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现在的文明、文翔哥俩已经睡在客厅里新打的上下铺了,里屋只有老三跟着文家两口子。
卧室里,
“唉,老文你说啊,翔翔这是随谁了啊,明明那么懂事,可说话又那么气人,怎么跟院里马爷似的,破嘴噎人混不吝。
现在这年月能熬白菜窝头管饱的多不容易啊,要不是臭小子嫌菜里没油水我能蒸鸡蛋羹嘛对不对?那本来是下礼拜的量,这下礼拜又要吃下下个礼拜的蛋。你记四九城打听,这年月谁家能给孩子见礼拜的吃上鸡蛋啊,我在单位见天儿想法子找这家换那家换的,也就我在医院工作,来的人别管是官大官小的,还是普通厂职工,兹要是生病了就是病人,这病人见了医生护士都客气个一两分,给那么点面子能多换到点儿。
那些好嚼舌根子的背地里都叫我鸡蛋护士,还当我不知道呢,呵,你看我搭理那些老娘们儿嘛”
“啊对对对,呼对呼”
“你别给我装睡!你知道自已打呼噜啥动静啊你就装。”
“嘶,不装了我不装了,哎哎哎你松手轻点轻点。”装睡失败的文山奎只好揽过媳妇儿轻声安慰起来,
“我说你跟孩子置啥气嘛,老二知道日子苦,那也只是他能从吃的饭上稍微的感觉出来,可到底有多苦多难,他还是个小娃娃他能懂啥呀?能跟咱们小时侯似的?他能从仅有的认识里表达出善良的一面,虽然方式方法嘛有点欠欠缺,但那也是个顶好的好孩子啦,也是你这些年教育的好嘛。
老大教的也好,心眼儿比老二少了点,可这至诚之心也很难得。有老大,老二看着,老三以后也差不了。这也是你最了不起的一点,从没给孩子上大课,一言一行就教的孩子们规规矩矩”老文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媳妇儿的背,像哄孩子似的。
“哼,我生的种我还能不知道是好孩子啊,还用你说。哼哼。臭小子这嘴我早晚也给他治过来”张翠英念念叨叨了半天,边上文山奎也不插话。
“呼嗬咻呼嗬咻。”
得,这回是真睡着了。
夜,
客厅——
哥俩的临时改装卧房,一张木板搭在两个条凳上,就是一张床。
“翔子,睡着了吗?”老大文明用手肘轻轻推了推弟弟的胳膊,
“嗯,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哟,老大,啥时侯你也这么皮了?”
文翔来了点精神。
“嘿嘿,我这叫‘逗你玩儿’翔子,你今天是想让爸妈也吃鸡蛋才那么说的吧!”文明的声音越发的低落了:
“我明明才是大哥,我就没想过爸妈从没有蛋羹。诶~翔子,以后你吃我的那份,你那份给爸妈吃,好不好。等哥长大了,天天买鸡蛋,咱家每个人每天都吃一个鸡蛋。你要吃,小杰要吃,爸妈也要吃。”文明的声音听起来囔囔的。
咂了咂嘴,文翔没想到大哥突然给夜话上强度了,但他听着也有点难受。这才是个十岁多点的孩子,自已是个重活二世的老登,心思成熟懂事很正常,大哥这个乖巧小孩儿反倒是常常让着自已,而自已打小就爱开他玩笑,有时侯他明明都很生气了,最多也就撅个嘴。
他又想起小时侯掏燕子窝那事儿,四岁的奶娃娃,啥也不懂的年纪,就只知道心疼弟弟。
唉,大哥也很聪明嘛,四岁就知道鸡脚啊不是,四岁就知道犄角了。
诶,这个大哥也太招人疼了,要是我儿子那就好了。
啪,文翔轻轻给了自已一个嘴巴子,倒反天罡了属于是。
听这话音儿都要哭鼻子了,要不要给他唱一首小龙人呢?
“老大,你该吃吃你的,我是真不爱吃鸡蛋,我有洁癖。”
噌~
身边的小脑袋撅了起来,借着月光,文翔发现小大哥脑袋怎么尖尖的啊不是,是小大哥眼睛红红的。
“哥,你哭啦!”
“才没有,你看错了。”
噌~小脑袋又缩了回去,
“你原来可没说过不爱吃鸡蛋的洁癖是什么?”身边传来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原来没想起来,前几天见到只母鸡撅着屁股下蛋,恶心着了洁癖就是小杰的屁嘿嘿嘿。”
“你又逗我,肯定不是那个意思翔子,你现在爱吃什么呀?”
“啊?我不道啊~我现在肚子饱饱的,啥也不爱吃。”
“那明天呢?后天呢?你饿的时侯想吃啥呀?哥以后长大了给你买,嘿嘿,不过那得好久好久的了,等哥也工作了就给你买,明天我还要问问爸妈,还有小杰嘿嘿嘿。”声音渐渐呢喃。
“嗯呐,我等着的,大哥!”
听着身旁轻微的呼吸声,文翔心越发静了,他也不敢翻身,怕把刚睡着的小大哥吵醒,就这么保持着刚刚歪着身子斜着脑袋跟大哥聊天时侯的样子,渐渐睡着。
他从没感受过小大哥的这种像迎面轻风一样,温柔的把人全身都紧紧包裹起来的亲情。
前世的他是独生子,虽说有一个堂姐两个堂哥,但那时侯的日子过得比现在好的太多,这种‘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的情感也也有,可远不如此时的他感受到的浓烈。
因为那时的生活中人与人之间需要相互帮扶的地方越来越少,甚至那时的互相帮扶都有着交易的味道,感情也就越来越淡了。
父母与子女这种情感他倒是很熟悉,一方付出竭尽全力,一方索取习以为常。
他穿越至今,从这一世的父母身上通样感受到前世父母那样的爱,通样的寡言的父亲唠叨的妈,所以有时侯他的说话方式是很跳脱很不符合这个时代的。
那什么样才叫符合这个时代呢?他想了又想,大概是这个时代的人是比较严肃的,这个严肃不是说表情,而是他们这代人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是更加严肃和现实的。见识过太多的冷血和残酷,很多人都活的了无生气,新中国的建立才让他们在绝境中焕发了新生。
但这样的新生,就像摔碎的瓷器,哪怕遇到了世上最好的锔匠,裂纹也依旧存在。
这一世父母的亲人说是走散了,但那个动乱年月,走散的含义大概率不只是走散了,是一辈子的离别。
他们哥仨也许已经是父母仅有的亲人了啊,也许那个关于鸡蛋的“赖话”比他所认为的更不中听。
诶,难道要当面跟老妈道歉嘛?
可那就是个玩笑话嘛,多难为情啊。
前世的他也从没跟父母服过软呢
诶,自已前世也是个小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