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川朝着那两名精干的暗卫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鬼魅般融入叶府夜晚的阴影里。
他们贴着游廊的栏杆走,避开月光照亮的青石板路,偶尔有巡夜家丁提着灯笼打着哈欠走过,三人便立刻缩身躲进假山后或是廊柱的暗影里,屏住呼吸,直到那脚步声和昏黄的光晕慢悠悠地远去。
越靠近西北角那处厢房,周围越是安静得吓人,连夏日里本该喧闹的蟋蟀和蛙鸣都稀稀拉拉,仿佛也被这地方的晦气给压制住了。
领头的暗卫,灵巧地攀上廊柱,四下张望了片刻,确定没有人以后,才对下面的易子川无声地点了点头。
易子川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那扇门,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有人来过,这扇门,竟然没有闩上
三人小心翼翼的进入,最后进来的暗卫反手极轻地将门带上,几乎没发出一点木头摩擦的声响。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些许惨淡的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那股子怪味在这里面更浓了些。
“分头找,仔细点。”易子川压低声音,冷声说道。
三人立刻蹲下身,借着微弱的光线,手指几乎是贴着冰凉的地板,一寸寸地摸索。
易子川记得瑶姿说的,是在墙角附近。
他耐着性子,仔细感受着任何一点不寻常的间隙。
忽然,他的小指刮到了一条极细,却异常笔直且深邃的缝。
他心头一跳,立刻用手指肚反复确认,果然,这绝不是普通地板该有的接缝!
“这边。”
暗卫刻凑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皮套,展开后里面是几样奇形怪状,打磨得极光滑的铁家伙。
他抽出一片薄得几乎透明的撬片,小心翼翼地将尖端探入那缝隙中,手指极其稳定地微微动着,寻找着打开这个暗门的方法。
另一人立刻悄无声息地回到门边和窗边,盯着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只能听到三人极轻的呼吸声。
易子川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太阳穴血管正在微微跳动。
“咔哒!”
暗卫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易子川。
下一瞬,就在他们脚边,一块方形的地板悄无声息地向下沉了一指宽,然后平滑地移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暗卫立刻上前,却不想,只是刚刚靠近,就有一股更加浓郁且令人作呕的气味猛地冲了出来。
易子川见暗卫脸色不善,皱着眉上头,却在闻到那股味道的一瞬间,变了脸色。
那不仅仅是血腥味,更像是屠宰场里放了几天没收拾的下水,混杂着劣质草药的恶臭,猛地呛入鼻腔,只让他们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没呕出来,三人赶紧用袖子死死捂住了口鼻。
暗卫摸出火折子,“嚓”一声轻响,一小簇昏黄的火苗瞬间亮起,勉强照亮了洞口下方几级粗糙开凿的石阶,石阶上似乎沾染着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渍。
暗卫一手举着火折子,另一手反握着短刃,矮身小心翼翼地踩了下去。
易子川紧随其后,石阶冰冷而潮湿,脚踩上去感觉有些滑腻。
最后一个下来的暗卫,进来以后,又在内部摸索了一下,找到机关后,轻轻一推,那块活动地板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通道里瞬间只剩下火折子那一点摇曳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粗糙的石壁上。
恶臭在通道里愈发浓郁,直冲脑门。
没走下几步,易子川就猛地停住了脚步。
火光照耀下,他清楚地看到,两边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深褐色,甚至是黑紫色的喷溅状斑点!
以他办案多年的直觉来看,面前的这些,应该都是陈年的血迹。
而他们脚下的石阶,更是被大片大片无法形容颜色的污渍覆盖,有些地方厚厚地叠了好几层,几乎看不出石头原本的颜色。
易子川不小心踢到一个小石子,那石子滚落台阶,发出的声音在死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而石子滚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蹭开了表面浮尘后露出的暗红色痕迹。
这得是多少血,才能把一条路染成这个样子?
易子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而跟在他身后的暗卫也忍不住低声骂了句极粗鄙的脏话。
三人强忍着不适,屏住呼吸,更加小心地向下走。
石阶不长,大概二三十级就走到了头。
火折子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无比微弱,只能照亮他们眼前一小片地方。
脚下变成了夯实的泥土地,空气里的恶臭和腥甜味浓烈到几乎让人窒息。
易子川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
他看到火光隐约照出的,是巨大、粗糙、明显带着人工开凿痕迹的岩石洞壁,向上延伸,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根本看不到顶。
左右望去,也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火折子的光根本照不到尽头。
“哒,哒,哒……”
水滴声从远处黑暗里传来,规律地敲打着,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就仿佛有人一下一下的敲击着你的心脏一般。。
这里,就是一个被硬生生挖空山体建成的,巨大无比的人工山洞!
易子川强压下心中的震撼,随后继续小心翼翼的往里走。
脚下的土地泥泞而粘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什么不祥的东西上,让人从隐隐有些不安
越往里走,那股混合着血腥、汗臭、金属锈蚀和某种劣质药草的味道,就越发的浓烈,几乎冲的他们三人连带着头,都隐隐作痛。
他们一点点往里走,直到前方渐渐出现了一些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些着洞壁搭建的简陋窝棚,用破烂的麻布和木头勉强支起,里面似乎蜷缩着黑乎乎的人影,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更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且有规律的敲击声。
易子川示意暗卫将火折子吹灭,避免惊动远处。
借着洞穴中微弱的光线,易子川可以看到窝棚附近散落着各种断裂的镣铐,磨损得看不出原样的破碗,甚至还有几根森森白骨,就那样随意地丢弃在泥地里。
就在这时,一阵铁链拖曳的哗啦声和粗鲁的呵骂声从右侧的黑暗深处传来!
“快起来!装什么死!完不成今天的份额,谁都别想吃饭!”
易子川三人立刻闪身躲到角落的凹槽处。
只见两个穿着脏污号褂,腰佩钢刀的监工,骂骂咧咧地驱赶着一队人从他们不远处经过。
那队人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就如同行尸走肉般,在监工的鞭挞催促下,无知无觉地朝着那敲打声传来的方向挪动。
而在更远一些,燃起的火把,照亮了洞穴。
易子川看到了光源之下,整齐地排列着数十个简易的炉灶,炉火熊熊,映照出许多赤着上身,汗流浃背的身影正在奋力捶打着烧红的铁块。
每一次锤落,都迸溅出耀眼的火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煤烟和铁腥味。
旁边堆积着一些已经成型的刀剑枪头,虽然粗糙,但那森冷的寒光却做不得假!
铸造兵器!囤积私兵!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叶上林要将府邸傍山而建,也怪不得,他会成为鬼市的常客。
那些从鬼市买来活人,要么成为苦力,在这非人的环境下没日没夜地铸造兵器直至累死,病死,然后随意丢弃,要么就被强迫训练成只听命于顺义王的私兵!
这哪里是什么府邸,这分明是那太皇太后藏在杭州的一颗毒牙!
易子川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上来,烧得他指尖都在发颤。
“王爷!”
易子川收回目光,随后低声说道:“我们撤!”