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赤狐。
灵犀山的修士们下山除妖,大获全胜,欢欢喜喜地回山。
我敛了妖气,褪回原形,在他们回山的途中踩上猎户的捕兽夹。
锯齿刺进我的骨缝,是钻心的疼。
我呜呜叫着,含在美目中的眼泪适时地滑落。
没人能拒绝一只通体赤红的、美丽又可怜的小狐狸。
修士大师兄解开我腿上的捕兽夹,小心包扎我的伤口,将我抱在怀中,带着上路。
他腰间的乾坤袋,装的是我爹娘的妖尸和妖丹。
我歪着头缩在他的臂窝,血泪染红了眼眶。
1
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踏入灵犀山。
爹说,我们是妖,他们是修士,若是碰上了,不被杀已是万幸,万不可离那仙山近了。
我问爹,为何人可以修炼,狐便不可修炼,为什么我们狐狸得了缘法便是妖孽。
爹没有回答,只叹一口气,让我记住他说的话。
如今我窝在灵犀山掌门大弟子晏云清的怀中,随他一同进入了灵犀山。
同行的还有掌门新收的弟子凌飞炽和苏玉珑。
那凌飞炽有些不满,又不敢明着怪罪大师兄。
今日是我和师妹下山考核之日,大师兄同行却带一只赤狐回山,师尊不会怪罪吗
赤狐折腿,我见之不忍而相救,师尊为何要怪虽说清修需寡欲,师弟也不可失了慈悲之心。
晏云清说话,清越琅然,不疾不徐,似乎超然于物外。
我仰起头去看他,柔媚的眼中透着懵懂无辜。
他用手轻抚我的毛发,微微笑了笑。
凌飞炽并不服气,争辩道:岂知这赤狐与那些狐妖不是一伙的
它并无妖气,不过是一只小狐狸,师尊若问责,我一人承担便是,师弟不必担忧。
凌飞炽还想说什么,师妹苏玉珑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多言。
2
玉清殿上。
晏云清示意凌飞炽取下他腰间的乾坤袋,呈给掌门,汇报道:这一对狐妖占了山下北面石碣村的土地庙,师弟和师妹一同拿下了它们,未出什么意外,还请师尊评定。
掌门玄辰端坐于上首,他的白发如远山积雪,随意垂散在腰间,脸却俊逸超尘,看不出年纪。
他收了乾坤袋,问道:除去占庙,狐妖可还做了其他恶事
晏云清三人对视,踟蹰不语。
玄辰垂目等着回话。
凌飞炽看了一眼为难的苏玉珑,断然道:这对狐妖在村中挖人心吃,已害了好几条性命。
果真如飞炽所言
是的。二人犹豫后答道。
天下生灵修行不易,不可放过为恶之徒,亦不可滥杀无辜。
玄辰神态自若,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有十足的威压,听之似有千斤重量压在胸口。
我不得不使了一层妖力来护住心脉。
好在殿中其余人都自顾不暇,各自使出灵力自保,无人发现我。
今你等除妖有功,可各得三颗灵石,务必好生运用。
玄辰解了威压,伸出手掌,几颗流光溢彩的灵石浮于掌心。
凌飞炽和苏玉珑面色苍白,战战兢兢接下灵石。
云清,你带回何物
师尊,回山途中徒儿救下这只赤狐,还请师尊准许弟子豢养。
玄辰看向我,目色不明。
我从晏云清怀中跳下,震动了后腿的伤,我颤抖着,耷拉着耳朵一瘸一拐走向玄辰,温顺地在他脚踝上蹭了蹭。
既如此,你便带回去吧,要好生教养,莫叫它歪了心性。
是。
就这样,我留在了灵犀山。
3
听松小筑。
作为一只狐狸,我自是最会察言观色。
与晏云清同住的每一天,我会在清晨呜嘤叫醒他,陪着他去练剑。
在他教导同门师弟师妹时,适时地去纠正他们不够标准的动作。
在他饿时为他叼来点心篮,在他累时推他去床榻休息。
灵犀山弟子不知凡几,谁都知道大师兄收了一只极通人性的赤狐。
一来二去,门中之人都习惯了我的存在,有机会便会逗弄一下我。
对于常人的逗弄,我是不屑理之的。
但晏云清见掌门玄辰时,我都会跟去。
在他们谈话时,跳到玄辰怀中,舔舔他的手,蹭蹭他的脖颈。
玄辰不过笑笑,温柔地顺着我的毛发摸摸我的头。
有几次我干脆赖在他身边不走,由着晏云清自己回去。
有门中弟子玩笑,大师兄的狐狸惯会拜高踩低。
可是,我不过是一只小狐狸,能有什么坏心思。
4
我在夜间口中含珠,吐纳月光。
晏云清发现此事,汇报给掌门。
不久,门中人都知道大师兄的狐狸会修炼了,估计不久就要炼成人形。
对于此事,没有人说我是妖孽,要赶下山去,却认为我是灵狐,是神兽。
看来,只有山野中自行修炼的才是妖怪,大师兄亲自教导的,怎会是妖邪。
5
一日,我跟着晏云清去玉清殿。
一如既往,我跳到玄辰身上与他亲昵,晏云清离开,我没有走。
玄辰伏案写字,我在他桌案一角睡着,迷迷糊糊险些掉下,吓我一激灵。
他笑了笑,放下笔,将我抱到床榻上。
睡吧,我去藏经楼取两本书。
藏经阁很大,玄辰去了半个时辰。
回来时,我睡眼惺忪从床上坐起。
玄辰却神情古怪,僵在屋门口。
是了,我化成了人形,薄毯松松垮垮地搭在我半边身子上,露出一半的冰肌玉骨,乌发垂于床榻,鬓角两缕赤红,脸是雪肤红唇,媚骨天成。
师尊……
我随晏云清,用少女的妙曼嗓音唤他。
他关上房门,取了一件衣袍将我盖住。
刚化形的狐狸不懂穿衣的。
我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不管身上的毛毯衣袍尽数滑落,脸在他的脖颈处蹭着。如平时那般。
我听见了他不断加速的心跳,他微不可查地咽了下口水,往外推了推我,我抱得更紧了。
师尊,为何不抱我了
他不再矜持,手抚上我的腰肢,吻了我的唇,将我压在了身下。
6
玄辰说,化了人形,便要有个人的名字。
我给自己取名赤璃。
玄辰为我穿上了他的衣服,传唤了晏云清和苏玉珑过来。
赤璃如今化为人形,我已收她为弟子。
她为女身,与云清同住多有不便。
玉珑,如今暂且让赤璃与你同住一段时间,你需教她为人之道。
是。苏玉珑应下。
自那以后,我移居到苏玉珑的缀锦轩。
苏玉珑本是官家小姐,因被道士断言有灵根,或许能成仙,便拜别父母,遍访群山。
凌飞炽原本是苏家护院,从小守护他的小姐苏玉珑,小姐要修仙,他也跟着。
历尽艰险,被他们寻到这灵犀山,二人资质竟都合格,便一同拜了师。
苏玉珑日常修炼十分刻苦,凌飞炽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问苏玉珑:师姐为何修仙
她说我问得好笑,那自然是为了除暴安良、匡扶正义,杀遍天下妖邪。
7
北方云集县有妖邪作乱,掌门派苏玉珑和凌飞炽去除妖。
我自请同去。
御剑来到云集县,我们伪装成普通的百姓,逛于县城集市,避免打草惊蛇,顺便收集妖物信息。
原来,作乱的是一只狍鸮。
狍鸮在夜间或者荒芜人少之处模仿婴孩啼哭,待有人上前查看,便抓来吃掉。
已有数人丧生于这狍鸮之口。
云集县人人自危,不敢独行。
我假扮一普通农妇,每日进山林间拾柴。
苏玉珑和凌飞炽隐于暗处。
三日后,拾柴时,果然听到山林深处传来婴孩啼哭,撕心裂肺,催人心肝。
我装作害怕又好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查看。
将要靠近时,狍鸮现了身,从灌木丛中突然立起,足有两个我高,人面羊身的怪物,血盆大口中长满了尖长的獠牙。
它伸出前肢来抓我。
我早有防备,后跳躲开。
苏玉珑与凌飞炽从暗处闪出,剑指妖物,步伐如斗转星移,齐声震喝道:星枢锁妖,心刃诛形!
霎时间灵光如铰链缠绕妖躯,道道心念化刃直刺妖丹。
此为灵犀诛邪阵,他们二人下山除妖,用此阵法从未失手。
我的爹娘,也是这般折于他们手中吧。
然而这狍鸮不同于寻常妖物,此阵对它似乎无用。
只见它挣开了光锁,极速挥动双臂。
凌飞炽迅速后撤躲开了,苏玉珑却反应不及,狍鸮的大爪子一把抓住了她的腰身。
被暗算的狍鸮其怒无比,举起苏玉珑就要往嘴里扔。
苏玉珑吓得嗷嗷大叫,呼喊我们救她。
凌飞炽急得不行,提剑便往前刺,自然是徒劳无功。
见此情状,他丢了剑。
狍鸮,欺骗猎杀你是我的主意,她只是听我之命行事,若要报复,你该吃我,我不反抗,只求你放过她。
狍鸮不能言人语,但能听懂。
它意味深长地看向爪中的苏玉珑。
苏玉珑忙道:没错,都是他的主意,我无意害你。
狍鸮仍未打算换人,抓她的前肢又举高了些。
苏玉珑被吓得语无伦次,求求你放了我,都是他的主意,吃他吧,吃他……是他想害你,我是……我是被逼的……
凌飞炽面如死灰。
我呵呵笑了,好一个正义凛然的女修士。
很显然,狍鸮不想做选择,它全都要,包括我。
狍鸮乃上古凶兽,等闲对付不了它。
别无他法。
我褪下皮囊,灼热的妖气蒸腾而起。
这才是我的本体,山丘般的赤狐真身,每一根毛发都流淌着熔岩般的暗红光泽,空气在高温中扭曲哀鸣,周遭树植尽皆枯焦。
我垂首。
熔金的竖瞳映出狍鸮的瑟缩,它害怕了。
我的两位同门,也瑟瑟发抖。
在绝对的威压面前,修士和妖邪原来也没有区别。
8
终是我制伏了狍鸮,取了它的妖丹。
回程。
苏玉珑被吓破了胆,不敢在我面前言语。
凌飞炽,心如死灰。
这多无趣。
索性他们怕我,想是不敢造次了,我便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凌师兄,你拼死护她,她要你去死,你作何感想
凌飞炽侧过头不语。
师妹……
我转头看向她,把她的话头吓回去了。
师姐如何不说了,你莫不是怕我,我们同门师姐妹,你不必怕我,如往常一般便好。
师妹是狐狸,不懂感情,还请不要妄论。
我即便是狐狸,我也有我的狐狸爹、狐狸娘,怎么我便不懂感情
我娘也曾彻夜抱着我哄我睡觉,天寒忧我冷,岁荒忧我饥。我爹也会紧着鸡腿兔腿给我吃,怕我受累又担忧我学不到本事,以后无力自保。
师姐,我的狐狸爹狐狸娘给了我世上最好的爱,我是懂感情的。
譬如,若是有人像凌师兄对你那般对我,我是决计不会推他出去赴死的。
只是如今,我爹娘都不在了。
我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停下了脚步,凝视着苏玉珑的眼睛。
他们便是死于你和凌师兄剑下。
呵呵呵,杀人剜心,我怎么从不知他们有那等癖好!
苏玉珑恐惧的目光中透露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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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飞炽,心如死灰。
或许还可以再死一些。
你从小到大拼死守护的小姐,是一个烂人,怎么样信仰崩塌了吗可见人啊,不能一门心思扑在另一个人身上。
你没有主见,没有是非观,不过是你主子身边的一条狗,她指哪你便打哪,她要考核了,山脚下的妖尽皆可杀。
那我问你,我爹娘何辜
他并不像苏玉珑那般惧怕我。
赤璃,你说的对,我这一生,终是虚度了,这一条命,是我欠你的。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目中有了一瞬的光辉。
语罢,他拔剑,含笑自刎于我身前。
你呢
我转向苏玉珑,今日她是必死的。
赤璃,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
她跪在我身前,就在凌飞炽尸体旁,不见半点悲伤,只有求生的欲望。
赤璃,我是杀了你爹娘,这样,你去杀了我爹娘,正好抵过,你放过我,我还要修炼,我要成仙。
我脑中直直的恨意被她一句话抵成一团杂乱的线球。
人居然可以卑劣无耻到这个程度。
我想起我在灵犀山脚下村子里充当土地婆的时候,村里的癞痢头二流子来拜我,求我让漂亮又泼辣的马寡妇当他媳妇,被马寡妇听到了,她说了一句话,我呸!老娘我多看你一眼都嫌恶心!
就是这句,多看她一眼都觉恶心,这便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侧过头,给了她当胸一剑。
9
我吸收了凌飞炽和苏玉珑的内丹。
若是平时,我是看不上这点子灵力的。
只是山上那人太强,我并无把握战胜他。
我给自己造了点伤,带着狍鸮的内丹,回灵犀山。
刚抵达山门,便倒在了血泊里。
数日后,我在玉清殿中醒来。
玄辰正在渡灵力给我,替我疗伤。
师尊……
我虚弱地唤他。
我在。
苏师姐和凌师兄被妖怪吃了。
我故作哀伤。
玄辰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侧过头说道:我知道。
师尊,赤璃差点回不来了,赤璃好害怕,好想抱抱师尊,可是师姐跟我说过,男女有别,我为女身,要有羞耻之心,不可再随意靠近男子,否则便是不知廉耻。
我抱着腿缩成一团。
玄辰将我抱在怀中,说道:赤璃从来只亲近我一人,不是不知廉耻。
我仰着脸看他,目中含泪,泫然欲泣。
真的吗
我不会骗你。
于是我环抱住他,侧脸贴在他的胸口。
赤璃只亲近师尊,从见师尊第一眼,赤璃就喜欢师尊,赤璃只喜欢师尊。
语罢,我抬头在他下颌轻吻了一下。
换来他低头的亲吻,轻柔而绵长。
我们褪下衣衫,双双倒在床榻。
……
自那以后,我一直住在玉清殿。
在他打坐时从背后抱住他,在他撰写符箓时变回小狐狸舔他的手指,在他看书时从书下钻出,亲吻他的锁骨。
他从不恼,只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叫我别闹。
我自然不会听他的。
最后的结果都是——缠绵,云雨。
我近乎贪婪地吸食他的灵力,他从无抵抗,任由我索取。
世人将娇媚的女子骂作狐狸精,或许我们狐狸真的天生会勾人吧,便是这仙风道骨的灵犀山掌门,也抵挡不住。
10
自我上次带回狍鸮妖丹,门中之人对我,可谓是刮目相看。
凌师弟和苏师妹虽说进门不久,但数年来捉妖也从未失手,就这,都双双折在那狍鸮手里,可见那狍鸮实难对付。
那可不,狍鸮是上古妖兽,力大无穷,动作敏捷,等闲术法还奈何不了它。
这样说来,咱们这小狐狸还真是了不得啊,这才进门多久,竟能敌得过这等大妖。
谁说不是呢,你看师尊多器重她呀,日日让她跟在身边。
确实,过不了多久,怕是连大师兄也比不过她了。
……
一日,玄辰在殿中打坐。
我跪坐在他身前,用指腹描摹他的长眉、眼睫,描摹他的鼻梁、薄唇……
阿璃又调皮了。
他睁开眼来将我禁锢在怀中,将要吻下,门外却有人求见。
来的是晏云清。
师尊,山脚下石碣村有妖邪作祟,弟子自请去除妖。
是何妖物
尚不知,只听说妖物吸人血,甚是强大。正因如此,弟子还恐不敌,可否请赤璃师妹同往
玄辰看向端坐一旁的我,询问我的意向。
我来自石碣村,若有妖物在此,我自是义不容辞。
玄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晏云清,似望穿云海。
云清,此去务必珍重,切记焚天焰落时,先烬举薪者。
晏云清思忖片刻,尚不解。
玄辰已闭目打坐。
晏云清只好答是,退了出去。
11
我与晏云清一同下山。
快到山脚下时,晏云清指着一处树下草坪对我说道:师妹,那边似有不寻常的脚印,你我速去查看一番。
可是,他走到一半便不走了,看着我往前跑。
我集术于目,熔金竖瞳中映出地脉节点中的北斗七钉。
我如他的意,步入那阵法中。
师兄,此处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天枢,枢镇八荒!
他见我步入法阵,立即捏决发动阵法。
地上的雷击桃木屑顺着我的双足缠绕上来,瞬间绑住我的四肢,使我动弹不得。
师兄,这是什么我故作惊慌。
余光瞧见他身后灌木中有一颗癞痢头闪过。
狐妖,妄敢称我师兄!
师兄……我委屈不解,不是你将我带上山的吗
我是带你上山了,但是我带的不过是一只可爱不懂事的小狐狸,你既难得修成人形,便该安分修炼,珍惜这份缘法,何故迷惑师尊,祸乱师门
师兄,何出此言
狐妖,你骗得了师尊骗不了我,今日我便要肃清师门,使你神形俱灭!
师兄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是非不分啊。
你说什么
带我上山那日,凌飞炽和苏玉珑杀了一对狐妖,总是得到了你的许可吧请问他们做了什么坏事
区区妖邪,抢占仙家香火,如何不该杀
正对峙时,村子那边传来骚动。
一大群村民扛着锄头铁锹过来。
为首的正是那癞痢头二流子。
我对天发誓,那绝对是咱的土地娘娘,就咱土地娘娘那模样,见过一次还能忘
你啥时候见到她的
就两年前,马姐姐家的狗蛋儿发烧不好,马姐姐就去院里求土地保佑,我亲眼瞧见屋里化出一神仙姑娘,伸出两指在狗蛋儿头上点了一下,之后就化成一缕轻眼飘走了,马姐姐回屋,狗蛋儿就不烧了。
是不是真的说这么邪乎……
怎么不是真的,这我编也编不出来啊!
是真的是吧你个死流子挨千刀的,就专门趴老娘墙头偷看
马寡妇脱下脚下的千层底布鞋,啪啪打在癞痢头身上。
老娘让你偷看!让你偷看!
癞痢头疼得边跑边跳,不住喊到:就那一次,就那一次!
村民闹哄哄行至近前,看见了我。
是挺像的。
你也见过
不真切,好像是在梦里见的,就五年前我求子的时候。
有那么三四个人或真见过我,或梦见过我,认出我的模样。
那就可以了,村里人都认定了我就是他们的土地娘娘。
于是他们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晏云清。
哪里来的妖道,竟敢伤害我家土地娘娘!
赶走他!赶走他!
保护土地娘娘!
村民蜂拥而上。
晏云清不得不御剑腾空。
突然的术法使得村民有些畏惧。
这阵法中乃是一只狐妖,不是土地娘娘,我是灵犀山上修道的仙师,今日所为是驱除妖邪,为民除害。
什么仙师,我不认仙师,我只知道我娃儿被山上的野狼叼走,是土地娘娘给我救回来送到我家门口的,你是仙师,你为我们做过什么
愚民愚民,正邪不分,与妖邪同道。晏云清叹气道。
他已是铁了心要杀我,不顾地上村民们的抗议,他手中捏决道:星移三寸,坠辰归墟,破!
脚下阵法转动起来,我被缠绕着送往摇光位。
师兄,我是住了这荒废的土地庙,可我从未做过坏事,一直积德行善,如今这些村民都来帮我,即使如此,我在你这里还是非死不可吗
不必多言,妖邪当诛!
村民看不下去了。
呸!什么狗屁仙师,正邪不明,善恶不分!
真是什么玩意儿都可以修仙了……
我看你就是个为祸世间的妖道!
……
村民叫骂不断。
聒噪!
晏云清手捏剑诀,仙剑出鞘,化出无数锋刃,指向了村民。
他一向保持着飘然若仙、琼林玉树的形象,今费力除我这只所谓的妖邪,反而被村民辱骂,一时恼羞成怒,竟要对村民下手。
至此,不必再演了。
对无辜百姓下手,也不怕折了你的道行。
无知村民,与妖邪为伍,该杀!
仙剑锋刃飞出,村民哄叫躲藏。
我立刻手捏法决,喝道:启明——倒卷天河!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长剑刺入阵眼,阵法轰然溃破。
晏云清遭到反噬,抵挡不住,七窍流血,从半空中落下。
他放出的锋刃也随之散落。
晏云清,你的对手是我。
怎么会……
七星诛魂阵确是无比厉害的阵法,只可惜你的灵力太弱,你启动的阵法,又如何锁得住我
我怎会弱……我是师尊的大弟子,我修炼数十年,怎会敌不过你这只狐妖……
晏云清,承认吧,你不过是看师尊亲近于我,怕我抢了你在灵犀山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人的地位,你怕我抢了你梦里的掌门之位。
你胡说!
胡说你扪心自问,你心中可还有一丝正义修仙修到你这个份上,也是可悲,不怪你带出来凌飞炽和苏玉珑也是同你一般黑白不分,毫无悲悯之心。
他双目流血,依旧睁着怒目瞪着我。
狐妖,我真后悔带你上山,当日我就该杀了你。
呵呵,我总归是要上山的,你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你做主让他们二人杀了我爹娘,这个仇,也该报了!
我伸出利爪,突然想到了村民,土地娘娘下手太狠,吓到他们不好。
这些老百姓都惊呆了,愣在原地。
见我看向他们,才反应过来,爆出一阵欢呼。
我既是他们的土地神,便要有神仙的样子。
我拎起晏云清,将喝彩声留在了身后,离开了人群。
吸了他的内丹。
回山去了。
11
玉清殿。
师尊,我好累。
你一人回来的。
大师兄设下七星诛魂阵,要杀我,被我反杀了。
我垂下眼眸,目中无光。
他跟了我几十年,修出一派仙师模样,内里却依旧混沌。
玄辰的话语中有惋惜。
师尊怪我吗
不怪。
他走上前,将我抱在怀中,垂下头将下颌贴在我的肩颈。
阿璃,我也好累,这偌大的灵犀山,由我掌控着,我教弟子道术,到底是对是错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
迷茫,脆弱。
我不由自主地抱住他,轻抚他的背脊。
阿璃,轮到我了吧
什么我的手僵住。
取我的内丹。
他的声音没有恨没有嘲弄,只有疲累与解脱。
我松开抱住他的手。
你知道
他也放开了手,转身盘坐于席上。
知道。你上山那天,玉珑和飞炽带回来的妖尸是你爹娘,你迷惑了云清,使他带你上了山,你原本可以轻松杀了他三人报仇,却费尽心思上山,不就是要整个灵犀门为你爹娘陪葬吗
既然你知道,为何没有阻止我
太上,下知有之。我教得了云清道法,却教不了他道义,飞炽、玉珑,空有资质,却无道心。事物发展,万般不离因果,我的徒儿用我教授的术法杀了你爹娘,你杀他们报仇,是我左右不了的因果,我未看束到我徒儿,致使他们作恶,是我种下的恶因,因此我等着接受我的苦果。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都知道,自从我上山便一直在算计你。
自然知道。
那你还听之任之
世间生灵,各有缘法,各有劫数,而你,阿璃,你便是我的劫数,或许我一开始便该主动剖丹与你,但我贪恋与你相处的每一刻,即便知道你对我的温柔缱绻全都是假的,是算计我灵力的圈套,我还是心甘情愿往里钻。
玄辰,冤有头债有主,杀我父母,是你三位徒儿所为,如今我已报仇。我虽是妖,却也能恩怨分明,山上其他弟子与我无隙,我爹娘的死也与你无关。
我在他身旁坐下,眉目低垂。
这便是你真实的样子吗以后,我再也听不到你唤我一声师尊了。
说到底,你总是他们三人的师父,十年之内,我不想见你。
12
我依旧留在灵犀山,不过不住在玉清殿了。
我是一只极有天赋的灵狐,我的狐妖父母比我多修行数百年,都只有些轻微的灵力,能使些简单的障眼法,基本没有什么战斗能力。
而我十年修成人形,五十年便灵力充沛,胜过父母百倍。
十年前,我在石碣村找到一座无主的土地庙,这里时时有些香火供奉,却无主受用,我便接了父母过来,愿这香火能助他们修行,而我去积德行善,完成村民正当的愿望,也不算妄受这香火。
谁知却害了父母。
如今,我已手刃仇人,报仇雪恨,可得道却为恶的修士除不尽,便是这灵犀山,道貌岸然的修士便不在少数。
我知道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我住到了藏经楼,此处有灵犀门历代最菁纯的术法,最能助我修行。
13
修行的时间过得很快,十年不过弹指间。
我又一次叩响了玉清殿的门。
玄辰还是那般,清雅绝尘,温润含光。
只不过在见到我那刻,他还是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阿璃,你来了。
玄辰……师尊……
我轻柔踱步到他身前。
他直视着我,目色缱绻绵长。
当初,晏云清死后,我确实将复仇的目光投向了你,可是……可是……
我别过脸,掩盖矛盾与痛苦。
我演入戏了。
我想用十年的时间,去苦修,斩断心中情思,却不想事与愿违,我思念你更甚。
阿璃……
玄辰将我拥入怀中,深深地吻了下来。
他的气息裹来,我便如坠入蚕丝密茧,愈挣扎愈缠绵。
绵长的吻使他的气息渐急。
终是灵台失守,他的手探上我的腰腹,解开了我的衣带。
是时候了。
我凝聚灵力,化作气刃,直刺他丹田。
不想他竟只愣了一瞬,便本能地聚积灵力,抵挡住了我的进攻。
光屏将我们弹开。
他的灵力简直深不可测,我还是低估了他。
阿璃,你没有心吗
骤然运气,使他气息紊乱,他咳出一口鲜血,手捂胸口,抬头看我,悲哀而破碎。
心父母死后,我便没有心了。
你竟从未放弃过杀我。
既然暴露了,那便来一场公正的对决。
你打不过我。
试试。
我使出十成的灵力,捏着法诀,送出一击。
结果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祭起法盾,将我全力的一击弹开。
随后他将我禁锢住。
阿璃,我可以死,但是是你主动勾我的,在我死之前,你必须给我的感情一个交代。
言罢,他欺身上前,紧紧抱住我,如熔岩暗涌般吻了上来。
我根本无力反抗。
他撕开我的衣襟,指尖深划过我的皮肤,近乎残暴地要与我融为一体。
我闭上双目,眼角流出一滴泪。
他的徒儿杀了我父母,他不配为仙师,不配为一门之主。
可是,我似乎无法再忽视他对我炽烈的爱。
即便知道我上山是为了复仇,即便知道我杀了他的三个弟子……即便知道我要杀他……
他看见了我的眼泪,停止了动作。
轻柔地将我搂起,拢好衣衫。
阿璃,对不起。
你若要真要复仇,便来吧,人终有一死,我情愿死在你手里。
他卸下了所有防备。
果真如你所言,便将你内丹给我,掌门之位传我,玄辰,你不适合当掌门。
他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那便如你所愿。
他再一次轻轻地吻上了我,灵力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身体,他以这种方式将内丹渡给我。
是亲吻,是渡气,也是诀别。
我终是不禁回应了他的吻。
脸颊湿润,我缓缓睁眼,发现那是他流的泪。
14
我当上了灵犀山的掌门。
自此,来灵犀山拜师不论种族,只论资质与品性。
灵犀山从此门规森严,门中弟子不可滥杀无辜,违者轻则废除灵力逐出师门,重则直接处死。
自那天后,玄辰失了内丹,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
他移居藏经楼,终日整理典籍,不再修炼,我再未见过他。
直到二十年后,他自然死去。
我再次跨进了藏经楼。
看管藏经楼的是一个鹿童,见我到来,欢蹦着向我展示他的工作成果。
楼内经书分门别类,漏字缺页的地方都被补齐,疑难之处都有注解。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那当然!
我看向他,不愠不疑却自带威压。
这个……嘿嘿,玄辰师祖帮了我一些小忙,大部分都是我做的。
师祖不干正事,有时伏案书画一坐好些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鹿童引我去玄辰往日起居之处,藏经楼二层的一个小隔间,便是我以前住过的房间。
一张窄窄的床榻,临窗一张书案。已是人去楼空。
我支开鹿童,在书案前坐了坐,又侧躺到榻上。
颈下的木枕发出异响,我起身查看木枕。
枕头是空心的,我找到开关打开,里面满满的画卷,都是我画像,有少女模样的,赤狐模样的,无一不娇俏迷人,灵动可爱。
另外,还有一份手书。
番外·玄辰
师父曾说,我命中有一情劫,若能了悟,安然渡过,以我之资质,必可修成正果,否则,必遭灾祸。
我不以为意,只因我向来清心寡欲,万事放任自流,感情于我而言不过虚妄。
直到那天,弟子们带回两副狐妖尸身。
而大弟子云清的怀中,有一只受伤的小赤狐。
他们编造了狐妖的罪行,我释放灵力,施出威压,或许能使他们知错而改。
弟子们纷纷运气护住心脉。
云清怀中的小赤狐,也使出灵力护身。
只那一瞬,我便知道,她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虽然她收敛了灵力,化成了原本的赤狐模样,透过她的懵懂无辜的眼神,我还是看到了她修成的人形。
那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
她与弟子们带回的妖尸有着相同的气息。
这赤狐,是为复仇而来。
她迷惑了云清。
云清请求我准许他豢养。
小赤狐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身边蹭我的脚踝,我心内向来平静的湖面起了波澜。
我想,师父所说的劫数,或许真的来了。
我同意了云清的请求。
天下生灵,都有自己的生长轨迹,后事如何,便凭造化吧。
自那天后,云清每次来见我,小赤狐都会跟来,跳到我的怀中,与我亲昵。
虽知她带着复仇的目的,我却无论如何无法拒绝她,只觉得每次的亲近,都使我的心融化了一般。
向来无欲无求的我,开始有了期盼,有了心痒难耐的感觉。
我期盼着云清来找我,带着那只小赤狐。
我甚至想过,向云清讨来这只小赤狐,将她养在我身边,不过终究忍住了就是。
忍,陌生的字眼,我何曾有过这种感觉。
后来,山门内传言小赤狐开窍了,能够借着月光修炼,我想的竟是她变成人形还会不会与我亲昵。
一天,跟着云清来见我的小赤狐没有回去。
我伏案书写,她卧在书桌一角昏昏欲睡。
我的心内无比柔软,只想若是以后都能这样便好了。
经书有两点不解之处,我将她抱到床榻,令她好好休息,我自去藏经楼取书。
回来时,见到的一幕令我心乱。
床榻上坐着一位少女,她杏眼飞红梢,鼻腻狐脂光,眉心还有一朵赤焰,我曾透过小赤狐眼眸看见的幻影,如今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
刚化成的人形,还未来得及穿衣,薄毯就那么随意地搭在她半边身子上。
懵懵懂懂地,她唤了我一声师尊,娇柔无比。
我顾不上想她是不是故意如此,乱我道心。
取了一件衣服将她包上。
谁知她竟如先前的小赤狐一般,抱住我的脖颈,蹭了又蹭。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将她推开。
她却抱我更紧。
凝脂般的肌肤正与我相亲,如兰的气息吐在我的耳侧、颈后,我终是失守吻了上去。
我多想让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可如今,我居然会在意名声这种虚妄的东西,将少女身的她安排去与女弟子玉珑同住。
一段时间后,传言凡间有妖邪作祟。
我指派飞炽和玉珑去除妖。
阿璃自请同去。
我想,她或许是要动手了。
半月后,她一人血淋淋地倒在山门。
这不是狍鸮造成的伤。
我知道她的实力,若是她有心,别说自保,两位同门也不会被狍鸮伤到分毫。
为了欺骗我,她还真是下了重手啊。
我将她带到玉清殿,药石、灵力……我用上一切能用的,为她疗伤。
数日后,她才醒转过来。
她虚弱又伤心,看着可怜兮兮的样,即便知道这不过是她演的,我还是忍不住去回应她的拥抱和亲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自此,玉珑已死,阿璃在我殿中疗伤许久,便顺应着住在了殿中。
这段时日,她便如同精灵一般,不,她本就是个精灵,她不分场合地点,随时随地挑逗我,事实上,她不必如此卖力,只要她在我身边,我自然会做不成任何事,只想与她相拥。
她在吸食我的灵力,我不在乎。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我修炼是为了什么,不过因为有天赋便一直按部就班前进,这般清心寡欲过了上百年,自此才发现活着的滋味。
我知道,我的小赤狐终有一天会对我扬起的她的利爪,可是,不是今天。
我对阿璃的宠溺引起了云清的嫉妒。
他谎称山下有妖邪,要阿璃与他同去除妖。
我言语间劝告他切莫玩火自焚,他似乎听不懂。
罢了,总是他欠阿璃的,如今还想害她,有什么后果也该他自己担着。
果然,阿璃回来告诉我,云清想害她被她反杀。
我知道这是实话。
以她的实力,上山那日就可以杀了他们复仇。
可她却没有。
反而设计上山,并从那日起,便用尽心机想要迷惑我。
如今,杀她父母的三人都已死在她手中。
我便是她下一个目标了吧。
思及此,我再未陪她演了,我的小狐狸,不必如此辛苦,想要什么便拿去吧。
可是,她说冤有头债有主,她父母的死与我无关,她的仇已经了结。
那她费尽心思谋划这一番又是为何。
转身她进了藏经楼。
我如她所愿,未再见她,只听弟子们传,藏经楼的小狐狸刻苦修炼,怕是前途不可估量。
一晃十年过去,她再次踏进了玉清殿。
一句师尊便令我心神激荡。
她说她演入戏了。
我想用十年的时间,去苦修,斩断心中情思,却不想事与愿违,我思念你更甚。
我已经不愿去分辨真假,我只知道我爱她,我思念了十年的人,如今出现在我面前,说放不下我。
我尽情亲吻她,似是身体想要把十年来欠下的亲昵尽数补上。
近乎意乱情迷。
直到她的气刃直指我丹田。
法力的悬殊使我的身体瞬间察觉到危机,本能作出抵抗,将她弹开。
我呕出一口鲜血,并不是气血逆行导致,而是因为我心头刚冒出的一丁点希望突然被踩灭的失望和悲哀。
原来她从未放弃过杀我,十年前的离开不过是因为没有胜算,因此在藏经楼闭关苦修,真是煞费苦心。
我问她是否有心。
她却因偷袭失败再没得演便要与我决斗。
终于啊,我的小狐狸向我嗞出了她的獠牙。
她如何敌得过我。
这一刻,我是愤怒的,她来到我的身边,勾起我的情思,玩弄戏耍于我,演砸了便转头做出一副敌视我的面孔,如此叫我心如刀绞,如何能忍。
我将她禁锢住,疯狂亲吻着她,只要我想,她无力反抗。
可是,身下的她闭上双目,流下一滴泪。
我瞬间收了力。
情劫难过,即便知道她欺骗我戏耍我,要杀我,我还是不忍伤她分毫。
若是她要我去死,要我为她的父母陪葬,那便来吧。
只要她安心,我情愿赴死。
只是她说,她要我的内丹,她要当这灵犀山的掌门。
都可以的,只要她想要。
我重新吻上她的朱唇,细细将灵力与内丹渡给她,我尽量轻地吻她,似乎稍用力,时间便过去了,我多想让这一刻永驻。
最后,我感受到了,她在回应我的吻。
绚烂的烟花在我脑海中绽开,有了这一刻,一切终究是值得的。
如她所愿,我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她。
而我便住在她曾经住过的藏经楼,经书典籍是门派流传根本,我不再修炼,只潜心修书。
她再未见过我,那也无妨,我曾经拥有过她,最终得到了她真实的爱的回应,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