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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瞬间明白了一切,回到家就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江君兰,便以为她躲回娘家了。
他冲出家门,正撞上哭哭啼啼跑来找他的姜曼宁。
“何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他们都欺负我……”
何书伦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头次觉得无比厌烦。
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他丢了前途,毁了家庭。
他满心烦躁地推开她:“滚。”
姜曼宁愣住了:“何大哥,你说什么?”
“我叫你滚出这个家!”何书伦双目赤红,指着大门,“你不是喜欢忆苦思甜吗?现在就给我回乡下继续吃你的粗粮窝头去!”
姜曼宁被他吓得连连后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何书伦眼里的狠戾吓得闭上了嘴,最后把那份离婚申请的存根往他的胸口一拍,哭着跑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何书伦捡起那张纸,细细看完后,颓然坐在沙发上,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
他不信,他不信江君兰会这么绝情!
他踉跄起身,朝着江君兰娘家的方向跑去。
南方的秋天来得晚,空气里还带着夏末的湿热。
江君兰坐在市图书馆靠窗的位置。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手边的书页上。
她面前摊着本外文著作,手里的钢笔在稿纸上沙沙作响。
离婚后,她用分到的财产和父母的资助,在南方这座以文化闻名的城市安顿下来,找了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虽然工资没有从前当采购时来得多,但胜在工作清闲,每天就是整理书籍,登记借阅。
领导可怜她独身一人,还给她分了一间图书馆后院的单人宿舍。
宿舍很小,但很安静。
如今她的嗓子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说话时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但她不常开口,倒也无妨。
她脸颊上被蛋糕刀划出的伤口结了痂,留下一道浅粉色的印记。
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没人借书和工作完成后还有时间阅读自己喜欢的书。
下了班,她就去国营饭店买份排骨面,或者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新到的麦乳精。
这天下午,她正踩着凳子整理最高层的书架,一本厚重的词典没放稳,眼看就要滑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书。
江君兰回头,只见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年轻男人帮了她。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气质温文尔雅。
“同志,小心些。”男人开口,声音温和。
江君兰点点头,哑声道:“谢谢。”
男人把词典帮她放回原位,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道浅痕上,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我是隔壁大学的老师,姓沈,叫沈聿。你就是新来的图书管理员吧?以后我可能要常来麻烦你了。”
江君兰没说话,只是朝他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像秋日里透过云层的光,干净得没有杂质。
沈聿一时间看得晃了神,也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沈聿的知识渊博、见解独到,让江君兰颇有棋逢对手之感。
临走时,沈聿发出邀请:“下周学校有个文学沙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听听?”
江君兰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点头应允。
……
与此同时,何书伦最终也没能见到江君兰的父母。
他被拦在了大院门口,传话的警卫员告诉他,江家半个月前就搬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他不信,发了疯似的在外面守了两天两夜,直到最后被人当成盲流赶走。
何书伦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却发现一群人正围在他家门口。
为首的男人搂着一个女人,指挥着把屋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丢掉。
他目眦欲裂,冲上去大吼:“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为首的男人见是他,讥笑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何同志啊。干什么?你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工人,这么大的房子自然也要收回,分给更有需要的人啊!”
男人的妻子也说:“犯了那么大的错误,没丢工作就不错了,还当自己是厂长呢!”
几人笑闹了一阵就离开了。
何书伦僵硬地挪步走进屋子,看着从前温馨,如今已经一片狼藉的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贵重的物品几乎都已经被瓜分,只在床底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木盒。
打开来,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的首饰,而是几张电影票,一张他随手画给她的简笔画,还有一张他们刚结婚时拍的合照。
照片上,他穿着笔挺的干部服,意气风发。
江君兰则穿着红色的连衣裙,依偎在他身边,眉眼弯弯,满是幸福和羞怯。
他曾经拥有过这样好的她。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借口报恩,和姜曼宁肆意把她的真心踩在脚下,把她的忍让当作理所当然,亲手将她越推越远。
何书伦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江君兰的笑脸,心脏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那个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总会在原地等他的江君兰,被他亲手弄丢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尝到了什么叫作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