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微带着一身宿醉的浓重酒气与刺骨的头痛踏入宫门。
宗长慕尖锐的抱怨声已先一步刺入耳中。
他强压下翻腾的厌烦与莫名焦躁,静立一旁。
宗长慕伏在皇帝膝上,哭得梨花带雨:“父皇!您瞧瞧那燕国传来的消息!他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燕公主!”
“还有秦九微他新婚之夜弃我而去,追到城外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皇帝轻拍他的背,语气带着安抚的纵容:“那燕公主克夫之名在外,谁知他能得意几时?至于秦九微”
他顿了顿,语带轻蔑:“他秦家若还想更进一步,就该知道怎么选,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秦九微在殿外听得真切,心中冷笑更甚。
他秦九微何曾需靠宗长慕博前程?
他抬步欲进,却听宗长慕怨毒的声音再度响起:“父皇!您当初就该听我的,直接赐死宗肆!省得他如今碍我的眼!他那个病秧子母妃也是,明明都给他下药了,还硬是拖了那么久才死,害得我在宫外多吃了几年苦!要不是他们母子挡路,我爹早就”
“慕儿!”皇帝猛地一声断喝,前所未有的严厉,“慎言!”
皇帝脑中闪过梅妃那双清冷却极美的眼睛,一丝愧意掠过。
当年他好言相商,欲接宫外的宗长慕父子回宫。
却被梅妃严词拒绝:“皇上!此子身份不明,岂能轻易入宫?何况”
知道她又要抬出家族势力相胁,皇帝恼羞成怒,手臂一挥,竟将本就病弱的梅妃狠狠掼在冰冷的台阶上。
鲜血瞬间染红了汉白玉阶。
皇帝一时慌乱,竟忘了宣召太医。
待他回过神,梅妃早已香消玉殒。
为掩人耳目,皇帝只得对外宣称梅妃病逝。
此刻宗长慕骤然提起梅妃,皇帝心虚更甚。
殿外的秦九微如遭五雷轰顶,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梅妃竟是被下药谋害致死?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才勉强压制住冲进去撕碎那对父子的冲动。
他们口中吐露的真相,彻底颠覆了他十数年的认知。
他过往所有的怨恨,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殿内短暂的死寂后,是皇帝刻意压低却难掩阴鸷的声音:“陈年旧事休要再提!梅妃是她福薄命浅!若非她和她背后的家族碍事,朕早已将你们父子风风光光接回!至于宗肆,让他替你去燕国和亲,已是朕念在父子一场的仁慈!”
后面的话语,秦九微已听不真切。
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他背靠冰冷的宫墙,大口喘息。
宗肆母族的衰落,他秦家的败落,姨母被废后位这一切的源头,哪里是什么梅妃的“妖言惑众”?
分明是皇帝为了掩盖自己豢养外室、接回私生子,而精心策划的一场血腥清洗!
他秦九微,像个天大的笑话!
他恨了十几年,将刻骨怨毒倾泻在无辜的宗肆身上,亲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以为自己在复仇,却原来一直是皇帝手中一枚被愚弄的棋子!
他恨错了人,更辜负了那个曾将他视作全部的少年。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撕扯,痛得他几乎窒息。
滔天的悔恨与愤怒如狂潮般将他吞噬。
眼前闪过宗肆含泪哀求的双眼,闪过他跪在灼热炭火上焦黑的双足,闪过他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与荆棘刺印那些他亲手施加的酷刑,此刻化作无数淬毒的利刃,反噬回来,将他凌迟!
殿内,宗长慕的娇嗔与皇帝的安抚声再次响起。
那些声音此刻听来,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魔音,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虚伪、残忍与算计。
秦九微猛地直起身,眼中最后一丝迷茫与醉意被淬了寒冰的恨意与决绝取代。
那双曾对宗肆冰冷、对宗长慕纵容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渊般的死寂与杀机。
皇帝,宗长慕还有那个躲在阴暗处的所谓“太子”生父。
你们欠梅妃娘娘的命,欠宗肆的债,欠我秦家的血仇,该连本带利地还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紧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门,仿佛要将里面那两张丑恶的面孔刻入骨髓。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转身,身影融入宫墙的浓重阴影里,大步流星地离去。
背影决绝,带着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凛冽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