人,有病治病,有伤医伤,不然还不如是个死罪。”
叶婉瑜微微鞠躬,一步一挪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里面瞧病之人不像医官,倒像是个种地的老汉,身旁站着两个半大男孩,见叶婉瑜瘸着进来,立刻上前左右扶着她坐下。
叶婉瑜顾忌自己的脸,用手稍稍遮掩道:“谢谢了。”
两个孩子都没说话,其中一个示意叶婉瑜把手放在小桌子上。
叶婉瑜轻拽了下袖子,把左手放了上去,老汉搓了搓手,搭上叶婉瑜手腕上的手指温热。
随着老汉的手指抬起又放下,眉头也是越皱越紧,须臾,老汉手抬起,示意叶婉瑜把右手也放到小桌子上。
叶婉瑜照做,但见老汉眼神瞟过她右手腕处之时,眉头是皱得更紧了。
两边手腕处都诊过之后,老汉眼神阴森盯着叶婉瑜,但说话的声音还算仁厚:“坐近一些,老夫看看你的脸。”
叶婉瑜不得不尽力地朝前靠去,心里很不痛快。
这老头,罪奴又不用脸来干活。
老汉看得很仔细,不仅看还不断地用手按压叶婉瑜脸上的脓疮和疤痕,就算冒出脓水,他也是没有半点厌恶的表情。
良久,叶婉瑜的脖子都仰酸了,老汉才结束,然后咳嗽了一声道:“你身体弱,但好在毅力够能忍,一般的姑娘家身体受这等伤,估计是挺不到发配这一天,伤不算什么大事,假以时日养好就可以了。”
叶婉瑜接过老汉递给她的帕子,擦着脸上流下的脓水,默不作声。
老汉停顿了片刻,突然又道:“一个女娃娃,脸可打算治?”
“爷爷,您能治?”
叶婉瑜出其不意一声爷爷,让老汉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那两个半大男孩也不禁捂嘴偷笑。
老汉没有回答她,眼里却透出了一丝慈祥。
两个男孩边笑边两边扶起她,其中一个打趣道:“这脸定是给你治的,你可以出去了。”
叶婉瑜还想问那老汉,无奈直接就被驾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身体健康的罪奴都被霍夫人分成了组,发配出去干活了,就连春十娘也是不知被分到了哪里。
劳役所里的罪奴也就只剩叶婉瑜,这里休息的地方屋子里没有床,但是稻草够厚,躺着倒还算舒服,唯独不一样的是,门始终是在外面挂了锁。
一连几日。老汉身边的男孩都给叶婉瑜送来汤药命她喝下,可她并不觉得对身体恢复有什么用。
第五日,来送汤药的男孩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虽是农夫装扮,却目光炯炯,隐隐地透着些气度不凡。
叶婉瑜喝药的功夫,见男子裤腿卷起了一截,露出的脚踝和鞋上都沾了泥巴,可她依然能看出那双鞋是上好的牛皮制作的。
叶婉瑜的出身,让她对这些做工考究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很快喝完了药,递碗之际正好撞见一对清澈的双眸,叶婉瑜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
叶婉瑜在毁容之后,从没参加过贵女和公子们举办的诗会酒宴,当然也没有人邀请过她,更别提逛市景街市,她的所见所闻大半都来自尹太傅的讲解。
直到她刚才瞄了一眼那人的脸,才觉得世上竟还有比周修廉更俊美清朗,更气宇周正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魁梧,五官棱角分明,眼神清澈如幽蓝,又好似带了些深棕色的隐秘,哪怕他穿的衣服过于粗陋,感觉上也是比华服一身的周修廉强了不知多少倍。
“你叫阿奴?”玄武云楼开门见山。
“有身契文书在,小奴不敢造假。”
玄武云楼温声道:“你的伤先要治标才能治本,半月汤药,半月药浴,养一养基本就能痊愈了。”
“只是,你的脸除了外伤,还有毒疮,且毒疮已经是有好些年了吧?秦府为何会买一个脸部毁了容的奴婢?而且秦家小爷还能被你勾引,难不成你会坊间传说中的蛊惑之术?”
叶婉瑜有些哭笑不得,北都府真是有意思,她就是一个罪奴,犯得着又治病又刨根问底的么?
还蛊惑之术,这男人未免太瞧得起她了。
她若真会蛊惑之术,还能让周修廉骗得家破人亡?
男人的问题她回答不了,也解释不清楚,叶婉瑜索性闭口不答。
玄武云楼并不等她回答:“霍夫人安排你和春十娘一组,治伤的这一个月,你也是要做活的,你们去武爷的医馆打下手,等身体的伤无碍了,也正好是播种的时候,到时候再给你们分配地方。”
叶婉瑜点头应下道:“谢谢大人,小奴有一事不明?可能问?”
玄武云楼盯着叶婉瑜的脸依旧温声:“你被判的是终身苦役,在北都府,你这样的人是要做最苦最累的活的,我的问题你没回答,你的问题也还是先放在肚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