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私生子找上门那天,是我二十二岁的生日宴。
说真的,这情节土得掉渣,和我家那盏上百万的水晶吊灯简直格格不入。我当时正端着香槟,听着我爸江振廷在那儿跟一群西装革履的叔叔伯伯们吹牛,说什么我江某人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就两个,一个是我创立的‘东朝集团’,另一个,就是我女儿,江柠。
瞧瞧,多会说话。
我配合地露出一个得体的、名媛圈子里最标准的那种微笑,心里却在想,这套说辞他至少在三个不同的场合用过了,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下一个风口,绝对不是这种油腻的成功学鸡汤。
就在这时,宴会厅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了,发出嘎吱一声,像是给这场虚伪的交响乐,划上了一个不和谐的休止符。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和我们这里的纸醉金迷简直是两个世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局促不安,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那种一辈子没见过这场面的紧张感,隔着十几米我都能闻到。
年轻人的眼神却很不一样,像狼。他直勾勾地扫视全场,最后,把目光钉在了我爸身上。
我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看见我妈,陈蔓,那个永远优雅得像一尊白玉观音的女人,只是轻轻地、几乎看不出地,端着酒杯的手指紧了一下。
江振廷。
那年轻人开口了,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像一把冰锥子,瞬间让整个宴会厅的温度降了好几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豪门八卦环节,这流量密码算是被他拿捏住了。
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旁边的助理立刻想上前拦住,却被我爸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年轻人,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烧成灰。
你是谁我爸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
我叫林舟,年轻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我妈,叫林秀珠。二十三年前,在青城,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林秀珠。
我看见我爸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女人,林秀珠,往前走了一步,怯生生地看着我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好家伙,这演技,比现在好多小花强多了。
我晃了晃杯子里的香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要是在短剧里,现在就该配上激昂的BGM了,然后镜头一切,就是三年后我爸的公司破产,我流落街头。
太老套了。
爸,林舟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当着你所有亲朋好友的面,问你一句,我,还有我妈,你打算怎么安置
爸这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靶心。
全场哗然。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指着林舟的手指在发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胡说八道!保安!保安呢!
我妈终于动了。
她迈着平稳的步子,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她走到我爸身边,轻轻按住他发抖的手,然后转向林舟母子。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开始手撕小三和私生子了。连我都这么想。
我甚至有点期待。毕竟,看了二十多年她这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也挺好奇她战斗力到底怎么样的。
可我妈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林舟,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像是在看一个……一件物品。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核弹,在我耳边,在所有人耳边,轰然炸响。
她说:闹够了吗
**2.
**
闹够了吗
我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林舟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个开场,他愣了一下,眼神里的那股嚣张气焰,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我爸也愣住了,他转头看着我妈,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说老婆你别怕,看我怎么收拾他们,但话没说出来。
因为我妈接下来的动作,超出了所有人的剧本。
她从随身带着的爱马仕手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不是支票,也不是律师函,而是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
她走到林舟面前,把文件递给他。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她淡淡地说,打开看看吧。
林舟狐疑地接过文件,抽出了里面的几张纸。我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只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从嚣张,到困惑,再到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片空白的、见了鬼似的难以置信。
这……这不可能!他失声叫道,手里的纸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这绝对是假的!
我爸也急了,他一把抢过那几张纸,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准备得这么充分,看来我爸这次是栽定了。
可事情的走向,再一次,野蛮地、不讲道理地,拐进了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沟里。
我妈看着面如死灰的我爸,和一脸崩溃的林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于残忍的微笑。
然后,她看着林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报告是真的。你确实不是江振廷的儿子。
什么玩意儿
我脑子嗡的一声。不是我爸的儿子那他们今天来是干嘛的碰瓷碰到我们家来了
我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脸上的死灰瞬间被狂喜所取代,他猛地抬头,指着林舟和他妈,厉声喝道:好啊!你们竟然敢合起伙来骗我!林秀珠!你这个贱人!
林秀珠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
林舟也懵了,他看着手里的报告,又看看我妈,嘴里喃喃道:不可能……我妈明明说……
就在这片混乱中,我妈投下了第二颗,也是真正毁灭一切的核弹。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诡异。
她伸出手,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林舟的肩膀。
别激动,她说,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扫过每一个目瞪口呆的宾客,扫过我那已经开始幸灾乐祸的父亲,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很复杂,我看不懂。
你不是他的儿子,她重复了一遍,然后,用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完了后半句:
你是我的。
我是说,她看着林舟那张呆滞的脸,补充道,你是我和我情人生的。
……
……
时间好像停止了。
空气好像凝固了。
我感觉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我妈和情人生的儿子
这……这他妈是什么都市传说照进现实
我看见我爸脸上的狂喜,像一个被打碎的瓷器,一片一片地剥落,露出了底下比死人还难看的、灰败的底色。他的嘴巴张得老大,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鸭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宾客们更是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傻傻地看着舞台中央的这几个人,大脑已经完全处理不了眼前的信息。
我呢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不,是整个宇宙的物理定律,都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妈,那个在我眼里贤良淑淑、与世无争、甚至有点软弱的女人,那个我爸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刚刚……亲口承认,她不仅出轨了,还有一个比我还大一岁的私生子
而且,她还把这个私-生子,当成一颗炸弹,扔在了我爸最得意的生日宴上
这……这他妈比任何短剧都刺激多了啊!
我看着我妈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这个家,这个我生活了二十二年的、看似光鲜亮麗的家,它底下的地基,好像从一开始,就是烂的。
**3.
**
宴会是怎么收场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爸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椎,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那些宾客们,则像一群受惊的鸟,以最快的速度作鸟兽散,走的时候看我们一家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鄙夷,和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豪门最大的丑闻,他们见证了历史。
最后,偌大的宴会厅,只剩下我们四个家人,和一地的狼藉。
我妈让佣人把林舟母子带去了客房,然后对我爸说了一句:江振廷,我们谈谈。
我爸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她领进了书房。
我站在书房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悄悄地推开了一道门缝。
我知道偷听不对,但我控制不住。我感觉我要是不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今天晚上就会疯掉。
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给他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爸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陈蔓,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
羞辱
我差点没笑出声。他自己养在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找上门,他居然觉得是我妈在羞辱他这脑回路,真是清奇。
我妈坐在沙发上,姿态优雅,仿佛刚才在宴会上投下核弹的人不是她。
对不起我她轻笑一声,江振廷,你忘了吗二十三年前,我爸的公司是怎么破产的我爸是怎么从楼上跳下去的
我爸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外公我只知道他是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家里人从不提他。
那……那只是正常的商业竞争!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差,关我什么事!我爸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商业竞争我妈的声调提高了一点,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恨意,你用伪造的合同骗走我爸公司的核心技术,联合外人做空他的股票,最后把他逼上绝路!这叫商业竞争
你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吞掉我们陈家的产业,好给你自己当上门女婿的脸上贴金吗!
书房里一片死寂。
我捂住了嘴,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
这……这是真的吗我爸的发家史,竟然是建立在我外公的尸骨上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妈冷冷地说,你以为我嫁给你,是真的爱你吗江振廷,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我嫁给你,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让你也尝尝,从云端跌落地狱,是什么滋味。
她站起身,走到我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是最得意你的‘东朝集团’和你这个儿子吗哦,不对,是‘私生子’。
我就是要让你最得意的两样东西,都变成一个笑话。让你亲手把你最大的敌人,当成亲生儿子一样,迎进家门。
我要让你剩下的每一天,都活在猜忌、恐惧和耻辱里。
我要你的商业帝国,像我爸的公司一样,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我妈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扎得我爸,也扎得我,遍体生寒。
我爸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离了水的鱼。他看着我妈,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原来,这二十多年看似风平浪静的婚姻,根本不是什么爱情童话,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漫长的复仇。
我妈,她不是金丝雀。
她是蛰伏了二十年,只为等待一个最佳时机,给敌人致命一击的,复仇女神。
我悄悄地关上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手脚都在发软。
这个家,从根上就是烂的。
而我,这个所谓的天之骄女,不过是这座腐朽的、华丽的坟墓上,开出的一朵无知又可笑的花。
书房的门开了。
我妈走了出来,看到我,她一点也不惊讶。
她走到我面前,伸手理了理我额前的碎发,动作和我记忆中一样温柔。
柠柠,她说,吓到了吧
我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走进了我的房间。
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4.
**
我的房间,布置得像个公主的城堡。粉色的墙壁,白色的蕾丝窗帘,还有一个巨大的、摆满了娃娃的玻璃柜。
这些,都是我爸一手操办的。他总是说,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我。
现在看来,真是讽刺。
我妈坐在我的床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我坐下。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婉,仿佛刚才那个浑身散发着恨意的复仇女神,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林舟,不是我生的。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又是一个惊雷。
我:……啊
我感觉我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了。
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父母都去世了,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妈平静地解释道,他妈林秀珠,是我找的人。从林舟十二岁起,她就成了他的‘妈妈’。
我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过上了不错的生活。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林舟从骨子里相信,他就是江振廷的私生子,他的人生之所以不幸,全都是因为江振廷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我要在他心里,种下一颗仇恨的种子。
我听得目瞪口呆。
从十二岁就开始布局为了一个十几年后的复仇计划
这……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机和可怕的忍耐力
那份亲子鉴定……
当然是假的。我妈淡淡地说,一份是林舟和江振廷的,我动了手脚,结果自然是不匹配。另一份,是我和林舟的,更是无稽之谈。
但在那种情况下,江振廷的脑子已经乱了。他只会相信他眼睛看到的,只会相信我亲口说出来的,那个对他打击最大的‘真相’。
这叫‘认知作战’。我妈说出了一个我只在军事新闻里听过的词。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缜密的逻辑,狠辣的手段,还有那份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从容……她到底是谁
妈,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有点干涩,您……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既然能瞒过我爸二十多年,自然也能继续瞒着我。可她没有。
我妈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我能看懂的情绪——疲惫,还有一丝歉疚。
因为接下来,我需要你的帮助,柠柠。
江振廷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一场心理上的摧毁。要想真正拿回属于我们陈家的一切,我需要一个能在他身边,替我看着他,甚至……影响他的人。
而你,是他唯一的软肋。
我明白了。
她告诉我真相,不是因为母女情深,而是因为,我也成了她复仇计划里的一颗棋子。
一颗,被赋予了新角色的棋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又冷又痛。
我要做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平静得不像话。
从今天起,我妈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很凉,你要扮演一个,被母亲的背叛和父亲的谎言,彻底击垮的女儿。你要对他失望,要恨我,但同时,又要因为二十多年的父女情,对他无法完全割舍。
你要变得叛逆、消沉,让他对你心生愧疚,从而放松对你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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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成为我安插在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一手策划了这一切的、我的母亲。
二十二年来,我的人生,是一场被精心编织的、温暖的谎言。
而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将是一场需要我自己去表演的、冰冷的戏剧。
我突然觉得很想笑。
原来,所谓的豪门公主,也不过是个高级一点的提线木偶。以前,线在我爸手里。现在,换到了我妈手里。
好。我点了点头,答应了。
我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在这场巨大的、横跨两代人的恩怨风暴里,我根本无处可逃。
既然如此,那就演吧。
我倒要看看,这场戏的结局,到底会是什么样。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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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家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我爸一夜没睡,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他坐在餐桌主位,面前的早餐一口没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
对面坐着的,是我妈,还有……林舟。
林秀珠大概是身份太低,被安排在厨房吃饭了。
我妈居然真的让林舟上了主桌。这操作,简直是把刀子在我爸心口上反复碾压。
看什么看吃啊。我妈优雅地切开一个煎蛋,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跟自己的亲儿子说话,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客气。
林舟低着头,默默地喝着粥,一言不发。他看起来也很不好受,昨天那场大戏,对他这个主演来说,冲击力估计不亚于一颗陨石撞地球。
我爸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里的叉子把餐盘划得刺啦作响。
陈蔓!你别太过分!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过分我妈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江总,这里是我爸留给我的房子,我让谁上桌吃饭,好像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吧
一句话,就把我爸噎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们住的这栋别墅,确实是我外公的产业。我爸当年,算是入赘。
我慢吞吞地从楼上走下来,故意化了个烟熏妆,穿着一件破洞的T恤,和我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
哟,都在呢我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拉开椅子坐下,直接无视了我爸杀人般的目光。
江柠!你这是什么样子!我爸把火气撒到了我身上。
不什么样子啊,我拿起一片吐司,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心情不好,不可以吗毕竟,我妈给我找了个比我还大的‘哥哥’,我爸呢,外面彩旗飘飘了二十多年。我们家可真热闹啊,是吧
我故意把哥哥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妈则向我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
很好,看来我的表演还算到位。
吃完这顿堪比修罗场的早餐,我准备出门,我爸叫住了我。
柠柠,你等等。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讨好和愧疚,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是爸对不起你。
哦,我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所以呢
你别跟你妈学,他压低了声音,恨恨地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那个女人疯了!你放心,爸绝对不会让那个野种……不会让他进江家的门的!
我心里冷笑。到现在,他还以为我妈是真疯了,还想拉拢我当他的同盟。
随便你咯,我耸了耸肩,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大人的事,我懒得管。我今天约了朋友去喝酒,晚上不回来了。
说完,我没再看他,径直走了出去。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我爸一个人站在门口,身形萧索,像个斗败了的公鸡。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去喝酒是假的,我根本没什么朋友。我从小到大的人生,都是被我爸规划好的,学马术、学钢琴、学法语……认识的也都是些名媛圈子里的塑料姐妹。
我现在,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我停下来等红灯。一转头,我看到林舟正从旁边的公交站下车。
他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一个人低着头,在街边茫然地走着。
那背影,看起来……有点可怜。
我鬼使神差地,把车开过去,停在他身边,按下了车窗。
喂。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戒备。
上车。我说。
他犹豫了一下。
怎么怕我把你卖了啊我没好气地说,赶紧的,我妈的‘亲儿子’,总不能大白天在街上当游魂吧
他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车里一片沉默。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没话找话地问。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迷茫,还有一丝……不甘。
我不知道。他闷闷地说。
你恨她吗我又问。
我知道我指的是谁。
他沉默了更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沙哑,她给了我十年的好生活,也给了我一个虚构的人生。她说她是在利用我,可有时候,我又觉得她对我……是真的好。
我心里一动。
是啊,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我妈对他,真的只是纯粹的利用吗
或许,在她漫长又孤寂的复仇计划里,这个被她一手塑造的儿子,也曾是她唯一的、扭曲的慰藉
我不知道。
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戴着厚厚的假面。谁也看不清谁的真心。
6.
我把我爸气得够呛,又跟林舟在外面游荡了一天,直到深夜才回家。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挺奇特的。就好像以前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现在笼子门突然开了,虽然外面风雨交加,但好歹能自己扑腾几下翅膀了。
回到家,客厅里灯火通明。
我爸、我妈、林舟他妈林秀珠,三个人坐在沙发上,正在进行一场气氛诡异的三方会谈。
看见我和林舟一起回来,我爸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你们去哪了他质问道。
随便逛逛,我懒洋洋地回答,怎么江总,我现在出门,还需要跟你报备行程吗
我爸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把矛头转向林秀珠。
开个价吧,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里面有五百万。拿着钱,带着你这个……儿子,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永远别再出现。
呵,经典戏码又来了。用钱解决问题,这是我爸唯一擅长,也唯一信奉的法则。
林秀珠吓得一哆嗦,手足无措地看向我妈。
我妈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看都没看那张卡一眼。
江总真是好大的手笔啊,她慢悠悠地说,五百万,就想买断我儿子二十多年的父爱缺失你觉得,是我儿子缺这五百万,还是我陈蔓,缺这五百万
林舟站在我旁边,拳头攥得紧紧的,脸色很难看。
我爸大概是气昏了头,口不择言道:你儿子陈蔓你别忘了,他是个父不详的野种!我肯出五百万,已经是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了!
啪!
我妈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
江振廷,你说话注意点。她冷冷地看着他,我儿子的父亲是谁,不劳你操心。但现在,他姓陈,是我陈蔓的儿子。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他不仅要留下,还要住进这个家,光明正大地住下。
你!我爸气得指着她,你疯了!你让一个野种住进我家我不同意!
我说了,这是我爸的房子。我妈寸步不让,你要是住不惯,可以搬出去。
绝了。
这操作真是绝了。
我爸被气得在原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大概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气。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林舟。
小子,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别以为有这个疯女人给你撑腰,你就能怎么样。我告诉你,只要我江振廷还活着一天,你就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上了楼,书房的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一场谈判,或者说,一场示威,就这么以我妈的完胜告终。
林秀珠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想说什么,我妈摆了摆手。
秀珠姐,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林秀珠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
感觉怎么样我妈看向林舟。
林舟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低声说:他……看不起我。
当然,我妈的语气很平静,在他的世界里,你,我,所有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都是可以被明码标价,随意丢弃的。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为这份傲慢,付出代价。
林舟抬起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火焰。
我妈又转向我:柠柠,从明天起,你去你爸公司上班。
啊我不解。
他现在内外交困,焦头烂额,正是最需要‘亲人’支持的时候。我妈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你去他身边,多听,多看,把他最近在做的那个‘东欧新能源项目’的所有资料,都想办法拿到手。
我心里一凛。
她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好。我点了点头。
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爸以为把林舟这把刀子挡在门外,他就安全了。
他却不知道,我妈真正磨了二十年的那把刀,其实一直都藏在他的心窝里。
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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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江柠,二十二岁,常青藤名校毕业,空降成了我爸的特别助理。
这消息在东朝集团内部,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大家都以为,这是江总在豪门风暴后,急于培养接班人,稳定军心的举措。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个间谍。
我爸的办公室在顶层,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CBD。他以前最喜欢站在这里,指点江山,一副世界尽在我手的王霸之气。
但现在,他站在这里的时候,背影里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焦虑。
家里的事,让他焦头烂额。我妈就像个跗骨之蛆,让他甩不掉,也打不倒。林舟更是像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咽不下,也吐不出。
所以,我的到来,对他来说,成了一种慰藉。
柠柠,你来了就好。他拉着我在他旁边的办公桌坐下,语气里满是欣慰,家里乌烟瘴气的,只有在公司,在你身边,爸才能喘口气。
嗯。我低着头,翻看着文件,扮演着一个乖巧懂事,但心里还有点小别扭的女儿。
那个‘东欧新能源项目’,你多看看资料,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他指着我桌上厚厚一摞文件说,这是我们集团未来十年的战略核心,非常重要。爸相信你的能力,以后这摊子事,迟早要交给你。
我心里冷笑。
交给我怕不是想利用我,来对抗我妈吧
不过,这正中我下怀。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头扎进了项目资料里。我不得不承认,我爸确实是个人物。这个项目布局宏大,逻辑缜密,如果能成功,东朝集团的市值至少能翻一倍。
但是,这么大的项目,风险也同样巨大。
我发现,整个项目的资金链绷得非常紧,几乎是把集团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押了上去。而且,项目成功的关键,在于和东欧当地一家名叫格罗夫的能源公司的合作。
我们公司负责技术和前期投入,他们负责当地的资源和政策对接。
只要格rove公司那边不出问题,这个项目,几乎是稳赚不赔。
我把我看到的所有资料,包括财务报表、合作协议的草案、甚至是我爸和那边高层往来的邮件,都悄悄地用微型相机拍了下来,传给了我妈。
另一边,家里的气氛,则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林舟真的住了下来。我爸对他视而不见,当他是空气。但我妈,却真的像在对待亲儿子一样。
她会记得他的口味,会给他买新衣服,甚至会关心他的功课——我后来才知道,我妈居然安排他去复读,准备考大学。
林舟对她的态度,也很复杂。
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浑身是刺。他会默默地听她说话,会帮她做一些花园里的杂活。有时候,我甚至看到他们两个坐在花园里,安安静静地待一下午,什么话都不说,但气氛却很和谐。
这让我有点看不懂。
我妈,到底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情感上的寄托,还是说,这一切,也只是她表演的一部分为了更好地控制这件武器
这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看到林舟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黑暗里。
怎么不开灯我走过去,按下了开关。
他抬起头,眼睛有点红。
她今天……给我讲了她和我外公的故事。他沙哑着声音说。
我心里一动。
然后呢
我觉得……他犹豫了很久,才说,我觉得她很可怜。
我愣住了。
可怜那个把我爸,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女人,他居然觉得她可怜
江柠,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你有没有想过,她做这一切,可能不只是为了报仇
那为了什么我不解。
为了……找回她自己。
找回她自己
我看着黑暗中林舟的侧脸,突然感觉,这个被我们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少年,或许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试图去理解我妈内心的人。
而我,作为她的亲生女儿,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只看到了她的恨,她的手段,却没看到她那颗被仇恨包裹了二十多年的、孤寂的心。
**8.
**
我开始有意识地,在我爸面前,为林舟说话。
当然,不是那种直接的维护,而是用一种更巧妙的方式。
比如,我爸在饭桌上,又一次对林舟视而不见,故意把一盘他爱吃的菜放到自己面前时,我会皱着眉头,用一种抱怨的语气说:
爸,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啊大家都在看呢。你这样,别人怎么看我们家,怎么看你这个董事长的
我爸就会愣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把菜挪回中间。
再比如,我妈给林舟请的家教来了,我爸在书房里故意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我就会走过去,把电视关掉,说: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学习了我最近也在看公司的财报,需要安静。
我爸虽然脸色难看,但也不会再说什么。
我的这些小动作,让我妈很满意。
但真正让我爸开始对林舟改观的,是一次意外。
那天,我爸在公司的一个重要会议上,突然心脏不舒服,脸色惨白。我赶紧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是老毛病了,冠心病,急火攻心导致的,没什么大碍,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我留在医院陪他,我妈也来了,但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跟医生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她说公司还有一堆事,她要去处理。
我爸看着她冷漠的背影,气得又是一阵心绞痛。
晚上,我趴在病床边打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走了进来。
我睁开眼,发现是林舟。
他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病床前,神情有些局促。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
我……陈阿姨让我来的。他低声说,她说她走不开,让我送点汤过来。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病床上已经睡着了的、脸色依旧很难看的我爸。
放那儿吧。我说。
他把保温桶放下,却没有走。他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我爸,眼神很复杂。
就在这时,我爸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林舟,整个人瞬间像触电一样,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你来干什么!滚!我不想看到你!他激动地吼道。
爸!你别激动!我赶紧按住他。
我不是你爸!他指着林舟,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林舟被他吼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正想让林舟先走,没想到,他却做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举动。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我爸的病床前,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惊呆了。
我爸也惊呆了。
江……江先生,林舟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知道,您恨我,也看不起我。我今天来,不是想求您原谅,也不是想要什么名分。
我只想跟您说一件事。
我的血型,是RH阴性血。
RH阴性血传说中的熊猫血
我爸的瞳孔猛地一缩。
因为,我爸也是RH阴性血。这在我们家,不是什么秘密。
你……你什么意思我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来之前,去查过资料。林舟依旧低着头,这种血型,遗传概率极高。虽然那份鉴定报告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
但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一个巧合,可能是巧合。
但当私生子和一个极其罕pre的血型,这两个巧合撞在一起的时候,就足以让任何一个父亲,心底最深处的防线,开始动摇。
我爸死死地盯着林舟,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脸上的表情,在愤怒、怀疑、震惊、和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之间,来回变换。
我知道,我妈的又一步棋,下准了。
她根本不是让我来送汤的。
她是要让林舟,用这种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在我爸的心里,重新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一颗,怀疑她,也怀疑那份鉴定报告的种子。
这招,真他妈的狠。
**9.
**
自从医院那次巧合之后,我爸对林舟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
他不再对林舟冷嘲热讽,视而不见。他开始……观察他。
他会不动声色地,在饭桌上观察林舟吃饭的习惯,看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不喜欢吃葱。
他会悄悄地站在书房门口,听林舟请的家教,在夸他数学有天赋时,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甚至有一次,借口说林舟的房间灯坏了,亲自进去,待了半个多小时。我猜,他是在找,找一些能证明他们是父子的、更私密的证据。
比如,一根头发
我看着我爸这一系列贼喊捉贼的骚操作,心里觉得又可笑又可悲。
他被我妈玩弄于股掌之上,却还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猎人。
而林舟,这个猎物,则表现得恰到好处。
他不卑不亢,不远不近。我爸对他示好,他不接招,但也不拒绝。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做着一个寄人篱下的私生子,该做的一切。
这种疏离感,反而更加勾起了我爸的征服欲和……愧疚心。
我妈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没说,只是偶尔会露出一抹高深莫知的微笑。
我知道,她在等。
等我爸心里的那颗怀疑的种子,彻底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而我,则利用我爸对我的愧疚,和对公司未来的焦虑,拿到了越来越多关于东欧新能源项目的核心权限。
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和我们合作的那家格罗夫公司,他们的财务状况,似乎并没有我爸说的那么健康。我从一些不起眼的附录和邮件的蛛丝马迹里发现,他们好像在拆东墙补西墙,甚至可能……挪用了我们东朝集团打过去的前期投资款。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我妈。
她听完,只是平静地问了我一句:那家公司的CEO,是不是叫安德烈·彼得洛夫
我愣了一下,翻了翻资料:对,是他。
我妈笑了。
那就没错了。她说,安德烈是我外公当年资助过的一个留学生。他一直,都记着这份恩情。
我的后背,瞬间冒起了一层冷汗。
所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那个东欧新能源项目,那个被我爸视为集团未来十年希望的救命稻草,从头到尾,就是我妈为他量身定做的一个……陷阱
她不仅在国内布局,甚至在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在海外,埋下了棋子
这……这已经不是复仇了。
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准备了二十年的,跨国战争。
我看着我妈,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我开始有点……同情我爸了。
他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人。是一个,为了复仇,可以赌上自己一生的魔鬼。
时机,差不多了。我妈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柠柠,她转过头,看着我,明天,想办法让你爸,带着林舟,去公司。
去公司干什么我不解。
去开一场,让他身败名裂的,董事会。
10.
我爸最近的心情,像坐过山车。
一边,是对林舟这个亲儿子日益增长的愧疚和认同感;另一边,是东欧项目那边传来的、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
格罗夫公司那边,开始以各种理由拖延工期,还不断地要求追加投资。
我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飞过去好几次,都被那个叫安德烈的CEO,用各种官僚主义的套路给挡了回来。
公司的资金链,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董事会那边,也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几个和我外公家有点交情的老董事,开始在会议上,或明或暗地,质疑我爸的决策。
他的人生,第一次,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而我和林舟,这两个他最亲的人,则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开始带着林舟,出入一些私人的聚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他的老朋友们说:这是我儿子,随他妈,长得比我帅。
他甚至,开始手把手地,教林舟看公司的文件,给他讲那些商业上的尔虞我诈。
那样子,像一个迟暮的国王,急于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为自己找到一个合法的继承人。
林舟则表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冷酷。
他对我爸教他的一切,都吸收得很快。但他看我爸的眼神,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温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解剖的标本。
这让我有点不寒而栗。
这个少年,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对我妈,是愚忠还是,他也有自己的算盘
我不敢问。
在这个家里,说真话,是最危险的事情。
终于,我妈觉得时机成熟了。
东朝集团的季度董事会,定在周五下午。
我妈让我,在前一天晚上,把一份格罗夫公司涉嫌财务造假,挪用公款的证据,匿名发给那几个老董事。
同时,让我爸带着林舟,一起去参加第二天的董事会。
我的理由是:爸,现在公司里人心惶惶,您必须得表现出强势的一面。把林舟带上,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您后继有人,江家的天下,稳如泰山。
我爸被我说动了。
他现在,太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了。而林舟,就是他向世界展示的、他血脉延续的战利品。
周五下午,我爸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意气风发地走进了会议室。他身后,跟着同样西装革履,但表情冷峻的林舟。
他以为,他即将上演一出王者归来的好戏。
他不知道,他正带着自己最信任的继承人,一步步地,走进我妈为他精心准备的、最后的刑场。
会议开始了。
和我预想的一样,几个老董事率先发难,直接把那份匿名的证据扔在了桌子上,质问我爸,为什么集团的救命钱,会投给一个国外的皮包公司。
我爸显然没料到他们会这么直接,一时有些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
这都是污蔑!他一拍桌子,是竞争对手的恶意中伤!我和安德烈先生是多年的朋友,我信得过他!
信得过一个姓王的董事冷笑一声,江总,你现在,拿什么让我们信得过你
双方争执不下,会议室里,火药味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我妈,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裙,在一群律师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各位董事,下午好。她微笑着,环视全场,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关于‘格罗夫’公司的问题,我这里,有一些更详尽的资料,可以给大家传阅一下。
我爸看到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蔓!你来这里干什么!这是公司的董事会!你没有资格……
哦,是吗我妈打断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江振廷,你是不是忘了,我手里,还持有你20%的,股权代持协议
当年你为了收拢资金,求我签的。现在,我作为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来参加董事会,应该,没问题吧
我爸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到,他望向我妈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恐惧。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今天,他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11.
我妈一出场,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就变了。
那几个本来还在和我爸争吵的老董事,瞬间安静了下来,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们显然,和我妈是串通好的。
我爸,成了瓮中之鳖。
这份资料里,详细记录了‘东朝集团’在过去三年,向‘格罗夫’公司总共一百七十二笔投资款的详细去向。我妈让律师把文件分发给每一个董事,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其中,有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资金,并没有进入所谓的‘新能源项目’,而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离岸公司,最终,流进了一个私人的瑞士银行账户。
她顿了顿,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落在了我爸的脸上。
而这个账户的持有人,就是你,江振廷。
全场死寂。
所有董事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文件,又看看我爸。
胡说!这……这是伪造的!是污蔑!我爸猛地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陈蔓!你为了夺权,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伪造我妈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轻蔑,江总,这里每一笔账的流水,都有银行的签章和第三方的审计报告。你觉得,在座的各位,是会相信你空口白牙的辩解,还是会相信这些铁证
我爸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回椅子上。
他完了。
我知道,他彻底完了。
侵吞公司资产,这罪名一旦坐实,他不仅要身败名裂,还要……去坐牢。
我……我没有……他还在徒劳地辩解着,但声音已经没了底气,像漏了气的皮球。
江总,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王董事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说,我们一致提议,立刻暂停你董事长的职务,并成立调查组,彻查此事!
附议!
附议!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都是对他审判的声音。
树倒猢狲散。
我看着我爸那张灰败的脸,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他一生都在追求掌控,到头来,却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联手送上了断头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舟,突然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我爸也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于祈求的眼神看着他。他大概,是把林舟当成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希望这个他刚刚认回的儿子,能站出来,替他说几句话。
林舟,也确实开口了。
他走到会议桌的中央,看着我爸,眼神很平静。
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份证据。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录音笔。
我爸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一丝希望。
是陈蔓!是她指使你的,对不对他激动地看着林舟,快!快告诉大家!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
林舟没有理他。
他只是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一段对话,清晰地在会议室里响了起来。
是我爸的声音。
……那个项目,不过是个幌子。只要把钱洗干净,转到国外的账户,到时候公司就是个空壳子,烂摊子留给他们,我们父子俩,拿着钱,去国外,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你放心,你是我儿子,我不会亏待你。等事情一了,我就改遗嘱,公司……不,是我们在国外的资产,都是你的……
这是……我爸拉拢林舟时说的话。
他居然,全都录下来了。
我爸脸上的希望,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舟,那眼神,像是被人从背后,捅了最致命的一刀。
为……为什么他嘶哑着声音问。
林舟关掉录音,看着他,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冰冷刺骨的笑容。
因为,他说,我虽然不是你儿子。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他说的她,自然是我妈。
我爸,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咆哮着,就要冲过去打林舟,却被冲上来的保安死死地按住。
会议室里,一片狼藉。
我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我妈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走吧,柠柠。她说,结束了。
是啊。
结束了。
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复仇,终于,落下了帷幕。
12.
我爸被带走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空旷的客厅里,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个家,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电视上,财经新闻正在循环播放着东朝集团董事长江振廷,因涉嫌巨额职务侵占、商业欺诈,被警方正式批捕的消息。
画面里,他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头发花白,神情憔悴,和我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妈,陈蔓,则以雷霆之势,接管了整个集团。
她先是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向公众和股东们诚恳道歉,并承诺会尽一切努力,挽回公司的损失。
然后,她大刀阔斧地进行内部改革,清除掉了所有我爸的亲信,换上了她自己的人,也就是当年我外公的那些旧部。
她的手段,干练、果决、甚至有些冷酷。
短短一周时间,她就稳住了东朝集团这艘即将沉没的巨轮,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敬畏。
所有人都说,陈蔓是一匹隐藏了二十多年的黑马,一个被豪门生活耽误了的商界奇才。
只有我知道,她不是黑马。
她是一头,为了复仇,把自己磨炼成最顶尖猎手的,孤狼。
而林舟,则成了她的影子。
他没有再回学校,而是跟在我妈身边,成了她最信任的助理。我妈去哪里,都带着他。她手把手地教他处理公司的事务,教他看人,教他权衡利弊。
那样子,像是在培养一个……真正的继承人。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才更像是一对真正的母子。
而我,这个所谓的功臣,则被高高地挂了起来。
我妈让我继续担任特别助理的职位,但不再让我接触任何核心的业务。她给了我一大笔钱,一张没有额度上限的信用卡,让我去买我喜欢的东西,去旅游,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她说:柠柠,你辛苦了。以前是你爸让你受委屈了,现在,妈补偿你。
她以为,我想要的是这些。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在这场复v仇里,我付出了我的天真,我的信仰,我二十二年的人生。
到头来,我得到的,却和当初我爸给我的,没什么两样。
无非是,更精致的笼子,和更昂贵的饲料。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我一个人,开着车,去了海边。
我坐在沙滩上,吹着海风,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一点一点地,想明白了。
我妈,她爱我吗
或许是爱的。
但她的爱,和她的恨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在她那盘复仇的大棋里,我外公的死,是她的因。我爸的毁灭,是她的果。
而我,和林舟,不过是她实现这个因果的,两个最重要的缘。
现在,因果已了。
缘,自然也就……淡了。
我突然想起,我爸被带走前,透过车窗,看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他没有看我妈,也没有看林舟。
他只看着我。
那眼神里,没有了恨,也没有了不甘,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深切的悲哀。
他是不是,在那一刻,也想明白了
他这一生,争强好胜,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他真正拥有的,或许,也只有我这个女儿,这一点点可怜的温情。
而这一点温情,最终,也被他自己,亲手葬送了。
海风吹得我有点冷。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林舟。
喂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出来喝一杯吗我说,我请客。
13.
我和林舟约在了一家很吵的livehouse。
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扭动的人群,五光十色的灯光。我需要这种嘈杂,来掩盖我内心的空洞。
林舟来的时候,还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和我这里的格格不入。
他皱着眉头,在舞池里穿梭了半天,才找到坐在角落卡座的我。
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他坐下来,声音被音乐盖过了一大半。
体验生活,不行吗我递给他一杯刚点的威士忌,陈总的首席大助理,总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吧
他没说话,接过酒杯,喝了一大口,被呛得连连咳嗽。
你不会喝酒啊我有点想笑。
第一次喝。他缓过劲来,脸有点红。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酒过三巡,他的话,才慢慢多了起来。
他跟我讲他小时候在孤儿院的事,讲他是怎么被林秀珠选中的,讲他那十几年,是如何被灌输着仇恨,像个机器人一样,学习着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私生子。
你知道吗他看着舞池里疯狂的人群,眼神有点迷离,我以前,最羡慕的,就是他们。
羡慕他们什么
羡慕他们,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哭,为了开心的事笑。他说,而我,从小被告知,我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有一种,那就是恨。
我的人生,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已经被写好了剧本。我只需要,照着演就行了。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我们俩,其实是同一种人。
都是被命运,或者说,被我们的父母,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提线木偶。
唯一的区别是,我的线,是金的。他的线,是黑的。
那你现在呢你自由了。我说。
自由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觉得,我现在,是自由的吗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江柠,你呢你自由吗
我被他问住了。
是啊,我自由吗
我好像,只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笼子。
我们……好像都挺可悲的。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是啊。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所以,我准备走了。
走去哪我愣住了。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眼神却很坚定,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过一段,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公司呢我妈……她不是想让你……
那是她的愿望,不是我的。他打断了我,我已经帮她完成了她的复仇。我欠她的,已经还清了。
接下来的人生,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少年,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是一种,挣脱了所有束缚,真正奔向自由的光。
我突然,很羡慕他。
那我呢我脱口而出,我该怎么办
他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江柠,他轻声说,笼子的门,其实一直都没有锁。不敢飞出去的,是你自己。
是啊。
是我自己。
我习惯了被安排,习惯了衣食无忧,习惯了公主的生活。
我害怕的,不是笼子本身。
而是笼子外面的,那个未知的、需要我自己去面对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到最后,我们两个人都醉得一塌糊涂。
我只记得,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我好像,靠在他的肩膀上,哭得像个傻子。
我把我二十二年来,所有的委屈、不甘、和迷茫,都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