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最后的邻居》 > 第一章

我恪守的规律生活,正被一群不存在的邻居彻底摧毁。他们每晚在电梯里向我问好,却从未在白天出现。在这栋只剩三户活人的拆迁楼里,他们是谁
第一章:日常的裂痕
我的名字叫李慢慢。平常我的生活非常的规律。
但今天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地铁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一个临时增加的需求,打乱了我下班时间。晚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也卷起了地上衰败的落叶。安居西里小区在新建的商品房包围下,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墙上那个巨大的红色拆字,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狰狞。
我们这栋12号楼,是整个小区的最后一栋钉子户。据物业上个月贴的最后一张通知说,整栋楼只剩下三户人家还在协商。802的我,801的李大爷,以及身份神秘的301。
我走进楼道,一股混合着灰尘、潮气和时间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声控灯在我踏入的第一时间尽职地亮起,照亮了满地的搬家公司小广告。我走到那部老旧的电梯前,烤漆门上布满了划痕,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我按下向上的按钮,数字8在我的指尖下亮起微弱的光。
电梯吱嘎作响,缓慢地上升。在密闭的空间里,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就在我以为它会和往常一样,将我安稳地送到八楼时,轿厢却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停住了。
红色的数字显示为4。
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头发烫着过时的小卷,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菜兜,能看到里面露出的半截山药和一捆小葱。她走进来,一股淡淡的生姜味也随之飘了进来。
小李,又加班啦她对我笑了笑,年轻人可得注意身体,别总吃外卖,没营养。
我愣住了。我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服务器,立刻开始检索数据库。801的李大爷是个独居的孤僻老人,301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么,这位面容和蔼、对我如此熟悉的阿姨是谁她住在4楼可4楼的门上明明早就贴上了封条。
我的沉默似乎让她有些在意,她又补充道:我是住403的王阿姨。你刚搬来那会儿,我还给你送过一碗饺子呢,不记得啦
我的记忆数据库里,完全没有这段记录。我搬来这里三年,邻里之间淡薄如水,别说饺子,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但我还是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含糊地应了一声:啊,王阿姨,您好。最近工作太忙,记性不太好。
就是说呀,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重要。她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11的按钮。
我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十一楼那里的住户应该在一年前就全部搬空了才对。电梯继续上升,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王阿姨身上的生姜味很真实,她帆布袋上沾着的一点泥土也很真实,可她的存在,却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电梯在八楼停下。我说了声阿姨再见,快步走了出去。身后,电梯门缓缓关闭,我听到它继续吱嘎作响地向上爬去。我站在原地,侧耳倾听,直到那声音在更高处彻底消失。整个楼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心跳的声音。
我回到家,反锁上门。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我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整洁、有序、冰冷。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看向对面新建的高楼。那里灯火通明,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而我的窗户上,只倒映出我一个人的、苍白的脸。
这件事像一根微小的刺。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没有再见过王阿姨。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因为我加班太累而产生的错觉。我试图将生活扳回正轨。周六,我花了一整个下午,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地板擦得能倒映出天花板的轮廓。我把每一件物品都归位到它应有的坐标上,这种掌控感让我稍微安下心来。
然而,周日晚上,第二道裂痕出现了。
那天我下楼扔垃圾,回来时又坐了那部电梯。这次,电梯在六楼停下。门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二十出头,一脸的焦急,正举着手机说话。
王总您放心,这个方案的逻辑绝对没问题!我今晚再优化一下细节,保证明天一早发到您邮箱!他看到我,匆忙地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回了电话里。
我认得他。或者说,我应该不认得他。他和我司一个项目的实习生长得很像,但我很确定那个实习生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离职了。而且,他也按下了11楼。
我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说王阿姨是偶然,那这个自称小张的年轻人呢这栋只剩下三户人的楼里,为什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前往十一楼的邻居
电梯到达八楼,我走了出去。这一次,我没有直接回家。我站在电梯口,看着电梯门关上,然后转身走向楼梯间。楼梯间的灯坏了,我只能借助手机屏幕的光,一步步地向上走。
灰尘很厚,每一级台阶上都覆盖着一层均匀的灰色绒毛。这证明很久都没有人走过了。我从九楼,走到十楼,再到十一楼。每一层都死寂一片,所有住户的门上都交叉贴着白色的封条,有些已经泛黄发脆。十一楼的楼道里空空荡荡,空气中只有凝固的尘埃味道。
王阿姨和小张,就像两滴水蒸发在了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种冰冷的液体,似乎顺着我的脊椎向上攀爬。我快步下楼,回到了相对安全的八楼。就在我准备掏钥匙开门时,隔壁801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李大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惊恐。你……你上楼去干什么了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
李大爷,我压低声音,您最近……有没有在楼里见过其他人比如,一个自称姓王的阿姨,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李大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警惕地向我身后空无一人的楼道看了看,然后一把将我拉到他的门边,压低声音说:别问!不该你问的,别问!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他打断我,一股混杂着烟草和烧纸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他们……他们没恶意。你就当……你就当他们还住在这里,和以前一样就行了。千万,千万别去十一楼。
说完,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里面传来锁链落下的声音。
我站在自己的家门口,大脑一片混乱。李大爷的话非但没有解答我的疑惑,反而让我坠入了更深的迷雾。和以前一样,以前是什么样他为什么知道他们要去十一楼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开始失眠。我像一个侦探,试图从日常的蛛丝马迹中找出真相。我甚至在电梯里装了一个微型摄像头,但录下的视频里,除了我一个人的身影,什么都没有。那些邻居仿佛只存在于我的感知里。
直到那个周四的晚上,我遇到了最让我不寒而栗的一幕。
那晚我又加了班,回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电梯安稳地把我送到了八楼。我走出电梯,正准备走向家门,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声音。
砰……砰……砰……
是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在楼道尽头、安全出口指示灯那幽绿色的光芒下,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她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一个看不清样子的布偶,正在一下一下地拍着一个红色的皮球。
我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了。这么晚了,谁家的孩子会在这里玩她是谁
小女孩似乎也发现了我。她停下动作,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喉咙发干,试探着问了一句: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住哪儿
她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的布偶,歪了歪头。然后,她松开手,任由那只红色的皮球从她手中滚落。皮球沿着微斜的地面,缓慢地、寂静地向我滚来。
砰……砰……砰……
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脏上。
我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皮球滚到我的脚边,轻轻地碰了碰我的鞋尖,然后停了下来。我低下头,看到那是一只很普通的儿童皮球,只是上面沾满了灰尘。
当我再次抬起头时,楼道尽头的那个小女孩,消失了。
就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安全出口的绿光依旧亮着,楼道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我脚边那只红色的皮球,在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我没有去捡那只球。我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到自己家门口,用颤抖的手摸出钥匙,好几次都插不进锁孔。最后终于打开门,砰!关上门我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第二章:失控的调查
那一晚,我没有睡。
我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但安全感早已荡然无存。门外那只红色的皮球,像一个沉默的哨兵,守在我理智的边界线上。我不敢开门去确认它是否还在,因为我害怕它不在——那证明我的感官已经彻底背叛了我;我也害怕它还在——那证明这个世界,真的有某种东西,在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运行着。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我毫无血色的脸。既然现实世界已经变得不可依赖,那么冰冷、客观的数字世界,或许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先输入了安居西里12号楼作为关键词。搜索结果乏善可陈,大多是几年前的售房信息和一些零散的社区论坛帖子,讨论着哪家面馆好吃,哪家干洗店便宜。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气息,正常得令人窒息。
我换了关键词:安居西里
事故。
按下回车键的瞬间,我的心脏收缩了一下。这一次,结果不同了。一条两年前的新闻链接,被算法推送到了搜索结果的顶端,标题是——《安居西里小区深夜突发大火,伤亡惨重》。
就是它。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链接。网页加载出奇地缓慢,进度条像被冻住一样,一格一格地向前挪动。终于,文字内容跳了出来,但配图的位置,却只是几个灰色的叉,显示着图片加载失败。
我阅读着每一个字:……火灾发生于凌晨两点左右,起火点疑似为七楼某住户家中老化的电路……火势迅速蔓延……消防人员全力扑救,但由于老旧楼体消防设施不完善,仍有多名居民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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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扫过报道,寻找着最关键的信息——伤亡名单。但是,报道在这里却变得含糊其辞,只说事故共造成多人遇难,具体名单待官方进一步核实后公布。没有名字,没有细节。
就在我试图将这段文字复制下来时,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变成了一片乱码。我刷新页面,链接却失效了,显示404
Not
Found。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我即将触碰到真相的瞬间,将它从我眼前抹去了。
我靠在椅子上,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这不是巧合。有什么力量,在阻止我记起,或者说,阻止我发现真相。
时钟指向凌晨四点。我站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打开冰箱门,一股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皱着眉,看到最里面有一盒牛奶,包装盒已经微微鼓胀。我拿出来,看了一眼生产日期——是两个星期前的。而保质期,则在一周前就截止了。
这不可能。我是一个对保质期极其敏感的人,我每周六上午都会准时去超市采购,丢掉所有临期的食物。我清晰地记得,上周六我买了一盒全新的牛奶,并且喝掉了一半。那盒过期的牛奶,是从哪里来的
我打开垃圾桶,里面空空如也,正是我周日打扫后应有的样子。我记忆中那盒上周六买的牛奶连同它的包装,都消失了。我的大脑中,关于牛奶的记忆,出现了一个无法修复的漏洞。
这不是第一个漏洞了。我想起上次同事提醒我回老家看父母的事。我的记忆,我的生活记录,就像一段被病毒感染的代码,正在被悄无声息地篡改和删除。
那个被我打扫得一尘不染、秩序井然的家,在这一刻,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这里真的是我的家吗
天亮后,我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做出了决定。我必须再去一次801。李大爷,这个现实世界中唯一的知情者,是我的突破口。
我来到801门口,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敲了敲门。门内先是一阵死寂,随即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李大爷苍老的脸露了出来,看到是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厌烦。
你又想干什么
李大爷,我扶着门框,不让他把门关上,两年前,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一场大火
火这个字一出口,李大爷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麻烦的邻居,而是像在看一个来自地狱的信使。
你……你想起来了他嘴唇发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需要真相。我逼视着他,那些人,王阿姨,小张,还有那个小女孩……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别再问了!他突然激动起来,试图把门关上,不关你的事!他们……他们只是回不了家……他们只是不记得了!你为什么非要吵醒他们!
吵醒他们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李大爷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越过我的肩膀,望向我身后的楼道。他的脸上血色尽失,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楼道里空无一人。但就在我回头的那一瞬间,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淡淡的生姜味。
她……她来了……李大爷用气声说,他不再推我,反而因为恐惧而向后退缩,整个人抖如筛糠。快走,你快走……别让她知道你在问这些……
他砰地一声把门摔上,里面传来锁链和门栓落下的密集声响。我被他最后那句话,那个她字,钉在了原地。
那个她,是指王阿姨吗她为什么会害怕王阿姨一个热情、和蔼的邻居,为什么会让他恐惧到这种地步
那一整天,我没有出门。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试图将所有碎片拼凑起来。大火、死者、不记得了的邻居、李大爷的恐惧……一个模糊、荒谬,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轮廓,在我脑海中慢慢浮现。
我不敢去想。我的理性在疯狂地抵抗着那个结论。
当晚,疲惫和恐惧终于战胜了我,我倒在床上,陷入了沉重的睡眠。然后,我做了那个梦。
梦里没有画面,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浓烟。灼热的空气燎烤着我的喉咙,我能闻到塑料和布料燃烧时发出的刺鼻气味。耳边是消防车的警笛声,男人的吼叫,女人的哭泣,还有孩子的尖叫,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曲末日的交响乐。
我在奔跑,在一条被火焰和浓烟吞噬的走廊里。我看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本能向前。一个念头在我脑中尖叫:快走!快离开这里!
突然,我听到一个女孩的哭声,就在不远处。那哭声很微弱,我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找去。
我推开一扇被烧得滚烫的门。房间里,火光冲天。一个小女孩,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正抱着一个布熊,蜷缩在墙角里。火焰,就在她的身边。
那个布熊的半边脸,已经被火点燃,露出了里面黑色的棉絮。
我冲了过去。
就在我即将碰到她的瞬间,头顶的天花板发出了断裂的巨响,一个燃烧的巨大物体,夹杂着火星和灰烬,向我们当头砸下……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我大口地喘着气,梦里那股烧焦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我的鼻尖。我环顾四周,我的卧室依旧整洁有序,窗外夜色正浓。但我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平息。
那个梦太真实了。那个小女孩……是楼道里的琪琪。
我再也无法躺下。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微光。我必须离开这里,哪怕只是暂时。这个房间,这栋楼,像一个巨大的、正在收缩的牢笼,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换上衣服,决定去公司。在办公室里,我或许能找回一丝平静。我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的楼道里,那只红色的皮球,不见了。
我走进电梯,按下了1。电梯门正要关上,一只手伸了进来,门又重新打开。是王阿姨,她依旧提着那个帆布菜兜,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小李,又加班啦她看着我,语气和蔼地说道,年轻人可得注意身体,别总吃外卖,没营养。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这句开场白,这些话,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她脸上的微笑,也是同样的弧度,温暖,却毫无生气,像一张被精心绘制的面具。如同一个循环。
她身上的生姜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烈。但在这股味道之下,我终于清晰地闻到了另一股味道。
一股烧焦的味道。
电梯缓缓下行。我站在轿厢的一角,甚至不敢呼吸。我看着电梯壁上倒映出的我们两个人模糊的身影。王阿姨在对着我微笑,但我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凝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一楼。我几乎是逃命般地冲了出去,甚至没敢回头看一眼。我冲出楼道,晨光照在我的身上,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站在小区的空地上,回头望向那栋破败的12号楼。它在清晨的薄雾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王阿姨是一个循环。那么小张呢琪琪呢李大爷说的他们只是不记得了,是不是就是指这个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像一颗黑色的种子,在我的心底破土而出。
我的生活,我那精准如时钟的、日复一日的规律生活……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循环
我低下头,缓缓地摊开自己的双手。阳光穿透指缝,但我却第一次,开始怀疑它们是否真的存在。
第三章:唯一的访客
我没有去公司。
那次电梯里的相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脑中最后一扇禁闭的大门。门后不是答案,而是更深邃的恐惧。王阿姨那段分秒不差的、被完美复刻的对话,击碎了我所有试图用幻觉或巧合来进行的自我安慰。
幻觉不会重复得如此精准。巧合也不会带着一股越来越浓的焦糊味。
我把自己锁在家里,但这个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安全的空间,如今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我审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书架上按照颜色和尺寸排列的书籍,厨房里一字排开的调味瓶,阳台上那盆被精心修剪过的绿萝。我过去为这种秩序与掌控感到骄傲,但现在,这极致的规律性,反而让我不寒而栗。
这真的是生活吗还是说,这只是一段被设定好的、日复一日的脚本
我坐在沙发上,从清晨到日暮。我不敢开灯,也不敢拉开窗帘。我就像一个潜入自己生活中的窃贼,害怕任何一个轻微的举动,都会惊动这个房子的主人,让整个虚假的布景瞬间崩塌。
外面的世界依旧在运转。我能听到楼下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甚至能闻到别家窗户里飘来的饭菜香味。那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和气味,在此刻对我而言,却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李大爷那里是一条死路,他被恐惧堵住了嘴。网络世界有一堵无形的墙,将真相隔绝。现在,只剩下301那户神秘的住户。
在此之前,我一直下意识地回避着去那里。或许是因为那里过于正常,门口总是干干净净,从不传出异响,这种正常在这栋衰败的鬼楼里,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不正常。我害怕,那里藏着我最不想面对的答案。
但现在,我别无选择。
夜色渐深,我终于站起身。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了门口。我的手握在冰冷的门把上,犹豫了很久。这扇门背后,是我的世界。但当真相来临时,门内门外,哪一边才是真实
我走下楼梯。从八楼到三楼的距离,从未如此漫长。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每一步,都像在为我熟悉的那个世界敲响倒计时的丧钟。
我站在301的门口。和楼道里其他布满灰尘的区域不同,这扇暗红色的木门前,地面干净得一尘不染。我能闻到,从门缝里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我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楼道里却显得格外突兀。门内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就在我以为里面没人,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丝警惕:谁
你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是住在八楼的住户,李慢慢。有些事,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门内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听到了锁芯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一张憔悴但清秀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戒备。
有事吗她问。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组织着语言,我……在这栋楼里,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人。一个提着菜兜的王阿姨,一个总是在打电话的年轻人,还有一个……拍皮球的小女孩。
我说出这些名字时,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我看到,每当我说出一个描述,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当我说到王阿姨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眼神中的戒备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悲伤所取代。
她没有像李大爷那样惊恐,也没有像我一样困惑。她只是悲伤,一种仿佛早已预知一切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你……她嘴唇颤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也能看到他们
这个也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缓缓地打开了门,让我进去。进来吧。她说。
我走进房间。里面的陈设极其简单,几乎没什么家具,像一个临时的落脚点。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的角落里,摆着一个黑色的、小小的灵位。灵位前,香炉里的檀香正燃着袅袅的青烟。那股我在门外闻到的味道,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我看向灵位上的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正对着我温和地微笑着。
是王阿姨。
她是我妈妈。身后的女人轻声说。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像一尊雕像,僵硬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
我叫王雪。她自我介绍道,我不是住在这里。我只是……想在大楼拆迁前,再回来陪陪她。
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我机械地坐下,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个灵位上移开。王雪给我倒了一杯水,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你提到的那些人……张伟哥,还有琪琪,她低着头,声音艰涩,他们……都是我以前的邻居。
那……他们现在……我艰难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王雪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身从一个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放到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真相,都在这里。
我的手也在抖。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资料。有打印出来的、带着清晰图片的新闻报道,有盖着红色公章的官方事故调查报告,还有几张被塑封起来的……死亡证明。
我看到了那张我无论如何也加载不出来的现场照片。12号楼,我的家,在熊熊大火中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冒着浓烟的巨大骨架。消防员们在下面拉起了警戒线,一些幸存者和家属在远处抱头痛哭。那场面,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却又比梦境残酷千百倍。
我看到了遇难者的名单。
王秀兰,53岁,403住户。就是王阿姨。
张伟,24岁,1101住户。是那个总在打电话的年轻人。
刘琪琪,6岁,902住户。是那个拍皮球的小女孩。
名字和面孔,在我脑中一一对应。他们都不是幻觉。他们是真实存在过的,活生生的人。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每一页都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得我喘不过气。直到,我翻到了最后一张纸。
那是一张死亡证明。上面的黑白照片,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文弱的年轻人。
姓名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李慢慢。
死亡原因:火灾导致吸入性损伤及窒息。
死亡日期:两年前的十月二十七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尖锐的鸣响。我手中的那张纸,变得有千斤重。我看着照片上的自己,他也在看着我,眼神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我记得,这张照片,是我入职新公司时拍的证件照。那时候,我刚刚搬进安居西里,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规划和期待。
不可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那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这不可能……我还在这里。我还活着。
报告上说,王雪的声音轻柔,却又无比残忍,你是个英雄。你当时已经跑出来了,但为了救被困在九楼的琪琪,又一个人冲了回去。消防员找到你们的时候……你把她紧紧地护在了身下,但你们两个……都没能再出来。
英雄我不是英雄。我怎么可能……
就在我疯狂地否定着这一切时,我眼前的世界,开始出现了可怕的变化。
王雪身后那面刷得雪白的墙壁,开始像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一样,闪烁起来。墙皮的影像剥落、褪去,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一片被大火和浓烟熏得漆黑的、布满裂纹的砖墙。
房间里那股淡淡的檀香味,正在被另一股更强烈的气味所取代。
是烟味。
是我梦里闻到的那种,混杂着塑料、焦炭和绝望的,浓重的烟味。
不……我猛地站起身,因为用力过猛,椅子向后翻倒,发出了刺耳的声响。我惊恐地看着这个正在融化的房间。干净的地板,临时搬来的家具,甚至连王雪悲伤的脸,都在扭曲、变形。
这是假的!是你伪造的!我指着那份死亡证明,对王雪嘶吼着。我的理智,在做着最后徒劳的抵抗。
王雪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混杂着同情和悲悯的眼神看着我。
这种眼神,彻底击溃了我。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我必须回到我的世界去。回到那个由我掌控的、整洁、有序、安全的八楼。我的家,才是真实的。
我转身,疯了一样地冲向门口。我撞开门,逃进了楼道。我不敢回头,我能感觉到那股浓重的烟味,像一只只冰冷的手,在我的身后追逐。
我冲上楼梯,一口气跑回了八楼。我站在801和802的门前。801李大爷的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了一张黄色的符咒。
而我的802,那扇我每天都会擦拭的、熟悉的防盗门,就在我的眼前。
我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串我最熟悉的钥匙。只要它还能插进锁孔,只要它还能打开这扇门,只要门后的世界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那就证明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我对着锁孔,将钥匙插了进去。
咔哒。
锁,开了。
第四章:焚毁的安魂曲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清脆,利落。那是我生命中最熟悉、也最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声音。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掌心因为用力而汗湿。我最后一次深呼吸,鼻腔里却依然是那股来自三楼的、混杂着檀香与烟味的矛盾气息。我对自己说,没关系,只要推开这扇门,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王雪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因为思念母亲而产生了一些偏执的幻想,而我,只是被她那些伪造的、充满恶意的证据暂时迷惑了而已。
我的家,还在。
我用力,推开了门。
吱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陈腐、呛人的气味,夹杂着雨水和灰烬的味道,瞬间灌满了我的口鼻。
门后的世界,没有灯光,没有我熟悉的玄关,没有我摆放整齐的鞋柜。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被火焚烧过的黑暗废墟。
我的眼睛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眼前的景象。透过那扇被彻底炸毁、只剩下扭曲窗框的巨大豁口,外面城市的灯火和微弱的月光,像怜悯的施舍,照亮了我家的残骸。
我那张每天都会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餐桌,如今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桌腿,顽固地戳在满是瓦砾的地面上。我那面按照颜色和开本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架墙,早已坍塌,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黑色的炭块和纸灰。我精心照料的那盆绿萝,连同花盆一起,化为了一滩在高温中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丑陋的物质。
我每周末都会仔细清洁的强化木地板,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开裂、翻卷的水泥地,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烬。我机械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发出了咯吱的、踩碎木炭的声响。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一个两年前就已经死亡的,家的坟墓。
我站在废墟的中央,茫然地环顾四周。那个由我精心维护的、一尘不染的幻象,像一个被打碎的玻璃罩,碎片散落一地,再也无法拼凑。支撑着我过去两年生活的最后一根支柱,崩塌了。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卧室门口的一堆残骸上。那是一个金属台灯的底座,已经被烧得变了形,但还能勉强辨认出轮廓。我记得它,那是我在新公司入职后,用第一笔奖金给自己买的礼物。
就在我看到它的那一刻,一段被强行删除的、属于我自己的真实记忆,像决堤的洪水,冲破了最后的闸门,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瞬间吞噬了我。
……
我在奔跑。
灼热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喉咙。周围的一切都在燃烧、融化、坍塌。警报声、哭喊声、玻璃碎裂声,在我耳边交织成一片尖锐的噪音。我用湿毛巾捂住口鼻,逆着逃生的人流,在浓烟和黑暗中摸索着向上冲。
琪琪!我的琪琪还在上面!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是我冲回这片地狱的唯一理由。
我不知道琪琪是谁,我甚至记不清她的脸。但在那一刻,这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必须回去。
浓烟让我几乎睁不开眼。我踹开一扇又一扇滚烫的房门,大声呼喊着那个陌生的名字。终于,在九楼的走廊尽头,我看到了她。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布偶,蜷缩在火海中的一个狭小角落里,吓得浑身发抖。
别怕!叔叔带你出去!
我冲过去,脱下自己身上湿透的外套,将她和那个已经开始冒烟的布偶一起裹住,紧紧地抱在怀里。我转身,循着来时的路往回冲。
怀里的小女孩很轻,却又重如千斤。每一步,都耗尽我肺里最后的一丝空气。我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脚步也越来越踉跄。
就在我们即将到达楼梯口时,头顶的天花板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吊顶,正带着火星和浓烟,向我们当头砸下。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放慢。
我没有思考。我的身体,做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我猛地将琪琪护在身下,用我的后背和头颅,去迎接那致命的一击。剧痛和灼热瞬间传遍全身,但我没有松手。我能感觉到怀里幼小的身体在颤抖,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别怕……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
记忆的潮水退去。我依旧站在802的废墟里。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执着于规律生活的软件工程师李慢慢。
我是两年前,死于这场大火的,李慢慢的亡魂。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变得有些透明,边缘散发着微弱的白光。我所处的这个由执念构筑的世界,因为真相的回归,正在变得不稳定。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笼罩了我。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巨大的、绵长的悲伤。我不再为自己而悲伤,而是为那些和我一样,被困在这栋大楼的时间里的灵魂们。
我缓缓地转过身,看向门口。
他们都在那里。
王阿姨提着她那个烧焦了一半的菜兜,站在最前面。她不再对我微笑,那张和蔼的脸上,满是迷茫和悲伤。小张站在她身后,格子衬衫上满是烟熏的痕迹,眼镜碎了一片,他不再焦急地打电话,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
而在他们中间,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琪琪,正抱着她那只烧掉了半边脸的布熊,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们终于,在同一个频道上相遇了。不再是活人与幻觉的错位,而是亡魂与亡魂之间,沉默的对视。
我朝着他们,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穿过烧焦的门框,来到琪琪的面前,缓缓地蹲下身。
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有些虚幻的头。
别怕,我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都结束了。
我的触碰,像一个开关。琪琪那双明亮但空洞的眼睛里,流下了一滴透明带着微光的眼泪。她怀里的布熊,和她脸上的迷茫,一同消散了。她伸出小小的、同样半透明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指。
我的身后,王阿姨和小张的身影也开始发生变化。他们脸上的执念和困惑,正像被风吹散的烟尘一样,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梦初醒般的释然。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富有节奏的轰鸣声,从楼外传来。紧接着,第一缕金色的晨光,穿透了那扇破碎的豁口,照亮了废墟里飞舞的尘埃。
天亮了。
拆迁队,来了。
我牵起琪琪的手,站起身。我对王阿姨和小张点了点头。我们,该走了。
我们一起,走出了802的废墟。我们穿过幽暗的楼道,这一次,墙壁不再是我们记忆中完整的样子,而是它本来的、被焚毁后的残破。我们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让我们身上的虚幻光芒更亮一分。
楼下,王雪和李大爷并肩站在一起,抬头仰望着我们这栋即将消失的家。在他们的视线里,或许只是看到几个模糊的光影,从那栋废楼里无声地走出。
我们走出了12号楼的大门。刺眼的阳光,温暖地拥抱了我们。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轻,像一颗即将飞向天空的蒲公英。
我最后回望了一眼这栋承载了我们死亡与执念的大楼。
远处,一个巨大的、橙色的摆臂,正缓缓扬起。那颗连接着钢缆的铁球,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而终结的光。
我笑了。
我牵着琪琪,和王阿姨、小张一起,迎着朝阳,走进了那片刺眼的光芒里。
轰——
第一声巨响传来。
我们最后的邻居,终于,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