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过三巡,年会的气氛被酒精和虚伪的笑声烘托到了顶点。
我叫江哲,此刻正坐在角落,机械地鼓着掌,看着老板赵光义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满面红光地走上台。
兄弟们,姐妹们！赵光义举起酒杯,声音洪亮,过去一年,公司的成就离不开每一位的辛勤付出！我,赵光义,在这里敬大家一杯！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尤其是HR王丽那桌,几个马屁精恨不得把手掌拍烂。
我扯了扯嘴角,也跟着喝了一口杯中廉价的红酒。真话是,过去一年公司全靠压榨,996是福报,007是常态,年会这顿饭,不过是屠夫在磨刀前,给猪喂的最后一顿断头饭。
当然,这话我只敢在心里想想。
赵光义一杯酒下肚,似乎意犹未尽,目光在全场扫视一圈,最后,好死不死地落在了我身上。
江哲！他笑呵呵地指着我,你来公司三年了,也是老员工了。来,你站起来,跟大家说说,对公司未来的发展,有什么真心话建议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头皮瞬间发麻。
我靠,这是什么死亡点名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在我身上,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眼神居多。谁都知道这是个陷阱,说好话是拍马屁,说真话是找死。标准答案只能是说一堆空洞的场面话,然后表忠心。
我深吸一口气,刚准备站起来,脑子里突然叮的一声脆响。
【实话实说系统绑定中……】
【绑定成功。】
【系统效果：在任何直接或间接的提问下,宿主只能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警告：此为强制性debuff,无法解除,无法规避。】
我……操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江哲怎么不说话啊赵光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是不是对公司有什么意见啊没关系,畅所欲言嘛！
我挣扎着站起来,喉咙发干,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我想说点场面话,比如希望公司越来越好,或者跟着赵总,我们有肉吃。
但我的嘴巴,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我听见自己清晰、洪亮、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
我的真心话建议是,我觉得您能力不行,公司全靠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才勉强维持。您在战略上毫无远见,在管理上只会画大饼,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纯粹是因为您有个好爹。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的表情,从看戏,到震惊,再到惊恐,最后化为一片死寂。
我看见HR王丽的嘴巴张成了O型,能塞进一个鸡蛋。我看见几个同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我是个炸弹。
而台上,老板赵光义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消失。
那张原本红润的脸,先是转为铁青,然后慢慢变绿,最后,黑得像锅底。
2
江哲,你他妈……喝多了吧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HR经理王丽,她猛地站起来,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死寂。她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因为惊怒而微微扭曲,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充满了警告。
我多想顺着台阶下啊,说一句对对对,喝多了,说胡话呢,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可没用。
我的嘴巴再次不受控制地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在针落可闻的宴会厅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没喝多。另外王经理,我的建议是您也少喝点,您去年体检报告上转氨酶已经超标三倍了,再这么每场饭局都替赵总挡酒,我怕您会比赵总更早躺进ICU。当然,以赵总的为人,他大概率只会给你包个一千块的奠仪,然后在你的追悼会上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噗——
邻桌一个刚进公司的小年轻没忍住,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王丽的脸,瞬间从扭曲的愤怒变成了惨白的羞辱。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为公司奋不顾身的形象,现在被我当众扒得底裤都不剩。她指着我,手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
全场的气氛已经不是尴尬了,而是诡异。
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在夹菜,但那竖起的耳朵,比谁都尖。
我心里已经是一片冰凉,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明天不是被开除,是直接被抬走。
就在这时,台上的赵光义,那个脸已经黑成焦炭的男人,反而慢慢地,露出了一丝极其诡异的笑容。
他摆了摆手,示意王丽坐下。
然后,他走下台,一步一步,慢慢地朝我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了。
他走到我面前,个子不高,却带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一种像是猎人看到一只奇特猎物的审视。
江哲。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你说我能力不行,全靠压榨
我的身体在疯狂叫嚣着别说了,但嘴巴却像个叛徒。
是的。比如去年的‘星辰计划’,核心代码是老刘带着团队熬了三个月才攻克下来的,但您在向上汇报的时候,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只字未提老刘。项目奖金发下来,您拿了百分之六十,剩下的才分给整个项目组。老刘最后过劳猝死,您给了他家属五万块抚恤金,就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老刘！
当这个名字被我说出来的时候,我身边的几个老同事,身体都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老刘,刘建国,我们部门曾经的技术大神,半年前因为突发心梗死在了加班的岗位上。
赵光义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好。他点点头,居然还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很好。有种。不愧是我公司的员工,就是敢说真话。
他转过身,对着全场的人大声说道：大家听到了吗这就是我想要的！敢于批评,敢于直言！这才是我司的企业文化！江哲说的这些问题,我们后续会开会讨论！来,大家继续吃,继续喝！就当刚刚是个助兴节目！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含义,让我从头皮凉到脚后跟。
然后,他转身走回了主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整个宴会厅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去了。
没人敢说话,没人敢看我,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我僵硬地坐下来,手脚冰凉。
我知道,这事儿,没完。
他没有当场发作,不是因为他大度。
而是因为,一条疯狗,当场打死太便宜了。慢慢折磨,或者,看看有没有别的用处,才是他这种人的风格。
3
年会不欢而散。
我几乎是逃回家的,一路上,同事们的微信群里静悄悄,没有一个人@我,仿佛我这个人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这种被整个世界孤立的感觉,比直接被骂一顿还难受。
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实话实说系统……这他妈到底是金手指还是催命符
【系统不会对宿主提出的问题进行回答。】
脑子里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靠,还带智能屏蔽的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出手机,想给女朋友徐婉打个电话,寻求一点安慰。
可号码拨出去的瞬间,我又挂断了。
我能说什么
万一她问我你爱我吗,系统让我回答爱,但有时候也觉得你很烦,尤其是你唠叨的时候,那不是找死吗
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系统的恐怖之处。
它剥夺的,不仅仅是我说谎的权利,更是我维持社会关系的……润滑剂。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硬着头皮去了公司。
一进办公室,我就感觉气氛不对。
所有人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昨天还跟我勾肩搭背的同事,今天看到我,眼神飘忽,立马埋头假装工作。
江哲,来我办公室一下。
HR经理王丽的声音从她办公室传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王丽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叉,一副审判官的架势。
江哲,关于你昨天在年会上的言论,公司经过讨论,认为性质极其恶劣,严重损害了领导和公司的形象。她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这是辞退通知,你自己签了吧。念在你是老员工,公司就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了。
我看着那份辞退通知,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走了也好,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拿起笔,正准备签字,王丽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得意。
哦,对了。你的离职证明上,离职原因我们会写‘因严重违反公司纪律,发表不当言论被辞退’。你知道的,这行圈子不大,你这份履历,以后恐怕……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这是要赶尽杀绝,让我在这行混不下去。
我握着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股怒火从心底噌地就冒了上来。
王丽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她很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怎么不服气她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问道,你昨天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不说了你再给我说一个试试
她这是在挑衅。
她以为我怕了,以为我不敢。
可她不知道,我不是不敢,我是……不能不说。
我的嘴唇动了动,那该死的系统又接管了我的身体。
我不签。我听见自己平静地说,因为这份辞退不合法。其次,王经理,我建议你最好别把事情做绝。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真的天衣无缝吗
王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利用职务之便,把你那个连大学都没毕业的表弟安排进技术部,吃空饷,这事儿赵总知道吗还有,上个月公司采购的那批服务器,报价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三十,中间的差价去哪了,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那家供应商的老板,好像是你大学同学吧
你……你胡说八道！王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慌。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你要是想赌一把,看我敢不敢把这些证据捅出去,那我们就试试。反正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王丽死死地瞪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眼里的得意和残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
她想不通,这些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以前只是隐约听到过一些风声,但根本没有证据。可在这个系统下,这些猜测和怀疑,被它直接判定为我内心认定的事实,然后就这么说了出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王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了回去。
你……想怎么样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很简单。我把那份辞退通知推了回去,这个,我不能签。我还要继续在这里上班。
我要留下来。
我要搞清楚,老刘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4
我没被开除。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公司内部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我当众把老板的脸按在地上摩擦,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上班。
一时间,关于我的猜测众说纷纭。有人说我是老板的私生子,有人说我手上有老板的黑料,甚至还有人说我被外星人改造了。
总之,我在公司的地位变得极其微妙。
没人敢惹我,但也没人敢靠近我。我就像个刺猬,所有人都离我三尺远。
王丽也没再找我麻烦,看见我都是绕道走。
最奇怪的是赵光义。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没有发火,也没有警告,只是让我把一份竞争对手的资料看一下,然后问我：你觉得,他们这个季度的战略,最大的漏洞是什么
我当时就懵了。
这是……考我还是试探我
系统可不管这些。
我张嘴就是：最大的漏洞是他们的CEO跟你一样自大,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忽略了基层员工的执行力已经跟不上了。而且他们的财务报表有明显作假的痕
P迹,特别是研发成本那一块,虚报得太离谱,应该是为了骗投资人。
我说完,心里就咯噔一下。
完了,又把天聊死了。
谁知道赵光义听完,眼睛居然亮了。他看着我,像是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财务作假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追问道。
逻辑。他们的研发周期和成果,根本支撑不了那么高的成本。除非他们的程序员薪水是硅谷的三倍,或者他们把钱拿去干了别的。我麻木地回答。
赵光义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上阴晴不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指着我说：江哲,从今天起,你调到战略发展部,直接对我负责。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盯死‘宏图科技’,我要他们所有的动态。
我愣住了。
这算什么升职了
赵光义这是要把我当成一条……不会说谎的狗
专门用来咬人,或者……嗅出别人谎言的真话猎犬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虽然暂时保住了工作,甚至职位还有所提升,但我没有丝毫高兴。
我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个怪物,一个工具。
这种压抑的感觉,在我见到女朋友徐婉时,达到了顶点。
我们约在一家常去的餐厅吃饭,想修复一下因为我最近的怪异而产生的裂痕。
徐婉穿了一条新买的裙子,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
好看吗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脸上带着期待的微笑。
这是一个送分题啊！
我心里疯狂呐喊：好看！太好看了！仙女下凡！
可我的嘴巴……
不好看。它冷酷地说道,这条裙子的颜色显得你皮肤有点黑,而且腰部的设计暴露了你最近长胖了的缺点。你衣柜里那条蓝色的比这条适合你。
徐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江哲,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我想解释,我想补救,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你现在升职了,成了赵总身边的红人,就嫌弃我了她眼眶红了。
不是的,我没有……
【系统提示：正在回答间接提问你是不是嫌弃我。】
……说实话,有时候是有一点。我的嘴巴无情地吐出最伤人的话,尤其是你每次都要问我一些明知故问的问题,并且期待我说谎来满足你的虚荣心时,我觉得很累。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江哲,我们分手吧。
徐婉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
她转身跑出了餐厅。
我坐在原地,脸上是疼的,心里是空的。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这个系统,它不仅要毁掉我的事业,还要毁掉我的人生,毁掉我所有在乎的东西。
不。
我不能就这么被它控制。
我猛地站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赵光义,王丽,这个该死的公司,这个该死的系统……
你们把我当怪物,当工具
那我就做个怪物,做个工具。
一把能把你们所有虚伪和黑暗,全都撬开、砸碎的……锤子！
5
和徐婉分手后的日子,我彻底成了一个独行者。
公司里,我是赵光义的真话猎犬,他让我去参加各种谈判和会议。
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听。
听对方的项目介绍,听对方的合作方案,然后赵光义会问我：江哲,你觉得他们说的,有几句是真的
于是,我就像个无情的bug检测器,把对方话里的水分、谎言、陷阱,一字不差地全部抖出来。
他说项目三个月能上线,是假的。根据他们目前的技术储备,至少要半年,除非他们能凭空变出两个高级架构师。
她说合作能带来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增长,是假的。她故意夸大了市场预期,规避了政策风险,实际能有百分之十五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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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下来,我在圈子里出了名。
所有和我们公司有业务往来的人,都知道赵光义身边跟了个乌鸦嘴,说话句句诛心,刀刀见血。
赵光义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觉得他掌控了一件独一无二的武器。
但他不知道,这件武器,正在悄悄地把准星对准他自己。
我利用职务之便,开始疯狂地查阅公司所有,尤其是和老刘负责的星辰计划相关的文件。
我要找到证据。
证明老刘的死,不是一个意外。
这很难。赵光义是个老狐狸,他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得很干净。
但我有我的优势。
我能问。
我找到以前和老刘关系比较好的几个老同事,找他们吃饭。
他们一开始都很警惕,不敢多说。
我就问：哥,关于老刘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但是不敢说
这是一个直接提问。
系统启动。
他们就不得不在我的追问下,说出他们知道的实话。
……老刘死前那段时间,精神压力特别大。赵总天天逼他,让他修改项目的核心数据,说是为了让报表更好看,好拿去融资。
我听老刘醉酒时提过一嘴,他说那个项目有个致命的底层缺陷,如果不解决,上线后迟早会爆雷。但他跟赵总提了好几次,赵总都让他‘不要管’,先把融资拿到手再说。
老刘死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他跟赵总在办公室里吵得很凶。赵总好像……还动手推了他。
一点一点,一块一块。
我把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一个可怕的真相,渐渐浮现在我眼前。
赵光义为了拿到巨额融资,强迫老刘伪造项目数据,隐瞒技术缺陷。老刘不堪重负,加上良心的谴责,最终在和赵光义的争吵中,被活活气死。
赵光义,就是间接的杀人凶手！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但我没有证据。
这些都只是口述,拿不到台面上。
我需要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王丽,那个被我怼得哑口无言的HR经理,居然主动找到了我。
她把我叫到一个没人的会议室,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江哲,我知道你在查老刘的事。她开门见山地说。
我心里一紧,没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是我和赵总一起害死了他她又问。
难道不是吗我的嘴巴自动回答,你帮他处理了所有的‘后事’,包括用最低的成本打发了老刘的家人。
王丽的脸白了一下,她苦笑一声：在公司,我只是个执行者。很多事,我没得选。
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我直接问道。
她沉默了很久,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放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上。她说,老刘死后,我清理他电脑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加密的隐藏分区。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破解开,里面……是这个。
她的眼神里,有恐惧,有挣扎,也有一丝……解脱。
赵光义最近在清除异己,下一个可能就是我。我不想落得和老刘一样的下场。
说完,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拿起那个U盘,手心全是汗。
我知道,这里面,可能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能将赵光义送进地狱的,最后一块拼图。
6
我不敢在公司打开U盘。
赵光义在公司的IT系统里布满了眼线,任何异常操作都会被监控。
我把U盘揣在怀里,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惊肉跳。
一整天,我都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第一时间冲出公司,直奔家里。
关上门,拉上窗帘,我才颤抖着手,把U盘插进我的私人电脑。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是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王丽没有给我密码。
我尝试了老刘的生日,他妻子的生日,他儿子的生日……全都失败了。
我盯着那个压缩包,几乎要抓狂。
线索就在眼前,却打不开,这种感觉比找不到线索还折磨人。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忆关于老刘的一切。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谨,固执,一个纯粹的技术宅。他最爱的是代码,是技术。他的人生,几乎都奉献给了他热爱的项目。
项目……
星辰计划！
我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在密码框里输入了StarPlan_Project_Final_Version_NeverForget。
这是我们内部给星辰计划最终版起的文件名,后面的永不忘记,是老刘加上去的,他说,要记住他们为这个项目付出的所有心血。
咔哒。
压缩包,解开了。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里面是几个视频文件和一份文档。
我先点开了文档。
那是一份……老刘的日记。
或者说,是他的工作日志。
里面详细记录了星辰计划从立项到他去世前一天的所有进展。
更重要的是,他用红字,标出了赵光义每一次要求他修改数据、隐瞒bug的时间点和具体内容！
2024年8月15日,赵总要求将用户活跃度数据上浮30%,理由是‘为了融资报告更好看’。我反对,这是欺骗。赵总说,‘公司不是你家开的,执行命令’。
2024年9月2日,发现底层架构存在致命的内存泄漏风险,高并发下有5%的几率导致系统崩溃。向赵总汇报,他让我‘暂时不要管,先把界面做好’。
2024年10月27日,赵总拿到了新的融资意向书,饭局上喝多了,说等公司上市,我们都是功臣。我看着他,只觉得恶心。这个建立在谎言上的帝国,迟早会崩塌。
一字一句,都是赵光义的罪证！
我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然后,我点开了视频文件。
第一个视频,画面有些晃动,像是手机偷拍的。
地点,是赵光义的办公室。
视频里,老刘的背影在和赵光义激烈地争吵。
……赵总,你不能这么做！这个bug一旦爆发,所有用户的数据都可能丢失,这是犯罪！老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犯罪江山都是打下来的！这点风险算什么赵光义的声音充满了不屑,刘建国,我警告你,别挡我的路！拿到这笔融资,公司就能上市,我们都能财务自由！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不会帮你的！
那就给我滚！
视频里,赵光义猛地一推,老刘踉跄着撞到了后面的书柜上。
第二个视频,是办公室的监控录像,时间是老刘去世那天。
画面里,老刘冲进办公室,把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赵光义桌上。
两人再次爆发争吵,比上一次更激烈。
突然,老刘捂住胸口,表情痛苦地倒了下去。
而赵光义,他愣了一下,然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叫救护车。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冲过去,把桌上那份文件拿起来,撕得粉碎,扔进了碎纸机！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悠悠地拿出手机,拨打了120。
我看到这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不是过失杀人。
这是……谋杀！
他为了销毁证据,眼睁睁地看着老刘死在了他面前！
呕——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胃里翻江倒海,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恨意。
赵光义,你该死。
我擦了擦嘴,回到电脑前,把所有文件都复制了三份,分别上传到了加密的云盘和另一个U盘里。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来,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城市的夜景,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徐婉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传来她清冷的声音：有事吗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的声音很平静。
……你问吧。
如果,为了做一件正确的事,会把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甚至可能会粉身碎骨。你觉得,还应该去做吗
这是一个直接提问。
她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但她听出了我声音里的决绝。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挂掉电话。
最后,她说：江哲,我认识的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被欺负。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
挂掉电话。
我笑了。
这就够了。
赵光义,你的末日,到了。
7
我没有立刻把证据甩出去。
我知道,赵光义这种人,在没有绝对把握一击致命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只会打草惊蛇,然后被他反噬得尸骨无存。
我需要一个舞台。
一个足够大,足够公开,让他没有任何狡辩和公关余地的舞台。
很快,机会来了。
公司宣布,将在下周五,举行一场盛大的产品发布会暨A+轮融资签约仪式。
届时,会有大量的媒体记者、行业大佬以及最重要的投资方代表到场。
赵光义对这次发布会极其重视,把它视为自己走上人生巅峰的加冕典礼。
整个公司都为此疯狂运转起来。
而我,作为他现在的战略顾问,自然也被卷入了核心筹备组。
江哲,你来看看,我这份发言稿怎么样
赵光义把一份长达二十页的稿子递给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稿子里,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高瞻远瞩、爱护员工、富有社会责任感的完美企业家形象。
我看着那些华丽而空洞的辞藻,只觉得一阵反胃。
赵总,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您想听真话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当然！在你这儿,我还能听到假话吗
好吧。系统启动,我的嘴巴开始无情地输出,这份稿子,从头到尾,充满了谎言和自我吹嘘。您提到的所谓‘人性化管理’,实际上是‘把员工当牲口用’。您标榜的‘技术创新’,核心是偷窃老刘的成果。您强调的‘社会责任’,更是个笑话,一个为了融资不惜牺牲用户数据安全的人,谈责任,不觉得可笑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赵光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他身后的秘书,吓得脸都白了,大气不敢出。
江哲。赵光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敢动你
您当然敢。我平静地回答,但您现在不敢。因为发布会马上要开了,我是您唯一能百分之百确认,在谈判桌上不会说谎的‘武器’。在签约仪式完成之前,您需要我。
我把他的心思,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
赵光义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缓缓地坐了回去。
你说的对。他居然扯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很有用。但是江哲,你要记住,工具如果不好好待在工具箱里,是会被销毁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和这种人博弈,每一步都像在走钢丝。
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表面上尽职尽责地帮他完善发布会的流程,甚至还利用系统,帮他识破了两个想在合同上做手脚的小投资机构。
这让赵光义对我的忠诚,又多了几分虚假的信任。
他以为,我已经被他驯服了。
他以为,我只是一条虽然嘴巴臭,但很好用的狗。
他不知道,这条狗,正在等待着咬断他喉咙的,最佳时机。
发布会前一天晚上。
我独自一人留在公司加班,把最后的流程细节过了一遍。
午夜,我悄悄地潜入了主会场的后台控制室。
利用我的权限,和从老刘遗物里找到的一个后台管理员密码,我进入了发布会要用到的主服务器。
然后,我把那个存着所有证据的U盘,插了进去。
一个视频文件,被我悄悄地替换掉了原定要播放的公司宣传片。
它的文件名,依然是公司宣传片.mp4。
但它的内容,已经变成了……赵光义的罪证实录。
做完这一切,我删除了所有的操作记录。
我走出空无一人的办公楼,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是个……审判的好天气。
8
发布会当天,现场星光熠熠,气氛热烈。
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投资圈的大佬们谈笑风生,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资本狂欢的兴奋之中。
赵光义穿着一身高定西装,满面春风地在人群中穿梭,享受着众人的追捧和恭维,俨然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我站在会场不起眼的角落,像个幽灵。
王丽看见了我,眼神复杂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迅速移开。她今天穿得花枝招展,紧紧跟在赵光义身边,像个得宠的妃子。
江哲,过来。
赵光义冲我招了招手。
我走了过去。
待会儿签约仪式,你跟我一起上台。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A+轮的领投方,那个孙总,是个老狐狸。我要你在旁边听着,万一他有什么花招,你给我指出来。
我心里冷笑一声。
他果然还是要利用我到最后一刻。
好的,赵总。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发布会按流程进行着。
赵光义上台,发表了他那份被我批得体无完肤,但只字未改的演讲。
台下,掌声雷动。
看着他在台上口若悬河,把老刘的功劳说成是自己的,把压榨说成是奋斗,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别急,江哲。
我对自己说。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演讲结束,到了最关键的环节——融资签约仪式。
赵光义和几位投资方代表意气风发地走上台,坐在了签约桌前。我也跟着走了上去,站在赵光义身后。
在签约之前,赵光义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大声说,为了让各位投资人、各位媒体朋友,对我司的‘星辰计划’有一个更直观的了解,请大家观看大屏幕,欣赏一下我们精心制作的宣传片！
来了！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能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后的那块巨型LED屏幕上。
赵光义也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准备欣赏自己的杰作。
灯光暗下。
大屏幕亮起。
出现的,不是预想中充满科技感的酷炫片头,而是一个……略微晃动的手机拍摄画面。
地点,是赵光义的办公室。
画面里,老刘那嘶哑而愤怒的声音,响彻全场。
……赵总,你不能这么做！这个bug一旦爆发,所有用户的数据都可能丢失,这是犯罪！
全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台上的赵光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屏幕,嘴巴微张,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搞什么鬼！他失声喊道,后台！后台怎么回事！快给我切掉！
但没用了。
后台的工作人员也傻了,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屏幕上的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犯罪江山都是打下来的！这点风险算什么
赵光义那嚣张、不屑的声音,通过顶级的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台下的宾客们,表情从错愕,变成了震惊,再变成了玩味。
媒体区的记者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眼睛里冒出兴奋的光,手里的相机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
快关掉！给我关掉！赵光义状若疯癫,对着后台咆哮。
而我,就站在他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然后,我走上前,拿起他面前的话筒。
大家别急,宣传片嘛,总要有点戏剧性的开头。我平静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只是第一部分,叫‘一个企业家的初心’。接下来,还有第二部分。
我话音刚落。
大屏幕上的画面一转,切换到了那段办公室的监控录像。
老刘痛苦地倒在地上。
而赵光义,在销毁证据！
轰！
全场,彻底炸了。
9
杀人了！
天呐！他看着人去死,不去救！
快报警！快报警！
台下彻底乱成了一锅粥。记者们疯了一样地往前挤,闪光灯像机关枪一样扫射着台上脸色惨白的赵光义。投资方的那几位大佬,个个脸色铁青,站起身来,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迅速撇清关系。
赵光义！你他妈算计我！
赵光义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那张扭曲的脸转向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他嘶吼着,朝我扑了过来。
是你！江哲！都是你干的！
但我早有准备。
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我往旁边一闪,他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倒在台上。
保安们终于冲了上来,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还在疯狂地挣扎,嘴里咒骂着,像一条疯狗。
江哲！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冷冷地看着他,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赵总,我看着他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平静地说,你说错了。不是我干的,是老刘干的。我只是……他的遗嘱执行人。
说完,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
王丽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场盛大的加冕典礼,最终变成了一场公开的审判。
审判,结束了。
警察很快赶到,带走了赵光义和王丽。
会场里一片狼藉,宾客们早就散了,只剩下媒体还在兴奋地做着现场报道。
我独自一人,从后台悄悄地离开了。
走在阳光下,我感觉有些恍惚。
几个月来的压抑、算计、恐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做到了。
老刘,我为你报仇了。
我拿出手机,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徐婉。
可当我打开通讯录,找到她的名字时,我的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能说什么呢
说我成功了说我把老板送进了监狱
然后呢
她会问我：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该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系统依然在我脑子里,像个定时炸弹。
我和她的关系,回不去了。
就算她因为这件事原谅我,我们以后要怎么相处
我永远无法对她说一句你今天真漂亮的白色谎言。
我永远无法在她心情不好时,说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来安慰她。
我只能告诉她赤裸裸的,有时候甚至是残酷的真相。
这样的爱情,能长久吗
我茫然地站在街头,看着人来人往。
我赢了赵光义,但我好像……也输掉了自己的生活。
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是江哲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是我,您是
我是‘宏图科技’的董事长,我姓孙。
宏图科技孙总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赵光义视为最大对手,也是这次融资的潜在竞争者。
孙董,您找我有什么事我有些意外。
江先生,你今天在发布会上的表现,我都看到了。孙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欣赏,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和智慧。说实话,我们和赵光义斗了很久,一直没占到什么便宜,没想到他会栽在你手上。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江先生,我不是来跟你客套的。孙总开门见山地说,你这样的能力,待在赵光义那种公司,太屈才了。我正式邀请你,来我们‘宏图科技’,职位你来定,薪水你来开。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以后,你就做我的‘眼睛’。我需要你这样一双……能看透一切谎言的眼睛。
我愣住了。
又是这样。
我刚刚才逃离一个牢笼,现在,又有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向我敞开了大门。
从赵光义的真话猎犬,变成孙总的真实之眼
这是我想要的吗
10
我拒绝了孙总。
在电话里,我听见自己说：谢谢您的好意,孙董。但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眼睛’或‘武器’。我想做回我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轻笑：我明白了。江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宏图科技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挂掉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拒绝了一份年薪百万的工作,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我不想再过那种被人当成工具,每天在谎言和算计中游走的生活了。
我累了。
我辞了职,办完了所有的离职手续。
当我抱着纸箱走出那栋我工作了三年的办公楼时,没有一个人来送我。
也好,乐得清静。
我租的房子也到期了,我没有续租,而是收拾了所有行李,买了一张去南方的火车票。
我想离开这座城市,这个充满了压抑回忆的地方,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火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一片茫然。
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只能说真话的人,要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生存
我能找到工作吗
我还能谈恋爱,组建家庭吗
我不知道。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火车到了一个小小的海滨城市。
我租了一间能看到海的房子,每天的生活很简单,看书,散步,听海。
我试着去找工作。
面试了几家公司,结果都一样。
当HR问我：你对加班怎么看
我：加班是公司压榨员工价值的体现,是管理无能的遮羞布。如果一家公司需要靠常态化加班来维持运转,那它离倒闭不远了。
HR：……
当HR问我：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我：没什么规划,走一步看一步。我对贵公司的业务没什么兴趣,只是看中了你们给的薪水还不错。
HR：……
毫无疑问,我被所有公司拒之门外。
我成了无业游民。
靠着以前的一点积蓄,勉强生活。
孤独,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怀念那些可以和同事插科打诨,可以和徐婉开着无伤大雅玩笑的日子。
我甚至开始……恨这个系统。
它让我赢了战斗,却输了人生。
这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走在海边。
海风吹着,有点冷。
我看着漆黑的海面,突然有种冲动,想走进去,就这么一直走,直到被海水吞没。
也许,那样就解脱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徐婉。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
江哲,你在哪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在一个,能看到海的地方。我的舌头有点大,说话含糊不清。
你喝酒了
喝了……很多。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江哲,你别做傻事。她说,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我愣住了：我家哪个家
你还能有哪个家你忘了你把备用钥匙给过我吗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说的,是那座我早已离开的城市,那个我租住的小屋。
她……去找我了
你……你怎么会……
我担心你。她的声音很轻,我看到新闻了。江哲,你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我为你骄傲。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11
我连夜买票,坐上了返回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的火车。
十六个小时的车程,我几乎没有合眼。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用钥匙打开那间小屋的门时,我看到了徐婉。
她就坐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好像已经睡着了。茶几上,还放着她给我买的早餐,已经凉了。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惊醒,看到是我,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然后是心疼。
你回来了。她站起来,声音有些沙哑,你……瘦了好多。
我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先吃点东西吧,我去给你热热。
她把早餐端进厨房。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感到有些陌生的地方,心里五味杂陈。
她端着热好的牛奶和三明治出来,放在我面前。
江哲,她坐在我对面,认真地看着我,我们……能好好聊聊吗
我点了点头。
你身上的那个……怪毛病,还在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她指的是系统。
还在。我诚实地回答。
她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料到了。
那天……你说的那些话,很伤人。她垂下眼帘,但我后来想了想,你说的,好像……也都是实话。我确实有点虚荣,也确实,最近胖了。
她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去找了你的同事,她继续说,他们告诉了我一些事。我知道了老刘的事,也知道了赵光义是怎么对你的。江哲,你受委屈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涩,又温暖。
所以……我看着她,鼓起勇气问道,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和一个……永远只能对你说真话的人。
这是一个决定我命运的问题。
我紧张地看着她,手心全是汗。
徐婉没有立刻回答。
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坐下。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我。
江哲,她在我的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不想放弃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但是……我也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不会说安慰话,不会说情话,只会说‘大实话’的机器人谈恋爱。
她的拥抱很温暖,但她的话,却像冰水,浇了我个透心凉。
所以……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她松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眼神里有挣扎,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清醒的理智,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不是分手,只是……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去想清楚。也让你,去学学怎么和你的‘新毛病’共存。
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能找到一种,既能说真话,又不会伤害到别人的方式……那时候,你再来找我。好吗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和温柔了。
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好。我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她走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但我心里,却和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是绝望,现在,却有了一丝……希望。
她说得对。
我不能一直被这个系统牵着鼻子走,把它当成一个无法改变的诅咒。
我要学会……控制它。
或者说,学会一种新的语言。
一种……属于江哲的,真实,却不伤人的语言。
12
我没有再离开那座城市。
我重新租了个房子,开始了我学习说话的修行。
说实话,这比我想象的要难一万倍。
系统是底层的,强制性的。我无法阻止它说真话。
但我发现,我可以改变说真话的方式。
比如,以前如果有人问我这件衣服好看吗,我会直接回答不好看,显胖。
现在,我会试着在系统启动前,抢先一步,用更长的句子来组织我的语言。
从设计的角度来说,这件衣服的剪裁和颜色搭配是今年很流行的款式。不过,根据你的身材比例和肤色特点,我认为你穿另一件可能会更能凸显你的优点,达到120分的效果。
系统依然会把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另一件更好看。
但是,经过我的包装,这句话的杀伤力,就大大降低了。
这是一种……高情商的实话。
我开始研究语言的艺术,研究心理学,研究沟通技巧。
我发现,真话,并不一定都是伤人的。伤人的,往往是说话的方式和态度。
我开始尝试重新融入社会。
我找不到传统的工作,就去做一些自由职业。
我帮人做市场调研分析,因为我能一眼看穿项目计划书里的水分。
我帮人做产品测评,因为我能把产品的优缺点分析得淋漓尽致,不带一丝商业互吹。
渐渐地,我靠着说真话这个独特的技能,居然在圈子里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
很多人都来找我,他们不把我当怪物,而是把我当成一个……值得信赖的顾问。
我的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
虽然依旧孤独,但我不再迷茫。
我和徐婉,一直保持着联系。
我们不谈感情,就像普通朋友一样,聊聊工作,聊聊生活。
我知道,她在观察我,在给我时间。
我也在努力,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更好的江哲。
这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警察局打来的。
江哲先生吗关于赵光义的案子,有一些新的进展,需要您过来配合一下调查。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赵光义的案子,不是已经定性了吗非法侵占,过失致人死亡,伪造金融票证……数罪并罚,至少也要判个十几年。
还会有什么新进展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警察局。
接待我的,是一位看起来很干练的女警官。
江先生,请坐。她给我倒了杯水,我们最近在审理赵光义的案子时,他为了立功减刑,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其中一件,可能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我愣住了。
是的。女警官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赵光义交代,他之所以那么急着融资,不惜伪造数据,隐瞒技术缺陷,是因为他……欠了很大一笔赌债。
赌债
没错。而且,不是普通的赌债。他参与的是一个境外的,非法的网络赌博平台。女警官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个平台的服务器,架设在暗网上。而你……是国内为数不多,曾经成功攻击过那个平台,并且全身而退的……黑客。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在说什么
13
警官,您是不是搞错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飘,我就是个普通的程序员,我连VPN都用不明白,怎么可能会是黑客
我心里慌得一批。
这个秘密,我埋藏了十年。
那是我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那时候,我沉迷于计算机技术,无意中闯入了一个暗网的禁区,和一群顶级的黑客交过手。虽然最后侥KING退了,但也给我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从那以后,我金盆洗手,再也没碰过那些东西。
我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女警官笑了笑,眼神却很锐利,仿佛能看穿我的一切。
江先生,你不用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她顿了顿,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我面前,我们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你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
我不认识。
但我的嘴巴,却在我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自动开了口。
不认识他的脸,但认识他的ID。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Professor
J’（J教授）,五年前在暗网的‘代码战争’里,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完了。
我说出口的瞬间,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女警官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江先生,看来我们没找错人。她收起照片,神色变得凝重,这个‘J教授’,就是那个非法赌博平台的搭建者和掌控者之一。他是个极其危险和狡猾的电脑天才。我们追踪他很久了,一直没有突破口。
赵光义交代,他曾经在你手下吃过大亏,所以对你印象深刻。这也是他当初注意到你,并且在年会上没有直接开除你,反而想利用你的原因之一。他觉得,你是个‘奇才’。
我苦笑一声。
原来,我和赵光义的纠葛,从那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了。
警官,这都过去了。我说,我现在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江先生,我理解你的想法。女警官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诚恳,但是,‘J教授’和他背后的组织,已经严重危害到了我国的金融安全,甚至渗透到了很多高科技公司内部,窃取核心机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帮什么
我们需要你,帮我们找到他。女警官站起身,对我郑重地敬了一个礼,江哲先生,我代表国家,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利剑’特别行动组,成为我们的……网络安全顾问。
我看着她,彻底傻了。
这……这是什么神展开
从一个被社会抛弃的怪物,摇身一变,成了国家的人
这比小说还离谱吧！
【系统提示：正在回答间接提问这是不是比小说还离谱。】
不离谱。我的嘴巴无情地分析道,从逻辑上讲,我的特殊能力和过往的技能,确实是你们目前最需要的。你们找到了我,说明你们的情报系统非常高效。这个邀请,合情合理。
女警官：……
她可能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冷静地分析这件事。
她憋了半天,才说：那……你的回答呢
我还能有什么回答
我的人生,已经不可能普通了。
与其做一个孤独的怪物,不如……去做一把,为国为民的利剑。
我加入。
我听见自己说。
14
我的人生,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我加入了利剑行动组,代号诚实者。
我的工作,就是和一群顶尖的网络安全专家、刑侦专家一起,对抗那些隐藏在网络深处的黑暗。
我的系统,在这里,终于不再是debuff,而成了最强的武器。
在审讯中,我能让最狡猾的罪犯,说出实话。
在分析情报时,我能瞬间分辨出哪些是假信息,哪些是关键线索。
在和卧底接头时,我能百分之百确认对方是否叛变。
我成了团队里,不可或缺的真实滤镜。
我和队友们一起,破获了J教授的跨境赌博集团,为国家挽回了上百亿的损失。
我们挫败了境外黑客组织对我国核心数据库的攻击。
我们抓住了那个潜伏在军工企业多年,窃取机密的高级间谍。
我不再是那个在年会上瑟瑟发抖的小职员江哲。
我是一名战士。
在一次行动中,为了掩护队友撤退,我的手臂中了一枪。
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我突然觉得,这才是我的归宿。
也许,我得到这个系统,不是为了惩罚我,而是为了赋予我……一种使命。
徐婉来看我了。
她是在新闻上看到我们行动组获得集体一等功的报道,才知道我这一年都去干了什么。
她坐在我床边,帮我削着苹果,眼眶红红的。
疼吗她问。
疼。我诚实地回答,子弹打进去的时候,感觉骨头都碎了。
她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你这个笨蛋,就不会说句‘不疼’让我放心吗她哽咽着说。
我看着她,笑了笑。
然后,我用没受伤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徐婉,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可能对你说过很多谎话。比如,我说我不介意你偶尔的小脾气,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头疼。我说我喜欢陪你逛街,其实我每次都觉得度日如年。
她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但是,我加重了语气,我现在想告诉你一句,我这辈子,说过最真实的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习惯,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哪怕我现在每天面对的是枪林弹雨和最危险的罪犯,可我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想到的,全都是你。没有你的世界,就算再安全,再成功,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徐婉,我爱你。
这是系统激活以来,我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是我的真心话。
徐婉愣住了。
她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但这一次,她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她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生怕弄疼我的伤口。
笨蛋……大笨蛋……她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
我那扇关闭已久的心门,终于,被她重新打开了。
15
一年后。
赵光义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他那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商业帝国,彻底崩塌。
王丽因为是胁从犯,并且有主动提供证据的立功表现,被判了三年,缓刑两年。
孙总的宏图科技,因为少了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成功上市,市值翻了几十倍。他给我寄来了一份厚厚的感谢礼,被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我,依然是利剑行动组的顾问。
我和徐婉,重新走到了一起。
我们的相处模式,很奇特。
她再也不会问我这件衣服好看吗这种问题。
她会直接说：我今天要穿这件,不许有意见,你要是敢说不好看,今天晚饭就没你的份。
而我,也会学着在说真话之前,先加上一句从我个人的直男审美来看作为免责声明。
我们依然会吵架。
我依然会因为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大实话,把她气得跳脚。
但我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因为我们都明白,一段健康的感情,需要的不是谎言和奉承,而是……哪怕看清了对方所有的缺点,依然选择拥抱的勇气。
这天,是老刘的忌日。
我和徐婉,带着一束白菊花,去了他的墓地。
墓碑上,老刘笑得很安详。
我把花放在墓前,给他点上了一支烟。
老刘,都结束了。我轻声说,害你的人,得到了报应。你的技术,没有被埋没,‘星辰计划’的底层bug被我们修复后,现在成了国家网络防火墙的一部分,每天都在守护着上亿人的信息安全。你……是个英雄。
风吹过,墓碑前的松柏,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我。
徐婉握住我的手,靠在我的肩膀上。
江哲,她突然问,你……后悔过吗得到这个系统。
我看着远方的天空,想了很久。
后悔吗
我失去了说谎的自由,失去了很多朋友,差点失去了我的爱人,我的人生,被搅得天翻地覆。
但是……
我也因此看清了世界的真实,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惩罚了罪恶,守护了正义,还……重新赢回了我的爱情。
【系统提示：正在回答直接提问你后悔过吗。】
我的嘴巴,在我思考之后,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不后悔。
我笑了。
阳光下,我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