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我赠他暖饼充饥。
他灭我国,迫我身着嫁衣,踏上和亲之路。
城楼之上,我纵身跃下,以死破他棋局。
却没想到,他随我跳了下来,以血肉之躯为我挡下乱箭。
凝露,他呕着血,死死攥住我的手,棋局是假,爱你…是真。
(一)
雪下得真大啊。
白茫茫一片,把朱红宫墙都盖住了。我站在廊下,搓着手哈气。今年冬天特别冷,听说昨晚又冻死了两个小太监。
听说了吗那个梁国质子,昨晚差点没了。小宫女凑过来,压低声音。
我皱眉:哪个
就是住在北苑那个,叫...叫萧什么的。哎,反正就是那个总低着头的。
我想起来了。三个月前梁国战败,送了个皇子来当质子。那小子瘦得跟竹竿似的,总是缩在角落,好像生怕被人看见。
怎么回事
饿的呗!内务府那帮狗奴才,克扣份例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昨晚想偷厨房的馒头,被逮着打了一顿。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宫里,人命比纸薄。
公主,您去哪儿小宫女在身后喊。
我没回头,径直往小厨房走。
管事的嬷嬷正在打盹。我悄悄溜进去,揣了两个还温热的寿饼。想了想,又多拿了一个。
北苑真是偏僻。越走越荒凉,雪积得老厚,都没人扫。
那间破屋子连门都关不严实,吱呀作响。我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角落里缩着个人影,要不是偶尔发抖,简直像堆破布。
喂。我小声喊。
没反应。
我走近些,蹲下身。那张脸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眼窝深陷。但仔细看,眉眼其实挺周正。
给你。我把寿饼递过去。
他猛地睁眼,警惕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看清是我,眼神更慌了,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
省省吧。我按住他,都快饿死了,还讲究这些。
他把寿饼攥得死紧,狼吞虎咽,噎得直捶胸口。
慢点吃!我赶紧解下腰间水囊递过去。
三个寿饼,他眨眼就消灭干净。吃完才想起尴尬,低着头不敢看我。
谢谢...公主。
声音哑得厉害,但挺清澈。
我这才发现他额角在渗血。他们打你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伤口,摇头:不碍事。
我从袖中掏出金疮药递过去:拿着。以后饿了过来找我,我在西偏殿后面的小厨房当值。
他愣愣地看着药瓶,没接。
我是凝露,三公主。我以为他没认出我,虽然是个不得宠的公主,但护着你吃饭还行。
他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我知道您。上次宫宴,您弹过《梅花三弄》。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而且我当时坐得最偏,弹得也...心不在焉。
弹得不好。我实话实说。
很好听。他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特别是第三段转调时,您犹豫了一下,反而更有味道。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居然有人记得我半年前弹的一首曲子,还听出了那一点点的犹豫。
雪光从破窗照进来,映在他脸上。我这才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含着一汪深秋的潭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萧澈。他顿了顿,补充道,清澈的澈。
(二)
从那以后,我经常偶遇萧澈。
有时是在去书库的路上,有时是在梅园散步。当然,每次我都会刚好带多了点心。
母妃去世得早,父皇眼里只有他的江山和新宠。在这深宫里,我其实和他一样,都是多余的人。
但有了萧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会给我讲梁国的风土人情,讲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我则教他宫里的规矩,哪些人不能惹,哪些地方不能去。
春天来了,冰雪消融。萧澈的脸色红润了些,个子也窜高了,不再是最初那副可怜模样。
但我知道,他日子还是不好过。质子身份像烙印,走到哪儿都被人轻视。
那天下午,我在御花园撞见二皇兄正在刁难他。
跪好!二皇兄一脚踹在萧澈膝窝,一个败国质子,见了本皇子不行大礼
萧澈跪在碎石路上,背脊挺得笔直,嘴唇抿成一条线。
周围几个世家子弟跟着起哄。
听说梁国人都是软骨头,怎么这小子还挺硬
装模作样罢了!让他学狗叫,肯定叫得比谁都欢!
我气得发抖,正要冲出去,却见萧澈突然抬头。
二皇子,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您腰间的玉佩,好像是前日贵妃娘娘赐的那块真是稀世美玉。
二皇兄下意识低头摸玉佩,脸色突然变了——玉佩不知何时裂了一道细缝。
趁他愣神,萧澈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听闻贵妃娘娘最忌瑕疵之物,若知道玉佩受损...
二皇兄脸色一阵青白,狠狠瞪了萧澈一眼:今天算你走运!我们走!
一群人悻悻离去。
我这才从树后走出来。萧澈还跪在那里,自己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衣摆的灰。
你没事吧我赶紧去扶他。
他却突然对我眨眨眼,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那玉佩本来就有裂痕,我昨天就注意到了。
我目瞪口呆:你...你骗他
兵不厌诈。他轻笑,对付这种人,硬碰硬吃亏的是自己。
那一刻,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可怜质子,而是一个...有獠牙的狼崽子。
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点欣喜。
可以啊萧澈!我捶了他一拳,深藏不露嘛!
他抓住我的手腕,眼神突然认真起来:公主,在这宫里,光善良活不下去。您也得学会保护自己。
他的手心很烫,目光更烫。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三)
夏天到了,宫里越发闷热。
我和萧澈常躲在湖心亭乘凉。他读书,我弹琴,有时什么也不做,就看着荷花发呆。
那日我弹完一曲,他突然说:公主,我给您画幅像吧
我这才发现他带了纸笔。阳光下,他睫毛垂着,在脸颊投下浅浅阴影,神情专注得迷人。
好啊。我故意摆出端庄姿势,要把本公主画好看点!
他笑了,笔走龙蛇。
等我凑过去看时,脸顿时垮了——画上居然是只鼓着腮帮子的青蛙!
萧澈!我气得追着他打。
他边跑边笑:像极了!特别是生气的时候!
闹累了,我们并肩坐在亭栏上喘气。荷叶清香随风飘来,蝉鸣一阵接一阵。
其实,他突然轻声说,我第一次见您,就觉得您像初夏的荷花。
我扭头看他。
那么多人里,就您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却比谁都耀眼。他声音低了下去,那天您给我寿饼,手心的温度...我到现在都记得。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萧澈,你...话没说完,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耳边,摘下一片柳叶。
指尖若有若无擦过我的脸颊,像羽毛撩过。
我们离得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瞳孔里我的倒影。
公主,他声音哑得厉害,有些话我憋了很久...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我们触电般分开。
是皇后宫里的太监,说来传话:今晚宫宴,三公主务必出席。
太监走后,亭子里气氛依旧微妙。
你刚才想说什么我小声问。
萧澈摇摇头,笑容有些勉强:下次吧。等...合适的时机。
不知为何,我心里莫名一阵失落。
(四)
宫宴从来都是我最讨厌的场合。
父皇很少注意到我,但其他嫔妃和公主们却时刻盯着我挑刺。尤其是二皇兄和李贵妃,总找机会奚落我。
果然,酒过三巡,二皇兄又开始发难。
三妹今年十七了吧听说还没人提亲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全场听见,也难怪,整天泡在书库琴房,哪家公子敢娶个书呆子
几个世家小姐掩嘴偷笑。
我攥紧衣袖,指甲掐进手心。
突然,一个清朗声音响起:二皇子此言差矣。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之人——居然是萧澈。他端着酒杯,姿态从容。
公主博览群书,琴艺超群,乃是真正才女。在我梁国,这样的女子求娶者能踏破门槛。他转向我,微微一笑,更何况公主仁心善良,冬日曾赠在下寿饼充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全场寂静。谁都没想到一个质子女敢出头。
二皇兄脸色难看:一个质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皇子此言又差矣。萧澈不卑不亢,梁国虽败,盟约犹在。在下身为梁国皇子,代表一国颜面,如何不能说话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铿锵。二皇兄一时噎住。
这时,一直沉默的父皇突然开口:凝露,你赠饼之事可真
我连忙起身:回父皇,确有此事。儿臣见萧皇子饥寒交迫,实在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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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沉吟片刻,竟露出赞许之色:仁爱之心,甚好。赏凝露南海珍珠一斛,丝绸十匹。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居然夸我了
宴席继续,但气氛完全不同了。不少人偷偷打量我和萧澈。
趁无人注意,我对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却只是举杯微抿,眼底笑意流转。
那晚回宫,我失眠了。
脑子里全是萧澈说话时的样子,那么从容,那么...耀眼。
还有他看我的眼神,好像藏着千言万语。
(五)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去北苑。
萧澈正在院中练剑。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练武,身姿矫健,剑风凌厉,完全不像平日文弱模样。
看到我,他收剑一笑:公主这么早
昨天...谢谢你。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有,你的剑法真好。
雕虫小技。他擦擦汗,在梁国时,师父教的防身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昨天为什么...
为什么要出头他接过话头,目光灼灼,因为我看不得他们欺负您。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涨。
公主,他突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有些话,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
我屏住呼吸。
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朝不保夕,本不该有非分之想。但是...他深吸一口气,但是我对公主的情意,如春草疯长,野火燎原,日夜煎熬,再难抑制。
我的脸颊烫得厉害,心跳如鼓。
我知道这很冒昧,很危险,但是...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决绝,凝露,我心悦你。
世界突然安静了,只剩下蝉鸣和我的心跳。
你...你叫我什么我声音发颤。他竟直呼我的名字!
凝露。他更近一步,几乎贴着我耳边,若你愿意,等我回国后,一定光明正大来求娶。现在虽不能许诺什么,但此心天地可鉴。
我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跳跃。那双眼眸清澈又深邃,盛着毫不掩饰的爱恋和期待。
理智告诉我要冷静,这太冒险了。但情感早已溃不成军。
好。我听见自己说,我等你。
他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了星辰。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滚烫。
(六)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了秘密的恋情。
宫墙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不得不格外小心。
但热恋中的人,总能找到机会相见。
有时是深夜在藏书阁偶遇,他教我读梁国诗文,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相触;有时是清晨在梅林散步,他偷偷摘一朵早梅别在我发间;更多时候,是隔着人群遥遥相望,一个眼神就甜彻心扉。
他给我写了很多诗。有些缠绵悱恻,有些俏皮可爱,但每一首都让我珍藏至今。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某次分别时,他拉着我的衣袖不肯放,凝露,等我回国站稳脚跟,定来接你。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莫名不安。质子回国谈何容易更何况是来敌国求娶公主。
但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我不忍泼冷水。
变故发生在一个秋夜。
那晚我们约在废殿见面——那是我们常去的秘密地点。但我在冷风里等了半个时辰,他都没来。
这很不寻常。萧澈从不迟到。
正当我焦虑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跑来:公主!不好了!萧皇子被禁军带走了!
我眼前一黑:为什么
说是...说是私通外敌,泄露军机!
我浑身冰凉。这罪名可是要杀头的!
顾不上多想,我直奔父皇的寝宫。却被侍卫拦在外面:陛下歇了,谁也不见!
我又去求李贵妃,求二皇兄,甚至求那些平日巴结我的小官。无一例外,全都碰壁。
显然,有人要整萧澈,没人敢插手。
三天三夜,我几乎没合眼。终于打听到一点消息:萧澈被关在天牢,受了刑,但还没招供。
公主,这事水太深,您千万别掺和!老宫女偷偷劝我,听说牵扯到边境军务,搞不好要牵连您!
但我怎么能不管那是我的萧澈啊!
绝望中,我想起一个人——看守天牢的副统领,赵将军。他曾欠我母妃一个人情。
我连夜去找他,跪下来求他。
赵将军犹豫很久,终于松口:我只能帮您带句话。一炷香时间,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七)
天牢比想象中更阴森恐怖。
血腥味和霉味混合,惨叫声不绝于耳。我捂着口鼻,腿软得几乎走不动。
在最深处的牢房,我看到了萧澈。
他靠在墙角,浑身是血,白衣染成暗红。但听到脚步声,他还是立刻抬头,眼神锐利如鹰。
看到是我,那锐利瞬间化成震惊和...恐慌
凝露你怎么来了!他想站起来,却踉跄跌倒,快走!这里不能久留!
我扑到牢栏前,眼泪止不住:你怎么样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没事。他努力对我笑笑,却扯裂嘴角伤口,渗出血丝,一点皮肉伤。你快回去,听话!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说你通敌...
是陷害。他压低声音,二皇子设的局。他发现了我们的事,想借机除掉我。
我如遭雷击!原来是因为我...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泣不成声。
别胡说!他突然抓紧我的手,力道大得发痛,凝露,听我说。他们找不到证据,不敢杀我。但你必须撇清关系,立刻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我拼命摇头:不行!我要去求父皇——
绝对不能!他厉声打断,陛下多疑,你求情反而坐实罪名!听话,回去等我消息!
远处传来脚步声。赵将军在催了。
快走!萧澈推我,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等我!
我被赵将军强行拉走。回头最后一眼,看到萧澈扒着牢栏望着我,嘴唇无声开合。
我看懂了。他说的是:等我。
(八)
接下来几天,我度日如年。
但奇怪的是,宫里的风向悄悄变了。
先是二皇兄被父皇斥责,禁足宫中。接着,关于萧澈的流言渐渐平息。
第七天清晨,消息传来:萧澈无罪释放。
我喜极而泣,直奔北苑。
他正在院中晒太阳,伤势好了大半,气色甚至比之前更红润。见到我,他张开双臂。
我扑进他怀里,又哭又笑:太好了...吓死我了...
他轻轻拍我的背,声音温柔:说了会没事的。看,这不是好好的
等我情绪平复,他才告诉我真相:原来他早就收集了二皇兄结党营私的证据,这次趁机捅给了父皇的心腹大臣。
二皇子自身难保,自然没空找我麻烦了。他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轻描淡写,在宫里活着,总得留后手。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萧澈有点陌生。他不再是需要我保护的质子,而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
但很快,我就甩开了这念头。不管怎样,他平安回来了,这就够了。
经过这次风波,我们的感情更深了。几乎到了难分难舍的地步。
他开始更频繁地提及未来。
等我回国,一定以最盛大的礼仪迎娶你。
梁国虽不如陈国富庶,但草原辽阔,你一定会喜欢。
我们要生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女儿像你一样漂亮。
每一个字都甜得像蜜,让我沉醉不已。
只有偶尔深夜梦回,我会莫名心悸,想起天牢里他那个锐利的眼神。
但第二天见到他温柔的笑容,又会觉得自己多想了他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吗
(九)
冬天又来了。
我和萧澈相识整整一年。宫里的日子依旧暗流涌动,但因为有彼此,倒也不难熬。
那天雪下得很大,我们偷溜到第一次见面的破屋子。
屋里生了火盆,暖意融融。我靠在他怀里,看他给我画肖像。
这次画得很认真,很细致。画上的我眉眼含笑,鬓角簪着他送的木簪。
好看吗他问。
嗯!比上次的青蛙好多了!我打趣道。
他轻笑,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盒:礼物。周年纪念。
打开一看,是枚玉簪。质地温润,雕工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惊讶:你哪来的钱
攒了很久。他眨眨眼,喜欢吗
我用力点头,眼睛发酸。一个质子,攒钱有多不容易我知道。
他替我簪上发簪,手指流连在我发间,突然轻声说:凝露,如果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假设而已。他笑笑,比如...有些事瞒着你。
我盯着他眼睛:萧澈,你有事瞒着我
他沉默片刻,摇头:没有。只是...突然有点怕,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
我松了口气,主动抱住他:傻瓜。除非你赶我走,否则我赖定你了!
他抱得很紧,像要把我揉进骨子里。
凝露,他在我耳边低语,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爱你。真的。
当时我只觉得甜蜜,完全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挣扎和...绝望。
(十)
宫变来得毫无征兆。
那是个雪夜,和一年前我们初遇时很像。
我被厮杀声惊醒时,外面已经火光冲天。
公主!不好了!贴身宫女冲进来,脸色惨白,梁军打进来了!宫里都是叛军!
我脑子嗡的一声:梁军怎么可能!边境不是有——
话音未落,殿门被猛地撞开。一群黑甲士兵涌进来,刀尖滴血。
为首的人摘下面具,露出那张我熟悉到骨子里的脸。
萧澈。
不,不是我的萧澈。这个人眼神冰冷,浑身杀气,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三公主,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陈宫已破,投降可免一死。
我僵在原地,血液都冻住了:你...你说什么
他不再看我,对手下下令:带走。严加看管。
两个士兵上前架住我。我猛地挣扎起来:萧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他终于看向我,眼神像看陌生人:梁国三皇子萧澈,奉旨取陈。公主还有疑问
三皇子他不是说他是梁国最不得宠的七皇子吗
那些零碎细节突然串联起来:他偶尔流露的锋芒,天牢事件的轻易解决,突如其来的贵重礼物...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你骗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他沉默片刻,居然笑了:不然呢真以为一个质子会爱上敌国公主
每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扎得我血肉模糊。
那些话...那些承诺...
兵不厌诈。他语气淡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天真。
士兵粗暴地把我拖走。最后一眼,我看到他转身时决绝的背影,和一年前雪地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年判若两人。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十一)
我被软禁在寝宫。
窗外厮杀声持续了一整夜。偶尔有宫人哭喊着被拖走,然后是死寂。
第二天清晨,门开了。
萧澈走进来,已经换上一身银甲,衬得他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却也陌生得可怕。
他挥手屏退左右。
陈王已降。他开门见山,三日后,梁军班师回朝。你随行。
我坐在镜前,一动不动,像尊雕塑。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唯有一双眼睛红得骇人。
随行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以什么身份俘虏还是战利品
他皱眉:凝露,别这样。
别叫我名字!我突然抓起梳妆盒砸过去,你不配!
他没躲,首饰散落一地。一枚玉簪滚到他脚边——是他送的那支。
他弯腰捡起,轻轻放在桌上:收拾一下,三日后出发。
走到门口,他停顿片刻:梁都比陈宫暖和,你会习惯的。
门关上后,我终于崩溃大笑,笑到眼泪横流。
温暖我的心已经冻成冰坨,还在乎天气冷暖吗
接下来三天,我像个木偶,任由宫人摆布。
听说二皇兄试图反抗,被当场诛杀。李贵妃悬梁自尽。父皇...那个曾经赏我珍珠的父皇,跪在萧澈面前献上了玉玺。
陈国,亡了。
而我是亡国公主,即将被仇人带回敌国。
多么讽刺。
第四天清晨,宫人送来一套嫁衣。
正红色,金线绣凤,华美至极。
殿下吩咐,请公主换上嫁衣启程。老嬷嬷低声说,梁军已在城外等候。
我看着那刺目的红色,突然明白了。
他要我穿着嫁衣,以和亲的名义跟他回国。这样,史书上就会写成一段佳话,而不是亡国公主被俘。
真是...算计到底啊。
好。我听见自己说,我换。
(十二)
嫁衣很重,金线硌得皮肤生疼。
镜中的我面无人色,唯有红唇像染了血。
老嬷嬷还在絮叨:公主想开些...梁皇子虽然...但好歹留了情面。跟了他,总比...
我突然打断:他在哪
殿下在城楼...视察防务...
我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公主!迎亲队伍在宫门外...
我没回头,径直走向城楼。
雪还在下,和一年前一样大。远处传来梁军的号角声,嘹亮而刺耳。
萧澈果然在城楼上,正和将领说着什么。看到我,他愣住,眼中闪过惊艳,随即蹙眉。
你怎么来了车队在下面...
我慢慢走到城墙边,俯视疮痍的故国。曾经繁华的王城,如今死气沉沉。
还记得吗我轻声说,一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天。
他神色微动:凝露,先下去。有些事我以后解释...
解释什么我转头看他,解释你怎么从阶下囚变成三皇子解释你怎么利用我窃取陈国布防还是解释你怎么骗我说‘春草生长,野火蔓延’
他嘴唇抿紧,一言不发。
雪落在嫁衣上,像撒了盐。
萧澈,我慢慢爬上垛口,你记不记得说过一句话‘今朝若是同埋雪,此骨生缠共白头’。
他脸色骤变:你要干什么下来!
我站在垛口边缘,摇摇欲坠,却笑得灿烂:你不是喜欢算计吗那我送你最后一份大礼。
穿着嫁衣跳下去,你的‘和亲’佳话就成笑话了。史书上会写:梁国三皇子逼死陈国公主,千古骂名...你逃不掉。
他猛地冲过来:凝露!别做傻事!我可以解释!我真的——
爱过我吗我打断他,哪怕一瞬间,真的
他僵在原地,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够了。答案再明显不过。
我张开双臂,向后倒去。风声呼啸,裹着雪花扑在脸上,像无数冰冷的吻。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惊恐扭曲的脸,和拼命伸来的手。
真可笑。都要死了,居然还会为那点虚假的温柔心动。
那就这样吧。
相识在雪中,终结在雪中。
挺好的。
(十三)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
浑身剧痛,像散了架。眼前是陌生的营帐顶。
醒了旁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猛地扭头——萧澈坐在床边,眼下乌青,下巴冒茬,憔悴得吓人。
为什么不让我死。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他攥紧我的手,力道大得发痛:因为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我冷笑:又在演戏
他沉默良久,突然扯开衣襟。胸口一道狰狞箭伤,还在渗血。
你跳下去后,我跟着跳了。他声音很轻,乱箭射来时,我抱着你当肉盾...幸好援军及时赶到。
我怔住了。那个伤口做不了假...
为什么...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他俯身,额头抵着我的,呼吸灼热:因为我说的每一句爱你,都是真的。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我该信吗还敢信吗
身份是假的,计划是假的,但爱你是真的。他声音哽咽,从你递给我寿饼那一刻,就失控了...
我闭上眼,泪流不止。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像辩解...但凝露,给我时间证明好不好他近乎哀求,用一辈子证明。
帐外风雪呼啸。帐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我的心跳。
很久很久,我轻轻开口:我的国破了,家没了...
以后梁国就是你的家。他急切道,我会补偿,竭尽所能...
但我还是陈国公主。我睁开眼,直视他,而你,是梁国皇子。
他愣住,眼中闪过痛色。
萧澈,我们之间...我深吸一口气,隔着国仇家恨,太多鲜血和谎言...回不去了。
他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十四)
最终我还是被带回了梁国。
不是以战利品,也不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萧澈力排众议,给了我一个尴尬却相对自由的位置——客卿。
他确实在尽力补偿。
赐我独立府邸,用度皆按公主规格。允许陈国旧民迁入梁境,减免赋税。甚至为我寻回流落民间的幼弟,派人悉心教导。
朝中多有微词,但他一力压下。
殿下这是养虎为患!某次我无意听到老臣谏言,陈女恨您入骨,留在身边后患无穷啊!
萧澈只是淡淡一句:孤自有分寸。
他常来我府邸,有时带些新奇玩意,有时只是默默对坐片刻。
我从不给他好脸色,但他照来不误。
转眼又是一年冬。梁国初雪那日,他喝得大醉跑来。
凝露...他倚着门框,眼神迷离,今天是我们初见的日子...
我面无表情:殿下认错人了。与您初见的是陈国三公主,她已经死了。
他怔怔看着我,突然红了眼眶:对...她死了...被我害死了...
然后像个孩子般蹲下身,抱头痛哭。
我攥紧衣袖,指甲掐进手心。告诉自己不能心软,这都是苦肉计。
但夜里总反复梦见城楼上他跳下来的身影,和那个狰狞的箭伤。
开春时,我偶遇萧澈的贴身侍卫。他偷偷告诉我,殿下胸口的伤每逢阴雨天就疼得厉害,但从不许人提起。
其实当年计划里,殿下没想伤您性命...侍卫欲言又止,很多事...身不由己。
我没接话,心里却泛起涟漪。
(十五)
转机出现在初夏。
梁国老皇帝病重,几位皇子夺嫡之争白热化。萧澈遭人暗算,身中奇毒,太医束手无策。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煎茶。手一抖,滚水烫红了皮肤。
鬼使神差地,我翻出母妃留下的医书——她出身医药世家,留了不少孤本。
果然找到类似毒症的解法,但需一味药引:至亲之血。
犹豫整整一夜,我还是去了。
他昏迷不醒,脸色青灰,呼吸微弱。见到我,御医们纷纷摇头退开。
我割破手腕,滴血入药时,手一直在抖。
为什么救他不该恨他吗找不到答案。
药灌下去半个时辰,他居然真的醒了。
看到我还在渗血的手腕,他愣住,眼中情绪翻涌:你...
别误会。我别开脸,你死了,谁护我幼弟周全
他沉默良久,轻轻握住我的手腕,低头舔去血珠。唇瓣温热,激得我浑身一颤。
谢谢。他声音沙哑,又救我一命。
后来他痊愈了,雷厉风行肃清政敌,最终登上太子之位。
庆功宴那晚,他跑来我院里,带着一身酒气。
凝露,眼睛亮得惊人,跟我回宫。以太子妃的身份。
我怔在原地。
我知道这无法弥补万一...但给我机会,用余生赎罪。他单膝跪地,执起我的手,不是算计,不是补偿,只是因为我爱你,从未变过。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花香。他的掌心滚烫,眼神更烫。
我该拒绝的。但看着那道至今未愈的箭疤,话堵在喉咙。
最终叹了口气:...我需要时间。
他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星辰:好。一年,十年,一辈子...我等你。
(十六)
现在,我是梁国的太子妃。
争议极大,但他力排众议,给了我最盛大的典礼。
史书工笔,如何记载这段恩怨,尚未可知。
但此刻,窗外又飘起雪。他下朝归来,披风沾着雪花,笑着张开手臂。
凝露,我回来了。
我放下书卷,没有像过去那样冷脸相对。
也许仇恨终会被时间冲刷,也许伤疤永远都在。
但看他小心翼翼捧来一包还温热的寿饼,说纪念日快乐时...
我想,或许可以试着,再信一次。
雪这么大,他替我拢好披风,像我们初见那天。
我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轻声接道:
今朝若是同埋雪,此骨生缠共白头。
这次,或许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