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不喜欢我,我五岁就清楚了。
就因为我不是个带把的。
为了生个儿子,他把我塞给远房亲戚,出门前,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掐着我的胳膊,像是丢垃圾:陈招娣,儿子才是根,老子又不缺你一个赔钱货。
二十年,我像野草一样疯长,从被人嫌弃的拖油瓶,混成了别人口中的陈老板。
可当我那为了养老保险发愁的爹,带着他那宝贝儿子找上门时,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的好女儿,铁牛可是你亲弟弟!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死吧你现在出息了,得拉你弟一把啊!
我笑了,指着门口的进口小轿车问他:爹,这车四个轮子,你看我像哪个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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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陈招娣!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子白养你这么大了!
我爹陈大山一脚踹开我办公室的门,粗粝的吼声震得天花板上的灰都往下掉。
他身后,跟着我那畏畏缩缩的娘,和我那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弟弟,陈铁牛。
我正拿着钢笔签一份出口德国的订单,闻言,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刺耳的长痕。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
陈大山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西装,领带歪得像根上吊绳。陈铁牛躲在他身后,染着一头不伦不类的黄毛,眼神闪躲,活像一只过街老鼠。
爹,我五岁就没花过你一分钱了,这声‘白养’,我担不起。我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老板椅里,这把从香港运回来的椅子,比他们一家三口加起来都贵。
你!陈大山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窝里横,要不是老子把你送出去,你能有今天你吃的饭、穿的衣,哪样不是我们陈家的现在发达了,就不认人了
真是笑话。
我五岁那年,我娘又怀上了。找高人算了,说是个带把的。家里为了给这个金疙瘩腾地方,也为了省一口粮,我爹连夜把我送到了七拐八弯的姨婆家。
临走时,他说:丫头片子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给你姨婆还能换二十斤苞米面,往后你弟弟出生,这口粮正好用得上。
二十斤苞米面,就是我全部的身价。
爹,二十年不见,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还是没变。我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沫,说吧,今天来我这金窝银窝,是想讨点什么
爽点来了。我直接把话挑明,不给他们任何绕弯子的机会。
陈铁牛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从陈大山身后探出头,眼睛放光地盯着我的办公室,那眼神,像是饿狼看见了肥肉。
姐,他这一声叫得倒是亲热,你这厂子真大,比我们镇上的轧钢厂还气派。听说你现在是大老板了,一个月挣好几万吧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陈大山。
我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搓了搓手,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招娣啊,你看,铁牛也不小了,该说媳妇了。可咱家这情况,你也知道……前阵子他跟人做生意,赔了点钱……
赔了多少我问。
不……不多……我娘小声接话,紧张地绞着衣角,这是她一辈子的习惯。
我笑了笑,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如刀:我再问一遍,赔了多少
陈大山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一咬牙,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万
他摇摇头。
我的心沉了下去。
五十万。
我爹的声音都在发颤,说出这个数字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八十年代末,万元户就是天大的荣光,五十万,足以在县城买下十套房。
我那个好弟弟,究竟是做了什么大生意
陈铁牛,我缓缓开口,叫了他的全名,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找人去查
陈铁牛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朝着我猛地磕头:姐!姐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一时糊涂,跟人去了趟澳门……
澳门。
赌博。
好一个做生意。
我爹娘的脸瞬间惨白。他们显然也不知道实情。
五十万,我就算把这厂子卖了,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我靠回椅背,语气淡漠,你们走吧。
陈招娣!陈大山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文件被震得飞起,他是你亲弟弟!你不救他,是想让他死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瘦小的女孩,穿着不合身的破旧棉袄,独自站在一个漏风的土坯房前,眼神空洞。
那是我在姨婆家的第一年,八岁,手上全是冻疮和干活磨出的血口子。
爹,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我让人捎给你,告诉你我快饿死了。
你当时是怎么回的
我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他们心上。
你说,死丫头片子,饿死也别回来,省得克着你弟弟。
02
陈大山的脸色,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娘更是瘫软在地,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唯有陈铁牛,依旧跪在地上,但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怨毒和不解。仿佛在说,你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肯救我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陈大山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那时候家里穷,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再说了,要不是把你送出去,你现在还在村里刨土呢!哪能当上大老板
哦我挑了挑眉,照你这意思,我还得感谢你了
这就是我爹的逻辑,一种牢不可破的、自私到了极点的强盗逻辑。
姐,你别跟我爹吵了。陈铁牛膝行两步,抱住我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些放贷的人说了,三天之内还不上钱,就砍我一只手!我可是陈家唯一的根啊,我要是断了手,咱家就绝后了!
他很聪明,知道绝后这两个字,是我爹的死穴。
果然,陈大山一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陈招娣!我命令你,马上拿钱!不然我就死在你这儿!
他一边说,一边就往墙上撞。
当然,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那种。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对着门口喊了一声:保安!
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立刻冲了进来,他们是我特意从退伍兵里招的,人高马大,气势十足。
陈总。
把我爹‘请’出去,让他冷静冷静。我淡淡地吩咐。
你敢!陈大山眼睛瞪得像铜铃,可他那点庄稼汉的力气,在两个专业人士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像一只被拎起来的鸡,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了出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从白眼狼到烂心肝,花样百出。
办公室里,只剩下哭哭啼啼的娘和一脸错愕的陈铁牛。
招娣,你……你真不管你弟了我娘颤抖着问。
我从钱夹里抽出两百块钱,放在她面前。
这是给你们的路费和饭钱。至于其他的,我一分都不会给。
五十万,我就是去卖血也凑不齐。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我拿起桌上的文件,不再看他们一眼。
那两百块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娘不敢去拿。
陈铁牛回过神来,一把抢过钱揣进兜里,恶狠狠地瞪着我:陈招娣,你行!你够狠!你别后悔!
说完,拉着我娘就往外走。
门被重重地甩上,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桌上的那杯茶,已经凉透了。
我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晚上,我破天荒地没有加班,开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
这座南方的小城,因为改革开放的春风,日新月异。高楼拔地而起,霓虹灯闪烁不停。
可我的心,却像是被遗弃在老家那间破旧的土坯房里,阴冷,潮湿。
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城郊的一座桥上。
我停下车,趴在栏杆上,看着桥下缓缓流淌的江水。
八岁那年,我从姨婆家偷跑出来,想回家。
走了整整一天一夜,饿得头晕眼花,终于摸到了村口。
我看见,我家院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闻到了炖鸡的香味。
我看见,我爹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笑得满脸褶子。我娘坐在一旁,给他缝着新棉袄。
那是我弟弟,陈铁牛,刚满月。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躲在村口的大槐树后,从天亮等到天黑,手脚都冻僵了,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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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天下起了大雪。
我实在撑不住了,才鼓起勇气走回家。
迎接我的,不是热腾腾的饭菜和温暖的被窝,而是我爹冰冷的咒骂和一顿毒打。
扫把星!谁让你回来的!你弟弟要是被你克病了,我打死你!
他把我关在门外的柴房里,一夜没给一口饭,一口水。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差点死掉。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是陈招娣,陈总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阴阳怪气的男人声音。
我是。
你弟弟陈铁牛,欠了我们五十万。三天时间到了,钱准备好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紧。
我跟他没关系,他的债,你们找他要去。
呵呵,没关系男人笑了,我们查过了,你可是他的亲姐姐,现在还是个大老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不还钱,我们就只能找你了。
我劝你别耍花样。我们兄弟做事,不讲情面,只认钱。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一片冰凉。
我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
这些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03
第二天一早,我工厂的门口就被人用红油漆泼上了八个大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工人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我知道,这是那些放贷的人在给我下马威。
我面不改色地让保安把油漆洗掉,然后照常开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的心里,已经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下午,我接到了我娘的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哭腔。
招娣!招娣你快回来!那些人……那些人找上门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打骂声和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陈铁牛呢让他接电话!我厉声喝道。
他……他跑了!昨天晚上就没影了!这些人说,找不到他还钱,就要……就要我跟你爹的命啊!
我挂了电话,立刻开车往老家赶。
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如今在我眼里,却像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还没进村,就看到我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我家的院门被踹烂了,院子里一片狼藉,鸡毛鸭血满地都是。
几个纹着龙虎豹的壮汉,正坐在我家的堂屋里,翘着二郎腿抽烟。
我爹陈大山,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我娘缩在一旁,头发散乱,衣服都被撕破了。
看到我回来,陈大山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招娣!你总算回来了!快!快拿钱给这几位大哥!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为首的那个刀疤脸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吐出一口烟圈,笑得不怀好意:你就是陈铁牛的姐姐长得还挺标致。听说你很有钱
钱,我没有。我平静地看着他,但我可以给你们指条路。
哦刀疤脸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陈铁牛在外面,不止欠了你们一家的钱。据我所知,东城龙哥那儿,他还欠着三十万。
我故意把龙哥两个字咬得很重。
刀疤脸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龙哥是这附近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黑白两道通吃。他们这些小打小闹的,根本不敢惹。
你想说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陈铁牛在外面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败坏我的名声,我也在找他。我从包里拿出一沓钱,大约一千块,扔在桌上,这点钱,算是我替他还的利息,也算是给各位大哥的茶水费。人,你们自己去找。找到了,也麻烦告诉我一声。
我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给了他们台阶下,也撇清了我和陈铁牛的关系。
刀疤脸捏起那沓钱,掂了掂,眼神阴晴不定。
他知道,为了一个已经跑路的陈铁牛,得罪我和龙哥,不划算。
行,看在陈总的面子上,我们今天就不计较了。刀疤脸站起身,不过,要是我们找不到陈铁牛,这笔账,还得算在你头上。
说完,他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
一场危机,暂时被我化解。
屋子里的村民们也看够了热闹,渐渐散去。
我爹陈大山,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没躲。
巴掌在离我脸颊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不是他心软了,而是他看到了我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
那种眼神,让他感到了恐惧。
你……你这个逆女!你巴不得我们死是不是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我看着他,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从你们为了二十斤苞米面把我卖掉的那天起,你们的死活,就跟我没关系了。
陈铁牛是你们的宝贝儿子,他的债,你们自己还。
我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身后,传来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没有回头。
心,早就死了。
04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至少暂时不会再有人来烦我。
但我低估了我那个好弟弟惹是生非的能力,也高估了那些放贷者的底线。
三天后,我的工厂出事了。
一批准备出口的货物,在仓库里被人恶意纵火,烧得一干二净。
损失高达上百万。
消防车和警车呼啸而来,将整个厂区都封锁了。
我站在一片废墟前,看着那些被烧得焦黑的货物,浑身冰冷。
这是我的全部心血。
是我从十六岁开始,在流水线上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是我为了拿到第一笔订单,陪客户喝到胃出血,换来的。
是我这十年来,没日没夜,牺牲了所有个人时间,打拼出来的江山。
现在,全没了。
警察很快就查到了线索,纵火的人是两个小混混,是刀疤脸的手下。
而指使他们的人,是陈铁牛。
他在电话里对刀疤脸说:我姐那个人,心比石头还硬。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是不会拿钱的。你们去烧了她的仓库,她一害怕,肯定就乖乖给钱了。
好一个给我点颜色看看。
他从来没想过,这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货物,更是我的半条命。
警察问我:陈女士,你弟弟现在涉嫌恶意纵火和敲诈勒索,我们需要你的配合,尽快将他捉拿归案。
我看着面前的警察同志,点了点头:我配合。
请问你知道他可能会躲在哪里吗
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一个地方。
那是我小时候,受了委屈,唯一可以躲起来哭的地方。
村西头,那个早就废弃的打谷场。
我知道。
我亲自带着警察,去了那个打谷场。
果然,在一个破旧的草垛后面,找到了像狗一样缩成一团的陈铁牛。
被警察抓住的时候,他还在大喊大叫:陈招娣!你这个毒妇!我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能报警抓我!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你烧了我的仓库那一刻起,你就不是我弟弟了。
你就在牢里,好好忏悔吧。
陈铁牛被戴上了手铐,押上了警车。
他依旧在疯狂地咒骂我,那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看着警车呼啸而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天,下起了小雨。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没有哭,我只是觉得冷。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05
陈铁牛被抓了,判了十年。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们那个小村庄里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说,我陈招娣,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亲手把自己的弟弟送进了监狱。
我爹陈大山,更是跑到我工厂门口,拉着横幅,哭天抢地,控诉我的罪行。
横幅上用血红的大字写着:黑心老板陈招娣,逼死父母,害死亲弟!
一时间,我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
工厂的声誉一落千丈,订单被大量取消,合作商纷纷解约。
工人也开始人心惶惶,走了大半。
内忧外患。
我辛苦打拼了十年的事业,摇摇欲坠。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几天几夜不合眼,想尽一切办法挽回损失,拯救工厂。
我给以前的客户一个个打电话,放低姿态,请求他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拿着产品,一家家地去跑新的销路,被人拒绝,被人嘲讽,都是家常便饭。
那天下着大雨,我刚从一个客户那里出来,因为没谈成,被淋成了落汤鸡。
身心俱疲。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这么拼,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向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证明自己
还是为了向那个抛弃我的家,证明他们当初的选择是错的
可现在,我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他叫周宇,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也是唯一一个,在我被所有人欺负的时候,会偷偷给我塞一个窝窝头的大哥哥。
后来他去当了兵,我们就断了联系。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的事,特意从部队转业回来,找到了我。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招娣,你受苦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泪崩。
积攒了二十年的委屈和心酸,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我像个孩子一样,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周宇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等我哭够了,他才开口:工厂的事,我听说了。别怕,有我呢。
他拿出了他所有的转业费,一共五万块钱,全部投进了我的工厂。
他说:钱不多,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相信你,一定能挺过去。
他还利用自己的人脉,帮我介绍新的客户,疏通关系。
他就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黑暗的世界。
在他的帮助和鼓励下,我重新振作了起来。
我们一起,顶着巨大的压力,一点点地收拾残局。
我们研发新产品,开拓新市场,严格把控质量。
渐渐地,工厂的生意,有了起色。
一些老客户,看到我们的诚意和改变,也开始重新跟我们合作。
工厂,起死回生了。
而且,比以前做得更大,更好。
我和周宇的感情,也在这段并肩作战的日子里,迅速升温。
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他向我求婚的那天,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有一句朴实无华的承诺。
招娣,嫁给我。以后,我来保护你,我给你一个家。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终于有家了。
一个真正属于我的,温暖的家。
06
我和周宇的婚礼,办得很简单,只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和工厂的几个老员工。
没有所谓的家人。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幸福。
周宇把我宠成了公主,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他说,我在外面打拼已经够辛苦了,回家就应该好好休息。
在他的滋润下,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人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的人生,没有遇到周宇,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我还在那个黑暗的泥潭里,独自挣扎,永无出头之日。
工厂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们的产品,甚至远销海外。
我成了市里有名的女企业家,经常上报纸,上电视。
而我爹娘,却过得越来越凄惨。
陈铁牛入狱后,村里的人都看不起他们,背地里对他们指指点点。
陈大山受不了这个气,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天天在家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娘。
我娘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敢吭声,只能默默地流泪。
他们赖以生存的那几亩地,也因为陈大山终日酗酒,荒废了。
家里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终于,有一天,陈大山在一次醉酒后,不小心摔断了腿。
因为没钱医治,拖延了最佳治疗时间,成了一个瘸子。
他彻底成了一个废人,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靠我娘伺候。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都压在了我娘一个人身上。
她一个年过半百的农村妇女,既要照顾瘫痪在床的丈夫,又要想办法挣钱糊口。
没过多久,她就病倒了。
他们终于山穷水尽了。
这时候,他们又想起了我这个有出息的女儿。
他们托村里的人给我带话,说他们知道错了,求我回去看看他们。
我收到了信,看了一眼,就扔进了垃圾桶。
周宇捡起来,看了一遍,沉默了许久。
招娣,我知道你恨他们。他握着我的手,轻声说,但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就当是,了却一桩心事。
我看着周宇,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心疼。
我知道,他是怕我将来会后悔。
我沉默了。
恨吗
当然恨。
那种被抛弃,被伤害的痛,刻骨铭心。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幸福,那种恨,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尖锐了。
好。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们回去看看。
就当是,去给我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07
我和周宇开着车,回到了那个我逃离了二十年的村庄。
村子还是老样子,贫穷,落后。
只是,村里的人看我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是鄙夷和嘲笑,现在是敬畏和讨好。
他们纷纷上来跟我们打招呼,夸我出息了,夸周宇一表人才。
人性,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我家的老房子,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比人都高。
推开门,一股霉味和药味混合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光线昏暗。
陈大山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又脏又破的被子,面色蜡黄,骨瘦如柴。
听到动静,他艰难地睁开眼。
看到是我,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娘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至少十岁,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
招娣……你……你回来了……她语无伦次。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提着的一些营养品和一沓钱,放在了桌上。
这些钱,够你们看病和生活的了。我平静地说,以后每个月,我都会让人给你们寄一笔钱过来。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陈大山和我娘,都抬起头,紧张地看着我。
你们必须搬家,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你们的消息,也不想再跟你们有任何瓜葛。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血缘的牵绊。
陈大山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泪水。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悔恨的叹息。
我娘更是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很残忍。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唯一的解脱。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破镜,不可能重圆。
我不想再被他们拖累,不想再让我的生活,被他们的阴影所笼罩。
说完,我拉着周宇,转身就走。
没有回头。
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
招娣!对不起!是爹娘对不起你啊!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顿了一下。
对不起
如果一句对不起有用的话,我那死在柴房里的童年,又该向谁去讨还
08
离开了村子,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二十年的沉重包袱。
周宇一路无话,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支持我,安慰我。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张我八岁时拍的,唯一的一张童年照片,拿出来,放进了碎纸机里。
看着那张曾经让我无数次在深夜里痛哭流涕的照片,变成一堆碎片。
我知道,我终于和我的过去,和解了。
从今往后,我只是陈招娣,是周宇的妻子,是我自己。
不再是那个,被嫌弃,被抛弃的,陈家的女儿。
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我和周宇的生活,依旧甜蜜如初。
工厂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我成立了慈善基金,专门资助那些像我一样,被原生家庭伤害,或者因为性别而被歧视的女孩子。
我想用我的力量,去帮助她们,让她们知道,女孩子,也可以靠自己,活出精彩的人生。
她们不必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她们首先,是她们自己。
这期间,我再也没有收到过关于我爹娘的任何消息。
我找了一个可靠的人,每个月按时给他们寄钱,并且帮他们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租了房子,安顿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我也不想知道。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对我们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时间一晃,十年过去了。
陈铁牛,也该出狱了。
09
陈铁牛出狱的那天,我没有去接他。
我派了一个律师过去,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给他一笔钱,大概十万块。让他拿着这笔钱,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二,如果他敢再来纠缠我,或者伤害我的家人,那等待他的,将是比十年牢狱,更可怕的下场。
我如今的实力和地位,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律师回来告诉我,陈铁牛选择了第一条。
他拿着那十万块钱,连爹娘都没去看一眼,就消失了。
我一点也不意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就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此彻底平静下来。
没想到,半年后,我却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当年那个村子的村长打来的。
他说,我娘,快不行了。
她得了癌症,晚期。
医生说,没几天了。
她临死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再见我一面。
村长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招娣啊,我知道你恨他们。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回来看她最后一眼吧。别给自己留遗憾。
我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周宇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我靠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这一次,我是真的想回去看看了。
不是为了原谅,只是为了,送她最后一程。
毕竟,是她,给了我生命。
10
我们赶到那个陌生的小镇时,我娘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
我爹陈大山,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苍老得像个风干的橘子皮。
他拄着拐杖,站在床边,老泪纵横。
招娣……你娘……她一直在等你……
我走到床边,坐下。
我娘伸出她那只干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颤颤巍巍地,想要抓住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招娣……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对……对不起……你……你要……好好的……
说完,她的头一歪,手,从我的掌心滑落。
眼睛,却还睁着,直直地看着我。
死不瞑目。
我伸出手,轻轻地,帮她合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爱。
只有一片,空茫。
我和我爹,一起安葬了我娘。
葬礼很简单。
自始至终,陈铁牛都没有出现。
办完后事,我爹突然在我面前,跪下了。
这个在我记忆里,永远都是那么强硬,那么蛮不讲理的男人,第一次,向我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招娣,爹错了。
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不该把你送走。
如果有下辈子,爹给你当牛做马,偿还这辈子的债。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一下,又一下,打得啪啪作响。
我没有去扶他。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下辈子了。我说。
这辈子,就这样吧。
我给他留下了一笔足够他安度晚年的钱,然后,和周宇一起,离开了那个地方。
永远,没有再回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