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沈司寒的第七年,他的白月光回来了。
那是个飘着细雨的周五傍晚,我正准备将精心烹饪的六菜一汤端上桌。清蒸鲈鱼是沈司寒最爱吃的,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海鲜市场挑的最鲜活的一条。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沈司寒的消息:今晚不回去吃了,薇薇回国了,给她接风。
文字简洁冰冷,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交代。
薇薇。
宋薇薇。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轻轻一扎,七年来小心翼翼筑起的堡垒便溃不成军。
我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滚烫的砂锅边缘烫红了指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餐桌上娇艳欲滴的玫瑰,摇曳的烛光,冰桶里价格不菲的红酒,此刻都成了巨大的讽刺。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敲碎了满室死寂。
最终,那桌菜一点点冷透,如同我的心。
那晚,沈司寒没有回来。连一个敷衍的借口都懒得给。
第二章:他的白月光
第一次见到宋薇薇,是在一周后的沈家老宅家宴上。
沈母打电话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司寒说薇薇回来了,晚上带她回来吃个饭,你准备一下,别失了礼数。
我握着电话,指尖冰凉:妈,我……
温念,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那头的声音冷了几分,七年了,肚子没一点动静,抓不住男人的心,至少沈太太的体面要维持住。
电话被挂断。
是啊,我的身份。沈司寒合法却不得他心的妻子,沈家摆设在门面上的瓷娃娃。
家宴上,宋薇薇坐在沈司寒旁边,巧笑嫣然。她穿着一条香槟色的长裙,衬得肌肤胜雪,颈间那串钻石项链晃得人眼晕——那是沈司寒上个月在拍卖会上豪掷千金拍下的,当时我还傻傻以为,他是想弥补我的生日。
念念姐,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朴素。宋薇薇微笑着看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家居裙。沈司寒不喜欢我打扮得花枝招展,七年里,我早已习惯素面朝天,围裙为伴。
沈司寒给她夹菜,眉眼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她怎么能跟你比,薇薇。尝尝这个,家里厨师做的,比不上国外,但味道应该还行。
那是我做的糖醋排骨。他甚至没认出来。
沈母笑着对宋薇薇说:薇薇啊,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当初你跟司寒要不是误会……唉,缘分这东西,真是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他们其乐融融,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是个多余的旁观者,冷眼瞧着这场属于别人的团圆。
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细密尖锐。我下意识地蹙眉,伸手按住。
这毛病有大半年了,时好时坏,最近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我想去看医生,沈司寒总说不急,说他认识一个国外的专家,等他忙完这阵子帮我约。
现在我知道,他忙的是什么了。
怎么了沈司寒注意到我的异样,眉头微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宋薇薇立刻关切地望过来:念念姐不舒服吗脸色好苍白。
我强压下那阵绞痛,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没事,可能有点累。
身体不好就多休息,沈司寒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宋薇薇,语气淡了下去,家里的事让佣人做就好。
那一刻,胃里的疼仿佛蔓延到了心口,钝刀割肉般,一下又一下。
第三章:诊断书
家宴后的第二天,绞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
我独自去了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做完一系列检查,我坐在诊室里,听着医生平静无波的声音,看着那张薄薄的纸。
……胃癌,晚期。已经扩散了。如果积极治疗,可能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医生后面的话,变得模糊而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只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那些冰冷的字眼却精准地砸进我的耳朵里:晚期、扩散、一年……
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又无力地跳动。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判决书,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戳破纸张。
医院走廊空旷而漫长,冷白的灯光打在光洁的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来来往往的人,或悲或喜,或焦急或麻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车水马龙。阳光很好,明媚得有些刺眼。
可我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冻得我微微发抖。
鬼使神差地,我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沈司寒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还有悠扬的钢琴声。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耐:什么事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那些盘旋在舌尖的恐惧和绝望,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几乎要决堤。
司寒……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在医院。
医院他的语气顿了一下,随即是更深的烦躁,温念,你又想玩什么把戏装病博同情你以为我会信
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下,闷得我喘不过气。
不是的……我试图解释,声音却微弱得像蚊蚋,医生说我……
行了,他冷冷地打断我,背景里传来一个娇柔婉转的女声,隐隐约约在问:司寒,你看这款钻戒好看吗
他的声音立刻远离了听筒,带着宠溺的回应: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然后,他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对着话筒,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像淬了冰的刀子:
我没空陪你演苦情戏。听着,薇薇在选婚戒,别扫兴。
选婚戒。
原来他今天的忙,是陪宋薇薇选婚戒。
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绝望像潮水般灭顶而来,冰冷刺骨。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熄灭了。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病痛是我的,死亡是我的,他连一丝怜悯都不屑于分给我。
漫长的沉默后,我听见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散在风里。
好。
轻微的一个字停顿,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那我就不等你了。
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或许是我的错觉。他没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忙音传来,嘟嘟嘟地响着,敲打着耳膜。
我缓缓放下手机,看着窗外明媚得过分的阳光,轻轻笑了笑。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滑落,无声无息,滚烫地砸在手背上,旋即变得冰凉。
第四章:离婚协议
我没有再联系沈司寒。
他也没有回家。
仿佛那天医院门口的通话,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终结。
我开始整理东西。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住了七年,真正属于我的物品,却少得可怜。
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就装完了所有。大多是些日常衣物,几本书,还有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些零碎的小东西——一枚褪色的电影票根,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陪我看电影留下的;一个造型拙劣的陶瓷娃娃,是我们刚结婚时去陶艺馆做的,他说丑死了,后来却不知被我收在了哪里;还有一叠厚厚的剪报,是他创业初期,我偷偷收集的所有关于他和他的公司的报道……
这些曾经被我视若珍宝的记忆,如今看来,可笑又可怜。
我把那串他曾经说过像个女主人的钥匙,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然后,我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这栋埋葬了我七年青春和爱情的华丽牢笼。
没有回头。
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个一居室的小房子。干净,整洁,有很大的窗户,阳光能晒进来。
签完租房合同的那天下午,我去了律师事务所,拟了一份离婚协议。
协议内容很简单:我净身出户。
律师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女人,她推了推眼镜,再三确认:沈太太,您确定吗按照婚姻法,您完全有权利……
我确定。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就这样吧,麻烦尽快帮我寄给他。
我把沈司寒公司的地址写在纸条上,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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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律师事务所,天空蔚蓝,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自由的味道,虽然夹杂着死亡的阴影,却莫名地让我感到一丝轻松。
第五章:最后的时光
沈司寒收到离婚协议后,终于打来了一个电话。
那时我正在医院做第一次化疗。药物进入血管,带来一阵阵恶心和眩晕。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他的名字,我没有接。
他接连打了几次,最后发来一条短信:温念,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那行字,几乎能想象出他蹙着眉,不耐烦又带着些许被冒犯的神情。在他预设的剧本里,我应该哭闹、纠缠、死缠烂打,而不是如此懂事地主动退出。
我回了三个字:如你所愿。
他很快又回复:薇薇回来了,你确实该让位了。协议我看了,没问题,我会让律师处理。还算你识相。
字里行间,透着如愿以偿的轻松和解脱。
我没有再回复。恶心感阵阵上涌,我趴在床边,吐得昏天黑地,眼泪生理性地溢出。
护士小姐轻轻拍着我的背,语气温柔:坚持一下,会好的。
会好吗
我知道,不会了。
化疗的过程痛苦而漫长。掉发、呕吐、剧烈的疼痛……这些生理上的折磨,反而让心里的疼变得麻木。
我注销了用了多年的手机号,切断了和过去的所有联系。
唯一知道情况的,只有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林薇。她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骂沈司寒不得好死,然后请了长假,固执地搬来照顾我。
念念,告诉他吧!至少让他……
不要。我摇头,态度坚决,薇薇,我和他之间,早就完了。我的病,与他无关。
林薇红着眼睛,不再劝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叶从葱绿变得金黄,再一片片凋零。
我开始写日记,记录一些零碎的想法,或是突然涌上的回忆。
10月15日,雨。今天吐了三次,头发掉得很厉害,林薇帮我剃光了,买了顶漂亮的帽子。镜子里的人瘦得脱形,差点认不出来。
10月28日,晴。窗外的桂花开了,很香。想起以前给他做的桂花糕,他一口没吃,说甜腻。全倒了。
11月10日,阴。疼痛加剧了,医生加了药量。迷迷糊糊梦到大学的时候,他打篮球崴了脚,我逃课去给他送药,他揉着我的头发说,‘还是我家念念最好’。原来是梦啊……
11月25日,大风。林薇哭了,我知道,我时间不多了。
第六章:无声的告别
最后一次见到沈司寒,是在深秋的一个午后。
我做完治疗,在林薇的坚持下,到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透气。我坐在长椅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戴着绒线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远远地,我看见了他。
他陪着宋薇薇来做产检——林薇之前忿忿不平地告诉我,宋薇薇怀孕了,所以沈司寒才那么急着离婚。
宋薇薇挽着他的手臂,笑靥如花,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说着什么。沈司寒微微侧头听着,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温柔。
他小心翼翼护着她,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阳光勾勒出他们依偎的身影,完美得像一幅画。
那一刻,内心奇异地平静。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他们渐渐走近。我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沈司寒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掠过我,带着一丝极淡的、下意识的停留。
或许是我变化太大,瘦得面目全非,又或许是他从未真正仔细地看过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波动,只有对陌生病人的、一闪而过的漠然,随即自然地移开,低下头温柔地对宋薇薇说:小心台阶。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是我记忆里最美的音色,却从未用那样的语调对我说过话。
宋薇薇娇笑着靠紧他,两人相携走远。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诊楼的玻璃门后。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我的脚边。
一片萧瑟。
我知道,这就是我和他之间,最后的结局了。
无声无息,形同陌路。
第七章:葬礼与寻找
十二月的最冷一天,我永远闭上了眼睛。
意识涣散的最后时刻,耳边是林薇压抑不住的哭声。
世界变得很轻,很安静。像一片雪花,悄然融化,不留痕迹。
我的葬礼很简单,在一个飘着细雨的上午。
林薇一手操办。她遵循我的遗愿,没有通知沈司寒。
墓园里,只有寥寥几个我生前为数不多的朋友,神色哀戚,沉默地献上白菊。
葬礼即将结束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宾利猛地刹在墓园门口,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寂静。
沈司寒从车上冲下来,西装革履,却浑身湿透,发丝凌乱,眼底是难以置信的惊惶和一片猩红。
他像是疯了似的,跌跌撞撞地推开众人,扑到那座新立的墓碑前。
黑白照片上,我笑得安静而温和。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手指颤抖着抚上冰冷的大理石,触碰到那些深刻的名字,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温念……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又在骗我,对不对
他猛地转身,抓住林薇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在哪!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薇红着眼眶,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和鄙夷:她死了。
沈司寒的手指死死抠在冰冷的墓碑边缘,指甲断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混合着某种滚烫的液体,砸在墓碑前湿润的泥土里。
她怎么会死什么时候的事什么病!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般的腥气。他猛地转向林薇,眼神癫狂,你告诉我!你说话啊!
林薇被他可怖的样子吓得后退半步,随即又被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攫住。她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声音颤抖却尖锐:告诉你沈司寒,你有什么资格问念念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疼得整夜睡不着的时候你在哪里她一个人躺在医院做化疗吐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你在哪里!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砸得沈司寒身躯剧震,脸色惨白如纸。
化疗……他喃喃重复,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想起那个被他粗暴挂断的电话。医院嘈杂的背景音,她虚弱的声音,和他冰冷刻薄的嘲讽……当时,她是在化疗她真的病了
她给你打过电话的!沈司寒!林薇哭喊着,替她死去的朋友发出最后的控诉,她确诊那天,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打给你!你呢你说她在装病!你说她在博同情!你说宋薇薇在选婚戒,让她别扫兴!
不是……我……沈司寒想辩解,却发现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他想起她那句异常平静的好,那我就不等你了。
原来那不是赌气,那是诀别。
胃癌晚期!医生说她最多只有一年!可她从确诊到死,才三个月!三个月!林薇泣不成声,她是活活疼死的!沈司寒!她是对你彻底死了心,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了!
轰——的一声,沈司寒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倒塌。他踉跄着,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泥泞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胃癌晚期……三个月……
他这三个月在做什么
他在忙着给宋薇薇挑选最大的钻戒,筹备最盛大的婚礼,带着她出入各种场合,接受众人的艳羡和祝福。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爱情里,享受着踩碎温念尊严的快意。
他甚至因为温念识相地签了离婚协议而心情大好,觉得终于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原来他所以为的包袱,是他早已融入骨血却不自知的气息。原来他所以为的解脱,是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啊——!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额头狠狠磕在冰冷坚硬的墓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血水和雨水混合着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照片上的温念,依旧安静地微笑着。那笑容此刻看来,像是最残忍的嘲讽。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墓园,也冲刷着他肮脏的罪孽。来的宾客早已悄然离开,只剩下林薇冰冷憎恶的目光,和沈司寒跪在墓前崩溃的身影。
……
沈司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栋别墅的。
空荡,冰冷,死寂。
没有她忙碌的身影,没有她温声的询问,没有她精心准备的饭菜香气,甚至没有了她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他像个游魂一样在房子里踉跄穿梭,疯狂地打开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柜门,寻找任何属于温念的东西。
一件衣服,一双鞋,一支笔,一本书……什么都好。
可是没有。
他当初命令佣人清理得那样彻底,仿佛要抹杀她存在过的所有证据。如今这彻底的干净,成了反噬他的最毒的诅咒。
找!给我找!把整个房子翻过来!去找!他对着闻讯赶来的特助和陈锋咆哮,眼睛赤红,状若疯魔。
佣人和助理们战战兢兢,几乎将别墅拆开重装,最终只在储物间最角落一个积满厚灰的旧箱子底层,翻出了一盒小小的、没有任何标签的老式录音带。
沈总……只找到这个。陈锋将密封袋装着的录音带递过去,声音沉重。
沈司寒一把夺过,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握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他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那小小的磁带。
老旧的录音机是临时找来的,接通电源,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光。他颤抖着将磁带推进卡槽。
咔哒。
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冰冷不耐的男声率先响起,击碎满室死寂。
温念,你又想玩什么把戏装病博同情你以为我会信
……
我没空陪你演苦情戏。听着,薇薇在选婚戒,别扫兴。
……
然后,是她那句平静得令人心碎的回答。
好。
那我就不等你了。
磁带空转的沙沙声,像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哀乐。
沈司寒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墓园的大理石还要苍白。真相以最残酷的方式,在他面前血淋淋地撕开。
不是误会,不是巧合。
是他亲手,在她最绝望的时刻,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他猛地扑过去,疯了一样把磁带从卡槽里扯出来,用力摔在地上,塑料外壳瞬间碎裂,褐色的磁带卷曲着散落一地。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瞪得几乎裂开。
没有用。
那个女人最后死寂般平静的声音,已经化作最恶毒的诅咒,一字一句,刻进他的灵魂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啊——!他崩溃地嘶吼,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可肉体上的疼痛,丝毫无法缓解心脏被彻底碾碎的剧痛。
他失去她了。
永远地。
彻底地。
在他亲手铸就的残忍和漠视里。
他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蜷缩起来,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发出绝望的、无助的呜咽。眼泪混着手上的血洇开,狼狈又可悲。
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他痛苦的哀鸣在回荡。
和那盘破碎的磁带,无声地注视着他的崩溃。
……
接下来的几天,沈司寒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推掉了所有工作,拒绝见任何人,包括哭哭啼啼找上门来的宋薇薇。
他把自己关在别墅里,像个偏执的疯子,继续寻找温念存在过的蛛丝马迹。他甚至扒开了墙纸,撬开了地板。
最终,在书房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那是他很多年前一时兴起做的,后来自己都忘了——他找到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是温念清秀的字迹:
致我无望的爱。
日期,是他们结婚的第一天。
沈司寒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翻开第一页。
第八章:日记里的七年
X年X月X日
晴
今天,我嫁给了沈司寒。
我知道他不爱我,娶我只是因为家族压力,因为当时的沈家需要温家的支持,而我是最合适的傀儡。
婚礼很盛大,他看起来英俊又完美,像个王子。可他的眼神从来没有真正落在我身上。交换戒指的时候,他的手指很凉。
没关系,沈司寒。我爱你就够了。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对吗
X年X月X日
阴
他今天又没回来吃饭。打他电话,是助理接的,说他在忙。
我学着煲了他最喜欢的汤,热了又热,最后都糊掉了。
窗台上的茉莉开花了,很香。要是他在,就好了。
X年X月X日
雨
他醉了,回来得很晚。我扶他上床,他用力推开我,喊着薇薇。
我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宋薇薇,那个像月光一样美好的女孩子,是他心口的朱砂痣。而我,只是他墙上一抹碍眼的蚊子血。
X年X月X日
晴
偷偷去他公司楼下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看到他和一个女客户一起出来,笑得很开心。我下意识躲了起来。
温念,你真没用。
X年X月X日
大风
胃疼了一天。打电话给他,他说忙,让我自己吃点药。
没关系,忍忍就过去了。
X年X月X日
雪
下雪了。想起大学时,他打完球,我给他送热水袋,他笑着揉我的头发,说:还是我家念念最好。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上辈子。
他现在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吧。
X年X月X日
晴
听说宋薇薇要回国了。
他最近心情很好,是因为这个吗
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
日记一页页翻过,记录着她无声的爱恋、卑微的期盼、无尽的等待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字里行间,没有怨恨,只有让人窒息的悲伤和认命。
直到最后几页。
X年X月X日
阴雨
胃疼得厉害,吐了。好像有血。
有点害怕。
X年X月X日
晴
确诊了。
胃癌晚期。
医生建议立刻住院。
天塌了。
X年X月X日
雨
鼓起勇气给他打了电话。
他在陪宋薇薇选婚戒。
他说:别扫兴。
……
司寒,原来我的生死,于你而言,只是扫兴。
X年X月X日
大风
签了离婚协议。
真好,你终于自由了。
我也快自由了。
X年X月X日
晴
林薇帮我剃了光头,买了顶漂亮的帽子。
镜子里的样子有点好笑。
阳光真好,可惜有点冷了。
X年X月X日
阴
疼。
司寒,我好疼。
……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那一页,有被泪水晕开的模糊字迹,和一道因为握笔用力过猛划破纸张的痕迹。
沈司寒捧着那本日记,如同捧着千钧重负,压得他脊梁弯曲,无法呼吸。
他一页一页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仿佛要将那些文字嚼碎了,咽下去,融入自己的血脉里。
他看到她初嫁时的羞涩期盼,看到他冷漠回避时她的黯然神伤,看到她无数个独自等待的日夜,看到她默默为他打理好一切却从不被看见的付出,看到她病痛初显时的无助害怕,看到她确诊那天的天崩地裂,看到她最后时刻的绝望和……释然。
原来在这段婚姻里,她从未有过半分快乐。
原来他所以为的平静,是她心死后的沉寂。
原来他肆无忌惮享受的爱,是她用尽生命力气点亮的微光,却被他轻易吹灭。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沈司寒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朵朵惨烈绝望的花。
他眼前一黑,重重向后倒去,后脑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
耳边只剩下她日记最后一页的那句话,反复回荡。
司寒,我好疼。
……
沈司寒大病一场,高烧不退,昏迷中反复喊着温念的名字,时而哀求,时而痛哭。
家庭医生来看过,只说是急火攻心,忧思过甚。
没有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也没有人能救活一颗求死的心。
宋薇薇来看过他几次,都被陈锋面无表情地拦在了门外。
沈总不见客。
我是薇薇!他怎么会不见我一定是你们没通报!宋薇薇无法接受这种冷遇,声音尖利。
陈锋目光冷淡地看着她:宋小姐,沈总吩咐了,尤其是您,不见。
宋薇薇脸色瞬间煞白。
沈司寒醒来后,变得沉默寡言。他遣散了别墅所有的佣人,只定期请钟点工来打扫。
他将温念的日记本和那盘破碎的录音带锁进了书房抽屉最深处,钥匙扔进了后院的人工湖。仿佛这样,就能锁住那噬心的悔恨和痛苦。
他开始疯狂地工作,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消耗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神经。
他变得阴晴不定,公司里人人自危。
他再也没有回过和宋薇薇准备的婚房。
婚约,不了了之。
外界传言纷纷,有人说沈司寒疯了,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
他确实疯了。
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他开车去了墓园。
跪在温念的墓前,雨水将他浇得透湿,他却毫无知觉。
他一遍遍地用手擦拭着墓碑上她的照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念念……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回来好不好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
我再也不那样对你了……我以后只看着你一个人,只爱你一个人……
胃还疼不疼不怕,我帮你揉揉,以后我天天帮你揉……
他语无伦次,像是陷入谵妄。高高在上的沈司寒,此刻卑微得像一条乞求怜悯的狗。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冷风和冰凉的雨点。
还有墓碑上,她永恒不变的、安静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在说:看啊,沈司寒,这就是你的报应。
他最终体力不支,倒在墓前,额头抵着冰冷潮湿的墓碑,像是依恋着情人最后的温度。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大学时的温念,穿着洁白的裙子,站在葱郁的树下,对他羞涩地笑着,眼睛亮得像星星。
司寒,你要对我好一点哦。
……
他对她好了吗
没有。
他把她弄丢了。
永远地弄丢了。
沈司寒蜷缩在雨地里,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的流浪狗,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
雨还在下,冲刷着一切痕迹。
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罪孽与悲伤。
却永远也洗不净,他刻在灵魂上的悔恨。
和那座冰冷墓碑下,早已沉寂的、曾为他炽热跳动过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